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也論李清照詞愁情的內涵

近來,拜讀了朱靖華、戴學忱二先生的論文《論李清照詞「欲說還休」的複雜內涵》(註:見中國人民大學報刊複印資料《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1999年第1期。)該文認為, 李清照詞中大量「欲說還休」的謎被他們破譯了,謎底是抱怨趙明誠娶妾。並且不無坦誠地說,早在1991年版的《李清照研究論文集》中,陳祖美先生的《對易安內心隱秘的破譯》就是這種看法。

這一觀點頗有點新人耳目,被不少學者視為李清照研究的新成果,頗有影響。我是很敬重陳祖美先生的。作為山東人,她對同鄉名人李清照的研究用力頗勤,已經出版了多種相關的編著和專著,其中《李清照評傳》可視為她的力作。不過事關學術研究,筆者還是不揣淺陋,想談談自己的看法,以就正於大方之家。

陳、朱、戴諸先生是如何破譯李清照的呢?論據包括邏輯推理和作品內證兩個方面,而以後者為重。

陳、朱、戴認為,宋人納妾習以為常,連蘇軾亦不能例外,趙明誠自然也納了妾。加之李清照沒有生兒育女,犯了七出的天條,明誠納妾也就名正言順,勢所必然了。

這種推理犯了不周延的邏輯錯誤,根本不能證實明誠納妾。宋人雖多納妾,納妾者未必是明誠,多納並不等於全納。蘇軾納妾更不是明誠納妾的前提,兩者之間沒有必然聯繫。這樣的推理缺乏事實根據,自然難以服眾。

至於說李清照沒有生兒育女,明誠自然納妾,聽起來理所當然,其實也未必如此。首先,遍索有關趙明誠、李清照的筆記、雜錄、詞話,沒有一種歷史文獻記載明誠納妾之事。其次,趙君無嗣,就其生理因素而言,可能因在李清照,也可能在趙明誠,也可能兩人都有問題。宋代醫學完全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如果問題在趙,陳先生等人的推測就是錯誤的。第三,把李清照無嗣的責任推到趙明誠身上是不公正的,也是不科學的。陳先生在講到《聲聲慢》時說「李清照借古諷今地抱怨趙明誠像衛庄公寵幸其妾、冷遇庄姜那樣,疏遠了她,致使她無有子嗣,無依無靠」(註:陳祖美:《李清照評傳》(以下簡稱《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71頁。)。這種推論缺乏生理常識。趙李有過甜蜜的婚姻,李清照伴隨趙明誠走完了全部人生,把清照無嗣說成是「被疏」的結果,稍有生理常識的人就會覺得滑稽。退一萬步講,明誠即使納了妾,就能導致清照無嗣嗎?中國歷史上有不少皇帝、高官妻妾成群,子女多達幾十個,這種現象又如何解釋呢?

陳、朱、戴先生深知,推理缺乏必要的史料是蒼白的,所以就把「破譯」的重點放在所謂的內證上,即通過對李清照作品的解讀,來證明明誠納妾。這樣的內證歸納起來有六條。為了論述的方便,下面逐一列出這些所謂的內證,並進行剖析,以供各位同仁甄別是非。

內證之一:《滿庭芳·小閣藏春》作於「崇寧四、五年間」,李清照「冒著一定的風險悄悄回京探望丈夫,但她卻遭到冷遇,並敏感到自己已成了宰相府邸中不受歡迎的人,她只好回到婚前在汴京居住的『小閣』」。詞中「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正是對趙明誠的抱怨,這首詞「簡直就是傳主為自己寫的《長門賦》和《白頭吟》」(註:《評傳》第23-26頁。)。

陳先生把《滿庭芳·小閣藏春》定為崇寧四、五年間的長門賦式的作品是沒有根據的。我的理由是如下六點:

第一,僅從邏輯推理上講,從趙挺之當時的政治地位和經濟條件而言,如果想拋棄李清照,完全可以採取離婚,或者強迫李清照進行政治迴避的方式,根本沒有必要採取既冷遇了她,又不能最終解除李家對趙家影響的方式。

第二,李格非在黨爭中,被列為余官第二十六人,不是被貶官,就是遣送回家,城中的住所自然早已空閑荒蕪,與李詞中所描繪的「藏春」、「篆煙」的環境絕然不合。

第三,說李清照是宰相府邸中不受歡迎的人,太籠統,查《宋史》等有關史籍,趙挺之是崇寧元年升任尚書右丞,崇寧二年升中書侍郎,崇寧三年轉門下侍郎,崇寧四年三月初七升任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才可以稱為宰相,而這時已經不是梅花綻放的時節了,與詞中景色不一致。

第四,在黨爭之中,李清照不應列在「黨人子弟」之列。這一輪黨爭是從崇寧元年徽宗親政、重用蔡京開始的。到本年十月份,罷元祐皇后之號,處分官員六百餘人,李格非被列在余官第二十六位。崇寧二年三月,詔「黨人子弟毋得擅到闕下」,七月「責降人子弟毋得任在京及府界差遣」(註:以上引文皆見脫脫等《宋史·徽宗本紀》,中華書局1977年版。),九月「詔宗室不得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內已定未過禮者並改正」。到崇寧三年,把王珪、章惇也列為奸黨,與元祐黨人同等看待,總共三百零九人,又一次刻石文德殿。不過,這已是這場政治鬥爭的強弩之末,皇帝對此已有倦意,除這三百零九人外,「余並出籍,自今毋得復彈奏」(註:以上引文皆見脫脫等《宋史·徽宗本紀》,中華書局1977年版。),看來是想劃個句號了。在封建社會中,女性沒有獨立的身份和人格,「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儀禮·喪服》)。崇寧二年時,李清照已嫁給了趙明誠三年,是趙家的人了,自然應該依從趙明誠的身份,而不是李格非,所以不在所禁之列。趙挺之不是皇室宗族,也自然不應受到「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的限制,更何況詔書明文規定,改正的是那些「內已定未過禮者」,並不是要拆散已婚的夫妻。

第五,崇寧四年、五年時,趙挺之家已經根本沒有必要再避諱黨人子弟,李清照也自然不可能被排擠到早年娘家小院之中獨守空房,抒發《白頭吟》的哀嘆。因為崇寧四年正月蔡京的弟弟蔡卞由知樞密院調知河南府,已經露出了皇帝並不一味器重蔡京的端倪,三月初七,趙挺之升任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也登上了相位。五月便下令解除黨人父兄子弟之禁,這是第一次鬆綁。七月下令流放邊荒的官員回歸家園。九月又「詔元祐人貶謫者以次徙近地,惟不得到畿輔」。到崇寧五年,正月初五彗星西現,八天後徽宗躲到偏殿以少食自裁,接著黨人碑在雷雨中被擊毀,太白星顯於白晝,於是三天之後便下令「崇寧以來左降者,各以存歿稍復其官,盡還諸徙者」,「赦天下,除黨人一切之禁」(註:《宋史·徽宗本紀》,中華書局1977年版。)。在這種情況下,李清照還有什麼理由東躲西藏呢?

第六,從李清照的《金石錄後序》看,陳先生的推測也是站不住腳的。李清照說:「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綀,窮遐方絕域,盡天下故奇字之志。日就月將,漸益堆積。丞相居政府,親舊或在館閣,多有亡詩、逸史、魯壁、汲冢所未見之書,遂儘力傳寫,浸覺有味,不能自已。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亦復脫衣市易。嘗記崇寧間,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當時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耶?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這裡的「出仕宦」是指趙明誠開始登上官場,所任何職不可考。而「親舊或在館閣」,主要是指趙挺之的二兒子思誠擔任秘書少監。崇寧四年十月,由於「挺之入相累月,引疾乞罷,而有是命。十月乙丑朔,挺之既罷相,上以挺之子存誠為衛尉卿,思誠為秘書少監,明誠為鴻臚少卿。挺之辭不敢當,乞收還成命,詔答不允。」(註:《宋宰輔編年全錄校補》卷十一,中華書局1986年版。)秘書少監是掌管皇家文書的次長,這種親舊關係,使得趙、李二人得以借閱大量秘籍。崇寧共有五年,從李清照的這一段表述看,雖然黨爭之中李格非受到了打擊,但趙李的關係是正常的,李清照絕無如陳先生所說,被迫一人到娘家老院生活的經歷。

內證之二:《鳳凰台上憶吹簫·香冷金猊》, 「當是重和元年(1118)屏居結束,趙明誠離青州赴任前夕,李清照為他寫的送別詞」(註:《評傳》第66頁。),詞中「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說白了就是擔心趙明誠有『天台』崔護之遇,也就是類似今天所說的外遇或桃花運」(註:《評傳》第8頁。)。

這一看法存在許多難以自圓其說的矛盾。趙明誠是否在重和元年起複,學術界多存歧見。因為早在政和二年(1112),趙明誠已擔任了秘書少監,思誠也已起複。明誠出仕的時間當與其二位兄長相仿。我們暫且把這首詞定為明誠青州屏居結束起複之時。這時明誠還沒有外出,此前兩人一直共同生活在青州,而且是明誠政治生涯的低潮時期,李清照憑什麼懷疑明誠會有天台之遇?如果說在青州期間,趙明誠已經有了天台之遇,李清照早就了如指掌,不管是烈火燒心,還是被迫接受,早就在日常生活和創作中表露出來了,為什麼非要等到趙明誠離家遠行時才這樣旁敲側擊,閃爍其辭呢?

從這首詞的內容上看,「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抒寫的顯然是明誠走後李清照的慵懶、低沉、無精打采,而不是趙明誠赴任未走之時的情形。就其感情格調而言,「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表現的是對情投意合的丈夫的「離懷別苦」,而不是擔心、抱怨,否則,在樓頭「終日凝眸」的思念和盼歸,就無法理解了。李清照自己直言不諱地說明詞的感情「非干病酒,不是悲秋」,而是「離懷別苦」,不知為什麼陳、朱、戴等先生偏要在字縫裡去破譯什麼所謂的謎底。

另外,就詞中的用典而言,「武陵人」之典,出陶淵明《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一般人都耳熟能詳,武陵已成為理想境界的代稱。「秦樓」則是指秦穆公女兒弄玉和丈夫簫史所居之處。「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一筆寫出兩面情,意謂趙明誠從政,奔向遙遠的理想境地,李清照留在家中,往日夫妻恩愛相處的「秦樓」,如今煙鎖霧埋,被孤獨所包圍,只有樓前水看見詞人終日凝眸。陳先生把詞中的典故說成是趙明誠有了天台之遇,李清照被冷落在秦樓之中,其結果,與全詞「離愁別恨」的基調相悖,也使簫史與弄玉的美滿愛情沒了映照對象。以李清照的博學,是不會如此濫用此典的,更不可能在一句之中,前一個典故正用,後一個典故反用,把秦樓說成是長門之類的獨居之所。

內證之三:陳先生等認為,《聲聲慢》(尋尋覓覓)本應是前期之作,長期以來卻被硬看作後期作品,「從而造成不求甚解,以至多處誤解、曲解了此詞的原意」(註:《評傳》第68頁。)。其中「晚來風急」,根據《藝蘅館詞選》應是「曉來風急」。它隱括了《詩經·邶風·終風》和《詩經·衛風·碩人》兩首詩的詩意,「表達作者的『無嗣』和何以『無嗣』的『難言之隱』」(註:《評傳》第22頁。)。「一則寄尋覓良人之意,一則借『曉來風急』之事,訴說其被疏無嗣之怨,說白了就是李清照借古諷今地抱怨趙明誠像衛庄公寵幸其妾、冷遇庄姜那樣,疏遠了她,致使她無有子嗣,無依無靠,就像衰敗後堆積滿地的黃花一樣,多麼可憐!」(註:《評傳》第71頁。)

陳先生之所以能把「晚來風急」與庄姜被疏聯繫起來,是繞了好幾道彎子,經過兩次置換才「尋覓」到的。她先把「晚來風急」說成應為「曉來風急」,然後認定「曉來風急」就是「終風且暴」之意,當然也就是《衛風·碩人》的詩意了。

其實,以「晚」作「曉」,並非是藝蘅館詞選一種,據王學初先生《李清照集校注》,《古今名媛匯詩》等十餘種版本均做「曉」。明人田藝蘅的《藝蘅館詞選》並非最早的版本。即使原詞就是「曉」字,也只不過如梁啟超雲,詞中描繪的是從早到晚的一整天的生活情景,而不只是黃昏時分,更不能證明「曉來風急」就是「終風且暴」。據《康熙字典》、《辭海》等工具書:「暴」有暴虐、損害、急驟、猛烈、突然等意,也有「日出而風」、「方六里命之」等意。「終風且暴」中的暴是「猛烈」之意,意為風颳得終日不息而且猛烈,根本沒有「日出而風」的意思,因此,「曉來風急」與《鄴風·終風》、《衛風·碩人》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自然也沒有被疏無嗣的內涵了。

再說,李清照詞的主體風格是「以尋常語度入音律」(註:張端義:《貴耳集》,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8年版。),「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註:彭孫遹:《金粟詞話》,詞話叢編本。),被同郡人侯寘、辛棄疾親切地稱為「易安體」,即使偶爾用典,豈能由「曉」而「暴」,由「暴」而《終風》、《碩人》,九曲盤旋,勝似訓詁呢?

《聲聲慢》歷來被視為李清照後期的代表作之一,不但傾訴家庭的不幸、寡居的凄苦,更抒發了國土淪喪之悲,流民漂泊之痛。倘若按照陳先生等人的理解,不唯《聲聲慢》之類詞的深沉思想內涵被閹割,李清照也將降格為一個純粹吟唱閨閣怨憤的家庭主婦了。

內證之四:《蝶戀花·晚止昌樂館寄姊妹》是李清照得到青州姊妹們的「鼓勵」,「孤身走上了尋夫之路」。其中「方寸亂」的謎底是恐懼「即使到了丈夫身邊,如果他仍然無動於衷,該如何是好?心裡裝著這樣的難言之隱,其『方寸』如何不亂?」(註:《評傳》第71頁。)

在清照詞中,這是一首通俗易解又含詞題的作品。《晚止昌樂館寄姊妹》的題目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這是李清照寓居昌樂館中寫給青州姐妹的作品,其題旨是表現姐妹情誼。臨行之時,姐妹們置酒餞行,淚濕羅衣,陽關之曲唱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清照已到了昌樂的旅舍,她告訴姐妹們萊州離青州並非如蓬萊仙山一樣遙遠,希望以後大家多寄書信,讓友誼萬古長存。至於「方寸亂」作者交代得斬釘截鐵,就是「惜別傷離方寸亂」,陳先生等有什麼理由要撇開詞人的本意,來千猜百度破譯所謂的「謎底」呢,這不能說沒有斷章取義之嫌。

再說,李清照的大量作品,使我們對她自尊、自強的人格深信不疑。如果趙明誠不歡迎李清照隨任,李清照會抹著臉皮在姊妹們「鼓勵」之下去找趙明誠嗎?退一萬步說,倘若真有其事,萊州尚未到達,去後的情況不得而知,李清照又有什麼必要在寄給姊妹們的詞中訴說心曲,讓她們為自己提心弔膽呢?

內證之五:《感懷》詩是李清照到萊州後「受到冷遇」,「被打入冷宮」,其中的「公路可憐」是李清照以袁術自況,到了無糧的境地(註:《評傳》第72-76頁。)。

上文中我們已經談到,鑒於李清照的骨氣和自尊,萊州隨任,她是非邀不去的。此前,明誠任何職,現無確考,可能因種種客觀因素,李清照沒有隨任。明誠知萊州,成為一州的行政長官,才接李清照隨任。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深情地寫道:「後屏居鄉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餘。連守兩郡,竭其俸入以事鉛槧。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這裡的連守兩郡,就是指萊州、淄州。陳先生把趙、李的關係理解到打入冷宮,不同室而居的僵局,顯然與李清照的自述不合。

況且,趙明誠是一州之長官,要在官場和百姓面前維護自己的形象,封建的倫理道德和人格標準要規範他的行為。直到明誠去世,李清照在名分上是趙明誠的妻子,這是不爭的事實。怎麼可能在李清照到達萊州後像罪犯一樣的被打入冷宮,連飯都不給吃呢?村夫尚且不為,更何況一州之長!

我認為,《感懷》詩中的「公路可憐」是李清照同情趙明誠居住的公廨非常簡陋,沒有文化氛圍,缺乏精神食糧,而不是說自己連飯都吃不上。趙明誠作為一州的長官,酒、錢之類的俗事「終日紛紛」,李清照對此類應酬很不適應,於是「作詩謝絕聊閉門」,而且「佳思」潮湧,在清靜中與文學為友,自得其樂,而不是被關閉在冷宮之中。如果按照陳先生那樣理解《感懷》詩,「青州從事孔方兄,終日紛紛喜生事。作詩謝絕聊閉門,燕寢凝香有佳思」數語,就無法理解了。

內證之六:李清照《金石錄後序》中「『分香賣履』典故的出現,就是趙明誠曾經有過蓄妾之事的『內證』」。「如果趙明誠壓根沒有蓄妾之事,那麼,這裡借用曹操對其妻妾的遺囑,就很不得體。學識淵博而又極擅用事的李清照,在涉及自身內諱的事情上,絕不至於有不倫不類或顧此失彼之嫌」(註:《評傳》第35頁。)。

陳先生把「分香賣履」作為趙明誠蓄妾的內證,那麼,我們要問,趙明誠不是帝王將相,李清照為什麼要選用魏武帝曹操的典故?古今用典,只是取其大意,豈有丁對丁、卯對卯的道理?「分香賣履」典出曹操,後人運用此典,其意不外兩點,第一,頌揚節儉自律、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第二,表示臨終遺囑,後事安排。據《三國志·武帝紀》,曹操文武並施,位極人臣,御軍三十餘年,晝講武策,夜思經傳,攻無不克,登臨必賦,然而素性節儉,不尚華奢,後宮衣不錦繡,侍御履不二采,帷帳屏風,壞則補衲,茵褥取溫,無有緣飾,女兒出嫁都是布帳,從婢不過十人而已。臨終之時,命近待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賜諸侍妾且囑曰:「吾死之後,汝等須勤習女工,多造鞋履,賣之可以得錢自給。」《金石錄後序》寫趙明誠臨終之時,「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其用意主要是說沒有留下遺囑,安排後事。趙明誠英年早逝,李清照痛不欲生,怎麼會在寫到臨終情景時,心懷悲憤,憎恨趙明誠蓄妾呢?再說,趙明誠不留遺囑,不安排後事,可能是鑒於以下原因:當時國家面臨金人的強大攻勢,安危難以預料,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安排後事,有何意義?就家庭情況而言,無妾無子,所有的財產和責任都是李清照一人承擔,自然無需分香賣履。由此想到李清照日後的生活和出路,難以預測,也無法控制。因此,不作遺囑,任其自然是最明智不過的了。《金石錄後序》敘述明誠死後,李清照如何轉移文物,四海漂泊的經歷,從另一個側面證實了我們以上推測的合理性,陳先生以「分香賣履」作為趙明誠蓄妾的內證,恐怕有點一意孤行,在牛角尖里鑽不出來的味道。

朱、戴二先生說:「我們證明趙明誠有妾云云,並非出自本意,也非目的本身,而是想通過對李詞的複雜內涵進行深入探析,而開出一條研究李詞複雜『愁』情的新路。」還涉及到李詞的分期問題。李清照作為中國文學史上少有的著名女詞人,一向受到學術界的重視,研究了這麼多年,未免有一種難出新意的困惑和尋求突破的慾望,在這一點上,大家的認識是一致的。我們不是為了維護李、趙恩愛伉儷的名聲,而籠統地反對別人說明誠納妾,而是認為尋求突破必須以事實為根據,而不能不顧詞作的基本內容、情緒、風格,抓住其中的個別詞句穿鑿附會,生拉硬扯。

我早就認為,李詞的傳統分期不十分精確。以南渡為界把李詞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前期主要抒發少女情思和少女相思,後期則多鄉國之思和身世之嘆,這種觀點在學術界根深蒂固。這是不符合實際的。因為南渡前的部分作品曲折地表現了黨爭中的凄涼情懷;而南渡之初,明誠逝世之前的部分作品也並非割盡愛情的煩惱和幸福。即使真的明誠納了妾,清照詞中的「愁」的內涵並沒有什麼根本的變化,只不過增添了一份愛的痛苦,對清照的分期是沒有影響的。關於分期問題,筆者將另文討論,恕不詳論。

「愁」在李清照的詞中佔有較大比重,正確理解「愁」的內涵,對把握李清照的思想、人品、作品的內容和風格,都具有不可小覷的作用。這也正是筆者撰寫本文的初衷,期待著各位專家和讀者的指教。


推薦閱讀:

原新利:《論語》中「禮」的精神內涵和規範意義
《長城》中的饕餮長啥樣兒:饕餮形象有何內涵
英國式個人主義思想內涵及啟示
怎麼樣才算是有內涵和氣質的人?

TAG:李清照 | 內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