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其實是一部《女人的覺醒》

亦舒的小說《我這前半生》,被內地改編為同名電視劇,看了幾眼,感覺被處理成了混雜著全職太太、出軌背叛、刁蠻大婆、隱忍小三的家庭倫理狗血劇。

尤其是馬伊琍扮演的子君這個角色,實在是太不討喜了。

比如她趾高氣揚地對售貨員說:「小姑娘,你還沒結婚吧?等你到了我的年紀,我的處境,你就會知道,相對你的婚姻你的家庭,教養是完全不值一提的東西」——足夠令人對女主人公子君心生嫌惡,倒霉簡直是活該。正如劇中閨蜜的男友賀涵吐槽:「誰要是娶了這樣的老婆,沒有外遇那才是奇蹟。」

嚇得我趕緊翻出原著壓壓驚。作為亦舒鐵粉,這本書看過很多次,原著中子君不是這樣的,她至始至終都保持了體面,即使在最心慌意亂六神無主的時候。

亦舒對子君的態度有批評,也是悲憫,借子君的婚變,她寫的是一個女人的成長和女人的覺醒。

子君作為全職太太,一直過著非常幸福和優裕的生活。她的家庭很完美,丈夫涓生是個醫生,溫柔體貼,收入又高,一兒一女,全都乖巧聽話,偶爾的煩惱不過是女兒青春期開始發育了要買新內衣、傭人不肯同菲律賓工人一起睡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對生活全盤不設防,妹妹子群同她說起誰誰離婚了這樣的事情,她也駭然,覺得不可思議。母親提醒她要看緊男人一點,多陪涓生一些,她覺得全都是多餘。她自問已經做到了一個好太太的的全部內容,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操心,外出應酬,她永遠是最美麗得體的那一個。

她也是和涓生吃過辛苦的,所以享受起來也是心安理得。孩子上學了,她得閑了,出去做美容,逛商場,不斷地買買買,享受得緊。

想到自己的朋友還需要在職場拼殺,她隱約生出了同情和優越感:

這時唐晶大概在開會吧,扯緊著笑容聚精會神,筆直地坐一個上午,下班一定要腰酸背疼,難怪有時看見唐晶,只覺她憔悴,一會兒非得勸勸她不可,何必為工作太賣力,早早地找個人嫁掉算了。

被生活保護得太好,她很天真,亦不解人間疾苦:

緩步走到置地廣場,有時真怕來中環,人疊人的,個個像無頭蒼蠅,碰來碰去,若真的這麼趕時間,為什麼不早些出門呢?

丈夫涓生一再想和她談話,她一副漫不經心,滿心想的都是自己的事,從早晨推到中午,中午又同朋友吃飯,忘了這檔子事,等晚上終於見到了,又是顧左右而言他,涓生終於忍耐不住,給她一個晴天霹靂,「我只有一句話說,你聽清楚了,子君,我要離婚。」

她以為自己在做一個噩夢,但涓生去意已決,決心分居搬到情人家裡去。這又像一個炸雷在子君頭上炸響,她竟然不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了,這讓涓生都覺得稀奇了,「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連安兒都知道,這孩子沒跟我說話有兩三個月了,你竟然不曉得?我一直以為你是裝的。」

她真不是裝的,她只是活得安全、篤定,在自顧自的幸福中日漸變得麻木。

沒有哪顆心是在一夜之間改變、潰爛,徵兆到處都在,不想看的人就看不到。涓生對她不滿已經幾年了,「我在家中得不到一點溫暖,我不過是賺錢的工具,我們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我想與你說話的時候,你總是在做別的事情:與太太們吃飯.在娘家打牌……」

她忽視了所有的線索和眼色,直到謎底徹底攤開在自己面前,才恍然大悟。回頭看,發現自己竟然錯過了那麼多提示。

男人變心總會為自己找到理由,但子君對這一切都毫無察覺也真是失敗。

隨著電視劇《我的前半生》的熱播,很多人把子君的婚姻失敗解讀為全職太太所面臨的困境。

其實亦舒所要表達的並不僅如此。

活得太蒙昧,認為婚姻就是一勞永逸的選擇,毫無任何風險意識,才是子君身上最大的問題。

子君從未真正成長過,嫁給了涓生,她連自己生命的意義都一併託付了。是的,她做了很多太太該做的事,但做人,她是渾渾噩噩的,毫無目標,遇到什麼煩惱和挫折只管「涓生涓生」地大喊,然後涓生就來救她於水火。

涓生不僅是她的丈夫,還是她的救世主和拯救者。

連十二歲的女兒都比她成熟,覺得她在坐享其成,語帶諷刺的說她,「每個女人都會生孩子。」

全職太太是子君個人的身份,而現實中,職業女性也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很多人以為婚姻可以靠一輩子,結婚了感情就進了保險箱,自己只管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完全放棄了自我成長,結果一旦婚變就驚慌失措,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惶恐。「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看別人離離合合,習以為常,但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朋友唐晶勸子君離婚,「你的生命長得很,沒有人為離婚而死,你還要為將來的日子打算。」她崩潰大哭,離婚對她來說,比死都難受,因為從未設想過生命還有這樣的選項。她已經將自己的人生用吸盤附著在男人身上,她一直以為努力做個完美的妻子,人生也會變得完美。

當女人太高看男人,男人往往就會生出事端。

完美的生活剝落了外面的油彩,露出了真實而殘酷的本來面目。誰能管得了誰的一輩子呢,男人沒那麼偉大,他們擔當得不耐煩了,就會另生枝節。

子君在唐晶的幫助下,搬出史家,重返江湖。每天早九晚五的去掙那原來根本看不上的一份月薪,她終於看到了生活更多真實的一面。勢利的同事,苛刻的老闆,拍馬屁的小職員,曾經她活在雲里,現在她落在泥中,要和這些人在一起爭一口飯吃。

丟掉拐棍向上爬太難,子君依舊習慣著靠別人,涓生靠不住了,就靠唐晶。唐晶嘆息:

子君,你的毛病是永遠少不了一個扶持你的人。涓生走掉,你抓住我,現在我要走,你同樣的傷心。子君,你凡事也分個輕重,這樣一貫地天真,叫人如何適應?

這是女人的通病,即使經濟無憂,內心也難免凄惶,總是忍不住要找一個依靠的對象。

所以亦舒殘忍地對待子君,讓她在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男人拋棄,然後丟到已經闊別很久的社會上,接受各色人等的踩踏和挑剔。在她軟弱的時候,繼續安排前夫再婚、朋友遠走、女兒出國、兒子留在舊家,人人都在離開她,人人都要離開她。

只因為她相信,女人的能量被安穩的生活遮蔽了,女人有能力擺脫寄生在男人身上做附庸的命運,但前提是必須讓她跌倒、匍匐在地,重傷流血,被拿走一切,然後才能生出足夠的勇氣和鬥志。

子君逐漸活得不一樣了,她不再忙著做別人太太,才開始意識到要培養一些愛好,閱讀及美術成了她的業餘嗜好,書法、剪紙、木偶或插花、法文、德文,亂七八糟的什麼都學。這令她快樂,一種完全脫離了他人的真正自我愉悅的快樂。

過去太天真,後來學會了理解別人。子君將人情世故,世態炎涼看個透,為了生活,有些委屈她忍得心甘情願。

幾番掙扎沉浮,子君收穫了一個更加強大和有趣的自己,再不像從前那樣面目模糊。即使涓生重新來求她複合,也被她拒絕:

一年多來我見識與生活都增廣,又能賺到生活,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的神,我不必回頭,這一仗打到最後,原來勝利者是我,我戰勝環境,比以前活得更健康。

這不是膚淺的報復,而是她的世界已經不再局限在男人身上,她甚至連報復的熱情都沒有:

最佳的報復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發出的冷淡,幹嘛花力氣去恨一個不相干的人,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之前打死都不肯放手的男人,後來在她的眼中看來不過如此,「整個人舊垮垮的,一點新意也無,頭髮很膩,衣服很花。」以前是當著情人抱怨她,「我的太太不理解我」,後來是當著前妻抱怨情人,「再婚也就那麼回事。」

她有一種滄桑感,30幾歲的人已經活得恍如隔世,因為原有的生活軌跡被攔腰折斷:

我的前半生可以用三數十個中國字速記:結婚生子,遭夫遺棄,然後苦苦掙扎為生。

但走過了,才知道,失婚哪裡有那麼可怕。男人這種生物,你給他面子,他才變得重要,你不給他這個機會,自己默默擦乾眼淚站起來,厚著臉皮活下去,他就什麼都不是,甚至不如一碗冰淇淋所能帶給人的快樂更多。

男人拋棄了女人,就是勝利者嗎?生活那麼難,每個人都在掙扎活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應付的人生功課,誰顧得上誰許多?不將男人當做一個拯救者,看到他們的脆弱、無知和不堪,大家平等地互相打量,什麼氣,什麼恩怨都平了。

子君愛上泥塑,因為她覺得這很像命運:

命運對人,如雙手對陶泥,塑成什麼就什麼,不容抗拒。

和小說中一樣,現在的社會也在過度誇大婚姻對於女人的重要性,失婚好像就是人生末日一般。其實有些女人的成長,真的需要一次婚姻失敗來催生,不拿掉這層庇護,她們就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的生命有多大的潛力。

一條命運線走不通,換一條命運線去走。女人不應該害怕自己身上有故事,有故事的女人生命才更有看頭。

歷經挫折,流過那麼多眼淚,子君終於明白,最好的人生態度不過是水到渠成,「一直向前走,碰到什麼是什麼。」

這是一個女人的覺醒。

本文文字原創

配圖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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