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衍方:《百家匯萃  金石齊壽》  記金石家書畫銘刻特展

展覽時間:2016年1月17日(下午二時)— 2016年2月20日

展覽地點:上海市龍騰大道3398號 龍美術館(西岸館)第五展廳

馬衡先生著《中國金石學講義》中指出:「金石者,往故人類之遺文,或一切有意識之作品,賴金石或其他物質以直接流傳至於今日者,皆是也。以此種材料作客觀的研究以貢獻於史學者,謂之金石學。」今從廣義的範疇審視,以金石為研究目標,在此領域卓有學術成果者包括以金石文字為藝術創作載體且富於藝術成果者稱之為金石家。

金石學始於宋代,朱劍心《金石學》載:「至宋劉原父、歐陽公起,搜集考證,著為專書,而學以立。」 歐陽修著《集古錄》、呂大臨撰《考古圖》、薛尚功編《歷代鐘鼎彝器款識》、趙明誠輯《金石錄》、洪适匯《隸釋》等,在歷史文獻為基礎的學術層面上各述已見,首次以群體崛起的狀態構築起恢宏博大的金石學科,並在中華文明歷史的長河中,以金石這樣的文化概念開始影響後世諸多文化藝術的存在與發展。至清乾嘉年間,學者於金石學勃發出前所未有的睿智與熱情,並將金石學推向了宋代始創金石學科以來極為興盛的發展時期,學者王昶、翁方綱、阮元、張廷濟、吳榮光、吳雲、陳介祺、潘祖蔭、吳大澂等承續前賢,以新的出土資料、新的學術思想、新的研究視角、新的實踐途徑、新的展示方法、新的藝術創作等方向著書考釋,引斯學之濫觴,更開乾嘉以後學術、藝術的新天地。正如清梁啟超著《清代學術概論》所曰:「金石學之在清代又彪然成一科學也。」

金石學興盛於清代乾嘉及道咸同光年間也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選擇,乾嘉以來,以黃易(小松)為代表的金石家首次實踐了「曠野訪碑」,標誌著古代傳世千年的金石遺珍重新映入進學者的視野,同時,隨著社會變遷及經濟活動的不斷深入,土地屬性的改變致使地下文物大量的出土,客觀上為金石學的興盛提供了重要的物質基礎,也為金石家從事相關的藝術活動提供了可以借鑒參考的資料文本。金石家以金石為研究目標,展開學術層面的小學及史料考釋,除貢獻於史學以外,尤其那些身份多元的金石家,多為書畫篆刻藝術家的群體成員,學術研究的取向形成了他們獨特的學術觀點與審美思想,同時這些學術內涵和思想客觀上自然地滲透影響到他們的藝術創作實踐之中,或許正是通過藝術創作的平台,展示他們在金石學領域研究的豐富成果與研究的探索可能。中國古代書畫篆刻藝術發展至清朝,金石學的興盛恰如一股清風吹拂藝壇,為書畫篆刻藝術帶來了嶄新的藝術理念和豐富的藝術養料,也由此開創出屬於這個時代獨特的藝術特徵和風格,這種富於「金石」元素的藝術創作與藝術作品成為後世藝術傳承楷模中最為重要的組成。今天,蘊含豐富文化內涵的金石書畫藝術作品受到社會廣泛的關注和熱捧,無疑是源於清代金石學興盛後融入書畫篆刻藝術的強勁動力的余脈使然,更是當代社會發展致文化藝術繁榮的必然結果。當然,金石家所作金石書畫藝術也因為作品的筆墨、構圖及整體意蘊中呈現出「金石」的意趣,而成為傳世藝術中最靚麗的文化現象之一。

此次由新民晚報社、海上印社、龍美術館聯合舉辦「金石齊壽—金石家書畫銘刻特展」彙集了眾多自明清至當代金石家所創作的書法、繪畫、篆刻、銘刻及拓本題跋作品,也是歷史上繼1924年西泠印社成立二十周年慶典時,高野侯、丁輔之首次輯《金石家書畫集》後再次以金石家為主題的藝術作品特展,並在書畫藝術外增加了篆刻、銘刻及拓本題跋,我們認為此次特展呈現出藝術種類及其作品的豐富性正是對1924年西泠前賢所作的最佳繼承。

一,筆墨意蘊金石承

筆墨是書法藝術賴以存在的核心組成,通過筆墨規範而個性的技法表達,使以毛筆與墨寫就的中國文字發展各階段典型字體成為被稱之「書法」藝術的可能。這種尋求筆墨意趣乃至精神主張的行為已經是書法藝術誕生以來幾乎所有的書法藝術家共同的使命與目標的終極追求,金石家的書法也存在於此範疇之中,古樸質拙、雄強渾厚、蒼茫沉鬱、雅逸雋永似乎為金石家書法共同擁有的藝術特徵和風格指向。古代銘於器物的文字是金石學最重要的標誌,無疑書法則是金石根脈的藝術表現了。

鄧石如(1743-1805)作為清中期皖派代表書家,所展《隸書蘇軾詩》冊頁,筆力雄厚,法漢人而出已意,古質而今妍,堪稱經典之作。鄧氏三十歲左右結識梁巘,後成為江寧大收藏家梅鏐府上賓客,居梅鏐處八年,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盈,至夜分盡墨,臨摹梅家所藏秦漢以來金石善本,寒暑不輟,時戶部尚書曹文植稱其四體書國朝第一,宰相劉墉則驚呼:「千數百年無此作矣!」考鄧石如藝術遊歷,崇碑以革新篆隸之風應是始於鄧氏,鄧石如還從書法實踐中歸納總結出「計白當黑」、「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的理論,直至今天成為書畫篆刻藝術創作最重要的理論指導。

伊秉綬(1754-1861)是清代著名金石家的代表,其隸書以漢《衡方碑》為基,融其他漢隸名碑之長於其中,復以唐代顏真卿的楷法元素而獨創出端莊雄渾,橫平豎直,氣勢開張,蒼勁朴茂的藝術風格,廟堂之氣無出其右。康有為著《廣藝舟雙楫》贊曰:「啟碑法之門,開山作祖。」將伊秉綬與鄧石如並稱清代碑學的兩大開山鼻祖。

特展中伊氏代表書法作品即隸書題額《金石同古之室》,尤以章法上以金字、古字下空,形成透氣呼應的藝術效果,在伊氏諸多隸書橫幅中別具一格。另一件經典之作當是隸書條幅《慎言語、節飲食,有道德、能文章,大富貴、亦壽考。》此書內容極有耐人尋味之處,古人或以此為座有銘,即使當下社會,其亦有可汲取的為人處世之道。書法雖排列均衡,但橫豎組合中卻以撇捺弧線破其板滯,視覺上形成了莊嚴處顯靈動、平直處存奇崛、經典處見創新的格局。

西泠八家陳曼生(1768-1822)擅書畫篆刻藝術,更涉獵紫砂壺創作,有曼生十八式問世,陳氏首次將文人銘壺辭句書刻於壺上,開創出獨特的文人紫砂壺時代,影響後世深遠。陳氏書法以隸書、行書最為著名,隸書在取法漢碑雄強曠野書風中滲入秀逸筆致,結體上更是奇崛多姿,別出新意。行書率真自然,古趣朴茂。特展中見陳氏書法有《隸書洞庭、龍門五言聯》、《行書秋水凝神四條屏》、《行書恢廓、揫斂四言聯》等,皆為陳氏經典之作。

晚清金石書畫藝術影響後世最大的作者當推趙之謙(1829-1884),趙氏無論書畫篆刻等皆以創新名聞宇內,因其藝風流傳至深而被尊為近現代海派書畫藝術的創始人,趙之謙書法源出篆隸北魏書,其強烈的個人風格使其作品幾乎成為這一時期最富金石韻味的代表,他用行書的方法寫北碑,開創北魏書嶄新的面目。魏體楷書集蘭亭序《盛游、引觴七言聯》,書風純乎北碑而用筆雄強霸悍,氣勢極盡豪邁英朗卻又顯得悠遊不迫,筆法方圓並舉,行意貫穿通篇的字裡行間,動感十足。

魏體楷書《雲潤、暑來八言聯》,雲字惜殘,原為王一亭舊藏,吳昌碩於1919年四月夏跋曰:「詩才如虎氣如龍,孳乳諧聲一貫通。位置已窺秦漢上,千秋薄紙鄭文公。岱碣難尋廿九字,瑯邪空說十三行,蠧魚食罷成龍去,料得嗔痴佛兩忘。一亭先生藏悲盦楹聯,牓以首一字微闕屬題,幸教之。」書風如《盛游、引觴八言聯》而瀟散過之,結體開合自如,排列更趨節奏的明快而雅逸清新。行書《弢叔老兄》尺牘,考此尺牘的書風應為早年所作,顏字韻味十足,撇、捺的舒展又顯現出何紹基書法筆意,當然北魏書的氣息已逐漸融入其間,此書通篇遒勁雅逸,英邁疏朗,筆法之精湛,令人賞讀若閑庭信步,也從中可以看到趙之謙書法藝術傳承與演進的過程。

特展中巴慰祖、丁敬、蔣仁、阮元、張廷濟、何紹基、吳讓之、錢松、吳昌碩、黃士陵等金石家書法作品皆是琳琅滿目、精彩紛呈,令人賞之目不暇接。

二,繪本古意金石氣

陳衡恪著《中國繪畫史》載:「伏羲畫卦,倉頡制字,是為書畫之先河,即為書畫同源之實證。」又「文字與圖畫初無岐異之分…凡文字之所不能表明者,藉此以表明之。鐘鼎彝尊既有文字,又有饕餮、螭文、雷文、雲文等互相表見。」據考古發現,古代仰韶文化的彩陶器上已見先人成熟的人物、魚紋及幾何紋飾,兩周時期除鼎彝器外,楚國墓葬出土絲帛上繪有仙女飼鳳圖及侯馬盟書上所繪的動物與樹木,秦漢畫像石、畫像磚等更是以金石存在的形式全面展示這段歷史時期中的古代繪畫。可以肯定,中國繪畫藝術的早期歷史與金石有著密切的關聯。自宋代誕生金石學科時,器物之學就是其重要的內涵,據文獻記載,「李公麟最善畫,性喜古,取生平所得及其聞睹者,作為圖狀,而名之曰考古圖。」後王黼《宣和博古圖》、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等著作皆是主體以繪畫形式呈現金石之學。這樣的治學方式一直延續至清朝,並以《西清古鑒》、《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恆軒吉金錄》、《懷米山房吉金圖》等本文的問世喻示了乾嘉金石學興盛的學術標誌之一。

作為繪畫藝術本體的發展,清代金石家所繪也多在傳統的山水、花卉、人物題材範疇內,但是金石家內在學術的修養卻以筆墨意蘊的形式反映在具體的繪畫創作作品中,氣韻高古、格調清新、色彩雅逸、技法精湛構成了繪畫文本的獨特風格。

特展中吳大澂(1835-1902)臨黃小松《嵩洛訪碑廿四圖》當為經典的代表,山水畫面中見高士涉步曠野,龍門石窟、中嶽少林、白馬古寺…,中原名碑幾乎搜盡於此,墨筆鉤勒皴擦,古樸沉酣,恍若置身其中,可賞更為可讀,較之尋常山水繪畫而勝之許多了!吳氏將先賢跋文一併臨於圖左,觀之可知曉黃小松當年訪碑的情景。

趙之謙紈扇《牡丹》、《玉簪海棠》,敷色鮮麗明潤,艷而不俗,活色生香,勃勃而有生機。用筆靈動酣暢,以勾勒擦皴的湖石,渾穆簡約,嚴謹雋勁,有陳洪綬之風而秀逸過之。題款書則沉勁入骨,醇中有肆,章法布局,妙合自然,可謂盡善盡美矣!趙氏的構圖、色彩、用筆及將書法篆刻融入畫面的創作實踐開啟了海派繪畫的新風尚。

晚清金石書畫泰斗吳昌碩(1844-1927)八十四歲所繪《花卉蔬果冊》,以極為老辣蒼雄的筆墨寫出奇崛意恣、質拙渾樸的十七開小品,此中線條純乎大篆痕迹,是畫!是寫!更是一吐胸中金石豪氣!似乎宣告了缶翁繪事又一里程碑的到來。

《荔枝圖》是吳昌碩1904年六十一歲所作,此畫紙為朝鮮制熟紙,缶翁繪畫多作於生宣之上,唯熟紙機理效果的獨特使缶翁大寫意出現極為生辣古拙,色彩濃郁鮮爽的藝術韻味,所謂紙墨精良方能百年至今嶄新依然,此《荔枝圖》缶翁題曰:「卻憶當年妃子咲,紅塵一騎過長安。」是對唐朝楊貴妃生活典故的描寫。

金石學的傳播直接引發繪畫藝術創新的案例非黟山黃士陵(1849-1909)莫屬,黃氏三十四歲赴廣州,以宋元工筆技法融合西洋繪畫之理,契入金石學的內容而獨創出器物博古圖的繪畫形式,器物銘文考釋等一併書法其上。甚至將器物博古與傳統工筆花卉相結合營造出極富裝飾蘊味的繪畫種類。特展中展出的《商祖己甗等博古四屏》、《漢陶陵鼎》、《周仲阜父簋》等是黃氏這類作品的代表。

唐雲(1910-1993)先生是當代著名中國畫大師,也是金石收藏與研究的大家,大石齋藏金石碑版無數,多有唐雲先生考釋跋文,或許源於唐雲先生在金石領域的深研,才會在他的繪畫作品中出現一些特別的題材與筆墨情致。本次展覽見唐雲先生繪《佛像、山水、花卉卷》,墨筆線描達摩面壁,紅釉盆栽梅花,深夜酒壺問醉,高士隱居湖畔等,筆古色雅,精美絕倫!

特展還見奚岡、倪耘、余鍔、丁輔之、來楚生等繪畫作品。

三,篆刻朱跡金石質

篆刻中國書法藝術的另一種表現形式,是用刀在石頭或其他材質上表達古代篆字之美的藝術。金石學研究的核心在於器物上的古文字,因而明清以來大多數的金石家對古文字的熟知使得他們易於篆刻藝術的創作,從篆刻藝術的發展史看,也佐證了金石家實踐藝術的重要方向即在篆刻之中。同時篆刻藝術的平台也成就了許多富於創作成果的學者成為金石家。

特展中明清至當代篆刻作品佔據相當的體量,也可以說彙集了歷史上各時期重要的代表人物,特別是開創訪碑為主旨的金石活動代表人物黃易(1744-1802),展覽中有黃氏經典佳作《金石癖》,其款曰:「壬寅(1782)夏五廿有九日於梁園,時得蔡有鄰書尉遲總管碑。小松。」由此可知《金石癖》是黃易得碑後興酣之作。清楊龍石繼何元錫後再刻款贊曰:「渾厚中藏刀法,置之漢銅印叢亦當讓司馬出一頭地也。」此印作人物、作品本體在金石學與篆刻史都堪稱里程碑。

吳讓之(1799-1870)是皖派代表人物,皖派自鄧石如開創後,唯吳讓之繼承其衣缽,丁輔之有詩讚曰:「圓朱入印始趙宋,懷寧布衣人所師。一燈不滅傳薪火,賴有揚州吳讓之。」吳氏在鄧石如皖派印風的基礎上更趨於以刀代筆,線條流暢遒勁、婉麗婀娜,而印面則氣象駿邁、積健為雄、渾然天成,識者譽為「神遊太虛、若無其事」。《讓之手摹漢魏六朝》是吳讓之白文自用印,此八字分作兩行,每字的章法依字形之長短、肥瘦隨形排列分布,疏密以自然為宗,印面存讓翁以刀劃線置字的痕迹,全印突出一「寫」字,布局平穩,氣靜神閑。此印粗看平正無奇,細審則妙處頗多,「摹」字佔位是「之」、「手」二字之和,卻仍勻稱妥貼,「朝」字左右兩部分,一動一靜相輔而成,各得其宜。而此印最妙者莫過運刀,以沖為主,輔之以披削,粗細輕重隨心所欲,筆劃轉折處見刀鋒輕按即過,筆意頓顯。讓翁自用印多不署款,後之得者每延請高手考訂補款,此印即由高野侯刻款,文曰:「攘之刻自用印未署款,莭廠得於姑蘇秦氏,書征、醉石審定屬記之。庚寅孟冬,七三叟高野侯仿漢西狹頌筆法刻於梅王閣。」莭廠即是方節盦(1913-1951),西泠印社早期社員。

錢松(1881-1860)是西泠八家之一,初學陳豫鍾,後得汪啟淑《漢銅印叢》後潛心仿漢,曾臨摹漢印二千鈕,形成獨創披削刀法而致印文渾樸蒼茫、古拙雄厚的藝術效果。趙之琛見其作品驚嘆曰:「此丁黃後一人,前明文、何諸家不及也。」錢氏能跳出浙派日益僵化,燕尾鶴膝的時流籬籓,回歸秦漢,獨樹一幟,實是難能可貴的。白文印《小吉羊室賞真之印》、《錢唐吳鳳藻詩書畫印》、《小儂》等為錢氏篆刻經典作品。晚清篆刻大家趙之謙、徐三庚、胡、吳昌碩、黃士陵等皆有佳作於特展。

晚清金石書畫泰斗吳昌碩,當代中國書畫、收藏鑒定大師吳湖帆、謝稚柳先生自用印章數十方也首次對外集中展示,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特展。

吳昌碩是繼皖浙兩派、趙之謙後又一位影響後世深遠的篆刻藝術巨匠,吳氏在繼承明清流派的基礎上融秦鑄漢、道在瓦甓,並以石鼓文書意入印,開創出雄強豪邁、渾樸蒼茫,氣勢博大的吳氏印風,引領海派篆刻藝術的創新發展,直至今天,吳昌碩印風仍然是印壇最為重要的中堅力量,而吳氏的藝術創新精神更是我們借鑒學習的榜樣。此次展出的吳氏自用印中有《石人子室》、《歸仁里民》、《破荷》、《缶記》、《破荷亭》、《吳俊之印》等,皆為吳昌碩篆刻精品代表之作。

吳湖忛、謝稚柳兩位先生自用印由為陳巨來、方介堪所作,且大多為元朱文或鳥蟲篆,精工細作,一絲不苟,若列明清先賢之行亦不遜之。

四,銘刻留真金石韻

器物之上以文句銘刻是古代金石文化重要的傳承途徑與脈絡,自中華文明誕生以來,歷代鑄刻於器物的文字即為後世金石文獻的組成,傳世常見鼎彝石刻之外,尚有甲骨、古陶、晶玉、竹木、牙犀等,遠古至今,綿延不絕!

張廷濟(1768-1848)藏明朝項子京黃花梨棐幾當是曠世難得的重器,著錄於張氏《清儀閣古器物文》,清光緒末年溥侗曾題宋牧仲畫案牙板云:「昔張叔未有項墨林棐幾,周公瑖紫檀坐具,制銘賦詩契其上,備載《清儀閣集》中,此畫案得之商丘宋氏,蓋西陂舊物也。曩哲留遺,精雅完好,與墨林棐幾,公瑕坐具,並堪珍重…」[注5]此棐几案邊刻有項子京三方印,分別為「項」、「墨林主人」、「項元汴字子京」,面板見張燕昌刻記:「嘉慶庚申夏日,叔未令弟解元用丹漆補治,兄燕昌書。」張廷濟得此棐幾後興酣做長銘付於張燕昌刻於棐幾一腿上部。文曰:「棐幾精良,墨林家藏。兩緣遺印,為圓為方。何年流傳,蕭氏邏塘。火烙扶寸,牙缺右旁。斷韮切蔥,瘢痕數行。乾隆乙卯,載來新篁。葛澂作緣,歸餘書堂。拂之試之,作作生芒。屑丹和潻,補治中央。如珊網鐵,異采成章。回思天籟,劫灰浩茫。何木之壽,巋然靈光。定有神物,呵禁不祥。宜據斯案,克綽永康。爰銘其足,廷濟氏張。書以付契,其兄燕昌。」此銘文並拓本刊於《清儀閣古器物文》第十冊。

趙之謙對鼻煙有特別嗜好,認為「此物最能振作精神」,其著《勇廬閑詰》載:「鼻煙碟以象齒為之,刻銘四圍,出入懷袖,久則色變,如蠟或如琥珀,亦可愛也。」筆者藏趙之謙二件銘刻《象牙鼻煙碟》,一為隸書,文曰:「以指畫腹可學書,自有之無乃真如。方壺屬,撝叔。」方壺者安徽歙縣人,姓程名喬齡,工摹印,善墨拓,撝叔弟子。趙之謙銘刻書體中隸書較少見,此隸書碟銘結體寬博開張,運筆遒勁沉穩,字形撐滿兩邊,愈見精氣逼人。二為魏書,文曰:「目所視,手所指,一鼻孔出氣,亦復如是。撝叔書,蝶盦刻。」趙之謙銘牙蝶向不存稿,此銘著錄於《勇廬閑詰》著錄僅四則,此其一也,且言明為其大兒壽佺所作,實彌足珍貴。蝶盦姓李名栩,江西人,工篆刻尤善鐫刻晶玉、翡翠、瑪瑙、象牙。名載《廣印人傳》。此銘文詼諧而幽默,書法峻快清勁,鋒穎挺拔,貴能小中見大,疏密有致。西泠印社1924年刊印《悲庵銘志集存》所載鼻煙蝶二件即此。

另外趙之謙銘刻《楠木印規》,魏書銘文:「句股弦,求余邊。竟山屬,撝叔。」竟然將古代數學的三角幾何定理銘於此,生動地反映出趙之謙廣泛的知識積累以及濃郁的藝術情趣。

臂擱是文房用品之一,但歷朝文士以書畫鐫刻在臂擱上又使得臂擱產生非常重要而有趣的藝術韻味。黃易以江秬香訪得《晉任城孫夫人碑》為題作訪碑圖刻於竹質臂擱,臂擱內再題訪碑由來,一件臂擱直把清代金石訪碑活動以藝術形式表達得如此雅逸,無疑成為傳世之珍了。釋六舟(1791-1858)是清代著名的金石僧,首創金石全形拓並以傳拓技術的精湛名垂藝史。釋六舟自製竹質臂擱,湯貽汾繪《小綠天盦主廬山行腳圖》,郭葉寅題句,臂擱內顧洛繪《小綠天庵圖》,費問蘧篆書題首「浮游四海歸來兮,仍自在。」賞之只能說:「諸美俱備,無上珍品。」

文房重器莫過於硯台,幾乎所有書畫藝術的創作卻依賴於硯台實現墨、色的再現,因而硯台成為歷代文士最心儀的文房,也將文士藝思附於硯台之上即書畫銘刻,並構成歷史各階段文士藝術活動的重要載體。高鳳翰(1683-1749)為清代研究硯台的大家,著《硯史》並自記曰:「南阜山人有志史氏而無所用,作硯史竊慕司馬子長之書,仿之作志、書、表、本紀、世家、列傳。用以追蹤龍門…」惜官場原因《硯史》未能按原體例編次。本次特展上見高鳳翰銘抄手硯,作於清雍正乙卯,行書銘於硯背曰:「嘯虎是從,如雲隨龍。」上存田字,硯池邊欄略寬而顯得厚朴古拙,殊為難得。張廷濟道光壬寅仲冬廿一日為芙峰先生銘《晉元康七年磚硯》著錄於清陸心源《千甓亭古磚圖釋》,此硯曾藏於唐雲大石齋,是以見流傳有序。此磚硯質地堅硬致發墨細膩,淌池寬闊而易於實用,真不遜端歙之制,堪稱傳世磚硯之極品。

吳昌碩銘《鈍居士生曠後志硯》見著於沈石友《沈氏硯林》,海虞沈汝瑾撰文計一百二十七字,安吉吳昌碩書。沈石友自銘曰:「欲補天,誰鍊石。身未化,志再刻。日月蝕,石不泐。一寸心,共堅白。」此銘與沈汝瑾文都借硯而透露出作者對人生的感悟。生曠志是指古時未歿之人為自己所寫的墓誌,《沈氏硯林》共收錄生壙志硯兩方,此其一也。又此硯曾藏日本橋本關雪處,百年滄桑竟然毫髮無損,真是天佑寶物了!

晚清同治光緒年間慈城梅調鼎(1839-1906)創玉成窯,由王東石、何心舟制坯,延請海派繪畫大家任伯年、胡公壽、虛谷、周閑等作繪,梅調鼎自銘其上,繼陳曼生後將文人紫砂推向歷史新的高點。

五,拓本題記金石學

裘錫圭先生稱清代山東濰縣陳介祺(1813-1884)為「清代最大的,甚至可以說是古今最大的私人金石收藏家。」 孫敬明先生贊曰:「他一生收藏的銅器等,不下幾千件,沒有一件是假的。他的論調同批評,不但高出當時同輩一等,簡直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陳介祺收藏金石的同時以傳古椎拓,將古代金石遺珍以紙質文本的形式傳播於世,陳氏亦精於考釋,從學術與藝術兩大領域推動了金石學在晚清時期的發展,今天我們稱陳介祺為清代金石學第一學者應該是恰如其分的。

然而拓本題跋不僅從文字角度記載所拓金石的文化內涵,也以跋者書法的精良、合適的跋文位置以及印章的鈐蓋點綴組成了豐富的拓本畫面,隨著時代發展,眾多文士對金石內涵不同的詮釋既帶來學術增張,又極大地彰顯了視覺之美,不妨認為這是以金石為載體而實現的古今文士在文化藝術方面互動的結果。

《漢君車畫像石》硃砂初拓本是陳介祺傳世拓本中最著名的一種,陳氏跋曰:「漢畫象傳本無朱拓,壬午度歲裝此初拓賞之,神采煥發,真文字之福矣!簠齋七十老人記。」考陳氏傳世君車畫像石拓本迄今僅見三件有跋,此拓珍稀也!

張廷濟藏《周爵全形拓》跋文幾乎充盈整個拓本,且補紙其上以再題記,作者除張廷濟外見釋六舟、徐同柏、文鼎、翁鴻、張開福,張廷濟以界格拓本間數次跋文並鈐「金石奇緣」印,可見張氏歡喜至甚。此拓也透露出清代金石全形傳拓及文字、器物考釋方面的信息。

吳大澂《吉金圖》由諸城尹伯圜手拓愙齋所藏廿一件鼎彝器全形,僅拓本內排列各器全形及銘文已屬不易之事,再合以吳大澂題跋,相得益彰,成為百年來最恢宏的金石傳拓巨制之一。著名金石家褚德彝於卷後跋曰:「吳縣吳愙齋中丞,收藏三代彝器精博絕倫,當時撫粵幕客山東尹伯圜,撫拓吉金全形最工,此卷即尹所手拓也。吳氏所藏自中丞卒後斥賣不遺,諸器率歸他氏,今幸此卷尚存,猶得略窺,詢乎金石之壽不如紙素矣!」

此外《漢建昭雁足燈全形拓》、《漢三老碑》、《秦權全形拓》等為此次特展構築金石拓本並題跋的最高藝術境界。

「金石千載,銘辭齊壽。書畫百年,流派永駐。」

藉此特展,向百年來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為金石藝術奮力實踐的先賢致敬!

本次特展得到吳昌碩、吳湖帆、謝稚柳、唐雲等先生後人以及眾多收藏家的鼎力支持,許多同道朋友數月來為特展辛勤地工作,在此代表特展組委會一併致以深深地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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