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你，母親（一）

好想你，母親（一） 山東省高密市永安小學 唐述貞 朦朧中，又見到了我的媽媽，媽媽帶著和藹的微笑從遠處姍姍而至。「媽媽，這不是我日思夜想的媽媽嗎？」我一頭撲進媽媽的懷裡，久久地，久久地不能自己 。「媽媽，二十一年了，你也不回家看看，難道你不想我們嗎？」「孩子，我怎麼能不想你們？可是這路太長，回不來啊，大人孩子都好嗎？」「媽媽再也別離開我們了，好嗎？」我喃喃著，一邊回答著，一邊央求著媽媽。「孩子不行啊。」說完，媽媽全然不顧我的反對又飄然而去。我哭著、喊著、追著，可怎麼也追不上…… 姑姑告訴我，媽媽年輕的時候非常漂亮。媽媽結婚的那天光彩照人：白裡透紅的臉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閃閃發光，高高的鼻樑下面一張櫻桃小口，還有一對小酒窩呢，一頭濃密捲起的黑髮。前來觀看的人都讚不絕口，姑姑更是不肯離開媽媽半步，唯恐她的嫂嫂被別人搶去。媽媽五十多歲了，還是那麼漂亮，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歲呢。媽媽從來沒有照過一張單人照，那一次去看望二姐照了一張合影，姐姐拿著這張照片把媽媽放了下來，放大後的相片上有兩張留下了姐姐的一撮頭髮，三張則挖去了媽媽的一撮頭髮，每當我想起媽媽，我會仔細地端詳著媽媽的照片看了又看，痛苦的淚水就會順著臉腮止不住地流淌。媽媽一生育有五個兒女，她把漂亮的臉蛋給了我的大哥，暫白的皮膚給了我的兩個姐姐，細心給了二哥，膽小給了我。 媽媽有一雙靈巧的手，她的手工活遠近聞名。那時侯奶奶已經六十多歲了，媽媽自然挑起了一家的針線活。姥姥年輕的時候因為受過刺激，眼睛也看不清針腳，因為媽媽是長女，為此手工活又落在了媽媽的身上。兩個家庭二十幾口的手工活真夠媽媽乾的，但媽媽硬是扛了起來。那時侯，生活非常艱苦，沒錢買布，媽媽把摘來的棉花先摘取種子，再用棒槌碾成粗線，然後再用紡車加工成細線。媽媽白天要下地勞動，手工活基本上是在晚上進行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我一覺醒來，看見媽媽還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紡線，我心痛地說：「媽媽，睡覺吧。」「孩子，媽媽不困，你睡吧。」第二天媽媽又早早的起床了。線紡好了，媽媽把它織成布，再把布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然後就可以做被子和衣服了。那時候沒有縫紉機，全靠媽媽一針針一線線地縫啊，納啊。媽媽做的衣服針腳勻稱，穿起來非常得體。尤其是媽媽做的鞋子，非常漂亮。每當我穿上媽媽做的鞋子，無論走到那裡，總會投來羨慕的眼光，於是就有好多人來校樣。如果有鄰居的老人眼看快不行了，該準備後事了，只要別人找到媽媽，不論多忙，媽媽總是欣然前往，做的壽衣非常得體，鞋子綉上精美的圖案，好看極了。 媽媽一生尊老愛幼，深得一家人的尊重。自從媽媽來到我家，就當起了家庭主婦。媽媽上有公婆下有兒孫，一家十二口。在那個艱苦的年代，缺吃少穿，每每做飯時就難住了媽媽，媽媽常常一頓飯要做成三樣，鍋底是水煮地瓜，痞子上是玉米窩窩頭，鍋邊是白面帖子。而且還不時變化著花樣。媽媽常說老人年紀大了，該享享清福了。孩子長身體需要補充營養，勞力乾重活下力氣，得補補身體，所以可口的飯菜總是先給他們吃。我的爺爺不幸得了腦溢血死去，媽媽哭得死去活來，媽媽說她對不住爺爺，而爺爺那時已經七十三歲了。奶奶晚年得了偏癱，生活不能自理，媽媽就前前後後地侍候她。有一次奶奶大便結干，疼苦不堪，看到奶奶難受的樣子，媽媽非常難過。媽媽就用手一點點給摳了出來。奶奶卧床四年卻沒有得一個褥瘡，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姥姥雖然生活條件不錯，但一直是媽媽的牽掛。一次媽媽殺了一個雞，媽媽讓我給姥姥送去一根雞腿，而媽媽最多是喝幾口雞湯，多數時候只是聞一聞，漱漱雞骨頭而已，媽媽總說她不喜歡吃。媽媽心細，她記著我們每個人的生日，每逢過生日，媽媽就會給我們擀上兩個烙餅，煮上兩個雞蛋。而媽媽從來沒過回自己的生日，媽媽說她的記性不好。 媽媽一生任勞任怨。因為爸爸是獨生兒子比較嬌慣，所以很多重活就落在了媽媽的身上。無論粗活細活媽媽樣樣拿得起。媽媽是小腳，走起路來不穩當，但挑水的事情一點也不含糊，一直挑到兒女們長大，才放下那根扁擔。那時候沒有運輸工具，媽媽就從七八里以外的地里挑莊稼，一天往返幾次，常常引來別人讚許的目光。由於媽媽治家有方，雖說是在艱苦的年代，我們家很早就蓋上了瓦房，深得別人的羨慕。改革開放之後，我們家最先買上了電視，左鄰右舍都到我們家看電視，可是座位不夠，媽媽就讓大哥做了幾個凳子，鄰居們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喝著茶水，那情景比看電影還要熱鬧。 媽媽用她那深深的情，濃濃的愛溫暖著我們，也溫暖著她身邊的每一個人。有一個鄰居為人很不好，很少有人跟她來往，媽媽卻跟她合得來，她家沒有糧食了，媽媽就借給她，可是很少還，媽媽從不計較。還常常把我們穿小的衣服送給她的孩子穿。鄰居叔叔的兒子要考大學了，媽媽叮囑他要給孩子多補充營養，考試時，別忘了給孩子做一對小燕子，好讓他遠走高飛。鄰居大媽得了高血壓，這可嚇壞了媽媽，媽媽就常叮囑她要放寬心，常吃藥。鄰居大爺生病了，媽媽就把積攢的雞蛋送了過去。我們本家有一個二奶奶，她的兒女很不孝，媽媽就三番五次地做工作，叮囑晚輩要孝敬老人，長輩要體諒晚輩，家務事不要到處亂講，一家人要和和氣氣，家和萬事興嗎？媽媽常常把她叫到我們家中吃飯，逢年過節，媽媽就讓我們給她送去魚啊肉啊，而這些東西，我們一年也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幾次，更不用說媽媽了。媽媽生病了，每次二奶奶來看，都流著淚戀戀不捨地走了。媽媽臨走的時候，叮囑我們以後常去看望二奶奶。媽媽走後，我們常常在路上見面，可是每次都不敢提起媽媽。一次，我們又在路上見面了，恰巧有一個送喪的從我們身邊路過，我們彼此相對無言，淚水模糊了我們的視線，因為此時我們都想到了媽媽。媽媽常說，一個人幫一個人很難，我們這一個十二口之家幫一個人應該沒有問題。我們這幾個兒女雖然沒有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但是卻把媽媽做人的道理繼承了下來，她告訴我們待人要寬厚仁慈，要有愛心。 媽媽一生沒有上過學，她知道沒有文化的痛苦，所以自己再苦再累也供兒女們上學。我的大哥和大姐雖天資聰穎，但文化大革命斷送了他們的前途，媽媽很是無奈。她盼望著雲開日出，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文化大革命結束了，我的二哥和二姐不負眾望，先後考上了中專，這在我們村成了爆炸性的新聞，為此還編了許多故事呢。因為那時二哥已經下學六年了。媽媽的心靈總算得到了一點安慰，我高中畢業後成為一名教師，總算媽媽的心血沒有白流。 媽媽一生忙忙碌碌，很少有休息的時候，常常累得腰酸背痛。農忙的時候，只有在睡覺的時候，媽媽才能舒展一下筋骨。姥姥到了晚年孤身一人非常寂寞，多麼希望媽媽回家住上一宿，可是這簡直就是一個奢望。媽媽每次都來去匆匆。那是一個冬天的下午，我放學後沒有看到媽媽，原來姥姥生病了，媽媽前去探望，我連夜跑到姥姥家，撲到媽媽的懷裡放聲大哭，那一夜我緊緊摟住媽媽的脖子，唯恐別人搶走我的媽媽，我不知道沒有媽媽的夜晚會是什麼樣子。 媽媽的一生非常簡樸。吃飯的時候媽媽總是最後一個來到飯桌旁，有時飯都涼了，有幾次媽媽還把變質的飯菜吃了，我們勸她不要吃。媽媽說，58年連這樣的飯菜都吃不上，要珍惜糧食啊！那一年為二哥操辦婚事，媽媽忙前忙後，長期的勞累使一向身體硬朗的媽媽再也支撐不住了。媽媽病了，病得很厲害。我們勸她去看看，媽媽總是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等到過了年，媽媽已經口吐鮮血，還是不肯去。在姑姑的勸說下，媽媽不得不住進了醫院，從此媽媽再也沒有離開病床，沒有站起來。親人們前來探望她，媽媽哭了，哭得好傷心。遠在北京的姐姐也來到了媽媽的身邊伺候她，哥哥和姐姐先後為媽媽輸過血，希望能夠挽留媽媽的生命，可是媽媽卻一天瘦比一天，到後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媽媽臨行的時候，向所有的親人告別。媽媽用她那無力的手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孩子，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媽媽走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她還說：「媽媽很想為你擀烙餅，為你看孩子，為孩子做鞋子……」媽媽走了，媽媽是睜著眼睛離開這個世界的，二哥合上了媽媽那雙無神的眼睛。一向性格堅強的姥姥再也堅持不住了，躺在地上疼不欲生，因為媽媽答應她養老送終，可是這一天永遠沒有了。父親痛苦得捶胸頓足，兩個人相儒以沫，共同走過了三十八年的風風雨雨，而今媽媽卻要撒手而寰，怎能不讓父親悲痛欲絕？他嫌媽媽為什麼不等等他？大姐握著媽媽的手久久地不願鬆開，二姐抱著幾個月大的外甥，痛苦地說：「媽媽，你怎麼就這樣狠心地走了，你的小外甥還沒有穿上你做的鞋子呢！」嫂嫂說：「娘，我們還沒有相處夠呢？」嫂嫂的母親也流著眼淚說：「親家，我們還有許多的話沒說完，你怎麼就走了呢？」前來觀看的人也都留下了眼淚，他們都說媽媽是好人，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人，好人不長壽啊！老天爺不長眼哪！ 媽媽走了，離開了和她相依為命的親人，離開了她曾經依戀過的土地。媽媽走了，她太累了，她想歇一會兒。媽媽走了，帶走了她美麗的面容，帶走了她和藹的微笑，帶走了她靈巧的雙手，帶走了她對親人的眷戀，帶走了她對新生活的渴望……那一年媽媽只有五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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