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古代中國貪污原因的總分析

中國貪官文化系列06

(一)人性的原因

關於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作為哲學命題,我們爭論兩千多年了。對於人性,老聖人也曾經有過懷疑的,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荀子認為:人之初,性本惡,只有通過教育,才能走向善。而韓非子乾脆認為,人再怎麼教育,人性還是惡的,所以他老兄搞的是惡狠狠的「法制」。可是作為政治命題,我們卻一廂情願地認定人之初,其性本善的,所以我們的所有政治及其相關建設都是基於這麼一個前提而成立的,導致我們自古以來的統治思想都有「敬德保民」。

善惡論爭論已經幾千年了,這裡我不想陷於爭論的泥沼,我有我自己的說法:人之初性本貪!

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樊綱在2002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提出:我們不否定道德說教,但是作為經濟學者,我們首先注重的是制度。而且我們制度的設計和制度的建設一定要以人道德不好為出發點,要以人之初性本惡為出發點。當然我不是假定人之初性本惡。

樊綱不想假定人之初性本惡,但隨後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人的本性是貪婪的。這話太對了。馬克思曾這樣概括資本的特性: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有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2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敢冒絞首的危險。資本的背後是人,資本的特性,說穿了就是人性。

人性是貪婪的,而貪官,卻是大大發揚了人之初的本性。所謂的人之初,一是指人類的幼年,二是指人的幼年。我們的貪官當是兩種幼年病的綜合——第一是還沒有進化完成;第二是還沒有長大。我曾寫篇雜文,題目就是「要把貪官當孩子」,說的也是這麼個意思。三歲以下的孩子沒有你我觀念,見什麼東西都以為是他的,特別是在商場里。三歲以下的孩子撒尿不找廁所,以為處處都是廁所,理直氣壯地隨地便溺。我們的貪官,便都是三歲以下的孩童了。可惜,如何處理這些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如何幫助他們早日進化為成人,好像辦法不多。

(二)制度與體制的原因

眾所周知,西方某些國家在走出封建社會的門檻時,之所以選擇了三權分立的政體,乃是基於這樣一個前提:人性是惡的,不相信某一個政黨,也不相信人民,將權力交給一個機構或一群人,只會導致完全的暴政,有多大的權力,就有多大的暴政,對掌握權力的人,應該深懷戒心。而中國封建社會卻永遠不會自動地走到這一步,卻恰恰相反,所有制度建設,都基於人性善這一前提,把希望寄託到讀書人的忠孝賢良,寄託到帝王的英明決斷。這種寄託,導致對專制制度與官僚體制溫情的默許與浪漫的幻想,而貪污,又是專制與官僚體制下的必然伴隨物。

(三)社會的原因

一般的看法是,中國社會是一個不道德的社會,但是組成分子,每一個人都可能是道德的。也就是說,道德的人構成了不道德的社會。

這種不道德的社會中,最常見的形式是「不道德的家族主義」。西方學者認為,不道德的家族主義會引起腐敗,促使人們偏離普世主義和行善的規範。也有人從另一方面說,中國人只講私德,不講公德。也就是說在他自己的親友圈裡,在他的私人圈子裡,他是道德的,守信的,頗富人情味的;可一旦越出了這個圈子,他就可能不道德,不守信,甚至沒有人情味。比如一個人對朋友慷慨大方,於私,他可能是個很好的朋友;但是於公,他卻不是個合格的公民,因為這哥們兒老在偷稅漏稅。

試舉一個例子,韓信當年落魄時,曾受一漂母飯恩,發達後,韓信給漂母送去千金。打一個比方,如果這漂母是個生意人,或者是個包工頭,韓信肯定會給她拉點活兒的。

不信看胡雪岩,當錢莊夥計時,挪銀五百兩給落魄士人王有齡,王用這些銀子進京活動,一活動,就任了浙江省的糧台總辦,從此與胡雪岩官商勾結,胡的紅頂商人生涯從此起步。王死後,左宗棠本想查辦胡,可兩人一見鍾情,竟成了好友。就連罵胡「確系壞種」的李鴻章後來也改變了看法,認為胡「救災恤鄰,慷慨好義」,「為近時所罕見」,甚至要求政府准許「賞給匾額一方」,以資鼓勵。

中國諺語云: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又云: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死人之事。太可怕了,一衣一飯之恩,需要的時候,就要為恩人奉獻自己的性命了。

舉一個例子,常勝將軍吳起曾經為一個士兵親吸毒瘡口上的膿汁,你會覺得吳起愛兵如愛子。可是那士兵的娘卻不這麼看,聽說這事後就開始哭,哭得死去活來。別人勸她:你兒子遇到了這麼好的將軍,你應該引以為榮才是,何以失聲痛哭?老太太說:你們有所不知。我兒子的父親,當年也曾由吳起將軍親自吸吮過膿汁,不久出戰,想對將軍的恩情有所報答,奮力抗敵,有進無退,終於戰死了。如今吳起將軍又這樣對我兒子,我兒子肯定活不長了,我是為我兒子哭的呀!

大家明白了吧?中國社會,人情最重,還不起的。我這人老是不願意對人太好,就是怕大家都掂著腦袋來跟我交朋友,那我不是要人家的命嗎?叫我如何承受?所以說,如果我對你不是太好,那正是對你友好的真正標誌。我心疼你哈。

總之,中國人身處的環境,是一張人情親情鄉情友情之網,沒有一定的定力,你是擺脫不掉的。

也許正由於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最高統治者才慫恿出一個所謂的大義滅親思想,大義滅親大約來源於孔子。當春秋時晉國的叔向為自己的異母弟——貪官羊舌鮒定罪時,遠在魯國的孔子聽了,讚揚說:治國制刑,不隱於親!這一點,恰於西方相反,西方社會沒有人情,但法律卻基於人性之常情,認為親人必袒護親人,所以,西方社會不倡導大義滅親,法律里便也沒有包庇罪。

講到這裡我就感覺,我們中國是一個很奇怪的社會:我們中國人最講人情,可由中國人組成的這個社會卻冷漠無情;我們中國人最講親情,可法律卻提倡大義滅親;貪官最遭老百姓忌恨,可貪官周圍的人卻喜歡他讚揚他;清官最受老百姓喜歡,可清官周圍的人卻恨他恨得牙癢,有時候我都想,讓一個罵貪官罵得最狠的百姓與貪官結了親家,或者乾脆讓他自己當官,那麼,隨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有人說,中國的貪官,是有著群眾基礎的。此話值得我們深思。

(四)管理方面的原因

曾有人說,中國百姓是世界上最無能的主人,管不好自己的財產,老被僕人偷。清朝淮軍統領張樹聲,其三兒子年輕的時候,曾對一位替張家採買物品的僕人說:「婊子養的才不揩油呢」。看這話音,貪污是常規,不貪污才真是婊子養的。這一點,軍閥孫傳芳也看穿了。民國時期,由於孫大炮立國之初的提倡,人民公僕之說,竟然成了民國的主流,孫傳芳反感至極,說:「現在做官的自稱是人民公僕;凡是僕人沒一個好東西,不是賺主人的錢,就是勾搭主人的姨太太,我不是公僕。」張三公子罵得乾脆,孫軍頭說得有趣,主人看不好僕人乃是普遍的。而政府作為管家,在管理自己的公僕時,也常常出現漏洞。朱元璋時代,也有自己的反貪局,當時叫監察御史,但大家都知道,那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我經常跟人開玩笑,說,民國時期的軍閥張宗昌,號稱狗肉將軍三不知:不知自己多少兵,不知自己多少錢,不知自己多少姨太太。而我們古代的政府也是典型的三不知:不知自己多少人民——百姓要逃人丁稅,戶口當然查不清了,朱元璋一坐穩龍椅後,首先就是查戶口,不知他小子查清了沒有;不知自己多少錢——賬上有數字,但實際錢在哪兒?中國的皇家除自己的私房錢外,皇產到底有多少,打死他們也不知道;不知有多少貪官——政府知道自己有多少官員,但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貪官,就跟軍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一樣!

現代社會,一個俄國人,有60萬盧布就要受到懷疑;一個美國人,有2000美元,就要說清楚——出具資金來源報告。後來放寬到1萬美元。而中國,直到現在仍沒有類似的規定。2000年4月,中國開始實名儲蓄制,但貪官也會變通,國家能搞一國兩制,貪官就會搞一家兩制。公職人員不得經商,但公職人員的家屬總能經商吧,所以,連雲港的副市長鹿崇友,其80歲的父親與70歲的母親可以合資開個化工廠,可憐鹿老頭,估計是沒孫子,否則他那市長兒子也不捨得搬老子下水這麼老當益壯的。

(五)文化的原因

中國文化與貪污腐敗之間的邏輯關係到底如何?特別是中國文化豐富多彩,三教九流的,這需要好好地梳理一番,大家若有興趣,不妨研究一下。這裡我簡單談一下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中國人選擇貪污與腐敗,其背後的終極原因乃是人的價值觀在起決定作用。

第一,家族價值觀的影響。可以說,2500年前的柏拉圖就看出了家庭在社會中的力量,所以他提出,要建立一個平等的共產的社會,必須廢除家族聯繫,甚至家庭本身。孩子們一出生就應該交給公共機構養育,而不知其父母是誰。這話好像專門是針對咱們中國這個傳統的儒學社會的,因為儒家特彆強調家族觀念,而家族主義在西方學者眼裡是不道德的,雖然中國曾有過「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的千古美談,但那仍免不了作秀的嫌疑。西方學者甚至認為,義大利的黑手黨乃是不道德的家族主義的一個極端的例子。以此類推,你會發現,中國傳統社會中,大都是這種家族模式,《紅樓夢》中,王、賈、薛、史等大家族,都是強強聯合。但是這種聯合,之所以說它不道德,乃是由於這種家族主義,充其量只是個人及個體生存的有效手腕,但卻無助於社會的前進,甚至是社會發展的障礙。所以我要說,中國的每一個大家族,其特徵可能都很接近一個黑社會。

第二,個人價值觀的影響。羅伯特·默頓在其《社會理論與社會結構》一書中提出了腐敗的「手段—目的模式」,他認為,腐敗是由動機促成的行為,來源於社會壓力,結果就是違背規範。他強調,所有的社會制度都規定有自己文化上的目標,即目的。人作為社會行為者應力圖達到這些目的。問題是,怎麼達到這些目的,社會沒有給出相應的體制規範,或者說,即使給出了,這些體制規範也都是疲軟無力的,比如傳統社會的反貪措施,這就導致大家共同拒絕遵守表面上的冠冕堂皇的遊戲規則,進而衍生出一種私下裡共認的遊戲規則,吳思把它稱作「潛規則」。在這種社會裡,大家只認同個人的政治成就與經濟成就,科舉制時代,人們側重前者;現在的時代,人們更側重後者。側重前者,買官賣官流行;側重後者,貪污賄賂盛行。如今,我們過分渲染強調個人的經濟成就,導向有點偏差。往大里說,它是不發達社會的一種心態(現在的經濟發達國家,已富裕的公民由原先的物質主義者轉變為後物質主義者,也就是說,他們更追求音樂、藝術和文學的享受),因為中國百姓還不到窮得只剩下錢的地步,更不擁有消費各種精神產品的資本。往小里說,它會導致個人價值觀的畸形發展,比如現在的社會,笑貧不笑娼,笑清不笑貪,似乎大家就一個目的,錢,錢,還是錢!重要的東西說三遍!現在的大學生也比以往更加躁動不安,因為媒體與社會過分渲染了商界精英的成就與價值,大家考慮更多的是如何奔向這個目標,手段的合法與否,似乎已不在考慮範圍,或者說,手段本身就意味著能力!

第三,宗教與哲學的原因。嚴格意義上來講,中國沒有宗教。宗教的三大標誌是:人格神的崇拜與敬仰,完備的宗教儀式,終極關懷的託付。宗教的根本特質是終極關懷,人是什麼,人從何處來,又將歸向何處去。中國宗教對這一切,閉口不談。而中國哲學中,也沒有人關心這些問題。尼采曾譏笑中國的孔儒哲學是庸俗的道德把戲,黑格爾甚至認為,所謂的東方哲學(包括印度和中國)並不是真正的哲學,根本不在他「所講的題材和範圍之內」。所以在他的《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中,就是「附帶著」提下東方哲學。有意思的是,他認為東方哲學乃是一種「東方人的宗教思想方式」,也就是宗教哲學。這一拆分,中國不是既有哲學,又有宗教了?開個玩笑哈。因為人家西方宗教是宗教,哲學是哲學。只有我們中國,搞得人家外國人兒趴到我們宗教里去找哲學。搞得宗教不是宗教,哲學不是哲學的。具體到中國的孔儒,黑格爾對《論語》評價如下:「裡面所講的是一種常識道德,這種常識道德我們在哪裡都找得到,在哪一個民族裡都找得到,可能還要好些,這是毫無出色之點的東西。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智者。在他那裡思辨的哲學是一點也沒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練的、道德的教訓,從裡面我們不能獲得什麼特殊的東西。西塞羅留下給我們的『政治義務論』便是一本道德教訓的書,比孔子所有的書內容豐富,而且更好。我們根據他的原著可以斷言:為了保持孔子的名聲,假使他的書,假使他的書從來不曾有過翻譯,那倒是更好的事」。這黑哥,諷刺起人來不帶眨眼的

兩位洋老兄對中國哲學評價如此之低,原因何在?大家若有興趣,不妨研究一下。不過我有一個主意,大家不妨看一些有關西方傳教士來中國傳教的歷史資料,以及一些教案的內在原因。其實,中西衝突中,一般包含兩個認知層面:政治的和文化的。遺憾的是,我們一般的史學教學,只側重於前者,側重於道德評價,而忽略後者,忽略文明本身內在發展的歷史邏輯。所以,我希望大家有一個全方位的文明視角,基於這個視角,去考察文化與貪污,宗教與廉潔的內在關係,可能會有新的發現。

(六)成本的原因

德國社會學者馬克斯·韋伯認為,中國之所以貪污嚴重,乃是因為中國官員當官成本太高。韋伯沒有詳細分析中國官員當官都需要付出哪些成本,但是我們不妨給官員們算一下。

第一,從時間上來講,中國官員需要寒窗十年,甚至不止十年。有些人一輩子都擠不進官場里去,比如蒲松齡,十九歲就考中秀才,一直考到七十二歲,也沒有考上個舉人,曾寫詩自嘆:「數卷殘書,半窗寒燭,冷落荒齋里。」這個大才子一輩子學優不仕,只好與自己書中的鬼們打交道去了。還有洪秀全,屢試不中,就反了。如果清廷知道他考不上就要反,可能提前給他一個七品官噹噹呢,值當的?而按照秀全日後當天王時的作派,我們倒可以斷定,這哥們不當官則可,一當準是個大貪,那吃相,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第二,從讀書苦的程度來講,中國書生之苦當是天下第一,這方面,頭懸樑錐刺骨的蘇秦可謂是榜樣。讀書本是享受,卻愣被這幫哥們鼓搗成了苦行僧一般。甚至進了咱們的教室,當頭一幅聯就是什麼「學海無涯苦作舟」,完了,這小舟怕是永遠駕不出去了。

第三,當官也苦啊。走進官場,相當於買了張入場券。如何把戲唱完,如何在官場那烏泥堆里站穩腳跟,才是問題的關鍵。龔自珍倒是科場得意,20多歲就在北京做官,可官場學問,敢情比書里的學問難多了,龔大才子玩不轉,最後的選擇是棄官歸里,回家時就雇了兩輛車,一輛拉自己,一輛拉自己心愛的書。你說才子都回家了,其他官員還挺著幹什麼?

第四,按我的意思,當官最苦的不是科考,而是心靈的代價。往輕里說,尊嚴喪失;往重里說,人不再是人。一句話,在中國官場上混,在上級面前沒有點裝孫子的本事,卻想在官場里繼續混下去,或提拔上去,永遠沒戲。你說當官要付出這麼高昂的代價,哥們圖的是啥?

(七)心理沒譜的原因

中國傳統社會裡,一切都可能,一切又都不可能,總之,事物的發展沒個譜。這樣的環境下,國人當然沒有安全感。老百姓沒有安全感,皇帝老兒也沒有,皇帝老兒手下的官員更沒有,不管你有錢沒錢,有權無權,大家都沒有安全感。很可惜,國人與皇帝都沒有足夠的理性與清醒,打造一個人人安全的體制與社會氛圍。難怪貪官們把人生當作了夢魘,並在這夢魘中迅速地走向滅亡。尼采那瘋子曾倡導:人要麼永不做夢,要麼夢得有趣;要麼永不清醒,要麼清醒得有趣。咋都是要求有趣。中國古代的貪官,做夢都是發財,夢得無趣,但往往夢沒做完,小命玩完!是他們不清醒嗎?非也,正是由於他們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所以他們才瘋狂地貪污。貪污可能未來不安全,可不貪污當下就不安全。兩不安全取其輕唄!

生命不息,貪污不止,很無趣。可是當清官有趣嗎?那將是我們的下一個課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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