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闢謠——《龍貓》到底是不是[恐怖故事〕?

終極闢謠——《龍貓》到底是不是[恐怖故事〕?

來自專欄羅罔極

今天六一,成年人秒變兒童的日子。

估計不少人和我一樣,打算看場低齡向電影,找一找童真。

然而,查詢售票信息,卻看見這樣的東西:

《潛艇總動員:海底兩萬里》

《魔鏡奇緣2》

不僅畫面爛到爆,更無處不在山寨皮克斯和迪士尼。

當然,國產動畫的無恥,我們早已司空見慣。

不過,今年六一慘遭毒手的,並不只有美國作品。

新上映的「大電影」中,還有一部,名字頗為霸氣:

《光影之戰》

據宣傳,此片耗資兩千萬,堪稱國產原創特攝巨制。

我隨便找了張劇照,嗯——

這是……欺負誰沒看過迪迦奧特曼?

寫到此,我已憤懣難平。

我們都知道,六月一日是兒童節。

可有幾人知道,兒童節設立的初衷?

一九四二年,捷克發生「利迪策慘案」。

在捷克的利迪策村,德國納粹對嬰兒及十五歲以上的男性進行屠殺,並將婦女和兒童送往集中營。

隨後,集中營內又有八十八名兒童,被納粹用毒氣殘忍害死。

《辛德勒的名單》劇照

「二戰」結束後,世界各地經濟蕭條,兒童的處境則更糟——

有的被迫當童工,生活得不到保障;有的身患傳染病,一批批死去。

一九四九年,為了悼念利迪策慘案,為了保護全世界的兒童,國際民主婦女聯合會宣布將六月一日設為「國際兒童節」。

明白了吧?兒童節,並不是「逗逗小孩」那麼簡單。

它的意義更在於,關心並給予兒童應有的權益。

兒童應有的權益是什麼?

良好的生活環境,良好的娛樂作品,以助其未來養成良好的品格。

然而,我們的某些無良商販,卻意圖配合某些漫不經心的家長,「糊弄」兒童進電影院吸收某些山寨的文化垃圾。

《魔鏡奇緣2》劇照,人物的眼球居然對焦不上!

梁啟超說,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心理學家說,少年的品格,取決於他從身處的環境,都吸收到什麼樣的信息。

綜上兩點,我們是否能夠得出一個結論?

少年看山寨則國山寨;少年品味低則國品味低;少年吸收文化垃圾,則國……(不想往下講)。

總而言之,像那些欺騙兒童、粗製濫造,有可能使人類審美倒退的東西,我們理應抵制。

而在這世上,也有一種影視作品,與那些文化垃圾截然不同。

你五六歲看它,會激動不已;你十幾歲看它,也仍然愉悅。

甚至數十年過去,當你長大成人,還會反覆觀摩。

你漸漸發現,人生的許多真義,其實就藏在那貌似簡單的動畫里。

這樣的電影,我們稱之為,永恆的經典。

來吧,趁著兒童節,趁著它公映三十周年之際,讓我們一起再次重溫——

《龍貓》

我為什麼要提《龍貓》?

三十年前,宮崎駿創造了它,一舉挽回面臨破產危機的吉卜力。

三十年間,它風靡世界。

當我們還在一味模仿西方,製造山寨文化垃圾的同時,它以極具美感的東方氣息,反過去深刻影響了皮克斯與迪士尼。

看看下面這兩部,獲得美國最高榮譽,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作品——

《玩具總動員3》中,特別出現一枚彩蛋鏡頭,以向《龍貓》致敬。

《超能陸戰隊》里,大白的創作過程,也在相當程度上借鑒了《龍貓》。

那麼,可能有人想問:這難道不叫山寨嗎?

不叫。

因為很多時候,山寨與借鑒、致敬的區別,就在於它是否精緻,以及它的創作者是否敢於承認。

大白的角色設計總監金進(Jin Kim),對自己借鑒《龍貓》的事直言不諱,並稱宮崎駿是自己的人生偶像。

為了向偶像傳達敬意,金進還專門畫了這樣一副宣傳海報——

《龍貓》與《超能陸戰隊》

我由衷希望,國內的動畫人,知道這些事後,能產生些許慚愧。

慚愧,並不僅僅是因為,我們隔壁國家的動畫人影響了西方。

慚愧,更在於我們隔壁國家的動畫人,不會把兒童當成弱智。

我們常說《龍貓》好,是經典是神作,可有沒人想過,它何以稱神?

先看人物塑造。

兩姐妹陪伴父親,來到一所鄉下老宅。

就在後門打開的瞬間,一群黑黢黢的小怪物突然湧現。

照慣常思維,兒童目睹此景,理應逃跑或喊大人來。

尤其少女。

在大多爛俗作品裡,倘若少女遭遇未知事件,多半之後會出現一名強有力的男性保護。

打個比方,《喜羊羊與灰太狼》——

嬌滴滴的美羊羊,只知道做飯和美妝,一遇見危險就愛哭,靜待公羊的拯救。

本質上,這不僅僅是對兒童的刻板描畫,更是對女性的一種無意識歧視。

(別告訴我美羊羊是偽娘!)

身為一名平權主義的支持者,宮崎駿堅決反對傳統影視作品中,物化與弱化女性的有意或無意識行為。

在他看來,對於少女的刻畫,不應僅僅只是男性幻想的那種柔順與服從。

事實上,「倔強」與「勇敢」才更該成為少女值得推崇的萌點。

目睹小怪物,兩姐妹並沒有向恐懼屈服。

而是抬頭挺胸,邁進去「探險」。

這,是否比我們刻板印象中的少女強十倍?

人家才不怕那些呢!

探險結束,從隔壁老奶奶口中,兩姐妹得知小怪物的名字叫「小煤鬼」。

小煤鬼,習慣在長期無人的老宅中居住,且只有兒童才能看見。

這裡,我想說——

我本人兒時住鄉下,也聽過一些老奶奶講,小孩子有時能看見鬼怪。

老人們常常將嬰兒啼哭的原因,歸咎於嬰兒看見了鬼怪,也就是「嚇到了」。

這一古老的東方傳說,間接衍生出感人至深的美國經典驚悚片:《第六感》。

優質韓劇《主君的太陽》中,鬼怪從普通人身旁飄過,普通人就會感受到一陣風。

《龍貓》亦是如此。 除了兩姐妹能看見龍貓之外,別人只能感知到一陣風。

中日韓同屬東亞,文化上一脈相承。

我為什麼要說這些?

因為,我想用一篇文章,終結關於《龍貓》的種種議論。

近些年,網上不斷湧現種種傳聞,說《龍貓》實際上是由真實事件改編。

上世紀六十年代,日本發生「狹山事件」,一名女孩突然失蹤,隨後發現是被人綁走。

女孩的姐姐帶上贖金,去到綁匪指定的地點,卻只發現妹妹的屍體。

警局做筆錄時,姐姐精神恍惚,說出「貓的怪物」 「見到很大的狸貓怪物」等含糊的話。

狹山事件,發生在五月一號。

而《龍貓》中,姐姐名叫皋(gāo)月,意指夏曆的五月。

妹妹名叫梅,英譯為May,意思也是五月。

因此,有人推測稱——

龍貓,可能是冥界的死神,專門迎接早殤的兒童。

而梅,可能早已意外身亡,所以才會被龍貓接走。

影片後半段,梅在找媽媽的路上突然失蹤。

皋月找到龍貓巴士,下達去找梅的指令。

然而出發前,龍貓巴士頭上,卻顯現這樣的站名:

塚森

長澤

三塚

墓道

之後,皋月雖然找到了梅。

可梅的身下,竟沒有影子。

那麼,事實果真如此嗎?

關於這一點,吉卜力其實早已發出闢謠聲明:

《龍貓》里完全沒有龍貓是死神、梅已經死去的這樣的設定

至於「影片最後梅沒有影子」,僅僅是因為我們認為沒必要,所以省略了而已

——吉卜力日誌(2007年5月)

沒錯,龍貓並不是死神,梅也並不像傳言所說那樣已經死去。

這是肯定的。

但,儘管傳言不止,吉卜力卻從未聲明,《龍貓》不是改編於真實事件。

有人打電話詢問此事,結果吉卜力的回復,只是沉默不言。

影片的一處細節——老奶奶在做家務,身後的箱子赫然寫著「狹山茶」。

在我看來,《龍貓》的某些創作靈感,應該確實來源於狹山事件。

只不過,它並不是什麼「恐怖故事」,也與諸如「龍貓是死神」之類的淺薄推理無關。

它對狹山事件的受害者,及全世界受難兒童的悼念,遠比任何影評都更高級深刻。

梅失蹤時,老奶奶在河中撿到一隻鞋,於是顫抖不已。

皋月看見後才斷定,那不是梅的鞋。

但,有沒人想過——

那是誰的鞋?

梅失蹤前穿的鞋與河中的鞋對比

多年以後,當我重看《龍貓》,皋月說出「不是梅的鞋」時,我並沒像從前那樣,產生陣陣輕鬆與安心。

而是感受到一種深沉的「物哀」。

何為物哀?

林黛玉作過一首《葬花吟》,其中開頭和結尾處寫道:「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花兒凋謝了,少女逝去了,在空寂之處,無人知曉。

凄美,悲切,哀而不傷。

《龍貓》有太多留白,是與「死亡」有關。

兩姐妹初到老宅時,隔壁的勘太突然冒出一句「你家是鬼屋」,而後迅速被老奶奶打斷制止。

影片中,至少強調過三次「老宅是鬼屋」這樣的話。

這是不是在說明,老宅曾經死過人?

死去的,是不是某某事件的受害者,是不是在河中丟鞋的那名未知少女?

我不確定。

可我知道的是,宮崎駿本人對於「死亡」的看法。

不久前,吉卜力的動畫巨匠高畑勛逝世。

告別儀式上,祭壇擺滿了鮮花。

目睹此景,作為死者摯友的宮崎駿說:

這不是祭壇

他只是被溫暖的花草包圍了

死亡,就必須是黑暗的嗎?

鬼怪,就一定是恐怖的嗎?

在宮崎駿的觀念與藝術里,人世間許多未知的東西,都蘊含某種「浪漫主義」。

影片中,皋月告訴父親,老宅有些古怪,父親卻微笑著說:

「那可太棒了,住鬼屋是我從小到大的願望」。

皋月告訴母親,老宅是個鬼屋,母親卻微笑著說:

哎?鬼屋?

我最喜歡鬼屋了

好想早點出院見見妖怪們

母親可不是開玩笑,在敷衍兩個兒童。

她居住的七國山病院,是一家肺結核療養院,原型為日本八國山綠地旁的新山手病院。

宮崎駿說過,《龍貓》的故事設定發生在「電視機尚未誕生的年代」。

日本首個電視台,一九五三年開始播送。而在那個年代,肺結核是日本死亡率最高的病。

事實上,宮崎駿的母親就是死於肺結核。

《龍貓》里,兩姐妹的母親靖子,其實就和《起風了》的菜穗子一樣,都是宮崎駿內心對自己母親的一個投射。

明知自己大限將至,卻仍用樂觀與笑容感染周圍人。

日本電影《入殮師》中有句台詞,與《龍貓》殊途同歸:

死可能是一道門

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

鬼怪可能並不是什麼恐怖的東西,而是龍貓。

兩姐妹與龍貓玩耍時,在樹上吹奏了一件樂器。

這件樂器,名字叫塤(xūn)。

塤,被稱為「立秋之音」。

其聲悲凄而感傷,彷彿幽魂在哭泣,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

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首塤樂是《楚歌》,為悼念歷史上的「霸王別姬」而作。

楚歌 (塤與樂隊)

二零一零年,音樂家馬上又引用其開頭部分,改編成由譚晶演唱的電影《趙氏孤兒》的主題曲:《不說》。

在歌里,陳凱歌填上這樣的詞:

不說 只因愛著

不說 比說了 更多

這句詞,是對東方美學的一個闡釋,恰好可與宮崎駿的藝術風格遙相呼應。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沒說的部分,比說的部分更深刻。

梅,為何會失蹤?

田裡,玉米剛剛長成,梅摘下一根,用盡全力捧著。

即使摔倒,即使面對山羊的威脅,梅也要將玉米送給母親。

然而母親卻突然病重,無法回家。

梅就決定用雙腳,用一種天真的倔強,跑去醫院。

迷失的路上,出現這樣一副畫面——

梅不知所措,孤苦伶仃。

身後是一排地藏菩薩,安忍不動。

佛經典載,地藏菩薩在過去世中,曾幾度拯救自己在地獄受苦的母親。

這是「大孝」。

除此之外,地藏菩薩的德業還有「大願」。

祂不斷發願,要救度一切罪苦眾生。

無論成年的父母,還是低齡的兒童。

無論生的,還是死的;現世中的,還是地獄裡的。

這寬廣的胸襟,像不像宮崎駿,像不像《龍貓》給我們的感覺?

少年時,你能從中體會美好與歡樂;長大後,你能從中領悟悲美與物哀。

它讓生活在現世的觀眾五味雜陳,盡享藝術的魅力;又以暗藏的細節,悼念逝去的亡靈。

《龍貓》構思宣傳標語時,有工作人員提出:

「這麼奇怪的生物,已經不存在於日本了」。

宮崎駿加以修改,於是標語就變成了:

「這麼奇怪的生物,應該還存在於日本吧」。

我相信。

我相信,龍貓不僅僅存在於日本。

更存在於每一個童心未泯的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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