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梔子花

閑暇的時候，總喜歡逛逛花市，走進花市，不是春天也能享受春天禮品般的盛典，奼紫嫣紅的花卉，色彩斑斕的觀賞樹，靈動歡快的熱帶魚，嘰嘰咋咋的籠中鳥，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駐足流連的風景。 無意間，一種香味牽引著我的魂魄，這種味道太熟悉了，這是梔子花散發的芳香。循著香氣，我來到一盆梔子花前蹲下，把鼻子觸到花朵前深深地嗅著，想把梔子花馥郁淡雅的香氣，連同自己的整個身體，一起帶進曠日久遠的年代裡.

故鄉的童年，童年的故鄉，潔白如玉的梔子花，像漂浮在天空的雲，悠悠的、飄逸的，如白紗仙女翩翩起舞，愉悅著我的心身，似乎自己也幻化成一片花瓣，隨著芬芳飄起到可以俯視遙遠時空的高度。記得小時候，每當端午節來臨，姆媽總會準備一些如：紅糖，紅棗，桂圓還有豆腐製品之類的食品，放在一個橢圓的小竹籃里，然後打髮姐姐帶著我送到姑奶奶和姑姑家，算是端午節的娘家送去的禮物。從姑奶和姑姑回來時，我們會帶回一籃子梔子花和一些糖果。 姑奶奶家離我們家不遠，從家裡出發後，首先要翻過一條很長很高的的攔河大堤，還要走過一段金黃色的沙灘路，再坐小木船渡過一條河，然後繞過一個竹林包裹的村落，就到了姑奶奶住的那個李姓村寨了。 姑奶奶的家也被竹園和樹木包圍著，沿著竹園周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這條小路蜿蜒的伸向姑奶奶家的院子。每回和姐姐走在這條竹林幽幽的小路上，有一種走迷宮的感覺，幸虧總是姐姐帶著我，不然這樣的路我獨自是不敢走的。姑奶奶家的房子很老，屬於典型的那種白牆青瓦古老民宅，房屋裡的光線很暗，姑奶奶總是坐在床上，每次到姑奶奶家，姑奶奶總是把我們叫到她的床前，摸摸我們的小腦袋，比劃一下我們的身體，看看長高了沒有，然後從枕頭下摸出一兩角錢，塞進我們的衣服口袋裡。 姑奶奶在爺爺輩排行老七，也是八個爺輩中的唯一姑娘，大家都稱姑奶奶為「七姑娘」，孩子們稱她為「細姑婆」。細姑婆是我唯一見過的爺爺輩本家老人。而姑姑是大爺爺門下的獨生女兒，是爸爸唯一的堂姐姐，為了親上加親，姑姑嫁給了姑奶奶的兒子為妻。於是，姑奶奶和姑姑的關係從姑侄變成了婆媳關係。 姑奶奶和姑姑都是虔誠的佛教信徒，她們一生都是青衣素食，從不沾葷腥，就連韭菜蔥蒜這樣的植物，她們也認為是穢物，是不能食用的。所以，給她們送禮物必須是素的，就連我們去姑奶奶家也只能吃齋飯。我喜歡去姑奶奶家，即使到姑奶奶家沒有雞鴨魚肉這樣的大餐吃，我也沒有什麼遺憾，因為姑奶奶家有太多吸引我的東西。我喜歡姑奶奶的竹園，竹園很大很大，密密麻麻的竹子，尖而肥胖的竹筍，剝去筍葉露出白白嫩嫩的筍肉，咬一口又脆又甜。我喜歡用腳踏斷竹筍的感覺，也喜歡聽竹筍斷裂的響聲，像放炮仗，很開心。 我還喜歡看綠豆鳥在竹枝上嬉戲跳躍。綠豆鳥體格很小，小得像剛出生的鵪鶉娃娃一樣精緻，身體圓乎乎的，渾身的羽毛和綠豆的顏色一樣，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麼，反正我看它長得像綠豆，就一直稱它為「綠豆鳥」。我也喜歡姑奶奶家的桑樹，桑樹上的桑葚又大又甜，只要我爬上桑樹，不吃夠是不會下來的。 記得有一次，我一個人溜進了姑奶奶的後院，悄悄爬到那棵又高又大的桑樹上，先是痛痛快快的過了把癮，然後計劃給奶奶帶點回去。於是，我貪婪的往襯衫口袋裡裝桑葚，等到兩個口袋鼓鼓的才從樹上慢慢梭下來，感覺美滋滋的，心想奶奶吃上自己摘得桑葚一定很高興。等到回到前院光線好的地方一看，才發自己的小花布襯衫出問題了，嶄新的襯衫兩個口袋被染成了一片紫色。我更喜歡姑奶奶家的梔子花，姑奶奶家的梔子花長在屋後，有好幾顆，樹木不高，枝葉很茂盛，無論遠看還是近看，梔子花都是一蓬一蓬的。 我喜歡梔子花白中帶黃的花朵，也喜歡梔子花豐澤絨綿的花瓣，更喜歡梔子花清香四溢的味道。我喜歡梔子花枝椏茂盛的形態，喜歡梔子花綠葉蔥蘢的色澤，家鄉人都喜歡梔子花。端午節前後是梔子花盛開的季節，在民間很盛行佩戴梔子花。 據說，梔子花有驅邪避諱的作用，因此，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都喜歡佩戴梔子花。男人們有的把花插在上衣口袋，有的把梔子花夾在耳朵上；女人們有的把花戴在頭上，有的別到胸前；孩子們有的扎在髮辮上，有的拴上紅繩套在脖子上掛在胸前。 我們每次從姑姑家帶回的梔子花很多，大人小孩人人有份，多餘的還可以送給鄰里叔伯一起分享。梔子花很耐活，很皮試，生命力很頑強，在炎熱的夏天佩戴一天梔子花會發蔫，只要把蔫萎的花放在涼水裡泡一夜，第二天又鮮艷如初。 有時候我們從姑婆家帶回來一些花骨朵，回到家把花骨朵放在水裡浸泡一夜，第二天就全部盛開了。新鮮的梔子花香味清幽，芬芳蓋群，在炎炎夏日裡，胸前佩戴一朵梔子花，心裡的燥熱會減輕一大半，身體會立馬涼爽起來。梔子花的芳香悠遠綿長，聞一聞讓我終身不忘，四十多年過去了，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看，梔子花都離我很遙遠，可梔子花的香味在我意識里經久不息，梔子花曾經讓我愛不釋手，如今讓我念不釋懷。 如今身在異鄉，常常想起千里之外的故鄉，想起已經作古的姑奶奶和姑姑，想起那條曲徑通幽處的老屋，想起那些彌散著清純芬芳的梔子花...... 2010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