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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快樂

那年結婚不久,糊裡糊塗地就懷了孕,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於是很堅決地做了人流手術。這竟是我和那位丈夫結婚以來做得最堅決、最自主的事,但受傷害也是最個體的,無論心靈還是肉體,沒有人可以替代我。  作為當時省委扶貧工作組的成員,赴陝北下鄉一年結束後,回到西安,回到那位丈夫身邊,在還沒有充分體味都市生活的感覺,沒有享受與家人團聚的喜悅的時候,丈夫就把一個尖銳的問題擺在我的面前:我們生個孩子吧。他說。  丈夫的父母已經年邁,想做爺爺奶奶的心情相當急切,作為獨生子的丈夫又是天生的孝子,怎能忽視父母這種心情。我懂。但是,我同樣明白,丈夫嚴肅地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我即使有多麼的不情願我都不會拒絕。人流手術傷害一個未成形的小生命的陰影還沒有從我心頭消散,我為此的痛苦和愧疚丈夫明白無誤。這就是他作為我丈夫最成功之處,他懂得如何針對我的弱點,抓住我的軟肋。此刻,我有氣無力地做著最後的掙扎,我說,我覺得自己還很孩子氣,我怎麼能做好一位孩子的母親?  「你能的!」丈夫不容置疑地回答我。    我母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外祖母,曾經生過十個孩子,活下來的,只有我的母親姐弟四人。外祖母大半生可以說都在血水裡撲騰,大半生都與生生死死糾纏不清。生死對於外祖母來說,就如同她家屋後的蒿草,春天生冬季滅,任它生任它滅一樣的自然簡單。蒿草的生死由天定,外祖母孩子的死原因很多,也許也是天註定的,但是「生」卻不是,人活著不就是叫「生活」嗎?那不「生」,怎麼算「活著」?  對「生活」大徹大悟的外祖母,有一年從東北老家來到陝西。那時,我的大姐才得了她的寶貝兒子。外祖母盤腿坐在床邊,將長長的煙袋叼在嘴上,「吧嗒」吸一口,看著懷抱孩子的我的大姐說:艷華,趁著年輕,抓緊再生一個。  我大姐滿臉幸福,眼睛始終望著兒子說,姥姥你怎麼不知道,現在的政策是計劃生育,一對夫妻只能生一個孩子。再說了,我有一個也很滿足了。  年邁的外祖母疑惑之中更多的是不滿,說這是什麼政策管得太寬了,怎麼都管到人家炕頭上來了。    我母親在她三十五歲之前,便完成了四女二男六個孩子的製造過程。  在我的記憶中,從我懂事起,我看到的母親便是一位沒有任何青春痕迹的、蒼老的女性形象。養育六個孩子,又是在經濟極為困難的年代,母親只有日夜操勞,才不至於讓我們挨餓受凍。  我小時候,記得時常趴在家中一個箱子上,抬頭凝望牆上鏡框里一張很大的照片,那是一張母親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母親真是光彩動人,年輕又美麗。那微笑是那麼的迷人,充滿了柔情。現在想想,我的父親能與這樣的美人兒結為伉儷,並終生廝守,是有充足的理由自豪的。雖然他們一生都在彼此抱怨。  但是,就是這樣的美人兒,這樣的佳麗卻被外祖母的「生活」觀――多子多福觀奪去了幾乎所有美好的一切,也許母親自己對此渾然不覺。  望著照片上的母親,我彷彿感覺到她從照片上走了下來,用柔軟的手撫摸著我的頭,喚著我的小名,然後在我的面頰留下她溫熱的親吻。記憶中,我從沒有感受過母親這樣的溫存,更沒有親昵的熱吻。但是,即使這樣的幻覺也是短暫的,生活中的母親一聲喊:還不快去看弟弟!便很快讓我回到驚慌失措的現實當中。  辛勤養育孩子、操勞一生的母親,也許有她特有的享受快樂的方式。母親生完我的小弟多年後做的最多的夢,給我們講的最多的夢,就是一個內容:夢中又生了一個胖小子。這個胖小子一出生就會走路,就會叫媽媽。母親講這個夢時,眼睛裡難得閃爍著快樂和溫情的光芒,還伸手在弟弟肉嘟嘟的臉上親昵地捏一下。  母親的夢告訴我,她是多麼的遺憾,沒有早早就生出幾個兒子來。我對母親夢中的這些胖小子真是充滿了仇恨。直到現在,我還傻傻地想,要是父母生我時,像下跳棋那樣跳過我該有多好,因為下一個就是他們想要的兒子,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快樂和幸福。  我的出生就是這麼的不知趣。    不知趣而存在於世的我,活得極悲觀、極脆弱,誰曉得在我身上多加上個「母親」的角色,會不會引來更多的不知趣?我真得很恐懼。於是,我懷著種種僥倖,試圖使自己不要輕易懷孕,然而,女兒還是頑強不屈地到來了。  也許,這個靜悄悄地生長在我身體里的小生命,是想給我這個不情願做母親的人一次改變悲觀人生的機會。女兒她真是安靜啊。她沒有讓我撕心裂肺地嘔吐,也沒有在我的臉上長出醜陋的妊娠斑,更沒有因為她的存在影響到我的工作。惟一的一點,她在我的身上造了一座房子,使我的身體逐漸龐大而臃腫,可她在這座我身上的房子里,一點沒有妨礙我。甚至,沒有令我感到絲毫的難為情。  懷孕的日子既漫長又寧靜。多數的時間裡,我甚至沒有感覺我是一個孕婦,我終將要臨盆生產,我終將要做母親。女兒在她的房子里翻個身,伸伸懶腰,蹬蹬腿,對我來說,這些帶給我的僅僅是新奇,而不是憧憬和做母親的激動。女兒總是靜靜的,我的心情也是靜靜的,我以為,這樣靜靜的日子會永遠延續下去。  那是個非常炎熱的夏天。產房裡,一陣陣令人心悸,甚至毛骨悚然的叫喊聲,將門窗玻璃都震得嗡嗡作響,近旁嬰兒室的嬰兒也不時地發出或脆亮、或有力、或輕微的哭聲。伴著產婦的叫喊和嬰兒的啼哭聲,我始終無法入睡。此時的我完全進入了虛無狀態,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恐懼,沒有期待。我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地看見,一群孩子圍在我的身邊,對著我求救般嚶嚶地哭泣。其中一個有著明亮大眼睛的小女孩兒,竟伏在我的身上,貼著我的臉對我說,媽媽,你知道嗎?我就是在你身上住了十個月的女兒。我是你的。我望了她很久,很疑惑地問她,你叫我媽媽,我是媽媽嗎?小女孩兒肯定地回答,你是媽媽,你是我的媽媽。我沒有任何欣喜,仍然很平靜地對她說,哦,真是這樣,那你就跟我回家吧。小女孩兒很固執:媽媽,你要很情願地說,歡迎我,然後很情願地擁抱我。此刻,我的平靜似乎被她的固執和她懇切的目光融化著,竟然真的是發自內心地說了聲,歡迎你,我的女兒,然後,將她柔軟的小身體擁入懷中。  一陣劇痛將我從夢中疼醒。我忽然明白了,女兒她為何這麼沉穩,這麼寧靜, 不從她的「房子」里走出來。她在等待著我的呼喚,等待著我向她伸出擁抱她的雙手。我真的明白了,女兒是不願意步一個不知趣就降臨人間的我的後塵。我一遍遍在心裡默默重複著夢中說過的話,我說,歡迎你我的孩子,媽媽真心歡迎你。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就在雨點滴在窗台上發出滴嗒滴嗒的響聲時,我的女兒終於來到了世間。女兒屬龍,龍女來了,自然帶來了清清爽爽的雨。  我聽見助產士對我說:順產,一個女孩兒。隨後,一個紫紫的小屁股亮在我的眼前。  兩天後。護士推著上下兩層的嬰兒車走進病房,從上層一排三個包裹當中,護士抱起一個小包裹遞給我,我接過來,看到的是一個在襁褓中的小粉團,肉肉的,嫩嫩的,像才出土的小芽芽,令人好生憐愛。我情不自禁地親了這個小粉團,脫口而出的竟是句大俗話:我的心肝寶貝兒,我就是你的親娘!  女兒出生後,我那一直為女兒出生操心的大姐,每每講起等待女兒桃桃出生時的驚心動魄,總不免要感慨,說當時這孩子的胎心音那麼不正常,真以為是個先天性心臟病孩子,誰知這孩子是在子宮中待得太久了憋的,出生時渾身青紫,吸了兩天氧才正常。丈夫也曾因女兒的胎心音不正常,因女兒遲遲不出生而擔憂而手足無措。我想,在我和女兒共同走過的那段平靜的波瀾不驚的日子裡,是我們彼此說服了對方,我們彼此感動了對方,我們彼此改變了對方,我們也彼此創造了對方。  我很幸運,做母親時遇見了可愛美麗又懂事的女兒;我也很幸福,女兒讓我感受到做母親的無窮歡樂。我不再是不知趣的人,生活也從此因「生」而充滿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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