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為看到的,遠比我們真正看到的少得多

我們以為看到的,遠比我們真正看到的少得多

來自專欄羽龍投研

1988年2月的一天,34歲的迪伊·弗萊徹(Dee Fletcher,化名)因一氧化碳中毒暈倒在浴室里。如果不是親人恰巧回家,及時把她送進當地的醫院,結局可想而知。

儘管幸運,損害還是無可避免。蘇醒後的迪伊一開始什麼都看不見,過了幾天她才依稀看到病床邊插花的顏色,男朋友還穿著出事當天的藍色毛衣。當她接過媽媽遞上的咖啡,她甚至看見媽媽手背上細細的絨毛。然而很快她發現,自己只是憑藉顏色、聲音和細節在判斷事物,並沒有真正看到周圍的一切。她沒有看清媽媽和男友的臉,也看不清插花、咖啡杯以及手的整體形狀。醫生認為,迪伊的大腦在中毒事件中受到了損害,導致她產生了一種名叫「失認症」(agnosia)的認知障礙。

接下來的CT掃描證實了醫生的判斷。掃描顯示,迪伊的初級視覺皮質,也就是大腦枕葉的後部基本完好,但是枕葉下部與兩側顳葉的連結處出現了破壞。其結果就是,迪伊的視覺信息可以通過視神經正常地傳送到腦中的第一站,卻在向下一站傳遞的過程中受阻。

之後的實驗室測試進一步確診了迪伊的癥狀。迪伊的記憶、語言、聽覺、觸覺以及運動能力都沒有明顯問題,對物體顏色以及表面的紋理也有比較正常的視覺體驗,但她不僅認不出親友的臉,也分不清簡單的幾何圖形。她分不清正方形、矩形、三角形和圓形,就連水平線與垂直線的區分也非常困難。一句話,迪伊患有嚴重的視覺形狀失認症。

一幅盆花的線描畫放在面前,迪伊無法分辨,盆花的黑白圖片也不行,但同樣的內容,彩色圖片則沒有辨識問題。假如桌上有一隻普普通通的手電筒,迪伊會猜測:「啊,這是鋁製的,上面有紅色的塑料,是一件廚具嗎?」如果把手電筒放到她的手上,她會很快確認,「哦,這是一隻手電筒啊!」

從法律意義上講,迪伊就是一個盲人。然而測試中發生的一件小事讓醫生意識到,迪伊的情況很特殊。當時他們正在給迪伊展示各種日常用品,看她能否辨別它們。不出所料,只要不讓觸摸,迪伊幾乎一個都分不清。她甚至無法知道,醫生向她展示的黃色鉛筆是豎著的還是橫著的。可是,當她去拿醫生手中的那支鉛筆時,她的動作不僅協調,而且準確。

不要小看這個貌似簡單的動作,它透露了太多令人驚奇的信息。一個徹底的失明者不可能準確地完成這個動作,一個蒙住眼睛的正常人也不可能。換句話說,迪伊失去了有意識的視覺體驗,但某些視覺能力倖存下來了。

倖存的視覺能力不但讓迪伊可以準確地抓住鉛筆,把一張卡片順利地投入方向不同的插槽,還能讓她在茂密的松林間和坎坷的山路上行進。儘管她一如既往地無法畫出鉛筆、插槽、樹木和小路的模樣。

看來,視覺為我們每個人做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工作,一是知覺體驗,一是運動控制。而迪伊的情況說明,這兩種工作不是由一個系統完成的——研究表明,我們的大腦中的確存在著兩個相互獨立的視覺系統,一個處理知覺問題,是為知覺視覺;一個負責引導我們的行動,是為行動知覺。前者需要自上而下的意識的參與,後者大多數時候則不必,其機制主要是自下而上的。顯然,迪伊的麻煩出在知覺視覺,她的行動視覺基本完好。

這兩者的區分非常重要。當我們談論自己看到了什麼以及沒看到什麼的時候,總以為視覺告訴我們的就是事實的全部,而實際上那只是知覺系統提供的視覺體驗而已。

另一個獨立的視覺加工系統,它關注著我們的行動控制。在這個領域,我們當然可以覺察到這些行動是被視覺所控制的,但這個系統提供的視覺信息我們永遠無法直接體驗到。就好比你站在巴士上忽遇顛簸,你會趕緊抓穩扶好,但你的眼睛和大腦都不會直接用視覺的方式告訴你,為了抓住那個吊環或扶手,你需要使用什麼樣的動作。

神經科學家甚至找到了這兩個視覺系統不同的信息傳遞通道。來自眼睛的信號到達枕葉後部的初級視覺區後,會沿著皮層內的兩條完全分離的通道繼續向前傳遞。一條向上,終結於腦半球的頂部,即後頂葉區域;另一條向下,終結於腦半球的底部和兩側,即下顳葉區域。如今,這兩條通路一般稱之為視覺加工的背側流(Dorsal stream)和腹側流(Ventral stream)。

迪伊的情形是,處理知覺的腹側流受損,與行動控制有關的背側流完好。那麼,有沒有相反的病例呢?還真不少。背側流受損的病人表現出來的問題往往與迪伊相反。他們在辨識物體形狀、親友面貌等方面沒什麼問題,但是如果叫他們像迪伊那樣迅速而準確地抓住一支鉛筆卻很困難。

有些人無法向注視的目標伸出手臂,有些人可以向視覺目標伸手,卻無法讓自己的手指擺出一個適合抓取的姿勢。還有一些人看到的瀑布像冰凍一般懸掛在山間,路上的汽車剛才還停在遠處,一眨眼就出現在面前,在他們的眼中所有的運動都消失了,世界是一幀幀靜止的照片。

但是必須強調一點,背側流損害所表現的臨床癥狀絕非腹側流損害的鏡像。道理很簡單,大腦遭受的損害不可能像實驗那般精確。事實上即便同樣是腹側流受損,也存在不同的受損部位,以及不同的臨床癥狀。

迪伊雖然無法分清形狀,依靠其他線索仍能辨識生活中的親友。一些病人卻患上嚴重的面孔失認症(prosopagnosia),也就是廣為人知的臉盲症。還有一類病人和迪伊一樣分不清物體,但要讓他從圖片中找出人臉,那真是一找一個準。譬如有這樣一位病人,他可以非常迅速地在朱塞佩·阿爾欽博托(Giuseppe Arcimboldo,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畫家)、貝弗·杜立特(Bev Doolittle,美國當代畫家)的作品裡看出人臉,卻看不出構成面部的水果、蔬菜和岩石。

(阿爾欽博托作品)

(杜立特作品)

以上的內容都來自《看不見的視力》一書。在這本書里,兩位作者不僅分析了兩個視覺系統的區別與聯繫,還討論了這兩個系統在我們的生活中所起的不同作用。也許整體上顯得深奧,但他們至少讓我明白了一點:我們以為看到的遠比我們真正看到的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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