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個故事看婚外情是否能夠寬恕

看一個台灣電視節目，討論「通姦罪除罪化」。節目主持請來法官、檢察官、律師、私家偵探、媒體人等，一起就「通姦罪」是否應廢除發表各自的看法。

原來在台灣，通姦竟是刑事罪，罪名成立可判一年之內的監禁。據說全世界除了北朝鮮之外，就是一些中東地區國家還有通姦罪。當然，世上還有更野蠻的，連相關法律都沒有，妻子犯了通姦即遭親友處死。

台灣社會對通姦罪除罪化（意思就是廢除這一條法律）爭論很大，據說民調是反對的占多數，也有婦女團體大力嗆聲，倒是電視節目中的專家，基本都不支持保留這條法例，民意紛紜，搞得當局有點進退失據。

不可否認，通姦罪對婚外情有阻嚇作用，但問題是，社會發展到今天了，如果有人一時行差踏錯，就要付上一年監禁的代價，身敗名裂，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個人事業與家庭幸福泡湯，這樣的刑罰又會不會太重？

婚外情的原因複雜，不可一概而論。有的真是一時軟弱受不了誘惑，有的是丈夫做初一，太太做十五，有的夫妻性格不合感情早已淡漠，有的是結婚後才找到真愛義無反顧，如此等等。

更有一種極端的說法是：婚姻中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不知是誰如此曲折地為婚外情站台。但一個男人喜新厭舊，那他去通姦尋快活，錯的倒是在家裡那個被家務壓得直不起腰來的太太，那於情理上也說不通吧。

不管是怎麼樣的婚外情，一定都是自私的，一定對身邊人造成傷害，但這種傷害是否嚴重到要他﹙她﹚受一年刑罰之苦？要毀了他原先擁有的一切？一個人過馬路闖紅燈，你不能將他五花大綁遊街示眾，量刑應該與過失的後果相對應，輕罪重判與重罪輕判，性質是一樣的，都是法治的缺失。

節目中有女法官說，通姦罪的實施並沒有真正起到保護女性的作用，她舉一個例子，是一個女人遭丈夫家暴，兩個人協議離婚，離婚後女子又嫁了一個丈夫，生下一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受孕的時間，被推算出她還未與前夫正式離婚，因此被前夫告上法庭，指她犯了通姦罪，據說還要求巨額賠償。

不知道該女子後來是否被判一年監禁，但她先遭家暴已經不幸，力爭脫離魔掌後，找到愛她的人，有了愛情結晶，只因未與前夫辦妥離婚手續，造成客觀上的一段婚外情，她又要再被告以通姦罪，世道於她，豈不是太不公平？

《守婚如玉》電視劇照，與內文無關

婚姻的基礎是愛情，婚外情的原因是原有愛情的崩壞，人們往往認為，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因此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有權去追求她的情人渥淪斯基，但我們講到婚姻，還有責任、忠誠、寬恕等等道德範疇。這些道德範疇孰輕孰重，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衡量，做不同的抉擇。禪宗有雲︰唯難抉擇，做抉擇的當下，固然糾結，但一旦做出抉擇，又是一段新的生命歷程。

有一位前輩結婚第三天就發覺妻子有心理和情緒問題，但他不想新婚仳離遭親友恥笑，因此忍下了，後來子女生下來，更令他舉棋不定。文革中他被迫害，妻子提出離婚，文革後他平反獲賠償，妻子又要求複合。然後妻子比他先一步來香港，竟在報上登廣告徵婚，他來港後一起生活，也三天兩頭吵鬧。前輩多次向我表示，一定要和她離婚，可每次都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這樣一直拖到前輩患不治之症，妻子照顧他到臨終，究竟盡不盡心，我們也不知道了。

前輩性格懦弱，生活上又需要人照顧，他將窒息心靈的一段婚姻作為一個苦果，用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來咀嚼，中夜起坐，捫心自問，恐怕要長嘆不已。我不知道他是否曾經有過一段婚外情，他相貌堂堂，身裁魁梧，又是文化人，年輕時會受女孩子喜歡，如果他有段婚外情，而且得到真愛，那至少還算得上是他烏雲密布的生命中的一抹亮色。

一位朋友的丈夫發生了一段婚外情，她和我談起時，我即以上述這位前輩的遭遇作例子供她參考，勸她儘快決斷：要嘛就原諒他，儘快修補互相之間的感情，要嘛就一了百了，儘快和他離婚。這種情況下最糟糕的選擇是不離不合，不尷不尬地維持一種各懷鬼胎的關係，然後一生活在積怨中。後來她選擇寬恕，她丈夫也從此守護家庭，現在孩子也長大了，他們也生活得很好。

當然，做這些選擇的前提是對身邊人的本質判斷，花心男人無藥可救，不花心的也難免一時行差踏錯。做了壞事內心負疚，面臨家庭破裂更惴惴不安，這時如得到妻子的寬宥，多數會痛悔自己的行為。畢竟他還愛著妻子和孩子，婚姻與家庭對他來說是不可取代的安身立命之地，與其被妻子掃地出門，一腳踏空，不如痛改前非，從此珍惜身邊人，老老實實過日子。

雖然夫妻之間難免有一個疙瘩，但時間會消磨一切，相對一輩子那麼長的相依為命，那只是一個坎，跨過去就可以了。

還有一對夫婦，妻子在婚前問過未來的先生，說她日後如果喜歡上別的男人，他會怎麼樣？她先生說，只要不告訴我就可以了。虧她敢這樣問，也虧她先生能這樣回答。這對夫婦，丈夫有婚外情，妻子也有，不知道他們互相之間是否知道對方的秘密，只是他們現在還生活在一起，年紀也不小了，各自的婚外情都成了生命長河中一點浪花，生命滔滔流去，身後的浪花也終究模糊了。

每個人對愛情、婚姻、責任、忠誠、寬恕等等理念的理解都不同，當我們面臨生命中的抉擇，我們都是以自己的人生觀、性格、心態作依據，做出自以為明智的選擇，並做好心理準備承擔選擇的結果。因為每個人的成長背景不同，生活軌跡也相異，每個人面臨個人感情危機時，也盡可做出種種不同的選擇，我們可以評論他人的選擇，但大可不必把他們關到牢里去。

時代匆匆往前走，現在的年輕人結了婚不生孩子的很多，有的連結婚都省了，長期保持同居關係，方便隨時分手。我身邊親友同事中的女孩子，單身的百分比很高，她們平日與女伴一起飲茶看電影，結夥旅行，在她們看來，孤獨打發日子，比起嫁一個不長進沒良心的丈夫更自在舒服得多。

在個人至上、娛樂為王的時代，還要討論「通姦罪除罪化」的問題，而且還得不出社會共識，這委實有點荒唐，台灣什麼都現代化了，只有這一點，給人一種還留在農業社會的感覺。

【注】本文原標題為《台灣的通姦罪有點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