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個喜歡落花的女子

(2011-10-31 09: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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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誰說菊花殘落一地傷，那一定是為賦新詩強言愁的句子。早先的早先，青蔥的少年歲月，抱著古詩沉浸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中，尋的一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詠菊詩句，想像著菊的特立獨行凋謝的樣子，竟為其剛烈執著而沉吟讚歎。於是留心母親養的菊來，看她們零落時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在等待中，感覺這菊的凋實在是太過於漫長。西風緊北雁南飛時，菊才沃霜吐蕊。此時菊正艷，香正濃呢！菊的瘦減是要等到山寒水瘦時。菊花終於謝幕了，真如詩中所云，菊至枯萎，褪了濃艷的妝采，也是一瓣瓣的如絲如鉤，閑雲野鶴一般的飄在寥落的枝頭，或者像無心出岫的雲翳空空的懸在枝頂上——一直一直的閑閑靜靜，遺世獨立著！

望著她們，我陷入了沉思：這些菊呀，外柔內剛的才質，造就了她們至死不凋的百鍊鋼彎成的繞指柔，贏得了多少詩人的青眼厚愛啊！她寧折不彎的性格里蘊藉著剛烈的壯美，但是淡淡的情懷裡又叫你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一份凄美的柔婉呢！她不惹紅塵，不染世故，無論身處鬧市，還是隱遁僻遠山林，她從生至死，不過是一抔凈土，一杯清水，不奢求陽光雨露的額外的惠顧，卓然立在陶缽里，悠然的生在籬笆旁，或者就是松間雜草里，自自然然生，自自然然長，自自然然滅!僅僅留下凌寒的一抹香氣，任憑世人評說短與長；留給凡塵人間的是，一個孤標傲世的離去的清瘦的背影，直叫人千迴百折的費盡思量！ 然而，我原是一個喜歡落花的女子。像菊一樣枝頭抱恨看在眼裡，總覺得像在讀張恨水的《夜深沉》，有些愁悶的。我願意看那落英繽紛的繁盛。春天桃李落紅成陣，他們隨風飄飄揚揚，片片點點或隨碧水逝去，或眠於荒草野土之上，像萍蹤似蝶影，年年歲歲，飄零的地老天荒——我願意的！

早春，這些鮮活的落英，不似秋老的葉子，無端的憐惜也是有的，但是少年的歲月，因為暖暖的春陽，因為青青的朝氣，因為如水的月光，因為少年人的凌雲壯志，聽不懂那簫聲的嗚咽，字典里還沒有翻檢著「青春易逝」「紅顏薄命」「美人遲暮」「英年早逝」等等感傷一生的辭彙！-因為少年人生像牧童的宛轉悠揚的笛聲一樣，憑著她的特有的單純明麗，使我快樂了許久許久。於是，我喜歡在落英繽紛的花雨中經行，希望滿頭滿衫的披落著落花，回來的路上任他自在去留，絕不肯輕輕彈去一片一瓣，只想留著、留著她的脈脈香痕，希望、希望自己永遠擁有暗香盈袖！ 若逢花開，盈懷彌望的溫馨、明艷，我會攜朋友駐足留戀其中，走走停停；但是落花時節，我則喜獨處其中，默默地看其像雪兒像葉飄隨風隨水，注視著她的飄飛，她飄飛，經行我的青春的青雲一般的夢兒么？依然美艷的她會穿行暖我的陽光，經行拂我的清風，還有會經行這二分塵氣一分流水的春光么？落花啊，你在我的晴明的內心的瀲灧波光中浣過的，不雜些許的酒色征塵，總會無痛傷的飄逸，無愁怨的美艷吧？這叫我如何捨得離去呢！我常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夠捨棄世俗的一切，仗義一回呢，像那青黛的山峰，像那靜默的樹兒，或者就是那矮矮的草，陪著這些美艷的落英飄完那漫漫三春呢？！

於是，我在我的世界裡載滿了桃樹。春天花開灼灼明艷耀眼，我心裡蓄滿了快樂，但是在我的心底卻有著一份無法言說的期待：千萬啊千萬，這些美艷的花啊，你可別在風吹雨打中朱顏憔悴香味盡消的時候再飄啊！如是那樣，在我該是怎樣的痛楚乏味？女孩子的心事就是單純的要命的，盛不下太多的憂慮的。那一程日子裡，是晴天怕太陽太烈，陰天又擔心風雨過猛。真的夜深一場疏風密雨來了，我的心裡立即生長著一叢雜草的了，輾轉難眠於枕的。擔心的那些薄薄的花兒，她們怎經得起這厚重的風雨？默默地祈禱著風雨輕些吧，再輕些吧…… 一早，我總會迫不及待的躍起來到院中，探視我的那些花們。還好，一襲春雨來的勻凈輕盈，這些美艷依然淺粉安然於樹上。多情的春雨是捨不得催老這些清明靈秀的挑花的。一定是雨兒多情的，我淺淺的心竟然盛滿了對春雨的不盡的感恩呢。我舒心的笑了，洗漱時對鏡卻發現自己憔悴了一些。然而，我卻有幾分嫌東風與春陽的惡薄了。連續幾日的熏風暖日，我的桃花就粉紅了，像極了酒醉的佳人——我不知為什麼最不喜崔護的人面桃了，那是不是有幾分媚俗呢？那種美艷定是惹人綺思的。從那種凝重的粉紅里，我看出了桃花不再活潑輕盈，竟沉澱了幾分妖嬈，是一種骨子裡的衰色透出來怕人瞧見須這濃艷掩飾那種衰艷吧？那個瞬間，我憂鬱了，真的擔心她們再於一日一夜一時一刻中衰下去，衰下去的，而後才飄零，那於我是何等的無奈啊！唉，現在想想，這種張揚著的情思是幾近於殘忍怪癖的！然而那時是不曾深想的，小小的女子默默無語間，竟揣著這樣聲聲不息浩蕩的心緒，渴望著美艷速些的凋凌，凋零，等的竟然有些痴痛呢！

桃花謝盡，我在小院里辟出一塊花圃來，種上了會飄落花瓣的芨芨草。小時候喜歡她的，那是總是等著紅色的芨芨草花開放，再急急的等著她快些凋落呢。然後撿拾它的花瓣，小心的捧在手中，溫柔的姐姐們就會用細線兒把她們為我纏在指甲上。之後靜卧一晌，一覺醒來坐起，就迫不及待的解去纏絡，水蔥一樣的手指尖上就頂著鮮紅欲滴的指甲兒了，看著芨芨草花瓣落下的丹紅，小心眼裡快樂像野草一樣瘋長，差點撐破呢！ 青春季節，再種芨芨草，是單等她飄落的。夏日休假時，這些鶴嘴一樣的花兒就如約開放了。花色絢麗，雪白的、緋紅的、水粉的、耦合的。每朵雖是單片卻不單薄，銅錢若是軟的，就有那麼厚吧。每片花瓣的頂端是圓的，邊緣有荷葉邊似的波紋線，美的規則呢。這些花可愛之處，在於經兩日必定片片凋謝，那是一種無須風無須雨的悄無聲息的滴落，但是她們一定不會寂寞的，因為有一個閑人來陪伴她們的。她坐在木凳上，捧著書閱讀著，勤謹的眷顧著她們，品過花開的喜悅，裝載著花落的繁華呢，那個閑人一定就是我的。 在窗前也載上了一盆秋海棠，為的是看花落，那是有著別樣情趣的一種凋零。此花淺粉，著著洗盡鉛華露本色的那種沖淡之美質，是我喜歡的一種顏色。她尚未開放時似一隻只玲瓏的小荷包，紛紛的躲在古銅綠的葉片間，開的時候就閃出了驚人的美艷，水晶般剔透的兩瓣花捧著幾苗蠟黃的蕊兒。這些還不足為奇，奇的是在夜闌時分，落花一地，一朵一朵的，沒有飄飛的弧度，沒有星點的遲疑，就是鮮活的墜落，墜落，嫻靜的棲落在白皙的地磚上，灰黑的理石板上，活像一隻只暫且棲息的蝴蝶，不定什麼時候鼓翅飛走的樣子。

我的生命里一定是有落花陪伴的。 有兩次落花的盛會叫我今生難忘：一次是與朋友走在杏林里，暮春三月落英如雨，朋友本是無意攜我散步其中的，哪知我竟恍如隔世，如痴如醉的倚在樹下，無端的恍惚迷離起來——一次是經行嘉峪關的崇山峻岭。也逢暮春，停車約半點，我卻沒看「之」形設計的鐵路，更叫我慚愧的是，也沒瞻仰那個清末漂洋過海的學成歸來為多災多難的家國效力的詹天佑銅像，只是在那裡趴在車窗上注視那山坡上一樹一樹的野桃，她們正在凋謝，披風揚雪似的漫天飛舞，點點片片的白色，散落在冷綠的雜草上，粘在赭色的巉岩上，落在下面的一泓碧潭裡，那實在是一種熱烈的經久不息的飄灑，繁盛的樣子引不起人任何傷感的，我想，許是北方的峻岭巍峨的氣勢襯托的吧，許是我原本心就不盛一物的空闊吧…… 可是，高中時候，讀著書的歲月，自己恍惚的喜歡上一個古人，誦他的詩讀他的字帖看他的畫不能自拔，人也因思念熬的清瘦下來的時候，相思的苦味滲透了每根神經，拋書不再讀，流淚嘆自己生不逢時無緣一見時，不再敢瞧落花了，她是短命的相思與愛嗎？那回多虧了二哥哥挽起了我的手走出了青春的困境！ 後來，一個初秋的黃昏果敢豪氣的二姐姐突然地去了。那一年她四十八歲。她靜坐在她的藤椅里。她沒有與誰告別，就隻身去赴那天下終了的盛宴，再不回來，再不回來----我的世界霎那間變的一片漆黑，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溫暖所有的夢想似乎一下子遠遁了，我哭泣，我無語；我哭泣，我無語……

又是三年，我長大了，退卻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務實於自己的事業，蒼白的臉略露出微笑的時候，年僅四十二歲英俊洒脫的二哥哥又匆匆地走了。他寂寞的躺在荒涼的公墓里，家鄉路遙不再回首，不再回首——我不再哭泣，我用筆如刀一行一行的刻下思念的詩行！在我的每個晨昏我的每張紙里——夢中花水中月的姐妹兄弟憔悴的形銷骨立，擔風袖月去遠方的時候，我留在原地，我不敢望那落花了，那些飄落的鮮活可是二姐姐二哥哥一樣英年殞損的生命的縮影么？那麼我年輕不諳世故的怪癖是不是不幸的成傷成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的！恕我吧，恕我吧！如果我不愛落花，不那麼如痴如狂的愛落花，也許哥哥姐姐不會如落花一般飄零！？我再不敢去看落花的，暮春我要閉上眼睛，我要關閉所有的門窗，可是又能怎樣？冷靜了一些時日，當我緩緩回顧往事，他們的斯世今生是何其的美麗！美艷的生美艷的飛逝，真的如我喜歡的落花，不曾蒼老了容顏，不會心生暮氣，把整個生命打造的絢爛的如花，遺憾早就化作了無以倫比的凄美！至此我又愛落花，愛到骨子裡了，因為他們里有姐姐哥哥的就那精魂呢！ 時光飛逝，歲月染白了我的髮絲，刻上我眉峰再驅散不了的愁情，我靈魂變得很輕很輕，在化作飛花時，會如春絮飄飛么？是那種沒有哀怨，沒有遺憾，只有美麗的行程！

——秋水長空

漫天飛舞的你 吹響笛子 多年的蓄積 傾倒在荷塘月下　　 偶然閃現 曾經的笑臉 不能忘懷的 是那些風過留痕 花凋葉落 任流水刷去 往日的悲傷 指尖的流年 潤滿大地

　　我原是個喜歡落花的女子 所有的心事 融在二十四橋心 有意無意 吟唱一曲 今夜，是你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