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儼少畫與杜甫詩·杭州日報

本欄目系與浙江大學中國書畫文物鑒定研究中心聯辦

陸儼少先生的《杜甫詩意一百開》冊頁，是他畢生精神集聚的代表作。我們現在所了解的，只是它在2004年，在北京瀚海春季拍賣會上拍得史無前例的6900萬高價，為當年收藏拍賣年度的大新聞。其實，回顧它的奇特過程，對照當時的時代風雲變幻與不可捉摸，對於今天的書畫拍賣收藏界而言，都是一件饒有興緻的事。

陸儼少先生是當代山水畫大師。與北方的李可染先生齊名。他在上世紀50年代末被打成右派，幸好浙江美院院長潘天壽慧眼識英雄，不避忌諱，點名聘其到浙江美院當山水畫教授。文革浩劫後國家招收研究生，陸儼少又從上海到杭州擔任山水畫研究生導師。以一知名畫家從事高等藝術教育，又以他的無可爭議的深湛經典功力在江南獨樹一幟，文人正脈，眾星捧月，門生如雲，遂成一代風範。

陸儼少先生以山水畫名於世，但他酷嗜杜甫詩並由此養成對古詩文的深厚學養，卻是一般畫家所難以企及的。抗戰時避地巴蜀，獨攜《杜工部集》。八年間以杜甫詠蜀詩作畫，積寫生數千幀。而多作冊頁每套不過十開二十開而已。1962年為杜甫誕生1250年，曾作杜甫詩意四十開以紀念之。吳湖帆見之，雲當増至百開以創純山水畫冊頁之史無前例者。至「文革」開始，訥於言辭的陸先生老實怕再挨斗，遂以此百開上交，待歸還時只剩六十五開。其後又遇各種借還周折，難以一言盡之，1989年他在北京懷柔避暑，應朋友建議補足三十多開，又成百開壯觀。如此跌宕起伏，牽涉諸多人事。一部百開山水畫冊本來就是前所未有之壯舉，又與杜甫這位詩聖掛鉤，還記錄了幾十年風風雨雨的時事變遷人情冷暖，即使是大師如陸儼少，畢生佳作如雲，恐怕也沒有第二個可以媲美的範例，謂為獨一無二的收藏佳品，而與他平時的山水畫條幅中堂在藝術價值與市場價值上的相去霄壤，恐怕是必然的結果。

2004年6月26日，這部《杜甫詩意一百開》冊頁，在北京瀚海春季拍賣上拍。經過數十輪競拍，最終以6930萬元人民幣成交。當時陸儼少先生山水畫作品的一般拍賣價大約在20萬一平方尺的水平上；而這套冊頁因其獨一無二的價值，竟已經達到近70萬一平方尺，翻了三倍以上。這不是買家失去理智，而是的確看好它的市場升值潛力。而這種對巿場的判斷，即取決於兩條：一是它的主題的獨特性與一百開的集聚組群特色。即使在陸儼少先生傳世作品中也無第二例。二是它歷50年的曲折經歷和故事內容；幾乎記錄和反映了陸儼少先生一個歷史時期的丹青翰墨生涯和他對古典文學尤其是杜詩的深厚造詣。

我特別關注陸儼少先生的杜詩修養。我以為，像他這樣以一個專業畫家的身份，卻心無旁騖地讀杜、學杜、仿杜、畫杜，在當代畫家中是極罕見的。不少畫家讀古詩，多以作泛泛修養而非文學專攻者。像陸先生這樣酷嗜杜詩一家還深得其精髓的專業風度，在畫家中絕少，我以為這才是陸儼少先生的真正勝人之處。早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他還未因嚴重哮喘病去深圳避冬時，我曾奉《新美術》之命寫一篇評論文章。少年時在上海時即因父蔭經常請謁而與他稔熟，在浙江美院校門口正遇到他老人家散步，遂向他請教這篇文章應該從哪個角度介入？他笑吟吟地說到我家去，給你看些東西。結果陸師母拿出幾個5米長的手卷，都是畫三峽蜀道的杜詩畫意，筆精墨妙，天機雲錦，與尋常作品大不相同。於是我恍然大悟：其實陸儼少先生的山水畫，是《杜工部集》養出來的啊！這是否也應該被綜合計入他的作品的市場價值中去呢？

陸儼少之於杜甫，雖然一為畫一屬詩，看似兩股道上跑的車而互不關礙，但究其精神實質，則是流變與源泉的關係。這種關係，一般人較少會去想到。但它卻是切切實實存在著的。我突發奇想：在存世大量陸儼少山水畫中，凡是畫巴蜀山川三峽寫生又題杜甫詩句的作品，是否會更受市場和買家追捧，從而價格更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