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傳道授業,傳盜獸業?

師者,傳道授業,傳盜獸業?

近幾月接連爆出幾所大學關於在校學生由於師生關係出現各種程度的困擾,繼而自殺的事情,其中牽扯到的,不乏知名大學和知名學者,學生也是在學術上有追求的學生。事情不斷發酵,不斷有社會媒體在跟進事情進展,各種自媒體也在持續發聲進行評論。

輿論關注現在主要分為兩塊,一是針對碩士和博士階段,導師和研究生權力關係的不對等,由於導師對於自己學生的學術道路具有決定性影響,權力結構就在無形中產生並且不斷加深擴展。二是針對師生戀/性侵等兩性層面的制度問題,「是時候全面禁止師生戀了」,「性侵不是師德問題而是刑事案件」等各抒己見。

一時之間,大家對於高等學府的想像甚至有些幻滅,象牙塔中的美好,原來都是假的嗎?其實,往往在某一類信息集中轟炸我們的時候,會對我們造成一種認知偏差,即近因效應。近因效應使人們更看重新近信息,並以此為依據對問題做出判斷,忽略以往信息的參考價值,從而不能全面、客觀、歷史、公正地看待問題。

跳出臨近畢業這個時間點來看,之前也爆出過幼兒園性侵案例,中小學體罰等新聞,當然其中不乏感人溫情的故事,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係從幼兒園就開始建立,只是這種權力關係會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表現形式。

我今天想從我看到和經歷跨度多年不同風格的老師,講一講我眼中的師生。

@人生鉚釘主筆,Joy


從我爸跟我說他上學那個時候的記憶講起,他上高一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嚴格」的政治老師,大家都很怕他,至於嚴格為什麼要加引號,因為多年之後我爸回憶這個老師的時候,不再認為他是嚴格,更多是強權/滿足個人心理的惡趣味。

每節政治課開始都會有上節內容提問環節,回答的時候不能看書,要一條一條背出來知識點,背不出來的就要接受政治老師的懲罰。

我記得我上初中歷史課的時候,每節課也要提問背誦,我有次沒有回答正確,被罰抄寫上節課的筆記三遍,女孩子臉皮薄,臉滾燙的紅了一個下午,晚上回去一筆一划的抄寫,還傻傻地掉了眼淚,所以我到現在都記得遵義會議、古田會議、八七會議、瓦窯堡會議各自產出了什麼內容,這個知識點從中考用到高考,甚至到研究生入學的政治考試。

不過我爸說的那位政治老師的懲罰可不是這樣,凡是答不出來的,都要蹲在講台上聽這一節課,然後臨近下課,每個人把雙手放在腦袋上,蹲姿繞著教室走三圈,每一圈路過講台的時候,政治老師就一臉似笑非笑地用戒尺打一下學生的屁股。

我不知道如果在眾目睽睽之下鴨子走的人是我,我還會不會像抄課文一樣,一直到現在都記得那堂課提問的答案,但是我想,我可能到現在都沒法擺脫課堂提問的陰影/政治課的陰影/三十歲寸頭男教師的陰影……當然我並不認同罰抄寫就是一個好辦法,只是在青春期這樣的階段,我們對於在意的事情自尊心會尤其增強,會把尷尬無限放大,儘管除了自己過幾天都沒有人記得,但我們仍舊無法輕易釋懷。

前些天朋友和我聊天時談到前些天的某教授,怒而形容「不配做人」,之後又提起她高三的班主任,晚上喝完酒在晚自習時間來教室,叫幾位同學出去談話,甚至讓學生坐在他的腿上,說到激動,還牽小姑娘的手。

「一點都不注意。」朋友這樣總結道。

對於兩位老師,朋友的解釋全然不同,我有一些驚訝,細想卻也釋然。我們從小被教育尊師重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所以在很多人的觀念里,在自己身上或者身邊發生擦邊事件的時候,我們會主動忽略。

只有當信息被抓取放大,包裝之後以一種煽動也好客觀也好的角度灌輸給你,你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而它以一種常規姿態出現在你的學習生活里,又沒有造成多麼惡劣的後果,你就放過他了,還無意識為他開脫一句,太不注意了,畢竟老師在學生的眼裡,是園丁,我們不會主動把他們往壞的方面想。

我就在想,有多少這樣的例子就被年少無知的我們視若無睹地放過了,所以當我們進入大學進入社會,再去聽說惡性事件,我們才會害怕,才會吃驚,當一件事情造成了嚴重的後果,他才終於進入到大眾的視野,而這個代價是多麼昂貴,昂貴到或是一條鮮活年輕的生命。

後來考上一所分數線在全國排在前十的大學,學校本著負責的態度,在本科階段就給每個學生綁定了一位導師,我有幸分到一位氣質特別好學術院內排名第一的教授,對於學術和生活都沒有任何架子,給了我很多建議,但從不介入,只是講述,我大學四年沒有受到來自導師的任何困擾,到現在都是感恩的。

室友的導師是一名副教授,正在拼盡全力評教授職稱,每學期上做課題寫論文是大事,這當然無可厚非,可是她的每一個課題,都強制性要求下面帶的學生參與,「不記名參與」,畢竟小小本科生,項目也好論文也好,當然不可能留下你的名字。

我的那位室友大一大二暑假一共回家了不到一個月,都在幫著導師打調研電話,被電話那頭的人拒絕到懷疑人生不說,甚至有阿姨都差點報警了,室友是個很漂亮的妹子,她說這二十年收到的拒絕加起來也沒有這倆暑假得多。不過這還不算完,開學之後,有兩三個月的周末都被該導師徵用,出去做訪談發問卷,去了京城的各個郊縣城中村,遠的破的沒人願意去的,都靠他們,那時候我們在分校區,想像一下北六環到南五環的往返地鐵都能坐到你吐出來。

第一個項目結束的時候,導師熱情鼓勵了大家一番,並請大家吃了一頓學校食堂餐廳的「大餐」,然後表示跟著我干,絕對不會錯。當然沒人想干,可是也沒人敢說不,想著小小本科忍忍就過去了,於是大家一起進入了下一個項目。

在最後一個項目結束後,大四我們換了校區,該導師說要補償一下各位一直以來的付出,於是每個人發了十幾袋……洗衣粉。是的,路人問卷調查的禮物,沒發完的,就送給了各位學子。總算結束了,室友還是開心的,不過洗衣粉並沒有帶去主校區,她說看了就心痛。

在我們大學畢業那年,該導師正式評選為教授,在他們的導師-學生群里作了感人肺腑的發言,我記得室友念給我們聽的時候,我們紛紛翻了白眼,但室友突然很正經地說,「也許是好事呢,以後的學弟學妹們就不用被折磨了。」

那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旁人看來痛苦也好生氣也好,終究不能完全理解當事人的心境吧,度過了這個經歷之後,反而會想到後人,盼著他們會好一點,不要因為同樣的原因破壞本來可以更美好的大學時光。

幾年後羅茜茜實名舉報自己多年前的北航博導陳小武,「12年前的事情已經不能對我產生什麼影響了,但我希望阻止其他人受傷害。」「我是大師姐,如果我能早點站出來,就可以保護學妹們了。」「我站出來的主要原因是他現在還在侵害其他的女生。」

我就想起了室友的那句話,還有她說話時嚴肅又帶一絲難過的表情。

和這位導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另一位本科老師,大三帶我們課時他是學院院長助理,只教過我們一個學期的一門專業限選課,卻讓我們難以忘記。

一個學期每周兩課時的限選課老師,卻佔據了我們課下時間比必修課還多的時間,不是課業本身的設計,而是這位老師要求我們幫他「翻譯英語專業論文/書籍」。第一次聽說的時候,我們都不約而同皺了下眉頭,他看出我們的不情願,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不想翻,可以現在就出去,我的課不用來上了,來了我也不會給你過。」

他給我們的是列印出來的紙質版本,但是要求我們給電子版的翻譯,我們詢問能否有電子版原版,他說有,但是不能給,「任何人都不能走捷徑。」這位老師最喜歡講述從農村奮鬥來的歷程,覺得我們都應該感受一下沒有捷徑的道路。

我也來自小地方,對農村並沒什麼歧視情緒,只是電子版比較容易看,紙質版亂七八糟,三四個人翻一本書,給的順序也不完全,詢問電子版只是希望工作更加順利罷了,可是老師固執說「不行」。

一個班的同學,在這個學期驚慌失措,見面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了你翻幾頁了?本就不是英語專業,一點點查字典翻得特別慢,有些同學就搬出英語專業的好友,可惜大都反饋專業名詞過多,不是很好翻。室友早上起來驚醒,一臉驚恐地說她剛做夢翻譯的東西沒來得及保存,電腦爛了,夢裡哭得差點暈過去。

臨近畢業的時候開院會,主持人介紹他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已經升為了副院長,不知道跟他日常做派有無關係,也不知道幫他翻譯的那些東西於他有什麼作用,但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年報考研究生,新開了一個專業的研究點由他負責,外校可能知道的不多或是對這個老師有所耳聞,總之報的人很少,他以副院長的名義要求學院所有輔導員郵件/談話動員我們報考他的研究生,大家紛紛表示嚮往,但都沒去。

回顧這些,會發現師生權力關係的不對等一直都存在,哪怕遙想古代,師者,從來不只是傳道受業解惑,為人師,自古就能影響學生的仕途,即使是很多朝代太子的太傅,也還想著控制未來的天子。

社會師生體系如此堅固和悠久,好像真的沒有打破的可能了。

想起最近群里聊天,有個好友工作幾年後考上了研究生,大家千叮嚀萬囑咐要選個好老師,即使是在母校讀書,都要謹慎行事。

這時有人問,今年的錄取都出來了,如果有人付出了很多,考上了無理取鬧大學WP的研究生,他該怎麼辦啊要不要去讀呢?

——如果是我,我就去,他如果對我那樣,我不會手軟的,打一頓聽起來小兒科,但目前是最有威懾力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願意犧牲自己的學業,為打破體系做一點點貢獻。

一個朋友這麼回答。

我知道他沒在開玩笑,自詡讀書人,自然有社會的擔當和讀書人的傲骨。

流血,請自嗣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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