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你不要嫁那麼遠」

01

每個周末，我都回媽媽家小住，爸爸媽媽下樓接我和兒子，從後備箱往外拿大包小包的東西，媽媽邊拿邊嘟囔：「就回來住兩天，每次都和搬家一樣。」

一位鄰居路過，看見我們，就站在旁邊寒暄了幾句，直到我們一家人都上樓了，鄰居還在看著我們的背影發獃。

他的女兒比我小一歲，大學畢業後留在蘇州，在蘇州結婚生了孩子，一年最多也就回來兩次吧，反正我幾乎從來沒遇見過她。

回家後，聽完媽媽說，這位鄰居有次和他們聊天，聊起遠嫁的女兒，忍不住好幾次紅了眼眶，說真羨慕我爸媽兩個女兒都留在青島了，他經常在樓上窗戶那，看著我們姊妹倆今天這個回來明天那個回來。

有人說：「遠嫁不比遠遊，千里歸期遙遙。」遠遊，父母是開心的，知道孩子是出去長見識和放鬆心情，而遠嫁，意味著女兒的後半生，有可能要活成自己親生父母的遠方親戚。

鄰居大伯久杵在樓下，羨慕著別人的女兒回家，羨慕著別人的其樂融融。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有沒有後悔，送自己的女兒去省外讀大學，有沒有遺憾當年女兒要因為愛情嫁那麼遠的時候，自己沒好意思說出不捨得。

小時候，家裡只有一個蘋果，爸媽永遠都說：「你們吃了吧，我們不愛吃。」然後看著我們吃得嘎嘣脆樂開了花，「真厲害，吃那麼香。」

那時候，我們不知道爸媽為什麼那麼開心，我們就是吃個蘋果而已，怎麼就「真厲害」了呢，我們不知道在父母的眼裡，我們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平平常常的吃喝拉撒就是他們最平凡的幸福。

那幸福因為看得見摸得著而讓他們情不自禁地誇讚任何狀態的你，「真厲害」。

長大後，我們不安地回家說：「他家，在千里之外，我們感情很好，我……想嫁給他，隨……隨他去他的城市。」爸媽爭搶著說：「好，真好，他對你好就行，你覺得幸福我們就開心。」之後的日子，他們日日夜夜地盯著手機看你發的信息和朋友圈，忙著點贊和留言評論。

那時候，你們一定是知道的，父母因為失去了你們大多數再平常不過的生活消息，因為不知道我們一日三餐吃的啥，不知道我們習慣幾點鐘睡覺，不知道哪天你和婆婆家產生矛盾，而在家牽腸掛肚。

你們一定是知道的，當年他們得知你要遠嫁時，那開心的笑容和祝福裡面，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謊言。

02

每次我去姨媽家玩，剛進門時，姨媽總是拿出他和姨夫出去旅遊的各種照片和戰利品，給我滔滔不絕地講。

她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們的日子過得瀟洒又自在，這樣的晚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這樣極不走心的炫耀只能撐幾秒，我是她親外甥，我和她之間的話題就是我媽媽，於是每次在談完我媽之後，她彷彿像突然明白了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卸下偽裝，變成滔滔不絕地炫耀她的女兒，我的表妹，在北京的成就。

依然是滔滔不絕地，表妹如何被老闆器重，掙了多少錢，又給她買了什麼好東西，姨媽將表妹的生活如數家珍地告訴我。

可讓我心裡極為難受的是，她說的那些新聞，我都知道，因為那些，一半來源於表妹的朋友圈，一半是半年前的舊聞了，親戚都能背誦下來了。

我媽叮囑我說，你表妹不在家，你姨媽從小待你很好，你隔得近，有事沒事多去看看，在她家吃頓飯。

每次，從姨媽家離開，我像從媽媽家離開一樣，到樓下就會回頭看，她果然拉開窗戶往外探著頭，在看我。那種期盼與不舍，像是我再也不會去了。

每次，要不是我攔下，她都得出門送我目送我開出小區。每次，我去了都是山珍海味滿漢全席，兒子半月不去就會嚷著要去。也每次，從她家離開，我都是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從當天包的包子到姨媽親手做的棉背心。

有時候和表妹開玩笑說，姨媽是咱家最會做飯的，她不在家，口福都被我享了，表妹會良久良久才回復我：「姐，感覺你更像我媽的女兒了。」

好想哭。

因為，如果一對戀人隔著天南海北相戀，一年不能夠見一面，全世界都會為之遺憾落淚和感動，而如果一對父母與女兒因為遠嫁，一年僅夠見兩面，全世界都覺得很正常。

姨媽已經將近六十，連高中都沒讀過的她，從前不懂圓滑世故的她，學會了撒謊，學會了掩飾，學會了樂觀和堅強。

我不知道表妹在遠方生活幸福的時候，知道不知道，她的爸媽已然和從前截然不同了。

我在她身邊，我懂姨媽。懂她每次開頭時誇張地炫耀生活豐富，是逞強。每次到了最後喋喋不休地介紹女兒的成就，是思念。

03

有人說，「女人遠嫁，怎麼都是一場再生」。

愛情和婚姻不同，那些以為愛情能抵抗山河動搖的姑娘們，總有一天會發現，你所以為的男人，是會移動的靠山，遠嫁到了最後，都有一些孤立無援。

一位同事，家是內蒙，考來青島做公務員，年輕，年假只有五天，每年都是她的父母來看她，勸她在青島本地找個人嫁了。

後來，她真找了個青島人，父母和她皆大歡喜，畢竟她自己的小家和工作都安穩在一個城市了，可是，臨結婚，她還是哭了，還是會在朋友圈發：

「嫁了，告別了曾經的一切，經常為自己難以盡的孝道而愧疚，就像是胸口的刺，覺得自己心力交瘁，怎麼配得上做個女兒 。」

朋友圈裡點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猜測，她不開心了，她的老公讓她不滿意了，也多多少少都猜對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婚姻里的矛盾也常有。但他鄉的月亮真的沒有那麼圓。你想像以前一樣出門尋找安慰，卻發現自己沒有地方可去。

你是那些散落天涯的花兒，被逼迫著穿上一層層的鎧甲，等你變得越來越沉穩堅強的時候，一回頭，你爸媽不在身後，你竟然都哭不出來了。

你為了自己愛的那個人，選擇遠嫁，你僅僅猜中了開頭，嫁給了愛情，卻沒有猜中結局，親手宣布了和父母的「漸行漸遠」。

同事有次忍不住在辦公室大哭，她說她和父母打電話都變得越來越客氣，她知道那不是因為她長大了，而是因為距離遠了，都沒機會「氣」她爸媽了。

每次過年過節，父母來電問你們回不回家時，客套地像個懂事的領導，「不回來也好，你身體不好省得大老遠的路上折騰。」

而家裡的韭菜盒子和紅燒肉，對你而言，也遙遠得像天方夜譚。

04

他們說，睿智的父母都不會幹涉子女的婚姻，他們會尊重子女的愛情和婚姻，會在女兒長大後，自覺地往後站、往後退。

可又有誰在乎，他們那捧在手心裡的愛，在養大女兒送她嫁人後，居然多餘到無處安放。

如果一位爸爸在出生時就知道，他的小棉襖以後會變成小燕子，飛到南方飛走了，他會不會哭泣地像個孩子。

如果這種睿智的結局是不得已將女兒託付到一個陌生又未知的城市，自己想幫忙又無能為力，自己想看著卻又真的看不到。

那我寧可我的父母庸俗而自私地說出：「女兒，不要嫁那麼遠。」

作者：錢飯飯，青島辣媽，情感專欄作家，致力於創作1001個姑娘的畢業故事，等我們老了一起坐著搖椅慢慢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