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先生心中的鳳凰古城
沈從文先生心中的鳳凰古城寫在沈從文先生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二十周年
這一次進鳳凰城,我沒有在古城鳳凰終點站下車。獨自一人在古城鳳凰郊外沱江的一座石橋上下來。空中有了稀稀瀝瀝的毛毛雨。下了橋沿著聽濤山涯左側幽靜小路入城。這樣走法可以及早見到沈從文的濤山墓場。這樣走法還可以全部走完貫通鳳凰古城那一條光亮和曲幽的石板小道。日落時份,遠處河岸兩邊的吊角樓上空,攀升著青青的裊裊炊煙。近處水中常有帆影來回駛過。古城加山鎮的安逸景象入畫一般好看。不時按動相機快門,不時駐足獃獃的觀望著。神想著什麼?哦哦不禁常常聯想到從文先生的夫人張兆和。那到底是沈從文看準和看中的學生。張兆和在上海中國公學畢業後23歲那一年,在家鄉蘇州以電報的形式通知從文:「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從此了卻了這一對師生之間長達四年長跑戀愛,他們1933年9月9日在北平中央公園水榭結婚。 真是幸運的兩個人。真是讓人安慰與嚮往的多情故事。真是真是讓人懷念的好美故事。撫著一讀便看得出來,湘西鄉下人的沈從文情書,猶如他率真正直人品,那麼不會繞彎子,那麼見情急抒意。同樣屬於師生遞情,從文一起筆,兩地家書《從文家書》的難度就比魯迅《兩地書》顯得博大有情。沈從文給張兆和情書中那些直抒胸臆的山盟,那些想死要活的惜情海誓,是不大受太多干擾和約束的。覺得,沈從文這個書寫時刻應該是最為快樂的。所以要以「佈道」心景前來形容從文兆和之間的相互寄情。這樣才好領略到他們物質貧賤以外的明鏡一般精神世界。1934年1月18日,沈從文離別新婚妻子兆和,由水路回去探望病重母親,相約每日一信。船行辰州給兆和寫了《歷史是一條河》的情書。1937年「七七事變」從文輾轉逃難在漫長征途上,百般牽掛北平自己小家,憂心惦念親人平安,幾乎每日一信甚至幾信不斷,投往遠方愛妻: 之一:「三三,我知道你一定極累,我知道孩子累你,親人傭人都累你,得你操心。遠人也累你,累你擔心一切。尤其是擔心到一些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我看到你信上說的『你是不是真對我好』,我真不能不笑,同時也不能不……你又說似乎什麼都無興味了。人老了。什麼都無興味,這種胡思亂想卻有興味,人老了,人若真已衰老,哪裡還會想到不真對你好。我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不要累倒,也不要為想像所苦惱,吻你和孩子」。
之二 :「三三 ……國家需要你這樣,孩子需要你這樣,尤其是二哥(沈從文自稱)盼望你這樣。使孩子健康長大,受良好教育,不墮落,有父親之刻苦做事,厚道待人,有母親之明大體,愛清潔、守秩序,這就是成功,也就是做人……我倒什麼都不怕,遇什麼都受得了,只是想念你和孩子,好像膽量也小了,心也弱了。在廊下看山,新綠照眼,無法形容。鳥聲之多而巧,也無可形容。近日來常有一八哥,老老實實穩穩噹噹坐在新發葉子的老樹枝上,叫了一會又休息休息,聽別的鳥叫,休息過後又接著叫。杜鵑還不曾開口……」(《從文家書 飄零書簡 致兆和》,1938年4月12日,沅陵。) 之三:「三三;……日子在旅行人看來不快,我不為車子所苦,不為這寒冷所苦,不為這飲食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苦了。我心裡有點著急,但是莫因我心著急便難過。在船上的一個是應當受點罪,請把好處留給我回來,把眼淚與一切埋怨皆留到我回來再給我。我又聽到操櫓人歌聲了,好聽得很。但越好聽也就越覺得船上沒有你真無意思 ……;二哥」(《 沈從文別集?水手們?三三專利讀物》1934年1月14日下午1點;)。 之四;:「三三,我不知為什麼,我感動得很!我希望活得長一些,同時把生活完全發展到我自己這份工作上來,我會用自己的力量,為所謂人生解釋得經任何人皆莊嚴與透入一些。三三,我看久了水,對人生對愛憎,彷彿全然與人不同了。對河水夕陽,皆那麼愛著。二哥」。
什麼叫做感情發炎?什麼叫做體貼含蓄?什麼叫做溫情脈脈?什麼叫做杜鵑啼血?什麼叫做垂青佳人?什麼做感情竇常開? 沈從文在自己的篇篇給愛人兆和的情信中間都或明明白白點到了。身為有情有義的一生,沈從文一直都沒忘記自己講過和承擔的情感責任:「我為愛你,我對不起你……」同樣都是師生之誼,先於沈從文先生五年辭世的喬冠華對妻子章含之的最後遺言說的竟也是 :「這些年真苦了你,我對不起你 ……」 單從感情視角看出去,張兆和與章含之這一些知識女性身體上面所承負的恐怕並不僅僅是感情、家庭、孩子和事業,更重的,還有男人健在時的無私,和男人走後的孤獨 …… 還有許多真正進入人生,進入人生情感世界之後,就一直渴望依稀幻化在人生世界裡面應盡的責任。沈從文就是這樣:應盡責任必盡 ……紐西蘭知名作家路易 艾黎走遍了中國山山水水之後,忽然發現新大陸似的藍眼晴一動,情深說道:「哦鳳凰是中國兩個最美麗的小城之一 ……」 這個精通中國的洋人以為中國的另一個美麗小城是福建省的長汀鎮。 1966年路易 艾黎講這些話的時候是文化革命爆發之際。當時湘西地處偏壤交通後進。窮鄉僻壤落後一面也恰巧僥倖保住了鳳凰古老城池一隅純真面貌。許多時候物質生存落後,反而人情更顯高潔。沈從文故鄉鳳凰便是人文山水的一出個案。誰都知道山澗涌水才是真正礦泉。今天許多到鳳凰的遊人是為仰慕沈從文盛名而來。而且今天湘西風凰的主要人文景觀,應當也是以沈從文一脈生命為主線的。2009年初冬我坐在漸漸走入山鄉鳳凰的中巴車上,緩緩想到了一個關於鳳凰的歷史傳說。 中國古代民間神話當中常常把鳳凰喻為鳥中之王。所以鳳凰又叫鳳皇。百姓將鳳凰視為百鳥朝鳳。―般遊人來到湘西,總要去看一看古城鳳凰。鳳凰古城雖然不大,但是幾個小時走馬觀花根本看不明白。不如踏踏實實在鳳凰古城住上三五個夜。時光寬鬆,心情明朗,還可以到距離鳳凰城不遠的沱江茶峒,沅水滬溪,三潭書院,南方長城等等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沈從文收穫諾貝爾獎提名的原創小說《邊城》與《長河》字裡行間的原始風貌就是源於此地邊城茶峒。如今鳳凰城的沈從文故居四季開放。春秋假期細朝拜的人群仿如水流。從地域條件看鳳凰城的車路狀況並不十分理想。現在從東西南北各地跑到鳳凰城的線路都有一些。從上誨出發前往湘西鳳凰,省錢便捷的漫長旅程是由上海火車客站乘一趟專門奔赴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卅府所在地吉首普快列車,夕發朝至吉首以後,再轉換長途公交汽車經過大約兩小時車程可以到達鳳凰。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世界文化遺產的中國的名冊上沒有湘西鳳凰古城這個名字。今天鳳凰古城的歷史文化價值遠遠勝出周邊滇黔其他名鎮。鳳凰城的最早歷史可以追溯到唐代年間。公元1913年當局改制,原地名鳳凰廳更為鳳凰縣,一直沿用到今天。鳳凰位於湘西自治州南部,縣城本名沱江鎮,由於鳳凰的名氣過大,所以人們也就習慣把沱江鎮叫鳳凰了。從古至今,鳳凰城總是跟湘西同提並論。湘西曆來為我們供應了一種神秘而原始的山野氣氛。直到二十世紀初湘西地區還是比較荒蠻和孤立的,不通鐵路也無通暢的公路。酉水,巫水,武水,辰水,沅水,總共五溪沿伸滲透到整個湘西地域。 記得司馬遷在他的《史記 日者列傳》裡面講過一句生動的話:「鳳凰不與燕雀為群」。美國的亞利桑那州首府也叫「鳳凰城」古印弟安人盛興之期將鳳凰稱之為「火鳥」有再生之意。曾經,在社會科學院服飾研究室工作的沈從文不只一次寒暄講起他的那些熠熠年輕往事:1933至1934年之間,沈從文20歲北上京城以來,第一次回到別離十年的故鄉鳳凰。一路上來來回回觸景生情,而立之齡的沈從文寫下了舉世矚目的牧歌式場景名篇《湘西散記》。沈從文是一個懷戀家鄉和貪念親情的人。年輕時代沈從文就以國平民安為重,也為自已家鄉鳳凰古城不致落下一個匪區惡名,他曾經多次希望親自出面想跟當時湘西匪首進行談判為和。作為一介窮白書生,沈從文的理想是善良的,純粹的,投入的,明光的。 沈從文還講到了個人的飽滿愛情:戰亂時節張兆和蘇州家屋毀於炮火,她對從文痴情講道:「有兩件東西毀了,叫我非常難過的。一是相片,一是你給我的信。包括第一封你親手交給我的的全部,即所謂的情書,那些信是我倆生活最有意義的記載。多美麗,多精彩,多凄涼,多豐富的情感生活記錄,一下子全完了,全淪為灰燼 ……」不過,沈從文實在是向妻子傳遞聖情的高手。他又與她書信許多情絹。後來,兆和捧住那些可人情書輕輕告訴先生 :「我欣喜你有愛寫信的習慣,在這種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我應當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 沈從文生活中的一切事情彷彿都有緣跟自已的鄉情牽掛,肉血銘心。去過沈從文北京前門寓所就會知道,他家門口掛著的是依舊的湘西印染挑簾。物件雖微,刻骨連情。浪跡天涯的沈從文總是血肉通鄉,寄情相思。手筆書信,文心浸透著湘地楚民綿長遺風。從文書信濃郁親昵之中,總是擁著激情投入細甜稱呼。比如「三三」即是從文湘情的自然展示。可以從當年從文遠別新婚妻子的《湘西書簡》當中,從「三三」長,「三三」短當中(兆和在家中排行第三),我們能移聽到看見其中纏綿呼嘆。 這個「三三」是苗家習俗深中最吉利的慣稱。至於「二哥」和「四弟」的稱呼也是苗家習慣稱謂。記得早年從文兆和結婚日子:1933年9月9日並不是一個毫無講究的時刻。在沈從文的湘家苗人看來,「三三見九」實在是大福大貴的和平吉兆。沈從文一輩子對於兆和,說了太多太多吉祥善話。這是善良文人的一種投入。入心沁脾的投入。1988年86歲的沈從文懷著「對人從不設防無機心」的「嬰兒狀態」和質樸心理,走完了他的「知識分子總有機會獲到苦難」 的坎坷和多災的一生。一直到沈從文辭世8天之後,國家最具權威的報刊才「外轉內銷」套發了沈從文病逝消息。 當時滬上白髮老友巴金先生沉痛致哀道:「沒有一滴眼淚,悲痛都在我心裡,我也在埋葬自己的一部分。那些充滿信心的歡聚的日子,那些奮筆和辯論的日子都不會回來了。沒有哭泣,沒有呼喚,也沒有噪音驚醒他,人們就這樣平靜地跟他告別,他就這樣坦然地遠去……」在八寶山送別沈從文先生遺體告別儀式上,我自已與大片大片的人群中間默漠並且肅穆地向從文先生奉獻上了一束淡顏色月季,惆悵地著跟隨告別人流走過先生身體旁邊。久長佇立,沒有眼淚。老人象他活著一樣面如花容。我暗暗默想著先生留給世人的那一句迷彩般的言語:「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 是的,老人象活著一樣在微笑。是的,一直到死,沈從文也沒有忘記鳳凰家鄉的沅芷湘蘭。那是他自己的終極歸宿。「落葉歸根」、「孤死首丘」等等,都是源自楚文化的大典故。1988年5月10日從文先生仙逝以後,終於又回到了他自己久別的故鄉鳳凰。他的干靜骨灰伴同著聽濤花葉一同撒入湘西江水。他的墓碑豎立在家鄉聽濤山上。這一個時候,沈先生才算真正融入了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之中。按照從文先生家鄉湘西鳳凰的生死常俗來看,一位80多歲長者過世,這位老人應當算是「喜喪」了。願意老人福氣了。還是1980年10月沈從文赴美講學期間,學者林蒲向從文先生求教死的意義。 從文回答:「投岩麝退香。」接著先生解釋:「麝生性絕愛其香,被追捕緊切時刻,爪剔自香還與大地,逐後抽身投射岩石結束生命。麝退香其實是進行生命的補償。」記得1982年10月80歲高齡沈從文最後一次回鳳凰家鄉,因為體弱沈從文沒有重複走以前的山山水水,後來遺憾又覺得充滿期盼致函老朋友田光孚說:「將來還想能坐一次船,由龍潭到保靖,由保靖到王村,又由麻陽出辰,下桃源,看看一切」 現在我再一次走這些沅水湘江的村寨鄉鎮時刻,想起看見的都是從文先生當年北上離家水路,這也是從文歸鄉驛站。故鄉的水水山山伴隨著沈從文的一生。沈從文愛自已的這座鳳凰城。至死亦愛。晚年時候的沈從文張兆和勤衣儉食,商量過後決定把他們的一萬塊錢稿費捐助給鳳凰城文昌閣小學。捐獻裡面沒有任何功利心思,捐心純粹屬於感情趨使。由此情感,鳳凰城的苗家話語因了沈從文的存在變得纏綿了。鳳凰城沱江水因了沈從文的存在變得緩衝了。鳳凰城石板路也因了沈從文的存在變得彈性了。為此情感,湘西民間大畫家黃永玉在古城鳳凰沱江岸邊沈從文先生的墓石上面草書題字 :「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 其實,這一個沙場和故鄉也就是沈從文的鳳凰城。先生走後,沈從文骨灰分成了四個部份。一份撒入沱江,一份放存鳳凰舊居,一份埋予聽濤山上。還有一份傳說留放在了沈先生存活了大半個世紀的北京城。今天鳳凰城岸沈從文的聽濤墓地別有一番天意,開闊天然,潤在水山。親人張充和在聽濤山沈從文墓石身後書寫下這樣十六字墓志銘:「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來到墓前,匐身細讀,沈從文的墓志銘竟然是一首雅緻象樣的藏尾詩;----「從文讓人」。啊,從文讓人;…… 想了好久,心內覺得,沈從文先生其實一點一滴都並不軟弱與無力。先生的墓志銘上講得格外大氣明白:「從文讓人。」然而同時覺得,時下的這一個鬧熱繁華世道之上,並不是誰都能夠做到用心讓人的。遇事臨人,讓人不易。沈從文感情在他的鳳凰城是乾淨和神聖的。遊走鳳凰之刻手邊攜帶上那些沈從文簽名版的《邊城》《水雲》《湘行散記》《長河》等等。邊走邊看,先生這樣白紙黑字精神產品,有助遊走古城時候想到善。去過多次鳳凰而且每一次登上鳳凰古城濕潤地皮,心中間往往會揣著一個平常又紮實的想法:鳳凰古城其實就是一個人的鳳凰城。其實就是沈從文的鳳凰城。 今天,鳳凰城沈從文故居的門票比較貴了一點。可是入口再貴,真心懷念沈從文的人們也還是要進去的。雖然現在沈從文的個人形象彷彿已然被人變成了一具重磅市場消費的文化招牌。不過門票超貴也不好攔擋有情誠心。雖然,這個世界上真正有情的人可能屬於少數。但是真正的有情是一種真的陷入。是一種危險的愛心沉淪。是一種胸懷大愛的有幸者。是一種愛的極至。先生就是這樣的人。有情的人。有愛的人。從文讓人。「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 從文讓人。有愛的人。 從文讓人。有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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