勞動節 | 《詩經》里的勞動者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詩經》不僅僅是文學，更是反應了古人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勞動節將至，一起去《詩經》里尋找古人的勞動場面吧。

採摘 | 周南 · 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

白藏閣

《詩經》里有許多關於採摘的詩，比如《卷耳》、《采葛》等，這裡不一一列舉，舉一首最有代表性的《芣苢》。芣苢，有種說法就是車前草，可以入葯，治療不孕和難產。此詩是一群婦女採藥時所唱的短歌，《詩經原始》說：「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綉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餘音裊裊，若遠若近，忽斷忽續。」看起來應該是很歡快的曲調，不過《毛詩序》也有「后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的說法。詩中「薄」是發語詞，沒有實意，關鍵在於變換的幾個動詞，大約是採摘、拾取、包裹之意，雖然簡單反覆，卻也很有層次感。

」

養蠶 | 召南 · 采蘩

於以采蘩？於沼於沚。於以用之？公侯之事。

於以采蘩？於澗之中。於以用之？公侯之宮。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

「

白藏閣

「蘩」即白蒿，朱熹說「蘩所以生蠶」，應該是用來製作養蠶工具的，所以這是一首描寫養蠶的詩歌。前兩段寫采蘩的地點，在池塘、水塘、山谷等處，最後一段轉到采蘩人自身，「僮僮」是髮髻高聳的樣子，「祁祁」是說首飾眾多的樣子，也有說髮髻如雲霞一般。至於采蘩人的身份，有說宮女也有說奴僕的。《詩經原始》說：「蓋蠶方興之始，三宮夫人、世婦皆入於室，其僕婦眾多，蠶婦尤甚，僮僮然朝夕往來以供蠶事，不辨其人，但見首飾之招搖往還而已。蠶事既卒而後，三宮夫人、世婦又皆各言還歸，其僕婦眾多，蠶婦亦盛，祁祁然舒容緩步，徐徐而歸，亦不辨其人，但見首飾之簇擁如雲而已。」

」

公務 | 召南 · 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

白藏閣

公務員在很多人看來是個美差，但《小星》里的這位應該是個基層公務員，在出差途中感嘆自己工作過於辛苦。「嘒」是微光，「參」、「昴」是星宿之名，可見此時正是凌晨，匆匆趕路的公務員抱著棉被和床帳（抱衾與裯），發出命運不同的感慨。《毛詩序》從「衾」「裯」二字出發，認為是「夫人無妬忌之行，惠及賤妾，進御於君」，胡適更認為是「寫妓女生活的最早記載」，在我看來或許都有些解讀過度吧。

」

建築 | 鄘風 · 定之方中

定之方中，作於楚宮。揆之以日，作於楚室。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升彼虛矣，以望楚矣。望楚與堂，景山與京。降觀於桑。卜雲其吉，終焉允臧。

靈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駕，說於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淵。騋牝三千。

「

白藏閣

關於這首詩，朱熹解釋說：「衛為狄所滅，文公徙居楚丘，營立宮室，國人悅之而作是詩以美之。」此詩開頭便寫明時間，定星照耀天空大約是在冬季，古人在這時建造宮殿，然後寫建造的具體過程：測量日影，種植榛、栗、椅、桐、梓、漆等樹木，用來製作琴瑟。第二段倒敘選址的過程，登上舊墟，遙望楚丘和堂邑，遊覽高丘和山崗，下觀蠶桑水土，最後還要通過占卜確定凶吉。第三段則接著第二段寫，在一個和風細雨的日子，叫上建築工人，駕車出行，在桑田稍事休息，然後開始王宮的興建工程。這首詩表面是寫建築工程，其實是通過王室興建讚美執政者的「匪直也人，秉心塞淵」。

」

飼養 | 王風 · 君子於役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於役，苟無饑渴！

「

白藏閣

這是一首婦女思念服役在外的丈夫的詩，從描述的場景中可知，這位婦女平時在家飼養雞、牛、羊等家禽家畜維持生計。丈夫服役在外，不知歸期，婦女看到夕陽西下，雞已經返回雞窩，牛羊也下坡進欄，這種思念的傷感更深一層，也更加擔心丈夫忍飢挨餓。塒，鑿牆而成的雞窩；桀，雞窩裡的木架。這首詩沒有過多的比興，而是直抒胸臆，情感真摯動人，讓人頗感動容。

」

狩獵 | 鄭風 · 大叔于田

叔于田，乘乘馬。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叔在藪，火烈具舉。袒裼暴虎，獻於公所。將叔勿狃，戒其傷女。

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罄控忌，抑縱送忌。

叔于田，乘乘鴇。兩服齊首，兩驂如手。叔在藪，火烈具阜。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

「

白藏閣

《詩經》本有《叔于田》一首，為作區別，這首便名為《大叔于田》。「叔」即年輕男子之意，「田」即狩獵。此詩具體描寫男子騎馬打獵的場景，中間的鋪排生動細緻，如見其人、如臨其事。古代四馬為「一乘」，先寫狩獵的陣勢，然後寫獵手來到多草木之「藪」，用火焚燒野獸，「舉」、「揚」、「阜」都是形容火勢旺盛。之後，描寫獵手涉獵的本領，第一段寫空手搏虎，第二段寫百步穿楊，第三段寫悠閑自得。場面描寫中既有第一段擔心獵手被老虎所傷的緊張氣氛，也有二段、三段那種成竹在胸、舉重若輕的淡定，形成鮮明對比，突出了人物形象。詩中有很多關於狩獵的專用辭彙，比如，「轡」是韁繩，「服」是中間的兩匹馬，「驂」是外側的兩匹馬，「黃」是黃驃馬，「鴇」是黑白雜色之馬，「罄控」是勒馬緩行，「縱送」是放馬疾奔，「掤」是箭筒，「鬯」是弓袋。此外，「抑」是發語詞，「忌」是感嘆詞，均無實意，明白了這些更有助於理解詩中描述的狩獵場面。

」

縫紉 | 魏風 · 葛屨

糾糾葛屨，可以履霜？摻摻女手，可以縫裳？要之襋之，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維是褊心，是以為刺。

「

白藏閣

《葛屨》共兩段，第一段寫縫衣女工貧窮瘦弱、挨餓受凍的慘狀，而穿著她縫紉之衣裳的貴婦人則是扭捏作態、心胸狹隘的形象，通過對比表達了命運的不工。後世詩中「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等都是類似寫法。「葛屨」是用葛作的布鞋，難以抵禦寒霜；「摻摻」是纖弱無力，去還要為主人縫紉衣裳；「要」「襋」是衣袋和衣領，服飾主人穿衣試裝。第二段中，「提提」是安然，「宛然」是轉身，「象揥」是象牙制的首飾，最後一句更是明確表達了作詩諷刺之意。《毛詩序》云：「《葛屨》，刺褊也。魏地陋隘，其民機巧趨利，其君儉嗇褊急，而無德以將之。」

」

伐木 |魏風·伐檀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

白藏閣

「伐檀」即伐木，「坎坎」為伐木之聲，此詩應該是工匠伐木時所唱的歌曲。從詩句中可以看出，當時應是在水邊，砍下的木頭就放置在河的兩岸，用來製作車輻和車輪。看到清波蕩漾的河水，工匠不由得感慨：這些「不素飧」的有錢人，不耕種（稼）不收割（穡），但卻糧食滿倉，從不狩獵，但家中卻擺滿了豬獾、鵪鶉等禽獸。這是對不勞而獲的諷刺，也是底層勞動人民反抗的吶喊之聲。

」

畜牧 | 小雅·無羊

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

或降於阿，或飲於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餱。三十維物，爾牲則具。

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爾羊來思，矜矜兢兢，不騫不崩。麾之以肱，畢來既升。

牧人乃夢，眾維魚矣，旐維旟矣，大人占之；眾維魚矣，實維豐年；旐維旟矣，室家溱溱。

「

白藏閣

由第一段的兩個問句可知，此詩寫的應該是一名牧官，「誰謂爾無羊」「誰謂爾無牛」——誰說你沒有牛沒有羊，不是貴族家裡「三百維群」「九十其犉」牛羊都由你放牧嗎，這是一種自嘲的寫法。之後寫放牧牛羊的具體場景，羊角聚集（濈濈），牛耳扇動（濕濕），牛羊走下山坡，在在河邊飲水，有的卧倒有的跳躍。再之後，牧官出場，披蓑戴笠背著乾糧，撿拾柴草、搭配雄雌，小心謹慎，不讓牛羊走失，揮著胳膊把它們全部趕入圈中。最後一段，由實境進入夢境，在現實主義的寫法上引入浪漫主義，牧官做了一個夢，夢見蝗蟲（眾）變為游魚（魚），龜蛇（旐）變為鷹隼（旟）。關於這個夢，占卜的預兆是：年豐歲收，人丁興旺。這首詩的寫法在《詩經》中很罕見，用夢境收束給人以無限遐想，後世蘇軾《赤壁賦》夢到橫江孤鶴化為羽衣道士，不知是否受了此詩的啟發？

」

耕種 | 小雅·甫田

倬彼甫田，歲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今適南畝，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齊明，與我犧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農夫之慶。琴瑟擊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

曾孫來止，以其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嘗其旨否。禾易長畝，終善且有。曾孫不怒，農夫克敏。

曾孫之稼，如茨如梁。曾孫之庾，如坻如京。乃求千斯倉，乃求萬斯箱。黍稷稻粱，農夫之慶。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

白藏閣

這是周王祭祀的詩歌，《楚茨》、《信南山》、《大田》都屬此類，而《甫田》和《大田》都是在祭祀土地、祈禱豐收，其中也有很多稼穡勞作的場面。詩的第一段寫眼前的豐收景象，畝產萬斤，王侯將糧食分給農民，巡行時看到除草培土，黍米高粱都非常茂盛。第二段是祈禱之辭，名琴擊鼓，希望上天降灑甘霖，讓莊家豐收、人民富足。第三段的「曾孫」應是周王面對祖先和神明的自稱，他來到田間，受到百姓的擁戴，一起品嘗飯餚，看到莊家豐茂，每個人都喜笑顏開。最後一段描寫豐收的景象，莊家堆積得如房頂、橋樑、土丘、山崗一般，於是造倉庫千座、大車萬輛，報答神明祖先的庇佑之功。關於這首詩，《毛詩序》說：「刺幽王也，君子傷今思古焉。」朱熹則表示異議，認為「此詩述公卿有田祿者，力於農事，以奉方社田祖之祭」。

」

先秦勞作圖 | 豳風 ·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籜。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豜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於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

白藏閣

《詩經》中的勞動場面讓人眼花繚亂，還有很多借勞動表達祭祀、愛情、政治等方面的詩歌，但如果說其中的「集大成者」，《七月》可謂當仁不讓，此詩從七月寫起，，描繪了當時的勞作者在衣、食、住等方面的勞作情況，可謂一幅「先秦勞作圖」。《七月》是國風中為數不多的長詩，難以具體的解讀，這裡就把其中涉及勞動的字句簡述一番：

第一段：授衣：縫紉衣裳。於耜：修理農具。舉趾：舉足下田。饁：送飯。田畯：監工農官。

第二段：懿筐：竹筐。柔桑：柔嫩的桑葉。采蘩：採摘白蒿。

第三段：萑葦：荻草和蘆葦。蠶月：養蠶的日子。條桑：修剪桑樹。斧斨：方孔的斧頭。遠揚：過高的桑枝。女桑：桑樹的嫩葉。績：紡織。

第四段：其獲：農作物將要收穫。隕籜：落葉。取彼狐狸：獵殺狐狸。武功：田獵。言私其豵：私用小豬。獻豜於公：進獻大豬。

第五段：野：田野。宇：屋檐。穹窒：打掃灰塵。熏鼠：煙熏老鼠。塞向：堵塞窗子。墐戶：塗抹門戶。

第六段：郁：郁李。薁：葡萄。葵：野菜。菽：大豆。剝棗：大棗。獲稻：收稻。春酒：釀酒。食瓜：吃瓜。斷壺：摘葫蘆。叔苴：拾取麻子。采荼：摘苦菜。薪樗：燒椿菜。

第七段：築場圃：築造糧場和菜園。納禾稼：收穫儲藏莊稼。黍稷：小米、高粱。重穋：穀子。禾麻菽麥：粟、麻、豆、麥。宮功：修繕宮室。晝爾於茅：白天割茅草。宵爾索綯：晚上搓麻繩。乘屋：覆蓋屋頂。播百穀：播種莊稼。

第八段：鑿冰：鑿開冰凍。凌陰藏冰的地窖。獻羔祭韭：進獻羊羔和韭菜。滌場：清掃穀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