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古詩眾家集評『 18 』

俠客行

題註：一作俠客行

引用典故：侯嬴救趙信陵朱亥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劒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慙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集評：

《苕溪漁隱叢話》：

《復齋漫錄》云：太白《俠客行》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元微之《俠客行》云：「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不肯藏姓名。」二公寓意不同。

長相思三首

日色已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一作時）橫波目，今成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集評：

《唐詩歸》：

潭云：光景寂妙。鍾云：「欲素」二字幻甚（「月明欲素」句下）。

《全唐風雅》：

蕭云：詞意悲而不傷，怨而不謗。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

明艷絕底，奇花初開，李所獨擅之技（首二句下）。

其二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空②餘①牀。牀中繡被卷不寢③，至今三載猶聞香④。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相思黃葉落⑤，白露點⑦青苔⑥。

按：① 一作餘空　② 一作花　③ 一作更不卷　④ 一作聞餘香　⑤ 一作盡　⑥ 此篇一作寄遠　⑦ 一作濕

集評：

《詩藪》：

（李白）《烏夜啼》、《楊叛兒》、《白貯辭》、《長相思》諸篇，出療齊梁。

《李太白詩醇》：

使人領言外之意，絕調，絕調！嚴滄浪曰：以須言景之凄涼。

其三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一作凝）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一作寐）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①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按：① 一作佳期迢迢

集評：

《批點唐詩正聲》：

音節哀苦，忠愛之意藹然。至「美人如華」之句。尤是驚絕。

《李杜二家詩鈔評林》：

綴景幽絕（「絡緯秋啼」二句下），如泣如訴，怨而不誹（末句下）。

《唐詩訓解》：

千里不忘君，可為孤臣泣血。此太白被放之後，心不忘君而作。不敢明指天子，故以京都言之。

《唐詩評選》：

題中偏不欲顯，象外偏令有餘。一以為風度，一以為淋漓。嗚呼，觀止矣！

《唐宋詩醇》：

絡緯秋啼，吋將晚矣。曹植云：「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其寓興則同，然植意以禮義自守，此則不勝淪落之感。《衛風》曰：「雲誰之思，西方美人。」楚辭曰：「恐美人之遲暮。」賢者窮於不遇而不敢忘君，斯忠厚之旨也。詞清意婉，妙於言情。

《李太白詩醇》：

嚴云：他人不能著「色」字（「微霜凄凄」句下）。「美人」句，單句。嚴云：「不到」似當作「砍到」，義始醒（「夢魂不到」句下）。謝云：此篇成婦之詞，然悲而不傷，怨而不誹，可以追《三百篇》之旨矣。

行路難三首

題註：一作行路難三首 一

金尊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筯不能食，拔劒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集作滿山）。閑來垂釣坐（集作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集評：

《唐詩品彙》：

劉云：結得不至鼠尾，甚善，甚善。

《李杜詩通》：

《行路難》，嘆世路艱難及貧賤離索之感。古辭亡，後鮑照擬作為多。白詩似全效照。

《唐宋詩醇》：

冰寒雪滿，道路之難甚矣。而日邊有夢，破浪濟海，尚未決志於去也。後有二篇，則畏其難而決去矣。此蓋被放之初述懷如此，真寫得「難」字意出。

《李太白詩醇》：

句格長短錯綜，如縛龍蛇

其二

引用典故：彈劒作歌絳灌讒陷黃金臺屈淮陰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一作雉）賭梨栗。彈劒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一作侯）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腰（一作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一作割）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集作爛）草，誰人更掃黃金臺。行路難，歸去來。

劉鑒《合刻李杜分體全集序》：

青蓮《梁父》、《行路》諸吟，《巧言》、《巷伯》之倫也。

《李太白詩醇》：

嚴云：「天衢」亦是常語，作喻卻奇。又云：第四句極粗，極雅。短句作結，結法警拔，寄託兀傲。

久別離

題註：一作久別離

引用典故：錦字書

別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況有錦字書，開緘使人嗟。至此腸斷彼心絕，雲鬟綠（一作霧）鬢罷攬（一作梳）結。愁如迴飆亂白雪，去年寄書報陽臺。今年寄書重相催，胡爲東風①爲我吹行雲。使西來，待來竟不來，落花寂寂（一作寞）委青苔。

按：① 集作東風兮東風

集評：

《唐詩鏡》：

幽思飄然，絕去綺羅色相。

《李太白全集》：

王琦註：胡震亨曰：江淹擬古，始有《古別離》。後乃有《長別離》、《生別離》等名。此《久別離》及《遠別離》，皆自為之名。其源則出於《古別離》也。

《唐宋詩醇》：

一往纏綿，所謂緣情之什，卻自不涉綺靡。

《李太白詩醇》：

二解第三單句，形容妙絕（「愁如回飈」句下）。嚴云：已絕復催，又是五年後事。時愈久，情愈深（「去年寄書」二句下）。一結情思不盡。嚴滄浪曰：意類詞曲。

荊州歌

白帝城邊足風波，瞿塘五月誰敢過。荊州麥熟繭成蛾，繅絲憶君頭緒多，撥穀飛鳴奈妾何。

集評：

《李杜詩選》：

楊慎云：此歌有漢謠之風。唐人詩可入漢魏樂府者，惟太白此首，及張文昌《白鼉謠》、李長吉《鄴城謠》三首而止。

《老生常談》：

「荊州麥熟繭成蛾，繰絲憶君頭緒多」、「雲鬟綠鬢罷梳結，愁如回飈亂白雪」，可雲善於言情。工於言愁。

《唐宋詩醇》：

古質入漢，得風人之遺韻，樂府妙處，如是如是。桂臨川曰：李詩短章，若《荊州歌》等作，俱出《風》、《雅》，耐以被之管弦者也。《李太白詩醇》：嚴云：詞如《竹枝》，意同《子夜》。

結韈子

題註：一作結襪子

引用典故：築中置鉛魚隱刀

燕南壯士吳門豪，築中置鉛魚隱刀。感君恩重許君命，泰山一擲輕鴻毛。

集評：

《樂府詩集》：

（《結襪子》）唐李白辭。大抵言感恩之重而以命相許也。

《李太白全集》：

王琦註：北魏溫子升有《結襪子》詩，疑是當時曲名。

《詩境淺說》：

樂府盛於漢魏，沿及江左，西曲南弄，古意寖微。太白此作，悲壯挺崛，猶有樂府遺風。首二句用荊、高、專諸事；後二句言生命重於泰山，不輕為人許，感君恩重，願為知己用，遂一擲等子鴻毛，聲情抗健，可作《遊俠傳》贊語。

沐浴子

題註：一作沐浴子

引用典故：滄浪振衣

沐芳莫彈冠，浴蘭莫振衣。處世忌太潔，志①人貴藏輝。滄浪有釣叟，吾與爾同歸。

按：① 一作至

集評：

《李杜二家詩鈔評林》：

此篇櫽括《騷》意，便是名言。

《唐詩快》：

豪放人忽作此澹寂語。

《唐詩別裁》：

立身忌太潔，不如老子之和光同塵也。暗用《楚騷》意。

《唐宋詩醇》：

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與聖賢尚絅之旨正復相同，特老氏未免有作用耳。昭昭然揭日月而行，聖賢固不為也。紉蘭佩芷，屈平所以千古；然原之被讒，史謂眾害其能，即後人之議原者亦以為露才揚己……白因《漁父》一篇，反其意而用之，蓋涉世之久，英氣將斂，故云然耳。不然，與世浮沉，漫無介節，胡廣中庸，馮道長樂，其可嗤又何如耶？

襄陽歌

引用典故：妾換馬白銅蹄歎黃犬倒玉山公醉墮淚峴山

落日欲沒峴山西，倒著接?花下迷。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傍人借問笑何事，笑殺山公（一作翁）醉似泥。鸕鷀杓，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蒲萄初醱醅。此江若變作春酒，壘麴便築糟丘臺。千金駿馬換少（集作小）妾，醉（集作笑）坐雕鞍歌落梅。車傍側掛一壺酒，鳳笙龍管行相催。咸陽市上歎黃犬，何如月下傾金罍。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①，龜龍（集作頭）剝落生莓苔。淚亦不能爲之墮，心亦不能爲之哀。誰能憂彼身後事，金鳧銀鴨葬死灰（集無此二句）。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鐺，李白與爾同死生。襄王雲雨今安在，江水東流猨夜聲。

按：① 一作一片古碑材

集評：

《王直方詩話》：

歐陽公云：「落日欲沒峴山西，倒著接?花下迷，襄陽小兒齊拍手，大家爭唱《白銅鞮》。」此常語也。至於「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後見太白之橫放，所以驚動千古者，顧不在於此乎？

《李杜二家詩鈔評林》：

筆端橫盪，遂不覺重。

《唐詩別裁》：

妙於形容（「遙看漢水」二句下）。羊叔子峴山碑猶然磨滅，無人墮淚，況尋常富貴乎？不如韜精沉飲為樂也。「清風明月」二語，歐陽公謂足以驚動千古，信然！

《唐宋詩醇》：

意曠神逸，極頹唐之趣，入後俯仰含情，乃有心人語。「韜精日沉飲，誰知非荒宴」，亦同此懷抱耳。子美云：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語奇矣。此詩云：「舒州杓，力士鐺，李白與爾同死生。」苦樂不同，造語正復匹敵。

《昭昧詹言》：

筆如天半游龍，斷非學力所能到，然讀之使人氣王。「笑殺」句，借山公自興，「遙看」二句，又借興換筆換氣。「此江」句，起棱。「千金駿馬」，謂以妾換得馬也。「咸陽」二句，言所以飲酒者，正見此耳。「君不見」二句，以上許多都為此故。「玉山」句束題，正意藏脈，如草蛇灰線。此與上所謂筆墨化為煙雲，世俗作死詩者千年不悟，只借作指點，供吾驅駕發泄之料耳。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

筆勢浩渺（「遙看漢水」二句下）。頓挫有局度（「淚亦不能」二句下）。

《唐宋詩舉要》：

吳曰：豪近俊逸。

《李太白詩醇》：

彭乘曰：歐陽公題滄浪亭云：「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與太白致辭雖異，然皆善言風月。壯語逸倫，真是太白口吻；謝云：「此江」二句，形容嗜酒思想之極。

襄陽曲

題註：一作襄陽曲四首

襄陽行樂處，歌舞白銅鞮。江城回淥水，花月使人迷。

集評：

《李太白詩醇》：

嚴滄浪曰：自然景，不須造作；卻又非熟境，所以佳。

其三

峴山臨漢江，水淥沙如雪①。上有墮淚碑，青苔久磨滅。

按：① 一作水色如霜雪

集評：

《李杜二家詩鈔評林》：

興慨古今，言簡意盡，《襄陽曲》要不出此。

《李杜詩通》：

西曲《襄陽樂》，詠大堤女郎。此詠襄陽土風，兼及羊祜、山簡事，四解相承，總歸於行樂，如貫珠然。

《唐宋詩醇》：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不如此寄慨之深。

《李太白詩醇》：

嚴滄浪曰：真堪墮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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