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搗練子》的格律 作者：了凡

前不久，我在五二網發了一組《搗練子--春日田林小唱（15首）》（見了凡空間2013.3.31《釣風釣雨釣江南》）。很榮幸，引起了大家對《搗練子》詞牌的興趣。我在填寫這些詞的時候，是按照欽定詞譜去填寫的。其實在去年入五二網不久，我就發過一組《搗練子·春日田園小唱（5首）》。以《搗練子》來寫春天，無它，只是覺得此牌朗朗上口，節奏感強而已。

這次發文後，承蒙一些詩友善意提醒，勾起了了凡對這個詞牌的好奇和一探究竟的興趣。詩友們的疑問之處主要體現為二個方面：

一是該詞牌的用途。龍榆生先生所著《唐宋詞格律》中，對《搗練子》有這樣的闡述：「又名《深院月》。例作征婦懷念徵人之詞。」以此看來，這個詞牌用來寫歡快的春天也好、憂愁的春天也好，是否路數不對？

二是了凡所填之詞是否合律。律出何處？目前在五二網，絕大部分詩友在《欽定詞譜》（以下簡稱清譜）和《唐宋詞格律》（以下簡稱龍譜）兩者間擇其一而據之以填詞。也有小部分詩友，用《白香詞譜》或一些當代人所著詞譜，如《中華詞律》等。對於詞譜，我的觀點是，由於流傳時間、詞譜編纂者個人觀點以及所校對的同牌詞的數量等各類因素，目前存在著各版本詞譜格律不一致的問題。作者依據的詞譜不同，又沒有統一的標準，因此，只能求同存異，不要厚此薄彼，不要獨我為尊。本文不探討這個問題，所以不再展開。

了凡是個自控力很差的人，對《搗練子》的興趣與日俱增，到了不看看它的廬山真面目、不揭起它的蓋頭，就食不甘、寢難眠的境地。於是乎行動起來，遍查網路，深入故紙堆，用了大半月的業餘時間，找到了在我的能力範圍所能找到的所有《搗練子》詞，並由此解開了一些疑惑。

在陳述我的結論前，先把我所找到的前人《搗練子》詞羅列給大家（紅字是各詞校對出不同平仄的藍字後的匯總）：

平韻二十七字18首：

1、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李煜？馮延巳？）

2、雲鬢亂，晚妝殘，帶恨眉兒遠岫攢。斜托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李煜？無名氏？）

3、收錦字，下鴛機。凈拂床砧夜搗衣。馬上少年今健否？過瓜時見雁南飛。（賀鑄）

4、砧面瑩，杵聲齊，搗就征衣淚墨題。寄到玉關應萬里，戍人猶在玉關西。（賀鑄）

5、斜月下，北風前。萬杵千砧搗欲穿。不為搗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賀鑄）

6、邊堠遠，置郵稀，附與征衣襯鐵衣。連夜不妨頻夢見，過年惟望得書歸。（賀鑄）

7、梅凋粉，柳搖金。微雨輕風斂陌塵。厚約深盟何處訴，除非重見那人人。（黃庭堅）

8、偏口戲，最風流。斗帳金猊暖不收。一陣蜜蜂狂絮里，酒酣眠折玉搔頭。（宋無名氏）

9、心耿耿，淚雙雙。皓月清風冷透窗。人去秋來宮漏永，夜深無語對銀缸。（宋無名氏）

10、初酒醒，乍衣單。褪著裙兒側著冠。門外小橋寒食夜，月明人去杏花殘。（宋無名氏）

11、搗練子，賦梅枝，暖借東風次第吹。自是百花留不住，讓教先發放春歸。（王之望）

12、搗練子，賦梅英，枝上商量細細生。不是根株貪結子，被吹羌笛兩三聲。（王之望）

13、搗練子，賦梅妝，鏡里佳人傅粉忙。額子畫成終未是，更須插向鬢雲旁。（王之望）

14、煙漠漠，日陰陰，山色蒼茫草色深。客里不知春又半，倚欄無語聽鳴禽。（劉基）

15、春欲去,雨初晴，堤上毿毿柳色明。弄水泛舟山影麗，遊人到處管弦聲。（吳子孝）

16、才欲去，且逡巡，耐雨經風一日春。橋上飛花橋下水，斷腸人是過橋人。（葛一龍）

17、春睡足，落花平。草架荼睸送晚晴。梅子弄黃茶炙翠，梢頭猶剩一聲鶯。（錢繼振）

18、春寂寂，月溶溶，落盡紅香剩綠濃。明月清風同翠幕，夜深人靜小窗中。（葉小鸞）

仄韻二十七字2首：

19、長相思，久離別，為誰憔悴憑誰說。捲簾貪看月明多，斜風恰打銀釭滅。（商景蘭）

20、心縷縷。愁踽踽。紅顏可逐春歸去。夢中猶殢惜花心，醒來又聽催花雨。（王微）

平韻三十八字2首：

21、李石心自小。玉釵頭。月娥飛下白蘋洲。水中仙。月下遊。江漢佩。洞庭舟。香名薄倖寄青樓。問何如。打拍浮。

22、李石

林下路，水邊亭，涼吹水曲散餘酲。小藤林，隨意橫。

猶記得，舊時經，翠荷鬧雨作秋聲。恁時節，不堪聽。

平韻五十二字1首：

23、無名氏52字

雲染幕，綠堆煙，霏霏細雨濕花鈿。一片芳菲吹不起，閑愁損，更啼鵑。

人去後，景依然，畫堂誰復聽哀弦。鸚鵡不知情意懶，頻催我，下犀簾。

諸位，現在，我想我可以對《搗練子》詞，下一些結論了：

一、從體例來看，《搗練子》有單調和雙調並存，單調為二十七字，雙調有三十八字和五十二字兩種。而單調二十七字的，又並存平韻體和仄韻體兩種，但仄韻體，出現在明代。

二、《搗練子》詞牌，不受題材限制，絕不是僅用來寫「閨中婦人思念出征戰士」的範圍狹窄的詞牌。

從上述前人所做《搗練子》的內容看，除賀鑄所作四首，是寫思念出征戰士之外，其他的，或寫相思，或寫閑愁，或寫閨怨，或寫春景，內容十分豐富，連作為范詞的「深院靜，小庭空」，也難以說明是在寫婦人思念出征戰士。因此，龍譜所說「例作征婦懷念徵人之詞」之「例」字，不妥，有誤導讀者之嫌。與龍譜如出一轍的是，《宋詞選》（1962.2第一版）對《搗練子》，只選取了賀鑄的四首，即本文編號3、4、5、6的四首，曰：以上四首都是閨中少婦懷念出征軍人的詞。《疆村叢書：東山詞》分別題作：夜搗衣、杵聲齊、夜如年、望書歸。但《宋詞選》的表述，顯然要比龍譜嚴謹。

三、單調二十七字平韻詞的格律：

了凡校：⊙◎●　●○○　◎●○○◎●○　⊙●◎○○●●　◎○⊙●●○○

而龍譜和清譜分別如下：

龍譜：○●●　●○○　●●○○●●○　⊙●●○○●●　●○○●●○○

清譜：⊙●●　●○○　◎●○○◎●○　⊙●◎○○●●　●○⊙●●○○

1、那麼，龍譜所據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呢？了凡推測，龍譜所校對的範圍，十分狹窄，不外乎例詞再加上賀鑄四首。這五首相校，得到的恰恰是龍譜現在的結論，而且以四對一，可以得出「例作征婦懷念徵人之詞」的結論。

2、而了凡校對本文編號1-18的詞，得出的初步結論是：

⊙◎●　●○○　◎●○○●●○　⊙●◎○○●●　◎○⊙●●○○

與清譜有三處區別，一是首句第二字，編號7的黃庭堅詞「梅凋粉」，凋字平聲；二是第三句第五字，我找不到平聲的；三是末句第一字，黃庭堅詞「除非重見那人人」，「除」字平聲。關於第三句第五字，清譜曰：「《梅苑》無名氏詞八首。。。又一首，第三句〔蕙魄蘭魂人再陽〕，人字平聲；第五句〔更須插向鬢雲旁〕，插字仄聲。」而了凡從《歷代詩餘》查到的本文編號13的王之望詞，末句也是〔更須插向鬢雲旁〕，第三句卻不同，但了凡沒能找到《梅苑》，在王之望的詞集中，又找不到這首搗練子，因此，雖然了凡找不到第三句第五字有平聲的，但不能就此得出此處只能仄聲的結論，不足以推翻清譜的結論，故此處從之。這樣，我的最終結論與清譜有兩處不同：

【單調二十七字，五句三平韻】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　●○○　◎●○○◎●○　⊙●◎○○●●　◎○⊙●●○○

3、另外，了凡注意到，我所列的1-18號詞，於第一、二句，都用了對仗，因此，再要添加一句說明：本詞第一、二句，例用對仗，填者宜遵之。

4、至於王力先生在《漢語詩律學》中，先生對詩詞中的五言、七言句的句式，作了一番歸納，並用英文字母的大小寫為不同的句式編號，以此作為公式，來詮釋或者說推斷詞中的五言、七言句中的可平可仄之處。具體到《搗練子》，因為有三句七言句，先生按照七言律句的方式，推斷出兩種可平可仄的形式作為格律：

a、平仄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仄平平。

b、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中平平仄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仄平平。

對此，了凡不敢苟同。了凡認為，一是這兩種搗練子格律，直接忽視了搗練子詞首句既存的可平可仄的現狀，把格律人為地嚴格化，自我加套；二是詞的可平可仄，還是依據已有之詞，相互校對得出結論為上；如此推斷，又有隨意把格律寬泛化之嫌；三是詞的五言句、七言句，並不等同於詩律的律句。

5、網上還有個《常用詞譜五十例》，搗練子的第一句沒有可平可仄之處，第三句的第三字標為可仄，末句前三字都是可平可仄，不知依據何在。

四、單調二十七字仄韻詞的格律：

【又一體，單調二十七字，五句三仄韻】商景蘭

長相思，久離別，為誰憔悴憑誰說。捲簾貪看月明多，斜風恰打銀釭滅。

○○○ ◎⊙● ◎○⊙●○○● ●○○●●○○ ⊙○●●○○●

【又一體，單調二十七字，五句四仄韻】王微

心縷縷。愁踽踽。紅顏可逐春歸去。夢中猶殢惜花心，醒來又聽催花雨。

○●● ⊙◎● ⊙○◎●○○● ●○○●●○○ ◎○●●○○●

由於二十七字仄韻詞僅找到此兩首，因此，對其句式相同的2、3、4、5句互相校對平仄。兩體之區別，僅在首句是否押韻。另，第一、二句對仗。

五、雙調三十八字體，了凡未作重點研究，例詞亦少，以清譜為據，不展開。

六、在《歷代詩餘》，查到一首無名氏雙調五十二字的搗練子，列為一體。

【又一體，雙調五十二字，上下片各六句三平韻】無名氏

雲染幕，綠堆煙，霏霏細雨濕花鈿。一片芳菲吹不起，閑愁損，更啼鵑。

○●● ●○○ ○○●●●○○ ●●○○○●● ○○● ●○○

人去後，景依然，畫堂誰復聽哀弦。鸚鵡不知情意懶，頻催我，下犀簾。

○●● ●○○ ●○○●●○○ ○●●○○●● ○○● ●○○

此詞，了凡認為，應該是三十八字雙調詞的變體，是在三十八字詞上下片第三句後，各加上一句七字句。因無其他詞可校，平仄宜從之。

綜上，《搗練子》並非在題材上有「例作征婦懷念徵人之詞」的限制。在格律上，了凡以清譜為基礎，結合以上內容，制譜如下：

搗練子

此詞有單調和雙調。單調二十七字，有平韻詞和仄韻詞。雙調有三十八字、五十二字兩種，均為平韻詞。單調平韻詞又名《搗練子令》，因馮延巳詞，起結有〔深院靜〕及〔數聲和月到簾櫳〕句，更名《深院月》。

【單調二十七字，五句三平韻】馮延巳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　◎●○○◎●○　⊙●◎○○●●　●○⊙●●○○

按，《梅苑》無名氏詞八首，其一首起句〔搗練子〕，搗字仄聲；第三句〔枝上商量細細生〕，枝字平聲；第四句〔不是根株貪結子〕，不字仄聲，根字平聲。又一首，第三句〔蕙魄蘭魂人再陽〕，人字平聲；第五句〔更須插向鬢雲旁〕，插字仄聲。吳子孝詞第五句〔遊人到處管弦聲〕，到字仄聲。黃庭堅詞起句〔梅凋粉〕,凋字平聲,第五句〔除非重見那人人〕,除字平聲。譜內可平可仄據此。另：本詞第一、二句，例用對仗，填者宜遵之。

【又一體，單調二十七字，五句三仄韻】商景蘭

長相思，久離別，為誰憔悴憑誰說。捲簾貪看月明多，斜風恰打銀釭滅。

○○○ ◎⊙● ◎○⊙●○○● ●○○●●○○ ⊙○●●○○●

按，此詞與下詞，僅首句在用韻與否上有別，平仄由兩詞句式相同者互校。第一、二句對仗。

【又一體，單調二十七字，五句四仄韻】王微

心縷縷。愁踽踽。紅顏可逐春歸去。夢中猶殢惜花心，醒來又聽催花雨。

○●● ⊙◎● ⊙○◎●○○● ●○○●●○○ ◎○●●○○●

按，此詞同上詞，惟首句用韻異，平仄與上詞句式相同者互校。第一、二句對仗。

【又一體，雙調三十八字，前後段各五句三平韻】李石

心自小。玉釵頭。月娥飛下白蘋洲。水中仙。月下遊。○●●　●○○　◎○⊙●●○○　●○○　◎●○江漢佩。洞庭舟。香名薄倖寄青樓。問何如。打拍浮。○◎●　●○○　⊙○●●●○○　●○⊙　◎◎○

按，《全芳備祖》李詞二首，其平仄悉同，惟《天機餘錦》無名氏詞，前段第三句〔涼吹水曲散餘酲〕，涼字平聲，水字仄聲；後段第三句〔翠荷鬧雨做秋聲〕，翠字仄聲；前結〔小藤床，隨意橫〕，隨字平聲；後結〔恁時節，不堪聽〕，節字仄聲，堪字平聲。又《梅苑》無名氏詞，後段起二句〔孤標韻，暗香奇〕，標字平聲；結句〔借陽和，天付伊〕，天字平聲。譜內可平可仄參之。

【又一體，雙調五十二字，上下片各六句三平韻】無名氏

雲染幕，綠堆煙，霏霏細雨濕花鈿。一片芳菲吹不起，閑愁損，更啼鵑。

○●● ●○○ ○○●●●○○ ●●○○○●● ○○● ●○○

人去後，景依然，畫堂誰復聽哀弦。鸚鵡不知情意懶，頻催我，下犀簾。

○●● ●○○ ●○○●●○○ ○●●○○●●○○● ●○○

此詞為三十八字平韻詞之變體，是在三十八字詞上下片第三句後各加七字一句，並由此改變了末兩句的平仄。因無其他詞可校，平仄宜從之（若要放寬標準，上下片的前三句，平仄可從上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