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叔戀愛 · 續
他的畫很拙劣,線條就像初學作曲的人的旋律,做作、生硬;色彩就像平行五度和聲,空洞,或許,他來自中世紀嗎?
他將F調的《Just The Way You Are》彈成了C調,我既沒有說Fxxx,也沒有說我C。我沒意見。
他的一切就像他的畫,是偽裝成浪漫的鬧劇。
我失落地回到住所,為這已失去原因但由於慣性而留存的失落本身而失落,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彩繪的梵高《星空》。
床底的地板下面是那把左小祖咒在寫《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之前弄丟的槍。
很多人都說左小祖咒唱歌跑調,跑調的人可能開槍也會走火。但說到底,左小祖咒並不是跑調,而是在創造自己的調式,所以,就算走火也是一種死亡。
我決定戒煙,理由是生活總要戒點什麼才能迎接新的誘惑,就像宗教節日之前的齋戒。對誘惑真誠,是一種優雅。
我不僅見過繁華,也見過荒漠。我想到三毛。三毛死去的房間號是A072,倒過來看,是ZLOV,結束殘缺的LOVE?
這時,貓碰到老唱片機,貝多芬的音樂流淌在空氣里。如果空氣里有河床,那麼這音樂一定是在最寬闊的那一條。古典音樂從不以它的喜怒哀樂侵略人的喜怒哀樂,只是溫柔地在那裡,在而已。
貓爬到我身上,我頸下的「愛」對它是個秘密。我真沒想到我的貓比我更愛我的吉他。剛來紐約的幾天,有人偷了我的吉他。這隻白色的小貓跟了小偷整整十個街區。第二天,貓帶我找到小偷的地點,是個木屋。我掏出左小祖咒的槍,朝木板牆開槍寫字,彈孔組成「return my guitar !」的字樣。陽光透進去,傳來一聲「Jesus!」的慌亂大叫。
緊接著,一個未成年的白人舉著我的白色吉他緩緩走出來,連說「calm down! calm down!」。他的同夥也投降了,問他「who is she ?」。他說「who knows,a super female mob boss from Chinatown ?or a O.G. from Japan ? 」同夥說「Whats wrong with U,why did u steal her guitar?」
我說,shut up ! this is not a film,no one gives a shit to your dialogue.
我讓他們繳納三百美元的保護費,買了一台新的Marshall音箱。貓很開心,每天都跟吉他睡在一起。吉他的色調應該與貓的一個朋友是同類吧。
晚上十點,我隨性練了練爵士音階,試著寫一首爵士歌曲。錄了一半,手機響了。真掃興,又得重錄。這是誰打來的?
只顯示了一個字母「J」。
我說,是什麼讓你自帶了半途而廢的功能?
J說,什麼?能不能每次說話第一句讓我聽懂?
我說,有這個必要嗎?反正不全懂,三分懂七分懂有區別嗎?
J說,當然有,這就好比旅行,有一個目的地,你首先得告訴我它的名字,而不是這個它的緯度、氣候條件、植被覆蓋面積。這很重要。
我說,我在寫歌,別用這種方式說話。
J說,寫什麼歌?
我說,就是寫歌,七天沒寫了,悶得慌。
J說,就像一天不喝水的感覺?
我說,對,一天不喝水的感覺。
J說,出來喝酒吧?
我說,你究竟有什麼事?
J說,YOSHIKI來紐約舉行音樂會,你去不去?
我說,我不是很喜歡他的音樂風格,雖然《Golden Globe Theme》寫得不錯。
J說,有哦,開場就是這首,和愛樂樂團合作。
我說,所以目的地的名字就是《Golden Globe Theme》?
J說,對。
我嘆了口氣,貓也跟著喵。我摸摸它的頭揪揪它的耳朵,它閉眼享受。算了,還是不去了。沒說「再見」,掛斷通話。
聽音樂是一個人的事。
手機又響了。我沒接聽,讓它繼續播放。是海浪的聲音,來自希臘的愛琴海。
我的來電鈴聲不是一首歌。一首歌是存在於時間序列上的各個音符的連續,中斷一首歌意味著在某一時間點上殺死它。世界上沒有我想殺死的音樂。
海浪一層又一層,如同弗吉利亞·伍爾芙的《燈塔》里的海浪。
忽然,海浪停了,留下五彩的貝殼。沙灘上一踩一個腳印,我走向最斑斕的那個,いただきます,撿了起來,意外地掉下一顆黑色大珍珠。據說,這顆珍珠有幾千年的歷史了。我讓日本京都的工匠雕成一些星星月亮的切片,鑲嵌在我另一把19世紀的吉他的指板上。肉身死後,靈魂永生,這把吉他將承載我的靈魂。
海浪撫平我的腳印。沉默片刻,傳來一聲花瓶破碎的聲音。這聲音錄自一部講述浪漫主義時期音樂的黑白電影,我用作了簡訊的鈴聲。
一看,是左小祖咒的簡訊:「小羊,我知道是你在朝陽撿了我的槍,把我的槍還給我。我又沒說我用不上那玩意兒,我要用它去殺某個人......」
我慌了。
事實上,在我連續開槍打完那個感嘆號之後,槍膛就裂開了,此時在黑手黨的當鋪里。
我寫了句「對不起」,不是我的性格,刪掉;又寫了句「你的新專輯什麼時候出啊?」,不是我的風格,又刪掉;又寫了句「哈哈哈哈」,不是我的人格,再次刪掉。
於是,我拜託J去買了一把一模一樣的槍。因此,J在繼有美國駕照卻沒有車的處境之後,成了有持槍證卻沒有槍的人。我將新買的槍寄給了太平洋彼岸的左小祖咒,他很開心,為此寫了一首《我不能開心地坐在你身旁》。
當然,這是後話。
新槍到手後,我開車兜了一大圈,準備去殺某個人,但很快車沒油了。換句話說,油量決定了殺誰。車停在一家打烊的樂器店門口。門上的老鍾顯示:03:00。雨敲打著我的窗,遠處的汽車轟鳴。
我又抽起戒掉的水煙,回憶這裡的故事。兩年前,離今天正好兩年,這裡的一支樂隊解散了,將所有樂器燒毀殆盡。那一晚上,整條街都是榿木、黃檀木、椴木、沼澤岑木、玫瑰木、白松雲杉的氣味:盛大的樂器葬禮。
樂器的第二種音色就是被毀滅時的哀鳴。那一晚上,我一直在這裡。
而今晚,我看到玻璃櫥窗上那張逝者們的遺照,他們微笑著,似乎很開心:
說話的口吻完全沒有因人而異的性別意識的鼓手;
拉小提琴的同時能夠彎腰用琴弓彈鋼琴的吉他手;
因女友跳湖自盡鬱鬱寡歡討厭棕色頭髮的貝斯手;
因前三者相繼死去服用氰化鉀紅酒的性感女主唱。
我彷彿又聞到那角落裡的大提琴在火中與松香一起散發以瓦爾登湖的波紋般的姿態浮動的香馥;
我彷彿又嘗到世界首都雜亂的燈影消蝕著靈魂的最後一口甘美進而玩弄生者的空虛並樂此不疲;
我彷彿又看到一臉憂傷的孩子在公園裡駐足彈奏彩色鋼琴的一剎那黑色的氣球飄過埃菲爾鐵塔;
我彷彿又聽到貓頭鷹趁我不在家的時候銜起照在我的樂譜上的銀色月光修改了我的靈感與構思。
車裡收音機響起The Godfather。不,不對,這裡,不能再死人了。我收起槍,又響起15號降D大調『雨滴』。
我理了理「愛」字上的蝴蝶結,下車撐傘散步,回到來的地方。
後來,我聽說J在YOSHIKI的音樂會上哭了,我問他,你愛YOSHIKI嗎?
J說,愛?(愛。)
我不知道他的語氣表示哪個標點符號。
後來,之前和我睡了七天的大叔被一個叫海森堡的冰毒販子殺死了。
後來,回北京之後,左小祖咒送我《我不能開心地坐在你身旁》的唱片。
我說,其實已經聽過了,覺得《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比《我不能開心地坐在你身旁》更好聽一點。
左小祖咒說,哪一點?
......
我說,凌晨3點,紐約。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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