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歸農好鬥，岳不群難防

一

我們知道岳不群是一個壞人是在什麼時候呢？

比較聰明的讀者是在辟邪劍譜從令狐沖手上失落後猜到的，也有讀者說看到林平之入了華山派就知道了——這當然不能說是聰明過人，那時候猜到只是陰謀論的一個思路，一種可能性。

可在方證大師等人那裡，他們早就不認為岳不群是個好人了——但是見了面大家還是客客氣氣地稱兄道弟，論資排輩。可能這就是人家門派為啥能做大的原因之一。

問題是除了方證等寥寥幾人外，其他人並沒有這麼看，這就是岳不群偽裝的高明之處。

他的夫人寧中則，也是一個頗有智計，俠氣不讓鬚眉的女俠，他的女兒岳靈珊雖然笨了些，但也算天真爛漫，心地善良。

華山派群弟子也算是對得起名門正派的設定。

岳不群在這個家庭、門派中的表現完全是正直的——假如天不假年，岳不群英年早逝，或許君子劍這三個字還能彪炳一時。

所謂事以密成，語以泄敗，他君子劍數十年來不露本性，隱忍不發，光是這份養氣藏拙的本事，能擊敗左冷禪，就算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二

回過頭看田歸農，從小就跟曹操袁紹一樣不修名節，跟著幾個發小打家劫舍，殺人放火賺黑心錢，數十年前在胡一刀和苗人鳳的殺局之中就暴露了自己卑鄙小人的本質。

他的填房南蘭嫁給他後不久就逐漸發現他的真面目，他的女兒田青文從小就精明能幹，卻跟師兄偷情，還殺了自己偷偷生下的孩子——雖然我也不明白田歸農為啥連自己女兒懷孕了都發現不出來，當然這也側面反映出他女兒的精明。

他的諸位弟子更是勾心鬥角，心中完全沒有把師長禮教當回事。

由此可見，有個大俠夢，想要名利雙收的田歸農根本是志大才疏，痴人說夢。

三

在實際操作中，田歸農更是一敗塗地——當年暗算胡苗，那是人家胡一刀苗人鳳太過豪傑，過於自負，不提防小人暗算，苗人鳳甚至在此之後都沒有提防田歸農，導致田歸農把他老婆都給搶了。

但只要遇到的人稍有頭腦，田歸農就無計可施了。

他明知天龍門的軍刀是寶藏關鍵，卻能被自己弟子偷走。

他發現軍刀丟了，臨時想個一石三鳥之計，卻把空盒子給了親家想要栽贓人家，這麼蠢的計策，南宗顯然不會認啊。

最後無可奈何，居然選擇了自殺，而且自殺前倒怪了自家填房一句：你為我失足，我為你失足。

可咱們的君子劍就不同了，少林寺里他顯然已經練辟邪劍譜有小成，暗算殺了恆山兩位師太，在比武中卻故意輸給令狐沖，還震斷自己一條腿欺騙左冷禪。這還只是他針對左冷禪的連環計的第二步——第一步是他明知勞德諾是卧底卻故作不知。

若從他派弟子和女兒去福州埋伏算起，他的計策幾乎都是環環相扣，還能隨機應變。由此看來，與田歸農相比，岳不群的謀略可以說是遠勝田歸農，畢竟君子劍的對手一個比一個精。

四

田歸農是天龍門北宗的掌門，岳不群是華山派氣宗的掌門；

田歸農有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岳不群有一本紫霞神功的秘籍；

田歸農一心勾結朝廷想揚名立萬，岳不群一心要練神功來稱霸武林。

這兩個人都是偽君子，但田歸農就是處處都不如岳不群。

那麼問題來了，岳不群這個偽君子既然遠遠勝過田歸農這個真小人，在妻女面前都能滴水不漏，為什麼方證大師他們就能看出來岳不群也不是什麼好鳥呢？

顯然這並非是疑心病，他們對莫大先生就沒這樣的認知。

其實這都是細節上的推理，而對寧中則等人來說，由於親近的關係反倒難以發覺。

比如桃谷六仙來華山鬧事，別人都還沒搞清楚情況，精明過人的岳不群就開始把這件事跟劍氣之爭和五嶽劍派陰謀論聯繫在一起，並且自發認定：這是人家要滅我華山派，我們得走。

比如令狐沖武功大進之後，岳不群疑心他偷學了辟邪劍譜，寧中則反倒知道令狐沖絕非此種人。

這並不是說岳不群就看不出來令狐沖不會這麼做——而是他從心底里沒有關心這些弟子，平時只是做做樣子關懷愛護一下，所以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弟子到底心性如何。

而且由於他自己的心理已經極端不健康，所以會本能地將心比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身邊的人。

恆山派被包圍，找到岳不群求救的時候，岳不群的表面君子形象更是呼之欲出。

他找人辦事的時候，往往冠冕堂皇，義正言辭，別人請他出手的時候，他卻一定要反覆盤算，疑神疑鬼。

這樣的心理性情，平時落在方證等人眼中，只要不瞎，自然都能看出來。

在《連城訣》中，坑害丁典的凌退思也是典型人物之一——其實只要他說要寶藏，丁典完全樂意交出寶藏來換凌小姐，但凌退思以己度人，認定丁典絕對捨不得寶藏，於是處心積慮要害丁典。

對於丁典而言，他自然想不到心上人的父親，堂堂朝廷命官，居然有這個鬼主意。

五

我們時常會發現身邊的田歸農，卻看不出誰才是岳不群。

田歸農在我們看來是比較好對付的，畢竟他只能暗算那些不把他當回事或者想不到提防他的人。

可遇上岳不群這樣的人，就很尷尬了，尤其是同為五嶽劍派弟子的人：他身上背著的可是華山派百年金字招牌，就像有些身為安監局領導的人一樣，你怎麼想得到他會騙你？

跟田歸農對話，你可能用不了幾個小時就知道這個人是個壞人。

跟岳不群對話，你可能會被他的正氣凜然剛直不阿給圈了波粉。

田歸農找你收取費用，讓你交錢，請你吃飯，你會擔心他是不是騙子，是不是人販子，是不是下了迷藥對你圖謀不軌。

岳不群請你交費，請你吃飯，你卻想：他是華山派掌門人啊，這個身份能幹這種事嗎？

就像田歸農時代的大俠湯沛，外號「甘霖惠七省」，其實他才算是君子劍的早期模板，俠名遠播，袁紫衣的母親銀姑落難後就去投靠了他——誰能想到這位大俠會逼奸民女呢？

有鑒於此，我們不得不試著學會如何觀察岳不群這種人，如何識別岳不群這種人。

尾聲

我們之前說一個作家寫作的時候，可以無中生有，只是這個無中生有，終究還是建立在自己的經歷、經驗與學識上的。

金庸在寫《雪山飛狐》、《飛狐外傳》的時候，社會經驗仍然不夠豐富，描寫的田歸農和湯沛這兩個反派，還是缺乏細膩的形象——但等到《笑傲江湖》出版，久經世事人情練達的金庸就能在江湖中肆意抹畫影射而不流於筆端。

岳不群這樣一個角色，比起左冷禪、余滄海乃至日月神教都要可怕的多。

左冷禪野心勃勃，但只要你不結交魔教，不阻礙他的五嶽合併，他並不會對你做什麼，你也不用處處提防他。

可岳不群就不同了，他騙你的時候你想不到，他要殺你的時候你甚至無法明白動機，最重要的是你還很難想到他會做這種事，甚至越親近的人越難想到。

這種人如果出現在一些有公信力的單位，就會是典型的害群之馬，而且是很隱性的，他們可以集中詐騙一批老百姓的養老金，等到數年後才會事發。

甚至可能跟湯沛一樣八面玲瓏，知交滿天下，被抬為「xx教父」，最後才發現，原來這人是清廷的一條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