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國民·新國家·新世界】何懷宏:新國家的國民性|年度沙龍|新民說
新國民·新國家·新世界——2013鳳凰讀書盛典暨新民說年度文化沙龍
主辦:鳳凰網·讀書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新民說 時間:2014年1月5日 地點:清華紫光國際交流中心 第二場:「國家」中的「國民性」——以胡適和魯迅為中心 賀衛方:非常感謝錢老師。作為魯迅研究的專家,錢老師對魯迅整體的把握,非常好地給我們展現了魯迅的國民性學說的整體風貌。這裡面也有許多非常精彩的觀點,比如說對於中國語言的遊戲性的解讀就特別有趣,這點可能在明恩溥的書里也有過一些論述。同時我也有一個疑惑,就是魯迅作為一個思想家,對國民性有這麼深刻的批判,但很諷刺的是,1976年前,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期間,毛澤東為我們樹立的最偉大的文化先鋒卻是魯迅這樣一個人物,我覺得這點至今還是特別弔詭的事情,是一個謎,一會兒討論的時候再請教各位老師發表一些看法。 在何懷宏老師的《新綱常》里好像不大提到魯迅,倒是他在「仁、義、禮、智、信」這五常中間分別列了一個典型人物。其中在禮方面列的是胡適,說胡適是守禮方面最偉大的典範。我也不知道何懷宏老師今天要跟大家講的是以胡適為主還是以魯迅為主,或者是以《新綱常》為主?不管怎麼說,我們歡迎何懷宏老師。 何懷宏(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剛才聽了錢老師的發言很受啟發,剛才衛方介紹當中使我突然也想起,今年是特別值得紀念的一年:一百年前,1914年發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這一次戰爭開啟了一系列的戰爭,二戰、冷戰等等,而且很多舊的國家消失了,新的國家誕生了,同時還引發了一系列的革命,十月革命、中國革命等等,到20世紀末才塵埃落定。20世紀可以說是由它開始的,真正的20世紀,霍布斯鮑姆所說的短的20世紀,作為中乾的20世紀,就是1914年開始的。其實我們現在討論的話題應該都是跟這個有關的,我們雖然走出了20世紀,但是很多東西還仍然在我們的社會中、生活中發生著巨大的作用。 1、兩種「國民性」:傳統的國民性與新的國民性 今天我先談一下國民性。我認為有兩種國民性,不是一種,是兩種。一種是中國人的國民性是什麼,這是描述性的。還有一種,當然跟這個有關,也是中國人經常論述的,即希望達到的新國家的國民性。比較典型的像梁啟超的《新民說》,還有剛才錢老師所說的魯迅的「立人」,這都是試圖探討一種新的國民性。那麼描述性的(主要是傳統社會而來的)國民性,我列舉了五點:勤勞、節儉、忍耐、隨和、實際(實用),最後一點最重要,實際或者實用。那麼,新的國民性是什麼呢?我也列舉五點:獨立、合群、權利意識、公德心、責任感。這也不是我的發明,是參考了梁啟超等人的意見來列舉的。 傳統的國民性 我們首先談傳統的國民性,就是事實的、反省的、描述的,甚至是批判的,和世界其他民族比較而言,這個應該是在近代中國談的最多的。 第一點,勤勞。好像最近有一個評比,說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勤勞的民族,這可能是中國人當仁不讓的。但是也可能過勞,甚至有時候會被批評為「經濟動物」。我記得前些年有個法國女總理批評日本人像經濟動物,說禮拜天也不休息,從早忙到晚,而像巴黎全部到海邊、到外地去了,很多商店也都關門了。 第二點,節儉、節省。但是這不僅僅是單純的節儉,包括置業、購房,甚至中國大媽買黃金,她也不是去奢侈浪費亂揮霍,而是作為一種投資,或者說是置業的意思。到了國外,華人置業的意識、產權的意識、產業的意識是相當強烈的。所以中國人走遍世界,到處落地、生根、開花,只要有一點縫隙,有一點有利可謀的地方,都會發現中國人在那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做事。 第三點,忍耐。中國人堅韌頑強,尤其是為了生存非常忍耐,會想方設法活下去,不那麼敏感、脆弱。美國打一場越戰,回去好多老兵都精神出問題,中國人可能不那麼在乎,不那麼脆弱。當然也可能是對生命看得不那麼重,但是確實很頑強,很堅韌。比如看莫言的小說,你發現他們非常艱難,但是也非常堅韌地活著,無論是好活賴活,要活下去。中國人活命也很不容易,但是活了幾千年。當然,缺點可能就是有點麻木不仁、順從、不勇敢,甚至被批評為奴性、奴才。 第四點,隨和。其實大多數人還是比較隨和,比較中道。當然不是像西方那種同時擴展到兩個極端甚至多個極端的中道。相對而言,中國人,尤其傳統中國人,比較溫和、妥協,也比較寬容、寬厚,不走極端,但也可能就是說不夠維護自己的尊嚴,或者做事不認真,就像過去有一篇文章說差不多先生,差不多就好了。不止我們家,包括朋友家,經常碰到差不多先生送貨來,稍微認真一點他可能就送對了,但是就差一點。還有就是像散漫,不夠關注公共事務,明哲保身,得過且過,也許跟這個又有一些關係,好處是包容,甚至寬容,也能同化,但是壞處是有點像糨糊,甚至像柏楊所說的醬缸,不是很在乎是非,不那麼堅持原則。 第五點,實際。這是最重要的。中國不像西方或者伊斯蘭、俄羅斯,甚至日本,它有一個比較超越的崇拜的對象,中國文化是人文的文化,人間的、現世的文化,不管是老百姓還是傳統的上層君子、士大夫,更注重人間、現世,很實際。 由此也許我們就可以下一個初步判斷,就是中華民族其實是最適合於現代化的民族,當然更確切的說,是最適合於後發現代化的民族。它不一定是首創,比如說經濟,在全球市場方面,應該說是後發,但我們現在走的最快,後發第一,山寨第一。我覺得中國崛起的秘密,很多人討論中國模式,從這裡找原因、那裡找原因,其實還應該從國民性找原因。國民性的原因當然不是唯一的,但中國近三十年經濟突飛猛進的一個奧秘就在這裡,來自我們的國民性;而且如果展望未來的話,我們可以說現代化將越來越打上中國的印記。當然這可能讓很多西方人很擔心,因為中國的印記就是很實際、很實用,現在也可能被批評為很經濟,很動物,就是很經濟動物。 所以,中國的國民性在我看來並不是那麼糟糕的,我們現在還在得它的所賜。它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但最怕的是什麼呢?就是在這一百多年,可能我們有些好的東西消失了,而新的好東西卻沒有產生。你就比如說中西,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孩子一會兒在美國待,一會兒在中國待,但這個朋友最後很苦惱地說,他的孩子沒把兩方面的優點學到,卻把兩方面的缺點集於一身了:不像中國孩子那麼勤快、刻苦,但是像美國孩子一樣堅持他的權利,絕不放棄,絕不尊重父母的權威。你看中國這一百多年,我們很多東西丟掉了,比如親情、同情、隨和、忍耐,甚至勤勞、節儉,我們這些年也變得相當奢侈、鋪張,像暴發戶一樣。而像新的東西,比如我們現在就經常講為什麼這個社會上的暴戾之氣那麼濃厚,因為一點小事在公共汽車上就會把人給打死,為什麼? 現代國家的國民性 接下來我談談現代國家或者說新國家的國民性。這是目標性的。我這裡講五條: 第一,獨立。剛才錢老師也說到了,用胡適的話說就是健全的個人主義,當然,健全的個人主義隱含著對制度的要求,制度、倫理和社會理想也要落實到個人,不光是個人要自信、自立、自強、自尊,也要爭取制度來保證每個人的自信、自立、自尊、自強。 第二,合群。為什麼中國人一盤散沙?梁啟超和孫中山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其實這個和獨立有關係,不獨立往往也不合群,獨立和合群應該是同時要有的。這個合群,包括政治社會的合群,也包括社會組織的合群,乃至平時的合作精神。我覺得首先還是要有一定的國家思想,不一定是國家主義,這是梁啟超和嚴復都經常講到的,反對浪漫的無政府主義。當然,這裡的合群不是從眾,不是抱團,不是站邊,不是拉幫結派,強調的是一種協作精神、合作態度,是一種共存,乃至共贏。 第三,權利(right)意識。這實際上是對自由的熱愛。我們以前說中華民族勤勞勇敢,酷愛自由,但我覺得這不是我們已經擁有的品行,而是需要遵循的品行。就是說,你要去爭取自由,維護自由,珍惜自由;但同時也包含著邊界的意識,就是同時你也要尊重別人的同等權利,也就是寬容。 第四,公德心。這個和權利相對。我們過去說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國」「平天下」是對士大夫而言的,一般老百姓就是「修身」「齊家」,對「治國」「平天下」是不關心的的。但在一個平等社會,一個走向平等的社會,哪怕是觀念平等的社會,大家還是都應該要有一種公德心,關心公共領域的事務。這是需要培養的,就像孟德斯鳩所說的,共和體制最重要的就是德性,指的就是公德心。 第五,責任感。這是我在《新綱常》里所說的,具體就是私德對個人、對家庭、對朋友的責任,對社會的責任,對國家的責任,乃至對天下的責任,對眾生的責任,對地球家園的責任,這是最廣義的。 以上五點就是我所說的作為現代國家希望達到的國民性。就像我前面所說的,其實中國人很適應現代化,至少在經濟上已經證明了,那能不能證明自己也適合政治上的現代化呢?這的確比適應市場經濟要困難,但看來也是可行的,其實也已經有證明,所以這是一個需要努力的方向。 3、胡適和魯迅與國民性的關係 最後,我想簡單說一下胡適和魯迅與國民性的關係。我覺得魯迅可能更多的是對第一種國民性的反省和批判,而且是非常徹底地批判,甚至到了完全否定的程度。而胡適雖然也有批判,但更多的是在倡導後一種國民性,就是符合現代化尤其現代政治的國民性,因此應該說更具建設性。 魯迅對中國的國民性有深刻地認識,比如他的小說《葯》、《阿Q正傳》等很多作品,但這種批判我覺得有誇大的地方,更重要的,我認為沒有指出應當怎樣建設,甚至方向有誤。魯迅是有思想的文學家,而胡適是有思想的學問家,相較而言,學者更重視理性。雖然魯迅的才華是超過胡適的,但是這有點像法國的薩特的才華超過阿隆甚至加繆一樣,按照我的判斷,就是薩特沒有阿隆、加繆那麼正確。 由於時間關係我就講到這兒,有一些問題我們可以在對話中再討論。謝謝。 賀衛方:謝謝懷宏兄。剛才懷宏兄講到中國是一個最適合現代化的國家,這個觀點讓我想起一個日本的年輕的歷史學家與那霸潤,1979年出生,比我們在坐的(熊)培雲兄還要年輕。他寫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叫《日本的中國化》。什麼叫日本的中國化?他認為日本本身的社會結構雖然跟中國確實非常不一樣,但是日本在歷史上非常想走到中國這條道路上,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但是始終不容易走到。而且他發現,只要日本學中國,兩個國家關係就很緊張;而只要日本保持獨特性,兩個國家就比較合力。有人說這兩者可以結合,對此他提出了一個「葡瓜效應」的觀點。什麼叫「葡瓜效應」?就是如果能培養出一種植物,像葡萄那樣,一結一大串,而且每個都像哈密瓜那麼大,這樣的瓜肯定特別好,但結果最後培養半天,每次只能像瓜一樣只結一粒,而且還都像葡萄那麼小,這就是「葡瓜效應」。與那霸潤的書里說,從宋朝開始,全世界第一個現代性的國家是宋朝的中國,這個特別有趣,我們一會兒可以接著再討論。 現在有請王人博教授發言。【2013鳳凰讀書-新民說 年度文化沙龍實錄】 鳳凰新媒體COO李亞致辭 廣西師大出版社社長何林夏致辭 第一場主持施展破題:中國是什麼 王利:「重新定義」中國與世界 秦暉:血汗工廠戰勝福利國家? 劉瑜:中國真的改變了世界? 許章潤:「中國問題」的「中國意識」 許紀霖:中國,失去文明的「天下」 秦暉、許章潤、劉瑜、王利、施展對話錄 第二場賀衛方開場詞:從《中國人的氣質》說起 錢理群:魯迅為何終生關注國民性 何懷宏:新國家的國民性 王人博:如何側身面對魯迅和胡適 是個問題 熊培云:「國民性」是不存在的 錢理群、王人博、何懷宏、熊培雲對話錄 柴春芽:放下惡之花 重新自啟蒙 格非:好的文學應有切己的觀察 戴錦華:最美好的年代,最黑暗的年代 歐陽江河:人到中年 「翠鳥」寫作 歐陽江河、格非、戴錦華、柴春芽對話錄 第二場:「國家」中的「國民性」——以胡適和魯迅為中心 主持/賀衛方 嘉賓/錢理群、王人博、何懷宏、熊培雲 時間:2014年1月5日14:00-17:00 主題闡釋: 近世中國有兩個關鍵詞:新國家與新國民。如何建設新國家,如何塑造新國民,以及二者之間的糾葛,一直是中國思想的核心。 而胡適和魯迅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因此,以胡適和魯迅為中心展開,將「國家」中的「國民性」作為切入點,縱論「新國家」與「新國民」的關係,「國民性」於「新國家」建設的意義與價值,以及如何構建現代中國、塑造現代公民,對於現世中國而言,意義重大且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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