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愛電影之《美國往事》:那時,我們是兄弟

發布,交流劉強愛電影第六十五集之《美國往事》:那時,我們是兄弟 劉強 發佈於: 2009-01-07 16:24那時,我們是兄弟——《美國往事》評析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導演:塞爾喬·萊昂內 Sergio Leone 主演:羅伯特·德尼羅 Robert DeNiro、詹姆斯·伍茲 James Woods、伊麗莎白·麥戈文 Elizabeth McGovern國別:美國 年代:1984南柯一夢之故事  一個女人被槍殺,一個胖子被毒打。《美國往事》暴力、血腥的開頭非常吸引人:這三個男人是誰?他們所找的人背叛了誰?怎麼背叛?為什麼背叛?這一連串的疑問,像一個個鉤子,死死地釣住了觀眾。毋庸置疑,《美國往事》開頭的懸念設置是成功的。

三個男人槍殺了一個女人

胖子被毒打和威脅  在死亡的威脅下,胖子供出了三個男人尋找的那個人的下落:他在中國劇院。所謂「中國劇院」,其實是一個鴉片館。本片的主角——麵條就藏在那裡。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嘴角泛著微微的笑意——他應該是剛剛享受完鴉片。這一點非常重要!《時代》雜誌影評人、電影歷史學家理查·希克爾根據這場戲和本片結尾認為:《美國往事》就是一個毒品夢。這一點先按下不表,後文我將為大家細細道來。  喝過中國老人端來的醒神湯,麵條好像想起了什麼。他拿起身邊的報紙,看著一個消息:《調查局逮捕私酒販子——三人被殺》。接著就是著名的「心靈鈴聲」段落:伴隨著電話鈴聲,麵條的思緒回到了報上三人被擊斃的現場——其中那個名叫麥克斯的傢伙被燒成了焦炭,接著又回到了慶祝禁酒令被廢除的晚會上。在那個晚會上,有胖子、有那個被槍殺的女人、有報上說的那三個死者,當然還有一些和觀眾「初次見面」的人。最後,哈羅蘭警官的電話被接起,觀眾終於找到了鈴聲的源頭。此時,電話鈴聲突然變成了刺耳的尖鳴聲,讓麵條痛苦不已。  連綿不絕的鈴聲,將以上場景和事件串在一起,強調了事件之間的聯繫,於是影片開頭的大部分懸念被解決:那三個男人是要找麵條報仇的人,因為麵條背叛了他的三個朋友,背叛的方式就是向警察告密。解決了這些懸念,剩下的那個懸念就分外顯眼了:麵條為什麼背叛他的朋友?萊昂內繼續牽著觀眾的鼻子。  從追殺陰影下逃出中國劇院的麵條,在餐廳救了莫胖子,接著用藏在餐廳落地鍾里的鑰匙打開了一個火車站寄存處的儲物櫃。麵條在儲物櫃中存放的箱子里只發現了一疊報紙,並沒有找到「多得花不完」的錢。這是怎麼回事?萊昂內又在觀眾的鼻子上穿了一個懸念環。  失落的麵條胡亂買了張去往水牛城的火車票,逃離了紐約。  三十五年後的一九六八年,隱姓埋名的麵條受到神秘人的邀請回到闊別已久的紐約,將鑰匙還給了莫胖子。那個神秘人知道麵條和他三個老友的關係,而且還知道麵條的藏身地,這讓麵條和莫胖子(當然也包括觀眾)感到非常迷惑——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  影片的第一個段落,至此結束。在第一個段落里,懸念解決了一個,就又冒出來一個,一個比一個難解。這就像麵條用那把鑰匙的遭遇:他打開了一個有形的儲物櫃鎖,卻又發現了一個更難開的無形「鎖」——錢去哪裡了?而且,關於這把鑰匙,有個細節很值得玩味:鑰匙本來藏在落地鍾里,麵條把它還給莫胖子後,莫胖子用這把鑰匙擰了擰落地鐘的發條,然後又把它放回了落地鍾里。時間和鑰匙就這樣被巧妙地並置在一起,使二者發生了聯繫:有形的鑰匙打開了有形的鎖,而無形的時間則會「打開」那把無形的「鎖」。這個時間,不僅僅指未來,更是指過去,麵條的過去,麵條和她朋友們的過去。

落地鍾里的鑰匙  回到過去。那時的麵條還是個處於青春期的少年,他暗戀著莫胖子的妹妹黛布拉,經常透過廁所牆上的洞口偷看黛布拉練舞。可黛布拉覺得麵條只是一個髒兮兮的「蟑螂」——髒兮兮的外表、髒兮兮的偷窺、髒兮兮的街頭小混混生活。麵條確實是個街頭小混混,他和他的三個夥伴——派崔克、菲利浦和歐米尼克——除了為老大霸哥收保護費,就是偷東西。後來,不打不相識的麥克斯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並且帶領他們抓住了警察刀疤的把柄,使他們五個成為獨立於霸哥幫之外的新團伙。  除了「事業」,麵條的愛情也有了新進展:儘管黛布拉說麵條是「永遠的不重要的小流氓」,不可能成為她的愛人,可她還是和麵條吻在了一起。這個吻極為短暫,很快就被麥克斯的偷窺打斷了。緊接著,麥克斯又開始在屋外叫著麵條的名字,最終讓麵條在黛布拉家門外被霸哥痛打,使黛布拉鎖上了原本留給麵條的門……這是本段落對後續劇情的第一個暗示:麥克斯會破壞麵條和黛布拉的愛情。  很快,第二個暗示就來了:麵條偷運私酒的方法試驗成功後,激動的麥克斯和麵條相擁掉入河中,麵條浮出水面後突然發現麥克斯不見了,於是麵條急忙四顧尋找麥克斯,就在這個時候,麥克斯在船上得意地看著麵條……對麵條來說,這是麥克斯的第一次死而復生,可決不是最後一次。

霧氣中的麥克斯在船上得意地看著焦急的麵條  後來,麥克斯和麵條團伙的偷運私酒生意越做越大,賺的錢也越來越多,在麥克斯的倡議下,他們五人創建了一個共同資金:將每次收入的一半存在火車站儲物櫃中的箱子里。儘管麵條有些遲疑,也許他隱隱意識到這樣做有危險,可他還是同意了麥克斯的提議。當麥克斯將錢箱放進儲物櫃中時,突然傳來了火車站開往水牛城的火車乘務員催促旅客上車的吆喝聲——萊昂內就這樣將「共同基金的創立」和麵條在第一段落「乘坐開往水牛城的火車逃離紐約」這兩件事聯繫到了一起,看似無意地給觀眾「指出」了它們的因果關係。

麥克斯將錢箱放入儲物櫃  樂極生悲,剛剛離開火車站,他們五人便遇到了已經成為競爭對手的霸哥的攻擊。結果,多米尼剋死了,麵條因為刺死霸哥又刺傷警察而被送進了監獄。

多米尼克中槍倒地

麵條為多米尼克報仇,刺死了霸哥

麵條進了監獄  第二段落就這樣結束了。作為全片故事的「生髮」階段,在這個段落里,除了隱喻和暗示,主要人物的個性也已經成形:麵條憨厚而重感(愛)情,麥克斯狡猾而重事業,黛布拉高傲而重地位。這三個人會在成人後演出怎樣的「三國演義」?  再次來到一九六八年。麵條又發現了兩個疑點:一、是誰以自己的名義為三個老友重修了墓室?二、是誰給自己留了一大筆錢,讓自己完成什麼「下個工作」?

下次工作的定金  繼續讓時間回答這些問題。  轉眼間,麵條出獄了,而外邊已經「換了人間」:麥克斯和其他兩兄弟早就不是街頭混混了,他們已經躋身經營私酒、妓院的黑社會,並且還身兼強盜之「職」,比如他們的下個行動——搶劫鑽石。  在策劃這次搶劫之前,麵條碰到了黛布拉。她已經成了一名舞蹈演員。麵條與黛布拉的這次談話,再次被麥克斯打斷:他不停地叫著麵條的名字。宛如時光倒流,麵條和黛布拉又因麥克斯而分開。萊昂內通過情境的重複,強調了(已不是暗示)麥克斯對麵條與黛布拉愛情的破壞。  奇怪的是,麵條並沒有因為麥克斯的阻撓而怪罪麥克斯,上次沒有,這次也沒有。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憨厚的麵條太重兄弟感情,根本就沒往「阻撓」這個方向想。儘管最有可能出現裂痕的地方沒有出現裂痕,但這並不代表麵條和麥克斯之間沒有裂痕——只是出現在其它地方罷了。  「搶劫鑽石」行動剛剛結束,麵條就對麥克斯不守行規殺掉「僱主」非常不滿,而這原來是麥克斯為別人做事的結果。麵條發現麥克斯變了——兒時的麥克斯寧死都不會替人做事。經過一番爭執,麥克斯同意不再替人做事。接著,麥克斯又說:「我們游泳吧。」出人意料,麵條竟然載著三個兄弟將車開下了河。

麵條將車開下了河  這個舉動表明了麵條的態度:如果麥克斯帶領他們四人走上錯誤的方向,麵條會不惜一切地阻止,甚至採取極端的方式。以後的事會證明這一點。前面發生的事情則說明了另一點:麥克斯此時提出「游泳」,其實就是向觀眾承認他在騙麵條(為了財富,麥克斯已經可以不擇手段)。畢竟,一提「游泳」觀眾就會想起麥克斯在小船上的那付騙局得逞的得意表情。把這兩點加在一起,電影的中心事件——麵條「背叛」麥克斯的「模型」就出現了:麥克斯欺騙麵條,麵條信以為真,最後採取極端的行為阻止麥克斯。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場「下河」戲為電影中心事件的來臨吹響了號角。  後來發生的事情,儘管很多,但麥克斯和麵條總體上就按上述的「模型」發展了:麥克斯開始替工會做「事」並且對麵條陽奉陰違,不顧麵條的反對開始和壞政客勾結,在壞政客的影響下,麥克斯已不甘於做小打小鬧的「盜鉤者」,他要做可以聚斂更多財富的「盜國者」,為了實現這一目的,麥克斯必須「漂白」自己的過去,並且得到大量的政治資金,於是,一個騙局在麥克斯心中逐漸醞釀成熟。這個騙局是建立在麥克斯對麵條非常熟悉這一基礎之上的——因為麵條上次「開車下河」的舉動,麥克斯堅信麵條會落入圈套。  麥克斯對麵條說他要搶劫聯邦儲備銀行。麵條當然不同意,已經失去真愛(之前他絕望的強暴了即將遠走好萊塢的黛布拉)的他絕對不願再失去自己的摯友。這一點,麥克斯算準了。從麥克斯的情婦卡羅說給麵條的話里觀眾可以發現麥克斯的後續行動。麥克斯接著告訴卡羅:「麵條就是想讓警察把他抓去,如此一來就不用搶銀行了。」這無疑是在「提示」卡羅阻止自己的方式。然後,麥克斯做出一副打死也不聽卡羅勸的樣子,逼迫卡羅找麵條幫忙。卡羅於是讓麵條「背叛」麥克斯,向警察局報告麥克斯販私酒,把麥克斯關進監獄,這樣他就不能去搶銀行。最重要的是,卡羅對麵條說:「你不做我就做!」這就是麥克斯的雙保險——兩個人總會有一個人去「告密」的。  最終,在慶祝禁酒令解除的晚會上,在麥克斯的注視下,一心想阻止麥克斯的麵條和自己的情人告別後,走進了房間,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就在麥克斯的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時,麥克斯終於失算了一次:在進入房間確認麵條打過電話後,麥克斯和麵條聊天,麵條突然說出了那句讓麥克斯抓狂的話:「你真是瘋了!」麥克斯失手竟打暈了麵條。就這樣,麵條躲過了一劫。  這個騙局在1968年的養老院被已經醒悟過來的卡羅徹底拆穿。接著,觀眾會發現,討厭髒兮兮小流氓的黛布拉「果然」和地位顯赫的大流氓麥克斯走到了一起,並為他生了個兒子(儘管黛布拉試圖掩蓋這一點)。然後,「貝利」部長的臉終於露了出來,又一個必然的「果然」:「貝利」部長「果然」是麥克斯。  除了沒有殺死麵條,這個騙局應該說是成功的。如果「貝利」部長沒有身陷絕境,不需被「侵入者」殺死,從而逃避外界的中傷,他就不會邀請麵條回來,麵條仍然藏在某個地方過著苟且的日子。  在「貝利」部長的辦公室,麵條拒絕了麥克斯提出的槍決他的請求,並且拒絕承認「貝利」部長就是麥克斯,麵條告訴「貝利」部長,他最好的朋友已經因為自己的好心檢舉而死了——被麥克斯搶走了錢財、歲月、真愛和朋友的麵條,終於保住了友誼,一段早已逝去的刻骨銘心的友誼。  在麵條的注視下,「貝利」部長爬進了垃圾車。轟鳴的垃圾車逐漸遠去,載滿歡樂人群的車隊向麵條駛來,彷彿是在慶祝世界上又少了一個渣滓……  時間流淌到這裡,打開了電影里的每一把無形「鎖」,每個人物也都有了自己的結果,可就在這麼「圓滿」的情況下,萊昂內幾乎是「突然地」為我們奉獻了一個影史上極富爭議的結尾:  時間回到三十五年前,麵條來到鴉片館,在抽了幾口鴉片後,麵條隔著紗帳對著鏡頭露出了笑容。

麵條的笑容  對於這個結尾,大概有兩種解釋:  第一種解釋認為這是一個超現實的結尾,是一個不具時空性的純象徵的寫意的結尾:  「『段落32』(結尾)與《美國往事》整部電影已經不屬於同一個層面。應該說,影片前面的31個段落是講述影片故事的影片的敘事層面。而『段落32』則是脫離了影片的敘事層面,達到了高於敘事層面的象徵層面。  「這是一種狀態,這是一種精神,這是一種象徵。這是一種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境界』,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神般的『洞察』和『冷靜』……」(引自蘇牧的《榮譽》)  我並不認同這種解釋。如果認同這個解釋的話,就必須承認《美國往事》有一個漏洞:麵條在三十五年間竟一直沒有發現「貝利」部長的真實身份。當然,「麵條住在沒有報紙和電視的小鄉村」是一種解釋,可其中的荒謬性和答案的唯一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解釋並沒有使這個漏洞合理化。而第二種解釋則可以消解這個漏洞。  第二種解釋認為這個結尾是真實發生過的,這部電影是麵條在鴉片的刺激下,一個回憶過去和預測未來交織的夢。這是《時代》雜誌影評人、電影歷史學家理查·希克爾提出的解釋。據他說萊昂內認為這是有可能的,但萊昂內只是暗示,並沒有坦白承認。遺憾的是,理查·希爾克在對《美國往事》的評論中並沒有詳細的闡釋他的觀點。我就在這裡闡釋一下我認同這個解釋的理由吧。  首先,開頭並沒有麵條進入鴉片館和抽第一波鴉片的鏡頭,因此,結尾正好可以看作是開頭鴉片館那場戲時間軸上的前一場戲。這樣理解的話,現實和夢境的分界點就找到了,它就是麵條抽了第一波鴉片,進入迷醉狀態的那個時刻。也就是結尾麵條從側躺抽了第一波鴉片後到躺平微笑前的某一個瞬間。從這個瞬間到麵條微笑,只有幾秒鐘,而整部電影,正是這幾秒鐘裡面條頭腦中的回憶與預測交織的夢。  其次,將影片理解為一個夢,就可以解釋麵條三十五年沒見過「貝利」部長這一漏洞。大家都做過夢,有個共同的經驗就是醒時想來多麼不合理的事情在夢中卻彷彿是理所當然的。我們在夢中只會被動接受夢中的情景,而不會去思考「為什麼」。在麵條的這個夢中,「被朋友欺騙三十五年的人重回紐約」作為一個情景被生成於麵條的夢中,並強制老年麵條相信。從一出場,老年麵條就是帶著「被騙了三十五年」的固定思維生活在夢中的,他的那三十五年根本就不存在(麵條只是夢見自己變老,並沒有真老)。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麵條之所以這麼夢,就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背叛朋友的負罪心理(強調一下前提,影片中麥克斯的騙局只是一個夢,而在現實中,麵條也許真的誤殺了三個好兄弟)太重,再加上剛好麥克斯被燒焦了(這讓麥克斯成了夢中騙子的第一人選,焦屍是他成為夢中騙子決定性的現實因素),於是麵條的大腦就在鴉片的刺激下,整理有利於「麥克斯騙人」、「麵條受騙」結局的回憶,幾秒鐘之內,為迷醉中的麵條編排了一出「受騙記」。最終,麵條在自己的夢中得到了救贖,將兄弟的死的責任全部推到了麥克斯的身上,於是終於在片尾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證據:就是那個追殺麵條的殺手頭子對鴉片館中的女性乳房的猥褻行為。在夢中,我們有時會扮演多個角色。這些角色儘管身份不同,卻有著相似的想法(畢竟都是我們自己扮演的嘛)。如前文所述,在現實中因害死兄弟而高度自責的麵條,在鴉片夢中不知不覺的化身為追殺自己的兇手,想通過殺死自己,讓自己從強烈的負罪感中解脫出來。(但另一方面,死亡,畢竟是可怕的,如前文所述,在夢中抱有「我被騙了」這一想法的麵條,從夢/電影一開始就逃亡。這就是麵條矛盾的地方,也是他懦弱的地方)。和前兩個原因不同,萊昂內自己給出了明確的信息來支持這個證據——殺手頭子和麵條一樣喜歡猥褻女性的乳房。在《美國往事》中,只有這兩個人有這種行為,而且萊昂內通過各種電影語言,對他們的這種行為進行了視覺上的強調,說明這兩個人在這部影片中存在「靈魂上的一致性」。因此,結尾之前的影片是一個夢、麵條在夢中分飾殺手和自己是可以講得通的。  至於麵條如何夢到電視機的問題,我認為很好理解:現實的原因是因為這部片子的重點是講這麼一個故事,並不強調對未來的幻想,因此沒必要拍成《銀翼殺手》或《2001:太空漫遊》的樣子,故事講明白就好了,而且也有利於保持影片的爭議性(影片究竟是不是一場夢),而「爭議性」終歸是能延長電影藝術生命的好東西;玄一些的原因是誰的一生沒夢見過幾次不久確實就發生了的未來情景?  另外,眾所周知,電影作為現實中的「夢」,在信息的傳播機制和受眾的接受機制上和夢有著驚人的相似性。萊昂納曾經說過,《美國往事》是一部向電影傳統致敬的片子。致敬的表現除了顯而易見的皮影戲橋段之外,「影片本身就是一個夢」也許也是致敬的方式之一吧。  斗轉星移之轉場  除了結尾,還能讓《美國往事》名垂影史的就是它的跨年代(或跨現實與夢境)轉場,幾乎個個精妙絕倫。在一部影片中有如此多的技藝高超的富於藝術性的跨年代(或跨現實與夢境)轉場,《美國往事》堪稱一絕!*跨年代轉場一:麵條在三十年代的火車站轉到麵條在六十年代的火車站

麵條在三十年代的火車站

麵條在六十年代的火車站  這是全片的第一個跨年代轉場。效果可以用震撼兩個字來形容: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轉瞬之間就白了頭。敘事層面的意義很清晰,就是一下過去了許多年,可是在情感層面上,這個黑髮到白髮的瞬間讓我們真切感受到了麵條「一夜白頭」的愁苦——他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他們的錢不翼而飛,他被黑幫追殺……這個鏡頭之前影片積累的所有壓抑,在麵條出現的那一刻,全部變為他頭上的白髮,並且在以後的日子裡不斷榨取著他的年華。*跨年代轉場二:六十年代麵條在廁所「偷窺」轉到三十年代黛布拉在倉庫練舞。

六十年代麵條在廁所「偷窺」

三十年代黛布拉在倉庫練舞  老年的麵條「看」到了年少的黛布拉:這麼多年過去了,麵條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真愛,可見麵條愛黛布拉有多深!另外這個鏡頭似乎也隱喻著黛布拉和麵條的宿命——有緣無份:麵條一直到老也只能「窺視」黛布拉,一直都沒能得到她。穿鑿附會一下,三十年代黛布拉在倉庫練舞的鏡頭應該也是萊昂內向「電影傳統致敬」的表現吧:這個鏡頭怎麼看都有從放映孔看電影的感覺,而且是最早期的「舞台劇」電影。*跨年代轉場三:三十年代監獄外的麥克斯轉到六十年代墓園的銘文

三十年代監獄外的麥克斯

六十年代墓園的銘文  從麥克斯接到墓園,有一個很明顯的意義:在此之前甘做小混混、不願替人做事的麥克斯已經死了。多米尼克的死和麵條的入獄,使麥克斯明白了兩個道理:一是勢單力薄就是死路一條,必須要找個靠山;二是一定要做社會權貴,這樣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不受法律制裁。可這樣的人生路只是通往墳墓的另一條路罷了。我們還能從這組鏡頭中得出一個關於麥克斯和麵條兩個人的意義:隨著舊麥克斯的死去,麥克斯和麵條的友情也已經走進了墳墓。這也是老麵條在「貝利」部長家裡只回憶入獄前與麥克斯相處的時光的原因。*跨年代轉場四:六十年代某人玩飛盤的手轉到三十年代麥克斯接麵條箱子

六十年代某人玩飛盤的手

三十年代麥克斯接麵條箱子  如果按照正常速度看這個轉場,很容易把它視作一個超現實轉場,好像是麥克斯扔出又接到了一個飛盤,其實只需放慢速度,我們就能看出,這個轉場沒有任何的超現實色彩,就是六十年代某個在麵條附近的人玩飛盤的手轉到三十年代麥克斯接麵條箱子。這兩個鏡頭擱在一起,生出了一個一點也不「隱」的隱喻:出獄的麵條像飛回的飛盤一樣回到了麥克斯的手中,繼續被其玩弄於股掌之間。三十年代鏡頭中的那個箱子,在剛出現時,會讓人以為是六十年代的那個錢箱,這個通過快速剪輯手段實現的故意的「誤會」有其戲劇作用:一是麥克斯近乎搶奪的動作,暗示是麥克斯擄走三十年代儲物櫃中箱子里的共同基金;二是暗示六十年代錢箱中的錢本屬於麥克斯(和第一點並不矛盾,這是麥克斯日後賺的),麥克斯就是讓麵條做「下個工作」的人。*跨年代轉場五:三十年代麵條所乘的車沉入河中轉到六十年代電視播出汽車爆炸的新聞

三十年代麵條所乘的車沉入河中

六十年代電視播出汽車爆炸的新聞  這個轉場轉得挺有意思:雖然都是兩輛汽車的「死亡」,可一個是淹「死」,另一個是炸「死」,統一於汽車卻又相反於水火。就在這一統一反之間,時代變了。簡單!巧妙!開一個玩笑,您說萊昂內知道不知道咱中國有句成語叫「水深火熱」?我覺得弄不好他還真知道,因為六十年代的麥克斯確實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啊!*跨年代轉場六:六十年代迫害人的詹姆斯轉到三十年代被人迫害的詹姆斯

六十年代迫害人的詹姆斯

三十年代被人迫害的詹姆斯  這個轉場除了轉換時空之外,還揭穿了六十年代的詹姆斯所說的「和任何犯罪無關」的謊言,因為緊接著的三十年代的這場戲,受迫害的詹姆斯就被以麥克斯為首的黑幫分子通過犯罪手段解救了,從此詹姆斯和麥克斯走上了互相利用、狼狽為奸的道路。這個轉場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在六十年代畫面的結尾,三十年代迫害詹姆斯時發出的聲音就已經響起了:通過聲音將兩個場景串起的技巧,使兩個場景的關係更加密切,強調了詹姆斯在兩個時代的差異。*跨年代轉場七:三十年代麥克斯看著被自己打暈在地的麵條轉到六十年代的「貝利基金會」地標

三十年代麥克斯看著被自己打暈在地的麵條

六十年代的「貝利基金會」地標  這個轉場將一對因果放在了一起:如果麥克斯沒有把麵條打暈在地,麵條就不會活著,更不會看到六十年代地上的「貝利基金會」了。另外,這個轉場,暗示麥克斯和「貝利基金會」有關係。最後,這個轉場揭開了「慈善家」「貝利」部長的真面目:他是通過背叛朋友發跡的,他的貝利基金會也是通過霸佔朋友們的財產/犯罪(他朋友們的錢也不怎麼乾淨)賺來的。*跨夢境與現實轉場:夢中六十年代的麵條若有所思轉到現實三十年代鴉片館的皮影戲

六十年代的麵條若有所思

三十年代鴉片館的皮影戲  把這個轉場看作跨夢境與現實轉場的原因,前文已述,就不再贅言了。  這是一個類比轉場:被麥克斯操縱一生的麵條,就像是一個皮影;這也是一個反襯轉場,兩隻皮影將麵條反襯得更加孤獨。按圖索驥之鏡頭  《美國往事》中有許多參與表意的鏡頭,固定鏡頭、移動鏡頭和組接鏡頭都有,各舉一例。*用固定鏡頭表現麥克斯「有問題」

檢查麥克斯!  萊昂內的方法十分巧妙,又近乎搞笑:英語中的「check here」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寄存在這裡」,一個是「檢查這裡」,萊昂內讓麥克斯的頭處在「check here」中「here」的下方,這就讓「check here」和麥克斯發生了視覺上的聯繫,於是,「暗示」產生了:將「check here」理解為「寄存在這裡」,那就是暗示這筆錢會被麥克斯拿走,但終歸是「寄存」,麥克斯最後還是把錢還給了麵條;將「check here」理解為「檢查這裡」,那就是暗示一旦錢出了問題,就要「檢查麥克斯」!這也許就是萊昂內的意式幽默。*用移動鏡頭表現黛布拉與麵條的「距離」

黛博拉的照片

七秒鐘的舒緩的搖鏡頭

深情的麵條  一生中,黛布拉和麵條的「距離」越拉越大,無論是肉體的距離,還是心靈的距離、理想的距離。當老年麵條深情地看著黛博拉的照片時,萊昂內從黛博拉的照片一直舒緩地搖到了麵條的特寫。黛布拉和麵條之間的「距離」,就在這七秒的搖鏡頭中凸現出來,像一個透明的屏障橫梗在麵條和黛布拉的照片中間。可以想像,如果只是簡單地將黛博拉的照片和麵條的特寫接在一起,二人的距離感就表現不出來了。*用組接鏡頭表現麵條與黛博拉「衝突」

向畫面右方走的黛布拉

跟蹤黛布拉、向畫面左方走的麵條  黛博拉和麵條一生也沒能和諧相處,二人在觀念上、追求上,甚至生活習慣上的衝突,從來都沒有平息過。在麵條跟蹤黛博拉這場戲中,萊昂內以「跳軸」方式分別拍攝同向而行的黛博拉和麵條,並將他們的鏡頭接在一起,於是觀眾便產生了二人迎面而行的錯覺。「相反的」行走方向成功象徵並外化了兩人的衝突。三言兩語之點評作為一個歐洲人,美國既吸引我,又令我吃驚。我越喜歡她,就越覺得與她的距離好像有若干光年之遠。我感興趣的是美國人的朝氣,儘管有許多矛盾以及他們對某些事情不隨便輕信的態度。正是這種矛盾、朝氣、不斷加劇的痛苦的混合,使她變得迷人和與眾不同。美國是夢幻與現實的混合。在美國,夢幻會不知不覺地變成現實,現實也會不知不覺地忽然成了一場夢。我感觸最深的也正是這一點。美國彷彿是格里菲斯加上斯皮爾伯格,水門事件加上馬丁·路德·金,約翰遜加上肯尼迪。這一切都形成鮮明的對比。因為夢幻和現實總是相悖的。義大利只是一個義大利,法國只是一個法國。而美國卻是整個世界。美國的問題也是全世界共同的問題:矛盾、幻想、詩意。你只要登上美國國土,馬上就接觸到各國普遍存在的問題。——塞爾喬·萊昂內美國應該也是麥克斯加麵條。這部片子不是出於現實,也不是出於歷史,而是出於想像。它是一部寓言。我強迫自己為成人編造寓言……我並沒有像任何一位紐約以西、洛杉磯以東的人那樣沉迷於美國神話。我就是我個人和無邊無際的大地——理想的黃金國而言的……我很喜歡約翰·福特的遼闊空間和馬丁·西科塞斯幽默的城市恐怖。我還非常喜愛美國雛菊變幻的花瓣。美國就想神話中的仙姑所說的那樣:「你想無條件的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嗎?那麼你的願望在美國一定會實現。不過,它存在於一種你永遠無法認出的形式之中。」我的電影創作總是在與這些寓言玩遊戲,我很喜歡社會學,但我仍擺脫不了寓言,尤其是寓言中黑暗的一面。——塞爾喬·萊昂內「永遠無法認出的形式」剛好概括了《美國往事》在內容上的爭議性時間是這部影片的第一要素——這部片子就是關於記憶、鄉愁和死亡的。……友誼就是一個我熱衷的主題。——塞爾喬·萊昂內時間、記憶、鄉愁、死亡、友誼,萊昂內把這些玩意統統塞進了《美國往事》之中,結果,《美國往事》就成了「永遠無法認出的形式」約翰·福特是樂觀主義者,我是悲觀主義者。福特電影中一個人打開窗戶,他們看到的是希望的地平線,而我的電影中,你會擔心一顆子彈會打中你的眼眉。——塞爾喬·萊昂內這句話同樣適合萊昂內的《美國往事》,但最好補充一下最後那一小句話:「你會擔心(朋友)的一顆子彈會(從背後穿過腦殼)打中你的眼眉。」這就是背叛。許多看過《美國往事》的人都來問我最後德尼羅的笑有什麼含義,但當我每一次要說給他們聽的時候,他們都臨時改變主意走掉,說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想吧。——塞爾喬·萊昂內看了萊昂納的這段話,我最感興趣的已經不是什麼「最後德尼羅的笑有什麼含義」,而是萊昂納「每一次要說給他們聽」之前,他究竟說了什麼話讓那些人選擇獨自思考?莫林考恩是萊昂內的小學同學,從《為了幾塊錢》開始合作的萊昂內的御用作曲家。《美國往事》的所有音樂在電影開拍前七年即已寫好。——谷峪真摯的友誼和好聽的音樂的保質期都是永遠。一次,有人問法國影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導演克洛福德·勒盧什:最喜歡的美國導演是誰?勒盧什回答:「塞爾喬·萊昂內。」 萊昂內知道此段對話並一直對此非常得意。——郝建連內行人都「騙」了過去,萊昂內怎能不得意?從醞釀劇本到上映,前後經歷了13年,其間萊昂內共聘請了五位義大利著名作家為他改編劇本,其中有萊昂納多·本瓦努蒂、皮埃洛·德貝爾納蒂、弗蘭科·費里尼、恩里科·邁蒂奧里和弗蘭科·阿卡尼,最後,萊昂內的劇本採用了每位作家改編劇本中的一部份。——郝建最想知道結尾是哪位作家的點子!這裡很有趣,他(麵條)不在乎去那裡,只想買張車票,任何遠離紐約的車票。原著者(《美國往事》根據小說《流氓》改編)哈里·格萊表示他真的這麼做過。他曾經是個黑幫小角色,他跟幫派之間發生了點問題,於是逃離紐約和他們的世界。——理查·希克爾還是那句老話:電影來源於生活。我認為觀眾必須了解萊昂內對美國事物很著迷,他喜歡閱讀美式通俗小說,熱愛美式風格電影——不論是西部片還是幫派片。他將此歸因於,二次大戰中他是與世界作對的義大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無法接觸到美國文化。1945年大戰結束後,這類事物躍上義大利的銀幕。他開始完全吸收,他聲稱持續好幾個禮拜每天都要看3部美國電影。……他非常熟悉美國事物,他非常了解我稱之為美國夢幻式生活。——理查·希克爾萊昂內從一個受美國文化救濟的「難民」,成長為反哺美國文化的大師,他的奮鬥之路,值得所有好萊塢之外的文化人學習。(當拍攝街景時)萊昂內會站在攝影機支架上,然後從支架上跳下去示範、指導這些大場面中臨時演員們的姿勢和舉止,他是那種不容商榷的導演。……可能他比許多導演更在乎畫面的細微末節。——理查·希克爾寫這篇文章,我看了六遍《美國往事》,沒發現一處穿幫。真可謂:觀影無數,僅此一部。萊昂內在羅馬(為拍攝本片)複製了紐約市,他也在蒙特律拍了很多鏡頭。他在蒙特律找到許多建築物,比目前紐約所殘留的更像紐約。電影中的紐約長島酒店其實是一家威尼斯的酒店。片中的「紐約中央車站」其實是巴黎的一個車站。莫胖的餐廳是按照萊昂內和格萊討論原著時的那家餐廳搭建的。——理查·希克爾「紐約」在處處,處處是「紐約」。看了電影,誰還認得真正的紐約?這位藐視他(麵條)的司機是由製片人擔綱,他叫阿諾·米切。——理查·希克爾他還演得真不錯:二十年前的德尼羅站在那裡,你藐視一下試試!一開始的時候,當萊昂內開始構想這部電影時,他原本想找傑哈德·巴蒂爾飾演這時(青年)的麵條,然後再找約翰·戈本飾演老年的麵條……但那只是個想法。他也曾經想找理查德·瑞法斯來飾演詹姆斯·伍德的角色(麥克斯)。——理查·希克爾單從名氣上說,萊昂內改變初始的想法是正確的。當你吸食毒品你夢見的將是未來,而不是過去……我不知道那是否屬實,但我的確在文獻上看過。……但在現實中,和劇情無關,他(麵條)可能一輩子都屈服於鴉片之下。——理查·希克爾第一句姑妄聽之。第二句則過於極端:如果麵條純粹是個煙鬼、《美國往事》純粹是一場夢(沒有回憶),那影片絕大部分的意義就都被消解了,影片就從「南柯一夢」變成了「黃粱一夢」。我認為這是很棒的電影……他對時間的處理很大膽,而且,很少有電影能像《美國往事》這樣,幾乎每個角色都是雙重人格,對於角色的理解方式也不止一種。……將塞爾喬·萊昂內視為一位偉大的導演是很重要的,儘管他的聲名頗受批評,觀眾接受度也不高,但他拍了許多風格電影,並為風格電影作了註解,尤其是西部電影和這種幫派電影。任何侵入禁域的人——如果不是大家認為的「藝術」領域,比如維斯康蒂或安東尼奧尼的電影——這兩位都是與他同時期的義大利導演,他們對拍攝藝術電影都有強烈的自覺——可憐的老萊昂內拍的卻是西部電影和幫派電影,但他處理這些主題都非常有技巧。……在長大成人之前,他都沒有去過美國,他是藉由電影和通俗小說來認識美國的。一個對外國文化有如此見地的人,我認為是一種狂熱的天才。我不是說萊昂內瘋狂,而是認為他是一個執著的人:決心要把所有細節做對。——理查·希克爾可以將這段話看作《美國往事》和萊昂內的蓋棺論定。但將萊昂內和安東尼奧尼、維斯康蒂比較的那句話,對萊昂內的褒獎還是吝嗇了些。 文/劉強愛電影常見問題 問題報告 站務論壇 | 關於我們 隱私政策 聯繫我們 加入我們 友情鏈接 網站地圖 社區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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