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歌的普適性問題

現代詩歌的普適性問題

來自專欄普通人也能看懂的詩學筆記

在這裡,首先要明確的一點,在較長的時間段上看,普適性對於現代詩歌的創作當時,是非必要條件,或者說,加分項。但是歷經時間淘洗而留存下來的優秀作品,無疑都在一定群體範圍內具有最佳普適性的。天才之於時代,總是要領先幾步,雖然在當時代或許不為專業讀者及普通大眾所廣泛接受,但隨著群體的思想進化和現代觀念的普及,這都不成其為問題。

普適性,即「普遍適用性」。有人問,詩歌藝術在創作過程中應該是具有鮮明個人特徵的東西,為什麼要考慮普適性呢?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對現代詩歌的普適性進行一個劃分,從範疇上,可以簡單地劃分為文本的普適性、情緒的普適性和思想的普適性。

文本的普適性,即詩歌創作所採用的語言文本,包括創作技巧和修辭藝術對於讀者的普適效果。筆者認為,從宏觀角度上看,三種普適性當中,它具有必要性,但優先順序應當是最低的——並沒有永恆固定於時間之外的修辭文本創作,再精美的語言藝術都無法僅憑文本而跨越時間的門檻並永葆生命力,更遑論語言藝術在不同語言體系間的傳播具有天然的隔離門檻。

但這並不是說文本的普適性就不重要,在較短的時間線上,甚至於在詩歌創作的當時,文本的普適性至少能夠保證在傳播效率上的優勢,然而這種保鮮度十分有限,甚至可以說,伴隨著讀者思想和藝術修養的整體提升,越是滿足於文本普適性的追求而俯身向當時代讀者的詩歌,失去生命力的速度就越快。舉個例子,在我國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未迎合當時主旋律聲音而創作的共鳴式的詩歌,乃至其他文學體裁的作品,在那些歷史時期結束之後,在讀者群更新換代之後,還能葆有生命力的寥寥無幾,反之,那些在文本上跳出當時歷史桎梏,超前於一到兩個時代的作品,直到今天依舊能被人時時提起。當然,這個「特定的歷史時期」並不僅僅局限於近現代,最遠甚至可以上溯至齊梁五代甚至於兩漢,若干工於文本的作品,到如今僅僅作為史料中的一個名詞而存在。

情緒的普適性,即詩歌作品所表達情緒對於讀者的普適效果,實際上它與思想的普適性也同時可以歸於詩歌內核的普適性範圍,然而將這二者區分開來,是因為同為詩歌內核,情緒和思想是可以獨立並存而互不干擾於一部作品中的東西,甚至在很多情況下,詩歌中的情緒內容是低于思想一個層級的部分。

情緒的普適性很好理解,如果詩歌表達出來的情緒是基於基本人性的,是符合社會主流道德觀的,是無悖於邏輯的,那麼它就是具有一定普適性的。具有這種普適性的詩歌往往很容易獲得讀者的認同,甚至於能夠引領一時社會情緒乃至社會風氣。因為人類的道德觀和社會屬性從整體層面上看,基本上是趨於一致且在較長時間範圍內,能夠保持穩定並進行互相的影響,因此具有相比於文本的普適性,情緒的普適效果更加強烈且容易,更容易在廣泛群體內引發共鳴,在較長時間維度上,也能夠獲得長期甚至永久的生命力的。在情緒的普適性,或者說,在以情緒普適性為代表的內核普適性面前,詩歌是可以跨越不同語言體系之間的障礙,在全人類範圍內取得共同認可的。簡單舉個例子: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裴多菲《我願意是激流》、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情詩等等。

在詩歌創作中,要達成這種情緒的普適性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它要求作者起碼應該是一個真實的人,不擅於做偽,或者說能剋制自己在詩歌創作中做偽的衝動,因為不真誠的情緒本身是會令讀者產生抗拒力的,偽裝出來的情緒無法在廣大範圍內引發讀者的共鳴,即便是強行放大的情緒也無法達成預想的效果。而但凡是真實並強烈的情緒,即便在文本技巧上不那麼盡如人意,依舊是存在升華為佳作的可能。

三種普適性當中,筆者將思想的普適性置於金字塔的頂層。

筆者始終認為,文本是一種工具,一切的技巧都只是為了內核服務,為了將內核傳遞效果最大化而存在的,是技術性的東西。但這並不是說筆者就對學院派持抵觸態度,神化語言的作用和地位,追求語言崇拜,其實本身已經是脫離了文本追求的層面,而踏入思想內核的領域了。語言脫離了文本工具的定義,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或者說人類思想之道的象徵。學院派本身,就是將思想的普適性,或者說思想的追求置於金字塔頂層的創作。

思想的普適性,直接決定了詩歌價值的高低,注意,這裡說的,並非是藝術價值,而是整體價值。雖然側重於思想普適性的作品未必見得就能成為佳作,但可以這麼說,歷經了時間淘洗而留存下來,作為全人類文學藝術瑰寶的作品,必然是在思想普適性上有所體現的。

思想具體是什麼呢?

如果說上一個層級中,情緒的普適性包括了人類社會中一切的感性思維,那麼相對的,一切的理性思維就是思想的內容,其範疇具體包括且不局限於政治學、經濟學、哲學、社會學、宗教等等方面的的內容。是什麼,為什麼,怎麼做。抽象的來說,就是提問、思考和解答。

當然,詩歌作為一種文體,並不適宜用來完成一整個理性分析流程,但若僅僅將其應用於感性情緒的抒發就未免太過簡陋和暴殄。相比於其他文體而言,詩歌無疑是最接近人性內部的文學形式,因為對於空間和篇幅的追求,多餘的干擾和分析過程自然而然會被刪削,留存下來的,是高密度的內核,或者說人類文明的精華部分。這其中至少或多或少地包括了某種個體性和社會性思考,即便是在作品基數最廣的經典浪漫主義詩歌(直到今天,大部分詩歌作者創作的依舊是這類經典浪漫主義抒情詩)當中,作者依舊會或多或少地暴露自己對於個體性與社會性的下意識思考,即至少包括以下方面的內容:我是誰、我與他人的關係、我與群體的關係、我在差異性群體間的感受、社會群體間差異雙方或多方的狀態等等。當然,絕大部分作者在整個創作過程中並沒有進行這樣的理性分析,這些問題和答案的形成完全基於作者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的體驗。

那麼,是不是說,追求思想的普適性,就是緊貼當下的主流聲音、主流價值觀、迎合普羅大眾的思考呢?

是,也不是。

與文本普適性面臨的問題一樣,在宏觀的時間維度上看,當下是一個很短暫的時間截面,當下的思想都是具有流動性的,是主觀的,是受到群體心理、話語權、諸方利益干擾、甚至普羅大眾生存狀態和思想修養所相互左右的。而在這水草般隨波逐流、充滿了迷惑的表象下面,才是具有恆久性的、處於人類文明基石地位的一些原則,比如基本的人文主義精神、數千年積累進化著的正面的道德觀念、民族文化與精神等等等等一系列可以稱之為人類思想文明的東西。它們雖然基礎,雖然長期被浮躁的洋流所遮掩,但無疑,人類社會一切積極正面的觀點都是基於其上的,思想的普適性也應該落在它們的身上。逐波弄潮的作者未必能承受時間的淘洗,而真正的詩人,顯然應當於其中摸索跋涉,直到最後,將作品和自己也化為這人類文明基石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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