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你不懂真正的圍棋

「AlphaGo始終都是冷冰冰的機器,與人類相比,我感覺不到它對圍棋的熱情和熱愛!」

中國圍棋棋手柯潔與谷歌機器人AlphaGo的第一番對決剛剛結束。這一次,他惜敗,但他在大戰前夕撂下的話卻一語中的。

中國圍棋的精髓從來就不是輸贏,而是人生百態。AlphaGo下棋的動機只有贏,其中的妙趣和熱情,永遠無法體會。

常言道:「棋如人生」,咫尺棋枰,黑白數子,卻包藏玄機,吞吐萬象,演繹著人生的智慧。

·得與失的坦蕩·

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

在下圍棋時,有一個常用的手段,就是棄子。有時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捨棄局部的利益。人生也是如此,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

據說,左宗棠很喜歡下圍棋,而且,還是箇中高手。在奉命赴新疆平叛前夕,他微服出巡,看見有一間茅舍,門口掛著「天下第一棋手」的匾額。

左宗棠覺得此人狂妄至極,進去和他連下三盤,都大獲全勝,輕蔑道:「你可以把這個匾額拆下來了!」隨後便自信滿滿地走了。

過沒多久,左宗棠從新疆平叛歸來,又路過此處,看見「天下第一棋手」的匾額依然掛在那裡,十分氣憤,決定再教訓一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說來也怪,這一次左宗棠居然被他「殺」得落花流水,三盤皆輸。他大感訝異,問他為什麼在短期之內,棋藝進步得如此之快。主人笑著說:「上次,您有任務在身,要率兵打仗,我不能挫您的銳氣。如今,您已凱旋,我就當仁不讓啦!」左宗棠聽後,心悅誠服。

初學圍棋,最喜歡吃掉對方的子,最不樂意自己的子被吃掉。但有時候,小得卻是大失。真正的高手,能勝而不一定要勝,有謙讓別人的胸襟;能贏不一定要贏,有善解人意的意願。

人生如棋,沒有天生的贏家。輸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坦蕩地過好一生。下的是棋,展現出來的是心態和修養。勝也從容,敗也坦蕩!知得失,懂取捨,才是真正的圍棋人生。

人生如棋局,萬變有因,輸得起才贏得起,而AlphaGo的棋局,一生為贏又何來坦然?

· 進與退的從容·

我從不想一舉擊潰對手

圍棋里有個術語叫「妙手」,指效率最高的下法,猶如比武中的狠招,一著妙手可解開困境、扭轉敗勢,甚至一招置人於死地。

但16歲就奪得世界冠軍的李昌鎬卻從不追求妙手,對他來說,那並不是他的圍棋人生。

一次,記者問他:「妙手是最高效率的棋,你為什麼不用?」

他說:「每手棋,我只求51%的效率。我從不想一舉擊潰對手。」

記者愣住了,只求51%的效率?我們都知道,棋子效率越高越佔優勢,高效行棋,自古就是棋手的追求。但贏得世界冠軍的,恰恰是這每手棋51%的效率。

其實,每手棋只比對手多1%,看起來微不足道,但一盤棋有一半以上的棋得到預期效果,其結果就是贏。用100%的力量進攻也許更強,但人在求勝欲最強的時候,往往最不冷靜、防守意識最薄弱。所以,經典《圍棋十訣》里的第一訣便是「不得貪勝」。

圖片來源於「小草 攝」

妙手極美,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是陷阱。因追求妙手而用盡心力,妙手之後必露破綻。全力之後,必有懈怠;邁最大步子往前沖,最容易一腳踩空。這不是每個棋手都看得到的,但李昌鎬看到了。

李昌鎬51%的圍棋之道,使他的棋極其穩健、冷靜,極少出錯,讓對手無機可乘。在他眼中,極品的妙手,就是看破妙手的誘惑後,從容落下的平凡一子。

人生也是如此。追求51%,才有進與退的從容,「大成若缺」的智慧是花看半開,酒飲微醺,妙不可言。

人生如棋子,過盡千帆,贏得雲淡風清,而AlphaGo的棋子,機關算盡又怎贏人心?

·追求完美收官·

我的一生只有兩件事:真理和圍棋

圍棋里有個術語叫「收官」,即對弈快結束時落子的稱謂。高手對決時,「官」收得好則勝,收不好則敗。人生也是如此,「善始不如善終」,「官」收得不好,不管前面走得多好,最終還是失敗的人生。

在圍棋界神一般存在的吳清源,就是經歷了進與退的從容、得與失的坦蕩,並完美收官的人。連金庸都說,他最佩服的「古人是范蠡,今人是吳清源」。

▲電影《吳清源》劇照,張震飾演圍棋大師吳清源

吳清源1914年出生在福建福州,7歲就在圍棋上表現出過人的天分。後來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只能投身段祺瑞,在其府上當棋客。

當時段祺瑞身份顯赫,氣場正足,可吳清源初生牛犢不怕虎,令段在棋盤面前生生下不來台。後來他在日本棋手的舉薦下東渡學藝,那一年他才14歲。

可是當年的日本棋界傲嬌得很,吳清源作為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伙,想要立足談何容易。然而他卻以著名的「十番棋」先後戰勝了日本所有超級棋手,形成了無可匹敵的「吳旋風」。

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他在自傳中寫道:「我有過許多痛苦的時刻,每當那時,我就會背誦白居易的詩: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

而當時正值戰爭年代,為了更好地學棋和養家糊口,他只能加入日本國籍,在夾縫中艱難生存。國人把他當作漢奸、賣國賊,到處懸賞通緝。日本人經常恐嚇敲詐他,還收到死亡威脅。

1939年,和木谷實十番棋期間,有人威脅他說:「如果這次贏了十番棋,命就保不住了。」但他的老師支持他說:「作為棋手,死在棋盤上也算死得其所。」吳清源豁出去了,終於完成了舉世矚目十番棋,從此稱霸日本棋壇幾十年。

▲吳清源十番棋對木谷實

只是好景不長,1961年的一場車禍帶走了他的全盛時期,戰績一落千丈,直至1983年退出棋壇。但他說,百歲以後我也要下棋。這裡說的下棋,早已超越了勝負、名譽和俗世。

他在自傳中寫道:「為了能夠再接近真理,哪怕只是一步,我希望自己能活到100歲。為了完成我的圍棋使命以及希望通過圍棋實現國際間友好的願望,我要求自己夜以繼日地努力研究。」他說到做到,真的活到了100歲,還孜孜不倦。

2002年,為了拍攝電影《吳清源》,導演田壯壯去了吳清源家,令他無比震驚的是,他把在近20年中打敗所有的日本高手掙得的巨額獎金都捐了出去,除了圍棋和書,家徒四壁。

這個黑白世界裡的化外高手,畢生對棋道的純粹追求,躍然盤上,他的人生詮釋了「棋盤就是祖國」的無國界精神,一如當年他自己所說:「我的一生只有兩件事:真理和圍棋」。

▲ 圍棋大師-吳清源

2014年,吳清源逝世,無論是棋局還是人生,剛滿100歲的他,都完成了完美收官。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而AlphaGo的棋,始終無情又何來人生?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圍棋的奧妙,難以言盡。就連不太會下棋的蘇東坡都說:「勝固欣然,敗亦可喜。」

可見,圍棋的黑白世界裡,有品不完的人生智慧,有道不盡的人世辛酸;有悲喜,有執著;有喜怒,也有哀樂……這些,AlphaGo都沒有。

人工智慧,你不懂真正的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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