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三百六十年祭――誰主沉浮》(一)碧血汗青三百六十年前的甲申年,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漢人皇朝滅亡,那是一個真正的多事之秋。那一年裡發生的大大小小事件,差不多每件事都足以讓歷史進程大大地改變。那一年,李自成進京,崇禎縊死,明室傾覆,吳三桂倒戈,滿清入關,自此以後,神州無復漢衣冠幾達三百年。前一個甲申年,郭沫若先生一篇《甲申三百年祭》,迴音至今繞樑不絕,影響了無數人。今年又是一個甲申年,所謂以史為鑒,思當有以記之。不過自己見識平平,既無能制雄奇之宏文,也絕不敢想和郭沫若先生的《甲申三百年祭》媲美。其他且先不 論,郭沫若先生這一篇雄文還有他的學問,一直都是我很佩服的。此篇散漫文字,乃是追慕六十年前郭沫若先生作《甲申三百年祭》之初衷,希望於今依然能有以貫 之。一,李自成的東進行動和目的三百六十年前的甲申年,明朝崇禎皇帝縊死煤山。人們習慣上認為明朝就此滅亡,之後的弘光朝至永曆朝,一般稱為南明,以區別於已經滅亡的崇禎朝。雖然明朝在崇禎時看上去相當龐大,不過即使算上南明,十八年後明朝也是亡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歷史不能假設,我們無法假設明朝再存在多少年會如何如何。明朝遲早是要亡的,但亡在李自成的手裡,卻是多少是個偶然事件。李自成起兵時,先只作為高迎祥部的一支小部隊存在,之後屢戰屢敗。他最後突然聲勢大振的原因,一是得益於天災,連年大旱導致流民饑民無算,壯大了他的勢力;二得益於明朝官、兵的暴虐無道,致使百姓畏官畏兵甚於畏寇;三得益於他的個人魅力和一些在當時頗具號召力的政策。甲申年(公元1644年)元月,他在西安改元稱王,「李自成改名自晟,稱王,國號大順,改元永昌」(《懷陵流寇始終錄》),「十七年正月庚寅朔,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大順,改元永昌,改名自晟」(《明史》),然後揮軍東向。這裡我們要注意的第一個問題是,當時李自成雖然改了元,但諸書均記載其稱的是王,這和稱帝是有些不一樣的。因此後來他到了北京後才會急於搞稱帝的登基儀式,也才有諸前明大臣的不斷「勸進」,以至對其他事務漠然處之,釀成大錯。[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要知道舉行登基儀式是一回事情,勸進又是一回事情。勸進是在當事者不是皇帝的情況下,才能幹的事,如果已經是皇帝,還勸個什麼進。最好的例子就是後來清軍 入關,多爾袞進北京後,諸前明大臣根本就不知道大清已經有皇帝,對多爾袞「勸進」大拍其馬屁,以至演了一出讓人心酸而又憤恨的滑天下之大稽的鬧劇:「明臣 之從賊而留京未行者,備法駕鹵簿郊迎。及登輦,則辮而短後衣者,睿親王也,咸愕眙不知所為,羅拜道左。次日上箋勸進,內院大學士范文程笑曰:『吾主已於去 歲登極,此皇叔攝政王也。』眾慚而退」(《吳逆取亡錄》)。我看到這一節時,震驚愕然至不知所措。皇太極於去年年中病亡,順治登基,至此近九個月時間,北 京袞袞諸公居然不知道,只怕在一側的洪承疇聽了這話,嘔血幾升都是可以理解的,虧得吳三桂等人的關寧軍追擊李自成去了,不然的話,只怕也是會連哭都哭不出 來。他們捨生忘死和清軍在關外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最後突然發現自己這樣居然是為了保衛這麼一群糊塗蛋和如此一個朝廷,心裡做何想都不為過。[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且說李自成稱王東進,大順軍勢如破竹,連戰連克,或者說不戰連克,直到二月中下旬在代州、寧武關一帶遇到明山西總兵周遇吉,才爆發了東進途中真正的也是唯 一的一次大戰和惡戰。雖然這只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局部戰鬥,但這次戰鬥卻險些讓李自成的東進行動就此夭折打道回府,同時也揭露出許多具有重要意義的問題。周遇吉是錦州衛人,出身於赫赫有名的抗清勁旅關寧鐵騎,後因抗清軍功被征入京營。之後多次與農民軍作戰,以功累遷至山西總兵。李自成兵逼代州,周遇吉先在代州與大順軍激戰,因勢單力薄,數日後率四千人退走寧武關。其實周遇吉南下退守寧武,是個明顯的戰略錯誤,這導致他成為了一支孤軍。正確的選擇應該是北上雁門關或者進入大同、宣府,與那裡的姜襄等幾部明軍合力抗擊 大順軍。但李自成這個時候卻一樣沒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他既沒有全軍乘勝前進,也沒有留偏師牽制周遇吉然後以主力東進,而是全軍轉向跟進寧武,繼續與周遇吉 糾纏,此舉真可謂是挫大勝之銳氣,師老於堅城之下。[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周遇吉只有區區四千人,野戰顯然絕非最少有十萬人馬之大順軍對手。大順軍如果繼續北上,周遇吉追之人少,沒有任何作用徒遭覆滅而已,不追則完全不影響大順 軍的作戰進程。而大順軍全軍掉頭南下寧武,去與這四千人糾纏的後果卻是極其嚴重的。首先耽誤了東進計劃,就是勝利全殲周部也毫無意義,如果寧武不下,宣、 大明軍又趕來助戰三面夾擊,那麼局勢就不那麼明朗了。姜襄等人再無能,也是多次參與遼東明、清戰役和圍剿農民軍的慣將,姜襄後來的反正一役,足可證明他是 有一定軍事能力的。而日後事態的發展,也確實證明此刻的李自成,對這幾處明軍動向事先沒有一絲預見。李自成全然不顧這些威脅,轉身去和毫無威脅的四千人做一場無謂之爭的舉動,表現出他嚴重缺乏一個軍事統帥所需要的遠見卓識,這一錯誤與他東進時派綿侯袁宗 第增援襄陽白旺的錯誤如出一轍。當時左良玉進逼襄陽,白旺南路軍有不下七萬人的精銳之師,即使不能勝,和左部相持是沒什麼問題的。但李自成卻派出了大順軍 五大主力之一的袁宗第之右營前去增援,且在擊退了左部後也沒有讓他們進軍河北,而是遲滯在河南一帶,一直到大順軍山海關戰敗,這些部隊也都沒有進京。[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這些舉動暴露出李自成的戰略修養嚴重不足。寧武之戰,絲毫無關大局,他卻糾纏不休,襄陽之戰即使戰敗也不影響東進計劃,他卻分出主力去增援,包括他後來處理吳三桂問題上的重大失誤、自始至終都忽略 滿清武裝集團的介入、主動放棄襄陽根據地等等錯誤決策,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可見這個致命缺陷,從他起兵時起就一直存在,直到他在九宮山遭遇偶發事件身亡 時也依然沒有一絲改變,不見一點長進。寧武之戰除了暴露了李自成缺乏戰略才能外,還暴露了李自成本人和他軍隊的始終存在的問題,那就是御下不嚴和軍風不正。大順軍在寧武關前遭受傷亡近兩萬人,陣亡大將四員的重創後,終於勉強攻入寧武關。然而,一場慘烈的屠城也就此開始了。按明史和各種野史、地方志的記載,城破後周遇吉繼續力戰,受傷被俘,被大順軍縛於長竿上用亂箭射死,然後再遭分屍;周夫人劉氏帶全家數十婦女據守公署繼續反擊,被全部燒死。大順軍因傷亡過大,為泄憤開始屠城,寧武一城軍民,婦孺老弱無一倖免,被殺戮殆盡。[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此前在榆林等地的屠城,就已經導致了不少明軍將士和地方武裝做出了和農民軍死戰到底的舉動。因此,這個發生在進攻北京途中的行動,其影響是極其惡劣的,再 次表現出農民軍沒有統一天下的政治氣度和政策上的全盤構想。如果大順軍能厚葬周遇吉一家並妥善安置寧武關軍民,那將給李自成和大順軍帶來極大的政治聲譽, 並樹立起一個相當良好的明君形象。另一個問題,是李自成其實在戰鬥一開始遭受重挫後,就沒打算繼續打下去,但要注意,他並不是想棄寧武北上東進,而是準備放棄東進回軍陝西。據《明史》載:「自成懼,欲退。其將曰:我眾百倍於彼,但用十攻一,番進,蔑不勝矣。自成從之。」《明季北略》也記載說:「(明軍)大炮擊傷萬餘人,……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賊懼,欲遁。」李自成和他的將領們最後打下了寧武。然而他們卻覺得前景並不美妙。在他們的前方,至少還有明朝五、六處軍事重鎮,於是如「盡如寧武,詎有孑遺哉?」、「此去歷大同、陽和、宣府、居庸,皆有重 兵,倘盡如寧武,奈何?不如且還,伺再舉」一類的記載,不勝枚舉。同時還有不少記載都有著差不多的內容,大體是說大順軍即使在進了北京之後,也還不斷有人 在感嘆道:「周總兵真好漢!殺我等數萬人,若再有此一鎮,我主安得到此!」。[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因此屠城完畢後,李自成聚集眾將開會,又一次提出了他退兵的打算:「寧武雖破,受創已深,……不若且回陝休息,另走他途。」(《明季北略》)大順軍領袖和他的將領們一致決定,第二天全軍開拔,回陝西去休養生息。但歷史卻常常會讓人感到世事無常。就在大順軍決定撤退的當天晚上,大同總兵姜襄和宣府總兵王承胤的降書卻送到了李自成的桌子上。這使得李自成大喜若狂,馬上打消了退兵的念頭,於是大順軍的東進行動得以繼續。不過,這個情況也充分表明了李自成此前對宣、大明軍的動向,是沒有任何預見的。姜、王二人這個相當於盲人摸象般的投誠舉動,使得歷史進程在偶然情況下起了重大變化。如果沒有這兩封降書,我們完全可以肯定大順軍將就此打道回府,回陝西休養生息去了。那也許之後的天下局勢,會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樣子。只可惜,歷史不能假設。所以歷史就成了我們現在看見的這個樣子。但是,李自成為什麼一受挫就想回去呢?又為什麼打下寧武后不就地休整,然後繼續前進,而是要回陝西去休整呢?[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如果我們把這之前的一些問題和眼前這些情況,還有李自成接手居庸關後的一系列舉動聯繫起來看,就可以很明確地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李自成東進行動的真正意圖,並不是如長期以來所說的那樣,是想去攻打北京,想徹底推翻明王朝統治。李自成隨即接手宣府、大同,在明總兵唐通也投降大順獻出居庸關後,李自成立刻進行了一個無論在政治還是軍事上都極其重要的行動。說它重要,是因為這個行動 足可以改變之後整個歷史的進程,甚至能使歷史的車輪就此轉向。但這個行動卻因為種種原因被近代大多數史家和學人們諱莫若深,以至長期以來極少有人提及,少 數時候即使提起也不重視,同時也沒有把它和李自成在這前後的一系列舉動有機地聯繫起來,似乎很不值一提或者從不存在一樣。李自成在三月十五日佔領居庸關後,隨即派出了明薊鎮總督王永吉前往北京與崇禎談判,內容是和明王朝畫地為界:「總督王永吉兵敗,陷賊,賊縱之歸,本兵張縉彥為請召對,……乃云:李自成有二策,請上擇之:一如漢楚故事,畫地為界;一解歸誠以大將軍輔政。」(《烈皇小識》)[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之後,在大順軍推進到北京城下時,李自成又一次派出了明降人太監杜勛入城,再次與崇禎談和,提出了他的退兵條件:「賊遣叛監杜秩亨密奏云:平分天下,方可息兵。」(《明季北略》)《鹿樵紀聞》:「(杜勛)見帝稱賊勢,勸帝禪位,不然,則割山陝分國而王,上不答。」 記載此事最詳細的當推《甲申傳信錄》,其《睿謨留憾》一節中記曰:「是日,賊遣叛監杜勛縋城入講和,並盛言李闖人馬強眾。議割西北一帶,分國為王,並犒賞 軍銀百萬,退守河南。……上密召之平台,輔臣魏藻德在焉。勛具以事奏上,且言闖既受封,願為朝廷內遏群寇,尤能以勁兵助制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因勸上如 請為便。」這些記載,無論可信度如何,內容都相差無幾,而說的事情,也都集中在劃地而治以及退兵這兩件事情上,因此足可證實不是空穴來風。再一個就是其中雖然不乏要 求崇禎禪位之類的威脅之語,但這也正好說明了李自成即使在兵抵北京後,還是沒有自信能夠一舉拿下北京的。同時他還在努力避免與正在趕來的吳三桂、高第以及 在河南、山東等地窺勢而動的劉澤清等明軍進行大規模決戰。所以他才一再以武力威脅崇禎,試圖兵不血刃地和崇禎達成和約,讓崇禎承認他的大順王或者封他為 王,達到裂土分茅的目的,然後全身而退。[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因此,李自成的東進行動,與其說是為了徹底推翻明朝統治而進行的軍事行動,還不如說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或者說是一次以武力相威脅,以實現其裂土封王之目 的的軍事行動更貼切。我相信近代的歷史研究者們有意無意的忽略乃至漠視這些史料或者諱莫若深,顧左右而言他,並非是他們水準不夠或者記性不好,只因為這涉 及到政治大方向的正確而只得不提。撇開這些記載,就從李自成的各地兵力分配來看,也一樣可以證明這個問題。他自西安出兵時,號稱二十萬,多的說是四十萬,但實際的主力部隊按照目前主流觀點以及各家考證,大約在十萬左右,偏師劉芳亮部大約是一萬多到二萬人之間, 大順軍至少有一半主力如「老營」等部隊並沒有越河東進,而是由高夫人等人率領留在了西安和山、陝境內,右營則由袁宗第率領增援去了襄陽。之後他一路招降納 叛補充兵力,同時又沿路分兵駐守所下各地,如高天琳等人,因此在抵達北京時,大順軍總兵力維持在大約十萬餘人左右,其中包括了唐通、白廣恩等不少前明部 隊。這些顧誠先生在他的《明末農民戰爭史》中論述頗多,其他明史大家也敘述詳盡,儘管或有出入,但大致數字相去並不遠,就不詳究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如果李自成一開始就準備和明王朝傾力做最後的決戰,在襄陽有白旺堅守,又已經派出了五大主力之一的右營前去增援的情況下,他已經完全沒必要在山、陝境內留 駐數量如此龐大的主力部隊,留一支機動部隊和一支守衛部隊足矣。第二個問題是他只帶領如此之少的部隊就試圖進攻北京,在當時的情況下,不管怎麼看都不免過 於兒戲。北京畢竟是明王朝的心臟,火器和守備建築都極其精良,滿清先後三次以十萬左右兵力圍攻北京,最長一次時間達數月之久,都未能撼動北京一分,更不要說北京兩 翼和身後還有著可以隨時勤王的吳三桂四萬多關寧鐵騎,山東總兵劉澤清和山海關總兵高第以及薊鎮邊軍等大批明軍正規主力部隊。如果這些人入京勤王,再加上京 師的三大營和城內的緹騎廠衛,總兵力完全可以超過大順軍兩倍以上。李自成再狂妄,也不會自大到認為只憑夾雜著明降軍的至多十萬人部隊,就可以和兩倍於他的 明軍進行決戰,進而勝之然後包圍攻下北京城。這種設想,無論後來的局勢發展怎麼樣,在事前他是不可能預料到的,是極不客觀的。[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此外,從西安到北京的一路上還有大同、宣府、居庸關等一系列軍事重鎮,李自成也不可能在出發前預料能一路不戰而屈人之兵。大順軍自己也一再說過,如果再有 一個寧武關,他們絕無法進入北京一類的話。我們固然不可以憑此話就此論定,但從兵力、地理等因素來看,這個說法是客觀的。另外從戰略部署上來看,李自成圍攻寧武,增援襄陽等等行動,一方面固然說明他缺乏戰略目光,但另一方面也證明了他的東進行動確實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他的 本來目的就是想固守山、陝和襄陽防線,將其作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予以據守,然後以一支前鋒部隊向北京推進做一次試探性進攻,看情況再決定其下一步的計劃。這 樣,寧武之戰則就可以理解為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的戰術表現,對李自成來說,這是一次邊境掃蕩行動,增援襄陽也一樣。這些都與他之前採用的顧君恩之策符合 若節:「直走京師,不勝,退安所歸,失之急。關中,大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業。然後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後 向京師,庶幾進戰退守,萬全無失。」(《明史》)。[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因此,綜合以上種種情況,我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認為李自成這次軍事行動,很可能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或是一次以武力逼迫崇禎談和的行動,其目的是實現他裂 土封王、畫界而治的設想,而不是想去和明王朝做最後的決戰,徹底推翻明王朝的統治。作為一家之說,這顯然極大地降低了李自成近代以來被塑造出的光輝形象, 但我認為,這恰恰是符合李自成農民起義軍這一階層的心理和思想特徵的。這樣看,我們就可以很容易地理解他何以在東進時派出右營增援襄陽,在寧武遭受重挫後就打算回軍陝西了,因為他首先要守住已經屬於自己的地盤。之後他佔領了 居庸關,又派出王永吉前去談判,甚至在兵臨北京城下時,他還在繼續謀求談判,希望可以與崇禎達成和議:「割西北一帶,分國為王,並犒賞軍銀百萬,退守河 南。……既受封,願為朝廷內遏群寇,尤能以勁兵助制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這些看上去和推翻明王朝這個目的極其矛盾的行為,也證實了這點。然而,李自成的戰略修養不足,也正表現在這裡。他於東進途中已經發現局面出現重大變化,在攻破北京一舉推翻明王朝的情況下,他依然沒有調取任何一部兵力增援北京方向,這是導致他在山海關大戰失敗後,不能立足北京只能西撤的首要原因。[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不過,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天下第一堅城北京,僅僅只用了兩天時間就被攻破了。李自成甚至都沒來得及施展他諸如取磚、穿穴、放迸這些著名的攻城手段,北京就被攻陷了。這固然可以運用我國的主流學說解釋為人心向背是必然的事,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曹化淳被杜勛入城約為內應開門獻城,北京守軍京師三大營潰不成軍等等事情, 也都確實是莫測之數,事前沒有誰敢說有十成把握,不要說兩天,恐怕說半個月、一個月拿下北京這話,都沒人敢拍胸脯。兩天時間就拿下了一個尚有大半壁江山和 百萬部隊的帝國首都,這在中國歷史上也是罕見的。況且即便外城被破,北京也還尚有內城可守,如果守上個兩天等吳三桂、高第等部趕到後再謀他途,也並不是什 么不好想像的天方夜譚。但北京卻確確實實只守了兩天就被打破了。大明朝固然已經窮途末路一定會亡,可亡在李自成的手裡,實在是一個偶然。從李自成出兵東進的目的,到寧武大戰中的想退未退,還有寧武大戰後的決定撤退,以 及撤退前夜姜、王兩將的兩封降書,直至居庸關和最後在北京城下的談判以及破城之速,都說明李自成的入京,不但崇禎和大臣們以及吳三桂等人沒想到,連李自成 本人也一樣沒想到。所以他才會即使到了北京城下,也還在試圖和崇禎談判,談他的那些分國而王的條件。[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大明朝終於是亡了。亡在了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沒有想過能結束它生命的李自成手上。二,吳三桂和滿清的關係當崇禎自縊煤山的時候,吳三桂還走在前往北京勤王的途中。對吳三桂這個人,歷來的主流意見是他直接導致了中原易主,神州無復漢衣冠。如此重要的角色,使我覺得有必要對他個人以及他在山海關附近的種種行為做一番梳理。吳三桂,字月所,祖籍江蘇高郵,生於遼東的漢鎮中後所。吳家是個軍人世家,他的舅舅祖大壽更是明朝遼東第一名將,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是在和滿清的戰鬥中長大的。作為一個職業軍人,吳三桂並不怕死。在他少年時期,為了營救被清軍團團包圍的父親,他曾經只帶二十人就殺進了皇太極四萬多八旗軍陣中,斬殺清軍王子一名,硬是救出了被圍的父親及其五百軍丁:「值四王子(原註:即天聰帝,當時稱四王子。)領兵四萬,欲攻大同。藐視五百人,不戰,但圍困之,謂饑渴甚,三四日必降,可不血刃。因急奔急圍,緩奔緩 圍。至近城四十里,……(吳三桂)下樓開城,率家丁僅二十人赴援。王(吳三桂)居中,左吳應桂、右楊某(原註:俱遼西降人),分兩翼,十八人後隨沖 陣。……突入陣,射殪兩人,繼遇擁纛紅纓王子,一箭落馬仆地。王下馬割首級,仆者未殊,奮短刀斫王鼻樑。王裂紅旗裹面,大呼殺人,內五百人亦大呼殺 出。……祖帥乃出城,於三里外鼓吹香亭迎接,慰勞讚歎。王面血淋漓,下馬跪泣。」[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當年三國名將曹仁對東吳一戰,是周瑜軍前鋒的數千人圍曹仁部將牛金三百人,曹仁率其麾下壯士數十騎出城殺入敵圍,亡其數人,拔出諸軍,眾人皆嘆曰:「將軍 真天人也!」,史稱「曹大司馬之勇,賁、育弗加也。」其時曹軍為北軍,騎射為長,東吳南人水戰則為優,野地浪戰,實不能過於曹軍,至多是個相當。而三桂此 戰,以二十騎對四萬之眾,清軍號稱「天下精騎」,野地浪戰騎射之勁冠絕當時,他能在如此對比下拔出被圍的五百軍馬,比之曹仁實是大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說 吳三桂之勇「賁、育弗加也」,一點都不誇張,幾可媲美常山趙子龍。這幾乎是小說演義中才會有的一戰,既奠定了吳三桂軍旅生涯的起點,也造就了他「孝聞九邊,勇冠三軍」的傳奇名聲,以至戰後他的「忠孝之名,夷夏震懾,即四王子亦曰:『好漢子!吾家若得此人,何憂天下!』」(《吳三桂紀略》)此語中所說的四王子,就是滿清皇帝皇太極。吳三桂從軍後成了關外明軍的主力戰將,每次明、清大戰中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不乏上佳表現,他率領的部隊也是關外明軍的抗清主力之一,同時也是明朝在關外堅 持到最後的一支抗清勁旅。當年袁崇煥回援北京,在被崇禎下獄的那次平台召對中,身邊就只帶了祖大壽和吳三桂這兩員關外大將,還有一名是幫他背劍的貼身衛 士,袁督師對吳三桂的器重,也由此可見一斑。[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自小悍不畏死,又有忠孝之名,對夷夏大防這一點也是相當堅持的,很長時間以來,即使在「分茅裂土之封」這樣的榮華富貴面前,他也沒有改變這一點。公元1642年(明崇禎十五年,清崇德七年)四月,明清之間爆發了決定遼東大局的松山會戰。最後清軍獲得勝利,明軍主帥洪承疇、頭號戰將祖大壽以及大批將領戰敗歸降,一部分明軍將領或陣亡或被俘身亡。此戰中不少人說他不顧洪承疇,率部先逃,這是不確的。他的部隊,確實是明軍最先潰退的部隊之一。之所以會這樣,正是因為吳三桂所部戰鬥力很強,又是洪承疇的學生,因此他在突圍戰中被洪指派為先鋒出陣,其任務是填平皇太極為圍困明軍所挖的壕溝,讓明軍大部隊突圍。但皇太極的那壕溝挖得極為刁鑽:「凡深入八尺,上廣一丈二,而下隘甚,僅可容趾,馬不能渡,人不能登,有墮者,無處著足,不得躍起」,所以在吳軍填壕的過 程中,清軍「矢如雨下」,致使吳軍傷亡極其慘重。隨後總兵王朴所部率先逃跑,頓時沖亂了陣形,最後終於引發了八鎮兵馬的大潰。因此,指責吳三桂不顧洪承疇 和大部隊安危率部先逃是不確切的。在之後的突圍中,吳三桂準確地判斷出了清軍主力是埋伏在小路,於是他率部下五百人偏走大路而去,得以殺出重圍,然後迅速 控制住了清軍還沒來得及佔領的杏山和寧遠城,開始在那裡收編松山潰敗的明軍殘部,並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聚集起了一支上萬人的部隊,最後守住了寧遠這個至關重 要的戰略堡壘。[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在此之後,他也試圖與水師配合,繼續前去營救錦州,因雙方兵力過於懸殊,從寧遠出動至杏山地區後,與清軍對峙了一段時間,被迫放棄(明軍陸軍大約只聚集起了二萬多人,水師七千人)。但是,他佔領寧遠這一舉動,已經導致清軍在松錦大戰後最終功虧一匱,終於沒能徹底佔據遼東,從而直接進逼山海關。以至日後兩年多的時間內,一直只能繼續和吳三桂在寧遠和山海關一線糾纏,無法突破這一明朝在北方的最後防線。因此,皇太極面對吳三桂在松山之戰中的表現,又一次發出了由衷的讚歎:「吳三桂果是漢子,得此人歸降,天下唾手可得矣」,自此開始了對吳三桂長達近兩年的大規模招降工作。他先是親自寫信給吳三桂,說祖大壽、祖大樂等人都因是吳三桂的親屬而獲優撫,希望吳三桂能「翻然悔悟,決計歸順」,緊接著又要吳三桂的長兄吳三鳳,還有其 親戚、同僚、鄉里如祖可法、裴國珍、張存仁、姜新、陳邦選、胡弘先等人以各種關係去勸說其降清,如張存仁是原寧遠副將,他寫信道:「明運將終,重臣大帥就 俘歸命。將軍祖氏甥,雖欲逃罪,無以自明。大廈將傾,一木不能支。縱苟延歲月,智竭力窮,終蹈舅氏故轍。何若未困先降,勛名俱重?」[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接書,俱不報。十月,皇太極又一次親自作書與吳三桂曰:「大清國皇帝敕諭寧遠城吳大將軍:今者明祚衰微,將軍已洞悉矣。將軍與朕,素無讎隙,而將軍之親戚,俱在朕處。惟將軍相時度勢,早為之計可也。」然後又再次要祖大壽寫信給吳三桂分析利弊,進行勸降工作:「寧錦間隔,不相通問者歲余矣。春時松山、錦州相繼失陷,以為老身必死無疑。不期大清皇帝天縱仁聖,不但不加誅戮,反蒙加恩厚養。我祖氏一門以及親戚屬 員,皆??渥澤。而洪總督、朱糧廳輩亦叨遇優隆。自至瀋陽以來,解衣推食,僕從田廬,無所不備,我已得其所矣,奉賢甥勿以為慮,但未知故鄉光景何如耳。以 愚意度之,各鎮集兵來援遼左,未一月而四城失陷,全軍覆沒,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賢甥當世豪傑,豈智不及此耶?再觀大清規模形勢,將來必成大事。際此延攬 之會,正豪傑擇主之時,若率城來歸,定有分茅裂土之封,功名富貴,不待言也。念系骨肉至親,故爾披肝瀝膽,非為大清之說客耳。惟賢甥熟思之。虎骨靶小刀一 柄,是賢甥素常見者,故寄以取信。」 (《清太宗實錄》)[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也許是祖大壽捎去的信物――那柄虎骨靶小刀起了作用,吳三桂這次給他舅舅祖大壽回了信,但卻婉拒了招降。不過皇太極也確實是位人中豪傑,當得起愛才如命這個讚譽。他並沒有因此就放棄了招降吳三桂的念頭,而是再次親自作書給吳三桂,可惜依然沒有結果。在招降吳三桂那些人中,其舅祖大壽因早先無子嗣,一直把吳三桂當兒子看,自小對他授以兵事,洪承疇則是他老師,吳三鳳是他兄長,祖可法是他表兄弟,其餘的 人不是多年同僚就是鄰居鄉里,同時,吳、祖兩家除了吳三桂父子二人和在南京的祖錦衣外,可說幾乎全都被清朝所俘虜、招降,並且在清廷大都受到了高於原來在 明朝所受的待遇。而皇太極允諾吳三桂的是封王之位,以他的能力、兵力和所佔據的據點對明、清雙方的重要性而言,可以肯定,他如果這時投降滿清,位置肯定在 漢軍旗的三王之上,漢軍旗第一人非他莫屬,足以和八旗旗主平起平坐。而且,此刻吳三桂在關外所面臨的局面是極其嚴峻和危險的。自松山一戰後,寧遠就成了明朝在遼東的最後一個戰略重鎮,且遠懸關外二百多里,吳三桂和他的部隊,也成了明朝在關外的唯一的總鎮級總兵官和最後一支抗清部隊。按照吳三桂自己的說法他們是「孤懸海外」。[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1643年(崇禎十六年)八月,皇太極病亡,年僅6歲的順治登基。九月,攝政王之一的鄭親王濟爾哈朗、清軍第一猛將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便除去喪服,率軍對 寧遠地區再次發起了大規模的進攻。他們先繞開寧遠,攻打寧遠以西至山海關一線的中後所、中前所、前屯衛三個明軍衛所,中後所、前屯衛首先淪陷,中前所守將 總兵黃色隨即棄城逃跑,導致中前所未經戰鬥便落入清軍之手。這三城的失陷使寧遠與山海關之間的整體防線被破壞,寧遠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局面的惡劣,讓相當多的明軍將士開始動搖,如寧遠城內的明軍守備孫友白,就在十二月偷偷越城而出投降了清軍。然而就在這樣極端不利的情況下,吳三桂竟然還是拒不投降,不但不降,他還率軍擊退了濟爾哈朗和阿濟格對寧遠的進攻。從這些情況來看,無論怎樣我們都必須要承認,這一時期的吳三桂,從各方面來看,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他是合格的,不但合格,而且還相當出色。首先吳三桂並不怕死,同時在名節和夷夏大防這些問題上的思想防線也很牢固,身為一個總兵官,面對即使是「裂土封王」這樣的誘惑,也具有相當的抵抗能力,同 時他更不是一個輕易會被惡劣局面所壓垮的人,從這些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韌性和耐性都非常好。這其中的一些問題,顧誠先生在他的名著《南明史》里也有 所論及。[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這樣我們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吳三桂在崇禎朝亡後,首先選擇歸順的是大順政權,而不是一直在對他進行勸降工作的滿清政權。具體的原因要是說起來可能有很多很 多,譬如明代儒家思想中極重視名節,吳三桂對崇禎有很深厚的感恩之心,他自小就和滿清作戰敵意很強,以及傳統的夷夏大防思想乃至軍人的職業操守等等,等 等,但這些抽象的總結都沒有那些實際情況更具有說服力。於是,當吳三桂於甲申年三月二十日得知北京被破的消息後,在第四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三日,就正式宣布了他決定歸順大順政權。在全軍穿孝為崇禎及死難嬪妃發喪完畢後,吳三桂把山海關移交給了前來接收的大順軍,帶著他的部隊走向北京,去接受新君李自成的冊封。他以為,順應天命的新朝開始了。三,吳三桂和李自成的決裂說到吳三桂入衛,首先要說到他為什麼從關外入衛速度如此緩慢這個問題。部分人認為吳三桂自寧遠三月六日撤退,到十六日才進入山海關,再從山海關進軍至永平的這段時間明顯長得不合理,是在有心拖延,企圖觀望局勢。這個說法,似乎與事實並不那麼相符。[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第一個問題,吳三桂組織的寧遠衛大撤退,並不是簡單地率部隊撤退,而是要攜帶關外數十萬百姓入關安置的大撤退。關於寧遠部隊的撤退,崇禎和大臣們自一月起就在不停地討論,崇禎甚至多次而為此大怒。爭執的關鍵是如果撤回吳三桂,遼東就等於徹底丟給了滿清,喪失國土的 罪名崇禎固然不想背,大臣們也一樣沒人願意背,於是就一直扯皮到三月四日(一說三月二日),等大順軍攻破寧武關佔領大同,崇禎才下詔書命令吳三桂棄地入衛 京師。但崇禎的詔書里並不是只要吳三桂領軍入衛,還要求「棄地不棄民」。此刻的崇禎,也僅僅只知道大順軍抵大同而已。而棄民之舉,也確實是不太能讓人接受的,因為那時候清軍是靠擄掠人口為奴搞生產,並有「殺貧」「殺富」「殺士」之屠殺習慣,況且清軍就近在錦州。這道詔書三晝夜(如果三月二日發出的,那就是五晝夜)走了九百餘里,三月六日到的寧遠,按路程計算應該已經是晚上。遼東居民的撤退人數按史書記載,是五十萬人,這顯然有誇大之嫌。但光是寧遠城的遼民,就有八萬之眾,還不包括寧遠軍的家眷。其他如中前所等四個漢鎮衛所的 轄區,乃至覺華島等十數堡、塢,前方沿至與錦州清軍勢力交界的中間地帶內的遼民,怎麼算也至少有不下二、三十萬之眾。因此吳三桂等人僅僅從七號到十號花了 四天,就完成了全部的動員撤離工作,十一日起程,對於一個徹底的放棄家園的平民大遷徙行動,速度可說相當之快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帶著幾十萬百姓的行軍速度,可想而知。中國歷史上可以比擬的同類撤退,在三國時期發生過一次,那就是劉備率領的荊州百姓大撤退。雖然很可惜那是個失敗案 例,但照樣博得了後人無數稱頌:「比到當陽,眾十餘萬,輜重數千兩,日行十餘里,……或謂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 拒之?先主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及於當陽之長坂。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 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三國志》)劉備日行十餘里,吳三桂兩百多里路走了五天,並不算慢。而當時的人,也確實都把寧遠大撤退這一行動,比做劉備的荊州大撤退,把吳三桂比做了劉備。三月十六日到達山海關後,吳三桂和關門總兵高第、遼撫黎玉田等人開始安置遷移進關的幾十萬百姓和部分寧遠軍家屬,據記載都安排在山海關周邊四城之中。而在這之前一天,大順軍才剛剛接受了居庸關明將唐通的投降,這時連北京的崇禎都尚且不知道,更遑論山海關的吳三桂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三月十八日安置工作完畢,吳三桂所部開始奔赴北京。《南明史》寫到這裡,是這樣說的:「由於放棄關外土地,官紳家屬和相當一部分遼東百姓跟隨進關,安插未定,明朝就覆亡了。」這「安插未定」一語,也是傾向吳三桂並沒有拖延這一看法的。三月二十日,吳三桂部隊才在永平知道北京被破的消息。事實上,身處北京城裡的崇禎也是到三月十七日大順軍兵抵城門,才知道大順軍已經抵達北京的,可見當時明軍的情報系統無用之極。而從北京到永平,快馬也要兩天路程,即使北京十七日就發出了警報,也要到十九日才能到永平。因此對吳三桂來說,三月四日接到寧遠撤退的詔書時,他最多只知道大順軍逼大同,距離北京還有千里之遙;十六日到山海關的時候,他也不可能知道大順軍已經到 達居庸關;而十八日他自山海關起程進京,從山海關到永平一帶,大約兩天時間走了一百五十里到二百里,這是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前進,即使全部是騎兵不顧惜戰 鬥力的急行軍,最多也只能一天走一百五十里,一天走一百里對於步、騎、炮混合軍團來說,是相當快的行軍速度。因此我們無法指責他前進緩慢,故意拖延。[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因此,那麼多的人指責吳三桂在入關時間上故意拖延,是沒有考慮到李自成、崇禎、吳三桂這三方之間存在空間和時間差的,千萬不能忘記那時候還沒有電報和無線 電,通訊是要靠人和馬才能進行的,而且還存在一個效率問題。連崇禎都不知道的事情,在北京東面數百里的吳三桂又怎麼可能知道,並做出故意拖延的決定呢?至於吳三桂、李自成後來僅僅只過了幾天的短暫蜜月期,雙方就關係破裂的原因和過程,顧誠先生在《南明史》中有過這樣一段敘述:「三月二十六日左右,吳軍行至河北玉田縣,離北京已經不遠了,吳三桂突然改變主意,由投降大順轉持敵對態度。產生這一急劇變化的原因在史籍中有三種說法: 一是吳三桂聽說他的父親吳襄被大順政權拘捕追贓,一是誤信從京中私自逃出的奴僕謊報吳襄全家被大順軍抄沒,第三種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說法是吳三桂留在北京的 愛妾陳圓圓(又名陳沅)為大順軍將領所掠,於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真實情況已難考定。吳三桂投降大順,本意是維護和擴張自身利益,從北京傳來的消息使他 疑竇頓生,猜測李自成的召見很可能是一種騙局,將對自己採取不利行動。於是,他驟然變卦,帶領部下兵馬直奔山海關,從背後對鎮守關門的唐通部發起突然襲 擊。唐通的兵力大約只是吳三桂部的五分之一,加以變生意外,猝不及防,山海關遂被吳三桂佔領。唐通率殘部撤往離山海關不遠名叫一片石的地方,大順政權委任 的其他官員也紛紛逃回。」[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顧誠先生的總結和判斷,應該說是相當客觀的,由於受篇幅和著作重點限制,他這段寫得很簡潔,沒有做長篇探討,但語句精準,正文和注引所包含的信息量都極大。實際上顧誠先生所說的前兩點,是可以合併為一個原因的,也就是抄沒家產拘禁吳襄。顧誠先生沒有合併的原因是,他所說的第一點在出處的原文中還有一段:「吳 襄書達三桂,並不言被夾,而齎書人誤傳已夾。三桂大痛憤,以道里日期計襄必死矣」(《甲申核真略》),一說家沒父死,一說家沒父未死,所以列為兩條。第三 點牽涉到陳圓圓,顧先生也另列為一說,應該說他也是認為有這個因素的。關於陳圓圓,小說《李自成》的作者姚雪垠曾經做過長文考證,試圖證明陳圓圓早就在寧遠病故,但未能被絕大多數學者所接受。同時他考證的出發點也比較偏頗, 黃裳先生曾經專門作文理論道:「姚(雪垠)文還責怪『郭沫若同志在這個問題上又繼續作了宣傳,擴大了錯誤影響。』這指的是《甲申三百年祭》一文。姚文說, 這是『完全上了清朝一部分謠言的當,製造那些謠言的動機既是鞭撻吳三桂,同時也誣衊劉宗敏。誣衊劉宗敏也就是誣衊大順軍。』這種推論方法非常面熟,看來作 者是適可而止了,本來是還可以繼續推論下去的。」[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不管吳三桂的父親死沒死,總之家肯定被抄了,父親也是進了監獄,愛妾也被剛歸順的新君手下重臣搶了去。因此吳三桂認為李自成讓他去北京是個騙局,「剪所忌 耳」,其次是愛妾陳圓圓的被搶,無論對什麼人來說,都是一個奇恥大辱,尤其是明代這個士大夫極其重名的社會裡,更是如此。基於此,任何人都會繼續做出這樣 推斷:退一步說,即使進京不是騙局,在剛剛交出山海關手中尚有四萬人馬的情況下,大順軍上下就敢如此對待於他,也可以想見入京以後所遭遇的情況,恐怕比目 前更不堪。吳三桂此時處於了一條夾縫之中。背後是從小就性命相搏打了十幾年仗的滿清,前面是在他看來態度惡劣的大順軍。在這樣的情況下,吳三桂的抉擇其實是很困難的,遠不如我們所想的那麼簡單和容易。把他臉譜化後再進行描述和判斷,是不客觀的。在「衝冠一怒為紅顏」後,他依然曾經有過相當長時間的猶豫和試圖和平解決的努力。吳三桂首先是個軍人,長期的戎馬生涯和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殘酷的搏殺,使他會在下決斷前去盡量多方收集情報,然後才做出自己最終的選擇。[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不少史料記載,他在知道父親被拘捕,家產被抄以後,都是坦然一笑,泰然處之,唯獨聽說愛妾被搶以後,就突然大怒抄刀斷案曰:「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為!」對吳三桂的這個表現,許多後人都因此嗤笑說他那些所謂的忠孝是假的,不然何以這時他父親還不如一個小妾云云。這些談論,應該說是過分簡單地看待了吳三桂這一歷史人物,沒有從更深的層次去分析這些現象背後所表露的問題。九成以上的史書都記載著吳三桂的復叛,是因為聽說了陳圓圓被搶的緣故,口徑基本一致。想全盤否定這點是比較困難的,也缺乏推斷的直接證據。因此就事情的過程客觀地說,他應該確實是在知道愛妾被搶後才反覆的。從表面上看來,這是說明了吳三桂的降而復叛與陳圓圓有著直接關係。但是,並不能因此就可以說這是純粹的主因,恰恰相反,我認為在更大程度上,這是一個誘因。換句話說,雖然毫無疑問吳三桂是在聽說了陳圓圓被搶之後大怒起兵的,起兵必定有這個成分在內,但未必就僅僅只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起兵。而是因為這件事情的發 生,誘發了他對大順政權的懷疑和反感,從而讓吳三桂開始對局勢的判斷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最後導致他決定降而復叛,而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致使他反覆。 再之後,又因為李自成和大順政權接連犯下了一系列決策錯誤和政策性錯誤,才終於使得吳三桂最後徹底與大順政權決裂。[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李自成一開始對擁有很強戰鬥力的吳三桂所部是有一定顧慮的。他在三月十五日拿下居庸關時,就開始命令唐通寫信招降吳三桂。在進北京後,他又派出了一撥與吳三桂關係極好的同僚去勸降:「持檄招三桂曰:爾來不失封侯之 位」云云,並允諾他「父子封侯」,後來又送去四萬白銀犒軍。而前面派去勸降的唐通也是明降將,且和吳三桂在遼東並肩作戰過,其他的在朝降將如大同總兵姜襄 等人,也都和吳三桂曾經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這些人的話,對吳三桂來說是具有相當可信度的。而且這些兵力和能力遠在他之下的人,現在也都已高官厚祿,更是無言的雄證。因此在這時的吳三桂看來,被唐通 等人「盛誇新主禮賢」的大順政權,是「順應天命」的新朝,是具有開邦定國氣象的,加上明朝官吏紛紛投效,好象改朝換代已成定局,於是他歸順了新朝。有部分人認為吳從未歸順過大順,這是不確切的說法。如美國學者魏菲德(Fredreic E.Wakeman,Jr.)先生在他的《洪業――清朝開國史》中就這樣寫到:「吳三桂……立刻集合隊伍返回山海關,準備應付一場他自知已不可避免的戰 爭。1644年5月3日,李自成派唐通去奪取山海關。兩天後,唐通大敗,逃回永平。李自成得知唐通戰敗後,又派白廣恩率部前往增援。」[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這個說法,顯然是錯誤的。唐通在吳三桂、高第兩人歸順後,馬上就接手了山海關的防務,不存在他去攻打山海關的問題,自然也沒有吳三桂返回山海關此事,反而山海關是被吳三桂從唐通手裡打下來的。首先,顧誠先生髮現在同年六月,山海關總兵高第給多爾袞的揭帖中,說當時「偽鎮唐通」到山海關來調取自己所部的馬匹、軍士「投順流寇」。這個情況說明唐通 當時不但已經抵達並接管了山海關,而且還對原明軍守衛部隊進行了重新整編。這充分證明吳三桂、高第等人確實已經歸降大順,並且唐通也佔據了山海關。其次是 據當時的永平人、後來清朝的江川知縣李某說,自四月二十三日起,他親見吳三桂「從關上至永平,大張告示『本鎮率所部朝見新主,所過秋毫無犯,爾民不必驚恐 』」(《吳三桂紀略》),而這個告示內容中「朝見新主」云云,都確鑿無疑地表明他已經歸順了大順朝。再一個是李自成隨後在給左良玉等人的檄文中曾有:「唐 通、吳三桂、左光先等知天命有在,回面革心」等語,這也從另一方面證實了吳三桂等人已經歸順大順軍。另外有不少記載也都說吳三桂降伏大順,唐通部接收了山 海關,如《吳逆始末記》道:「賊並發銀數萬,遺偽將齎往犒之。三桂得書,即令賊將入關代守,自率精銳赴燕京降。」[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之後的問題,是當他走到豐潤附近時,卻突然得到了家產被抄的消息,雖然我們可以肯定他很不高興,但他在這個時候還是作出了符合邏輯的判斷,並一笑置之說, 只要我到北京,就可以還回來。還有一些記載說,他把這解釋為這大順軍不知道情況,所以不覺得有多嚴重。另外,吳三桂自己也是一個軍人,他非常清楚部隊在攻 下一個城池後會出現一些什麼狀況,少數軍士乘機擄掠也是有的,況且他也並不在乎那點家產,只要他成了大順的權貴,想要多少都可以要回來。所以這個問題,目 前來說不會對他產生多大影響。再接下來的問題,是又接到了他父親被下獄的消息。這也一樣有不少記載,如:「襄使者至,詰知襄被執,笑曰:是脅我耳,我至即釋,何患!」(《吳逆取亡 錄》)他這個反應,客觀地說應該也是比較符合邏輯的,況且這並不是沒依據的亂做推斷。在明、清松山之戰後,因為吳襄大兒子吳三鳳和妻兄祖大壽等一大批親人 降了清,而吳三桂又獨鎮關外舉足輕重,所以在1643年的十一月十三日,吳襄就被崇禎以禦寇的名義徵調入京,兩個月之後,也就是1644年的元月,吳襄才 被授予京營提督的官銜。如此一來,吳氏全家三十六口人(包括吳三桂的髮妻張氏和愛妾陳圓圓在內),都開始在北京享起了清福,實質上這就是做了人質(崇禎十 六年十一月十三日日明兵部塘報具此事,他書並雲吳襄於1644年元月入京有誤,應是元月授官)。[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現在李自成在京師一片混亂的情況下,為避免吳襄逃跑或其他什麼狀況,乾脆把他押起來做了人質,這確實可以理解為李自成對吳三桂很重視,惟恐他不降而進行的保障性措施。但是,第三個問題卻是吳三桂的愛妾被搶,這就和前面兩個問題的性質完全不一樣了。這個情況的出現,不但導致吳三桂完全推倒了自己前面對局勢所做的推斷,還引出了他另外一些非常不好的判斷。首先搶走愛妾這件事無論從那方面推斷,都不會得出合理的、好的結果。因為誤搶是不可能的,李自成既對吳三桂如此重視,已經連續派出了幾撥人馬來招降,還特 意請吳三桂父親寫了信來,而他的頭號大將權將軍劉宗敏,大順政權的二號人物,卻在這個時候竟然抄了吳三桂的家,還拘押拷打他父親索要錢銀,並搶走其愛妾, 這些行為是不可能以少數士兵不知道情況而誤搶來解釋的,這顯然說不通。所以他能得到的結論就只有兩個:一,如顧誠先生所說,吳三桂認為李自成對自己招降是假的,目的是誘騙他入京,徹底剪除自己這股勢力。[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二,李自成和大順政權對他根本不看重,沒把他放在眼裡,或是認為剪除他是遲早的事情而已,因此他和他的部下肆無忌憚地拘押他父親,抄他家產,搶他愛妾。吳三桂於是覺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騙、愚弄和侮辱,一向自視很高並擁有諸如「夷夏震懾」、「勇冠三軍」等等讚譽的他,終於「衝冠一怒為紅顏」,盛怒之下抽刀斷案,發出了「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為」的喝聲。事實上,即使在這個時候,吳三桂也還沒有想徹底與李自成決裂,他在等待與李自成的談判,並且也確實派出了人去和李自成談判。畢竟,老父親、愛妾還有全家三 十四口人的性命不是鬧著玩的。吳三桂再怎麼樣,這時還不至於對自己的親人性命漠視到如此地步,完全不做一點努力就把他們置於死地,這無論從那方面看,都是 不符合實際情況的,也違背了常識。吳三桂也只是一個人而已,並不是一頭不可思議的怪物。吳三桂擊敗唐通奪回山海關,一則當然是懷疑李自成在耍陰謀想消滅自己,並且做為一個軍人他也不甘被騙、受辱。二,可以藉機是展示自己的實力,讓李自成有點 忌諱之心。如果李自成確實如唐通等人所說的那樣「禮賢」,有混一宇內的胸懷,就該禮敬於他(不過歸還家產和愛妾,至多再補償點官爵和銀子而已),以收服各 路明軍。三,這樣可以把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重鎮,還有手中被公認明軍中最強的四萬雄兵做為強有力的籌碼,用來和李自成談判,達到解決問題的目的。[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三月二十九日,李自成排出使者兩人帶著吳襄的第二封書信,也許他真想對抄吳三桂的家這個舉動有點補償和安撫,一起帶上的還有四萬銀兩,前往山海關與唐通匯合,繼續勸降吳三桂。同時李自成也做了一些應變準備,令白廣恩率領約兩萬人的部隊增援唐通,以遏制吳三桂。事後看來,這個行動也顯然是個巨大的失策。對吳三桂問題,李自成雖然有些重視,但還是沒能提高到應有的程度。他把袁督師組建的關寧鐵騎,當成了他一路碰到的普通明軍來對待,這無論在軍事上還是政治上,都過於輕率和輕敵。當時的情況下,正確的解決方式是要麼乾脆不派部隊去,擺出姿勢以示自己絕無敵意,表現出招降的誠意。要麼就乾脆派出壓倒性的優勢兵力,脅迫對方就範。因為如果派去壓制的兵力不足以制住吳三桂,就不能產生巨大的壓力脅迫吳三桂俯首,同時又陡然加大了對方的敵意,這等於是狠狠推了吳三桂一把。如果當時由大 順軍的大將帶著壓倒性兵力前去談判,那麼後來的結果,就有可能完全不一樣。因為萬一談判不成,吳三桂根本沒時間去招滿清八旗軍入關,也就沒了孤注一擲的籌 碼,再客氣一點允諾他父子的待遇不變、歸還家產和愛妾,應該有很大把握壓製成功,讓他乖乖就範。不然的話,就乾脆全殲吳三桂所部。[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此時吳襄已被李自成從監獄裡放出,也給吳三桂帶去了金銀財帛。可以說,這本應是雙方就坡下驢的台階,是劍拔弩張的兩頭猛獸之間,細小觸鬚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如果處置得當,是可以做到皆大歡喜的。如果真的這樣,歷史也許能在這裡改變它的進程。可惜歷史不會按我們願望去發展,它永遠都有自己的軌跡。在這個關鍵時刻,李自成本人又再次犯了一個嚴重錯誤,緊接著大順政權也犯了一個嚴重錯誤。於是吳襄的書信和唐通的招降,不但沒能讓吳三桂安下心來,反而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大順軍的頭號大將劉宗敏,對女色極其貪婪。據《甲申紀聞》載:「是日(三月二十一日),予在宗敏宅前,見一少婦,美而艷,數十女人隨之而入,系國公家媳婦 也」,全祖望的《鮚?瓮ぜ?》說:「據楊宛敘言,與沅同見繫於劉宗敏,既而沅為宗敏所攜去,不知所往」,《庭聞錄》曰:「劉宗敏踞宏遇宅。聞沅、壽名索 之。壽從優人私逸,而沅先為三桂購去。宗敏於是斬優人七,而系襄索沅。襄具言送寧遠己久。宗敏不信,拷掠備至」,楊宛、顧壽二人都是和陳圓圓一樣艷名遠播 的名姬,如此等等都證明了這點,尤其劉宗敏為得陳圓圓「斬優人七,而系襄索沅」一事,如此事是真,則確實令人髮指。[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派人來談判時,吳襄雖然被放出了牢獄並優待軟禁起來,但在陳圓圓問題的處理上,李自成卻犯下了嚴重錯誤,再次暴露出他御下不嚴,或者說是對部下不法 行為縱容的態度: 「三桂偵知陳沅為劉宗敏所得,聞之自成。自成渝宗敏以陳沅還三桂,宗敏不可」(《讀書堂西征隨筆》),很顯然對劉宗敏的抗命,他顯得並不那麼太在意,或者 是有點無可奈何。其實這是他一貫的問題,也是大順軍的傳統。譬如在陝西時,就因為那裡是自己家鄉,他曾下令嚴禁燒殺搶掠,甚至有「馬騰入苗者斬」的嚴令, 可惜不到一個月就「抄掠如故」。同時,劉宗敏自三月二十四日起,開始試用新式「夾棍」拷打原明朝降官,在天街先夾殺兩人,大順政權自此日起在北京實行「追贓助餉」政策。這是第二個嚴重錯誤。三月二十五日,大順政權的大規模「拷夾」行動開始。首日被綁去劉宗敏府內(原田弘遇府)用「夾棍拷打」者就達八百餘人,其追索標準是:「內閣十萬,部院、 京堂、錦衣帥七萬,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千計,勛戚無定數」,相當數量的明降官、宗室「人財並盡」,第一天被抓的這八百多官員勛戚中以 「英國公慘死最酷」(《明季北略》)。首日被抓的八百多人中,後來有近五百人死亡,整個「追贓助餉」期間被「拷夾」至死的官吏,最少有上千人之多。[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除此以外,還有一部分大順軍將士借著「追贓助餉」政策的開展,開始奸淫擄掠,其影響相當惡劣。很多記載表明,面對大順政權作為一個政策在推行的「追贓助餉」和「拷夾」活動,還有大順軍中一部分害群之馬的燒殺姦淫行為,不少京城官員和家屬、商戶、百 姓陸續開始逃亡,以至於大順政權採取了連坐制度,一人逃走,十戶連坐。於是相當部分在京的明降官和士紳,甚至百姓都開始對大順政權感到失望甚至抱有了敵 意。要注意的是,吳三桂所部的遼軍將士家屬在京者不是少數,此前由吳三桂籌劃的三月六日到十一日的寧遠軍民大撤退中,為保證家屬安全,曾經從覺華島先「雇海船,盡出家口」,不少將士的家眷自海路從天津衛上岸進入京畿安頓(《吳三桂紀略》)。這一系列從北京逃出來的明官吏以及家屬、百姓帶來消息,還有吳三桂派往北京的密探們不斷送回的情報,都讓吳三桂覺得問題越來越嚴重:「三桂差人進北京打探老總兵聖上消息,有闖賊在北京捉拿勛戚文武大臣,拷打要銀,將吳總兵父吳襄□打要銀,止湊銀五千兩,已交入。」[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襄的手下旗鼓官傅海山,也從北京逃出找到了吳三桂,對他說了「京城裡的一應大事,吳老總兵已被闖賊刑法將死,吳總兵聞之,不勝發豎」(《甲申紀事》)北京城裡發生的這些情況和大順政權的所作做為,讓吳三桂本人和他手下不少關寧將士,以及京畿、山海關地區的不少士紳、百姓,都開始對大順政權產生了敵意, 並且導致他們認為大順政權不具備真正統治天下的能力。這一情況,可以從山海關一帶不少士紳商戶知道雙方決裂後,對吳三桂部隊在人力、物力、財力上進行大力 支持這一現象中得到證實,如鄉紳、生員佘一元、郭應龍、孟四吉等人,紛紛出錢出人出物,「輸助糧餉七千八百五十餘兩,稽察戰馬一百二十餘匹」,吳三桂又從 當地百姓中「新募兵數千,尤雄悍。」(《郭應龍奏本》、《臨榆縣誌》)因此,當吳三桂在幾天後看到吳襄前後兩封口吻截然不同的書信,再聯繫間中父親偷送出來說被拷「亟來救父」的一封信,還有傅海山說的「吳老總兵已被闖賊刑法將死」等等情況,使得他根本無法相信這封信是他父親的本意。[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明明是父親被拷打甚酷,但這封信中卻對自己極盡威脅之口吻。事實上,吳襄的第二封信,也確實可能是大順宰相牛金星的大作,只是讓吳襄抄了一遍而已:「此書本牛金星作,使吳襄書者。」(《明季北略》)這一切,頓時讓吳三桂又一次覺得被李自成的大順朝徹徹底底地愚弄了一回。吳三桂於是勃然大怒。他當時的反應,和漢高祖劉邦面對楚霸王項羽以其父親、妻子要挾一模一樣,當著唐通和另外兩個大順朝文武官員的面,破口大罵自己的父親助逆,聲稱自己忠孝不能兩全,堅決和他父親劃清界線,要與李自成決一死戰。這個舉動,也算是煞費苦心。四月四日,吳三桂聯合山海關一帶的士紳鄉民,與李自成徹底決裂,于山海關前消滅了前來增援唐通的白廣恩部隊,並把防線拓展到永平一帶。三月二十日到四月四日,僅僅十六天時間,大順朝和李自成 「順應天命」的新朝新君形象,就在北京、吳三桂以及相當部分關、遼軍民的心目中徹底倒塌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在此先列出山海關大戰之前的大事時間表,方便把事件發生的順序理清楚。三月十五日,唐通在居庸關寫信給吳三桂勸降,並率部屬八千人前往山海關。三月十八日,吳三桂從山海關出發,前往北京。本日北京城破,搜索崇禎、太子不得。三月二十日,吳三桂得知北京被破,駐紮永平一帶(距離北京約四百里,距離山海關二百餘里)。唐通和大順軍使者帶來吳襄第一封信進行招降。三月二十一日,劉宗敏搶掠京城婦女,擄數十女人和國公家媳婦。此日已酉午刻,於煤山發現崇禎屍體。未時,發錢二貫買柳木棺,入崇禎,以土塊枕之,停東華門外施茶讓。三月二十三日,吳三桂和所部將士宣布歸順李自成。此日辛亥,以帝禮改殯崇禎。三月二十四日,大順政權開始在北京「追贓助餉」,劉宗敏於天街夾殺兩人。三月二十五日,劉宗敏主持的大規模「拷夾」行動開始,許多明降官、宗室人財並盡。三月二十六日,吳三桂到達豐潤、玉田附近(豐潤距離北京三百多里,玉田距離北京約二百六十餘里),從各種渠道得知家產被抄、父親下獄(一說已死)、愛妾陳圓圓被搶,全軍回師山海關,同時派出人員和李自成談判。[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三月二十七日,吳三桂部隊掉頭急行軍,兩天疾馳三百里,擊敗唐通的八千守軍,拿下山海關。這至少是在二十七深夜甚至是二十八日凌晨發生的事情。三月二十九日,李自成從北京派出使者。從豐潤、玉田一帶到北京,最快也要一天時間,所以李自成不會早於二十七日得到吳三桂降而復叛的消息。在知道後,他從 監獄中釋放吳襄,並要其寫第二封招降信,再調遣白廣恩率部增援唐通,大順軍使者帶著吳襄的第二封信前往山海關繼續招降吳三桂。在此期間,吳三桂則不斷得到密探從北京來的情報,得知大順政權在北京四處拷打官員,追索錢財,城內發生奸淫擄掠之行為。並獲悉劉宗敏拒絕歸還陳圓圓。四月四日,吳三桂殺大順一名使者,割一名使者雙耳,對大順軍發起第二次進攻,在山海關前擊敗唐通、白廣恩的部隊,和李自成徹底決裂。《甲申三百六十年祭――誰主沉浮》(二)碧血汗青四,形勢詭異的山海關大戰從三月二十七日吳三桂回軍山海關,到四月初四的山海關前的吳軍、大順軍的戰鬥,這期間有九天時間,在這九天內事件的發生時間,是有點模糊的。由於水平和條件的限制,根據目前掌握的資料,只能把整個事件的發展精確描述到這樣的地步:三月二十七日吳軍回師攻佔山海關,二十九日李自成使者出(到),四月四日吳軍于山海關擊敗唐通、白廣恩。這些資料的記敘不清表現在無法確認李自成的使者,到底是二十九日自北京出發,還是二十九日已經到了山海關。所以現在只能從時間和空間上去予以推斷。山海關至北京的距離,公路大約是七百餘里,騎兵全速行軍至少需要三天,而且一天兩百多里的行軍速度,是騎兵完全不保存戰鬥力的速度,如果需要馬上投入戰 斗,騎兵一天至多走一百五十里而已。此點可見程本直的《白冤疏》,他在向崇禎說明袁崇煥率領關寧鐵騎全速回援北京時的情況道:「惟是由薊趨京,兩晝夜疾行 三百里。隨行營僅得馬兵九千,步兵不能兼進。」吳三桂能在兩天內奪取山海關,一是由於和他同行的山海關總兵高第的部分部隊,依然在山海關負責防務;另一原 因是他的四萬騎、步、火器混合軍團迤儷不絕,在永平也駐有他的部隊,後隊變前隊,前鋒是自永平進軍,距離上就近了很多。[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軍三月二十六日在河北豐潤、玉田一帶降而復叛,李自成不會早於二十七日知道,然後他馬上從監獄內放出吳襄,派出使者,這樣的話使者有可能於第三天,也就 是三月二十九日到達山海關。接著再調動兵馬,最快二十八日一早出發,三日後到達目的地,也應該是三十日了,但部隊必須全部是騎兵,並且到達後也會因人員、 馬匹體力消耗過大,導致無法投入戰鬥。所以合理的情況應該是使者先走,大部隊至少在六、七天後才能到,因此白廣恩所部大約是在四月二、三日左右,甚至可能 是四月四日才抵達山海關,隨即於四月四日被以逸待勞的吳三桂擊潰。所以大致的情況是,使者有可能攜帶書信於三月二十九日到達山海關,然後吳三桂留之不表態或者假意同意招降(這點後面會提起,他的部將有此建議),四月四日白廣恩部隊到達後,雙方爆發戰鬥。自三月二十七日到四月四日這期間,吳三桂一直都在山海關大量收集北京方面情報,募集物資擴充兵源,考慮怎麼應付「衝冠一怒」所帶來的惡劣局面。同時,這期 間他也一直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殘明勢力的消息。事實上,因為河北、河南、山東以及安徽一部基本都在大順軍的控制之下,而殘明勢力遠在淮河以南,他也不可能得 到任何消息。[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他和山海關總兵高第兩部在就地補充兵員後,總兵力合計大約五萬餘人,其中包括吳三桂部眾里最強悍的攙雜著部分「彝丁突騎」、「蒙古銳丁」的三千多子弟兵。 以吳三桂突出的軍事才能以及在關外與滿蒙八旗抗衡十多年的戰爭經驗,消滅各方面都平庸無奇的唐、白兩萬人部隊,確實易如翻掌,但面對隨後大順軍必然傾巢出 動的局面,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山海關一地的糧餉和兵員、物資等後勤補充,絕不可能支撐一支五萬人的部隊很長時間,而且山海關一帶地形無法機動作戰,只能和在寧遠一樣固守殺敵。但北京所 擁有的攻城火器之精良和數量之多,都遠不是以前的滿清可比擬的。況且他棄寧遠入衛京師,本就沒多帶粗重火器,只能依賴山海關原有的防禦裝備,因此在山海關 的守城戰役將變得極為艱難。另一個極大隱患,是來自關外的世敵――滿清八旗軍。如果他們一旦介入,對山海關進行前後夾攻,那將是個一面倒的災難性局面。四月六日,李自成接到使者被殺的消息,開始對吳三桂問題重視起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四月十一日,因劉宗敏等人耽於聲色,以諸般借口推脫不願出征,李自成決定親自出征吳三桂。同時吳三桂與他還在繼續談判,所以他再次派出使者去了山海關。但是,為消除他出師之後北京可能動蕩之隱患,大順軍在西華門外,將已經歸順並交出家產的原明朝大學士陳演、定國公徐允貞、博平侯郭朋振、新建伯王光通、、 平江伯陳治、清平伯吳遵同、永寧伯張錫等六十多位明朝高級官吏斬首。此舉可以看出,大順軍領導集團並不真正具備統治天下的政治素質。四月十三日,李自成攜帶吳襄、明太子等,率領十餘萬餘大軍出京,留牛金星、李牟等人留守。面對大順軍傾巢而出的局面,吳三桂此刻面前的路有兩條:一,率領五萬部下與李自成血戰到底,為已經消亡的大明壯烈殉國。不過他此前已經歸降過了大順,所以現在即使死了也只是為報私仇而死,恐怕在史書上也不一定會有什麼光彩形象。二,再次歸順李自成,唾面自乾,看著劉宗敏等輩「挾沅日事酣宴」,仰仗大順權貴們的鼻息苟活下去。[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如果吳三桂真的又一次歸順了李自成,恐怕馬上就要和前來攻打北京的多爾袞來上一場龍爭虎鬥。這樣的話,基本可以肯定史家必然會說他顧全了民族大義,有一些諸如不計個人得失、忍辱負重、順應潮流等等評語,譬如最近就有人一直在說尚可喜的降清是與時俱進,不是漢奸。但做為一個個體的人來說,一千八百年前的喝斷長阪坡的燕人張飛張翼德,就對當時秦宜祿的同樣行為,作出了他的個人評價:「人取汝妻,而為之長,乃蚩蚩若是邪!」,隨後問一句「隨我走乎?」不走?掄起丈八蛇矛一矛撅死了事。其口氣、態度輕蔑已極。(1)顯然,這樣的人在人格上是並不值得尊敬的。這等於獻出自己的妻妾給人,並再依附於對方。在漢民族的傳統習俗和倫理觀中,無論這樣做是被迫的還是自願的,都基本上可說是個人格猥瑣的人。吳三桂面臨的這個問題,是道德和人性的悖論,是個死循環,無解。在第一次接獲李自成起大軍前來彈壓叛亂的消息時,吳三桂就曾經一度自覺已無路可走,甚至想自殺了事:「吾忠不成忠,孝不成孝,何顏立天地間乎?有自刎而 已!」結果被帳下攔住,參將馮有威等人表示願意誓死殺敵,並出謀先收下李自成送來的銀兩用來犒賞士卒,然後一戰滅之。此計為吳三桂所接納,於是先收下銀 兩,然後大破唐通、白廣恩部。(《明季北略》)[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之後其部將又「有進乞師策者」,如「胡守亮素通滿語,乃獻借兵之策」,謀士方獻廷又獻計曰:「莫若請北兵進關,共殲李賊,事成則重酬之。」(《甲申傳信錄》、《甲申朝事小紀》)當時看來,這不啻於唯一的自保之策,吳三桂以為然,於是他馬上做了三個戰略戰術上的部署:一,四月四日擊敗唐通部隊後,軍事上把防禦線向西推進到山海關前的石河西和永平一帶,以加大戰術縱深,用空間換時間。二,提出更具體的投降條件,譬如要面見明太子朱慈?R等等,表示出自己想談判的誠意,繼續去和李自成進行談判,麻痹李自成,遲滯大順軍的進攻步伐。三,派人去北京及周邊地區煽動北京降臣為崇禎服喪,並散布自己為了替崇禎復仇,已經與滿清聯合要與大順軍決戰的謠言,試探各個階層包括李自成在內的反應。謠言散布出去後,得到的反饋是令吳三桂滿意的。李自成並不在意這些,而北京以及周邊地區的人對聯合滿清也沒表現出什麼太大的異議,但對給崇禎復仇的口號卻 表現出了相當的支持,並在京城裡掀起了一股反大順政權的暗潮。不少地方貼出了有「明朝氣數未盡,人思效忠」等語的大字報,劉宗敏私殺牆上有帖者幾十家,不 能禁止。到四月十一日,大字報終於貼到了皇城的城牆上。[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事實上,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到滿清公然宣布要南下滅明的時候,絕大多數明朝臣子和百姓,包括史可法這樣的人,也都還在一致稱頌吳三桂的舉動。在四月下旬的山海關之戰後,南明弘光朝廷於同年八月加封他為「薊國公」,並賜銀一萬兩,蟒緞兩千匹,同年十月和委任書一起送到了北京。史可法更在《史可法 復多爾袞書》中尊稱他為「吳大將軍」、「我大將軍吳三桂」等等,同時極為肯定他向滿清借兵的舉動:「南中向接好音,法隨遣使問訊吳大將軍,……我大將軍吳 三桂假兵貴國,破走逆成。殿下入都,為我先帝、後發喪成禮,掃清宮闕,撫戢群黎,且免剃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古爍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長跽 北向,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乎!」這些贊語可說評價極高。後來的事態發展證明,吳三桂的這三個行動都獲得了極大的成功,而這些行動對其後發生的山海關大戰,起著至關重要的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山海關大戰其實早就已經開始了。[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儘管吳三桂最終成了漢奸,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在戰略上還是在戰術上,吳三桂都確實是個出色的軍人,遠比李自成當時的表現來得出色。吳三桂在經歷了憤怒、絕望、猶豫等一系列的心理轉折後,開始尋找絕境中的生存之道。胡守亮、方獻廷等人提出的向滿清借兵的建議,開始讓他動心。在進行了一系列的偵察活動後,獲得的的信息是大部分人對向他滿清借兵的流言並不怎麼反感,並支持其為崇禎復仇,這讓吳三桂在絕境中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終於決心向滿清借兵。大約是在四月八日到十日之間,吳三桂派出了副將楊坤和游擊郭雲龍,攜帶自己要求借兵的第一封書信,前往遼東與滿清談判。在此之前的滿清,只知道大順軍進逼北京,尚不知道北京被攻陷崇禎身亡的消息。但多爾袞、范文程、洪承疇等人都已經意識到,大順軍將是他們日後強勁的對手, 因此多爾袞已於四月初九日「統領滿洲、蒙古兵三之二,及漢軍恭順等三王、續順公兵」,合計約十一萬人左右開始南下,準備與大順軍聯合攻打北京,或者先於大 順軍包圍北京。[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四月十一日,清軍越過遼河,隨即接到消息,得知李自成已攻佔北京,崇禎身亡。多爾袞面對這個情況開始猶豫起來,但熟知農民軍情況的洪承疇極力主張馬上入 關,與大順軍決戰:「今宜計道里,限時日,輜重在後,精後在前,出其不意。從薊州、密雲近京處疾行而前,賊走則即行追剿,倘仍坐據京城以拒我,則伐之更 易。」多爾袞採納了他的建議,決定取道內蒙,走喜峰口、牆子嶺一帶入關攻打北京,這是清軍入侵中原的一貫路線。四月十五日,楊坤、郭雲龍在翁後(今遼寧阜新)遇到多爾袞大軍,傳達了吳三桂借兵的意圖。這個時的候吳三桂立場是相當鮮明的。他在信中稱滿清為「北朝」,自稱「我國」,官職是明朝的「遼東總兵」,並聲明是「求助」:「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我國與北朝通好二百餘 年,……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直入中協、西協,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門,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則我朝之報北朝者,豈惟財帛?將裂 土以酬,不敢食言。」[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確實不愧為一個具有相當軍事、政治才能的統帥。在這封信里他先說清身份表明立場,以兩國之間的談判為起點,擺明姿態是借兵。然後要求清軍從中協、西協入關,也就是當時多爾袞正在行進中的內蒙――喜峰 口、牆子嶺路線,而不是從山海關入關。這樣一來,多爾袞會從西北方向進逼山海關之大順軍和北京城發起進攻,吳三桂則從東北方向開始進攻,大順軍和北京城將 遭受他們的前後夾擊。同時吳三桂心裡很清楚,歷年來就是因為山海關掌握在明軍手中,導致清軍無法建立一條安全通暢的後勤補給線,而且腹背受敵,所以最後因人力物力消耗過大而被 迫撤回關外。因此在擊敗大順軍、收復北京以後,清軍已經是長途奔襲外加大戰後的強弩之末,只要山海關掌握在自己手裡,清軍基本不可能馬上在關內長期立足。 因此所謂的「裂土以酬」,最多就是把崇禎皇帝已經放棄的遼東讓給滿清而已,實際上這是一句空話。多爾袞對吳三桂的借兵之舉當然是大喜,但也猜到了吳三桂想讓滿清和大順鶴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的借刀殺人之計,外加多爾袞和皇太極兩人一直欲得吳三桂而甘 心,於是當即回信表示借兵不成問題,但條件卻變成要吳三桂降清。又畢竟因吳三桂和滿清是多年的對頭,現在如此輕易的就自己送上門來,他還是很有懷疑的,所 以把楊坤留作人質,並命自己妻弟拜然和郭雲龍一起去山海關探聽情況,同時索要吳三桂答覆。他在信中寫道:「予聞流寇攻陷京師,……及伯遣使致書,深為喜 悅,遂統兵前進。……伯雖守遼東,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今伯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一則國讎得報,一則身家可保,世世子 孫,長享富貴,如山河之永也。」[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隨後他下令大軍轉向,直撲山海關,如此不但不中吳三桂的鶴蚌相爭之計,反而以大軍直逼山海關背面,一來脅迫吳三桂不得不降,二來等於拿刀頂著吳三桂的後背,讓他衝上去先和李自成殺個兩敗俱傷,然後自己從容收拾殘局。這一年,他們兩人的年齡只相差一歲,多爾袞三十二歲,吳三桂三十三歲。兩個人都是十六、七歲起就開始了性命搏殺的軍人生涯,都是二十幾歲就成了獨擋一面的統帥,正是一樣的精明強悍,兩個真正旗鼓相當的對手再次撞到了一起。吳三桂一邊準備決戰,一邊繼續以假談判拖延李自成的行動,以等待多爾袞的答覆。為了讓李自成確信談判是真的,他又派出了山海關當地生員劉泰臨、李友松、譚邃寰和鄉紳黃鎮庵、劉台山、高選六人「輕身紿賊」,這六人在三河附近碰到了正在前來的大順軍主力,於是向李自成轉達了吳三桂的談判條件。這一計,極有效地遲滯了大順軍的行動。此前吳三桂派去和多爾袞聯絡的郭雲龍,已經帶著多爾袞的回信和其妻弟拜然回到山海關。吳三桂於是一面再次派出郭雲龍、孫文煥,帶自己的第二封書信前往多爾袞處催促他快速進軍,一面聯合當地士紳準備抵抗大順軍的軍事部署。[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四月十九日,吳三桂開始做戰前政治動員。他先在山海關演武堂(至今尚存),「合關、遼兩鎮諸將並紳衿誓師拒寇」,四月二十日又在校場「與諸將紳衿歃血同盟,戮力共事」,殺「姦細張有起、張五」祭旗,激勵士氣,準備和大順軍進行最後的決戰。這就是記載中所謂的「南郊誓師」。同日,也就是二十日,多爾袞率軍到達寧遠衛轄下的連山(今遼寧葫蘆島市連山縣),準備紮營休息,在這裡他接到了吳三桂的第二封求援信。吳三桂因知道多爾袞大軍改道東下,自己已經無法阻止,因此退而求其次,要求對方首先要安民,同時不理多爾袞要他投降之事,依然堅持自己的明朝身份,信中大 約道:「接王來書,知大軍已至寧遠,……三桂承王諭,即發精銳于山海關以西要處,誘賊速來。……今三桂已悉簡精稅,以圖相機剿滅,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 海,首尾夾攻,逆賊可擒,京東西可傳檄而定也。又仁義之師,首重安民,所發檄文最為嚴切,更祈令大軍秋毫無犯,則民心服而財土亦得,何事不成哉。」[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多爾袞從這封信中知道大順軍已經逼近山海關,頗為著急,萬一山海關為大順軍佔領,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於是清軍開始繼續急行軍,甚至連飯都不吃,餓著肚子 趕路。他軍中有兩個朝鮮人都分別記載了這個情況。《沈館錄》說:「達夜疾馳,人馬饑渴,黃埃漲天,夜色如漆,人莫開眼,咫尺不辨。……二十一日,……飢過 中後所、前屯衛、中前所,至關外十五里許,日已昏黑,屯兵不進,一晝夜之間行二百里矣。」《燃藜室記述》說:「行五日,欲投宿於連山驛,吳三桂又送將官於 九王,言賊兵已迫,願促兵來救,九王聞即發行馳進。……翌日又早發到關門外,相距十五里地,一晝夜蓋行二百里雲,翌日平明駐關外五里地。關門內煙塵漲天, 炮聲亂動而已。」四月二十一日晚,滿清八旗軍到達山海關外。一場三個不同陣營之間,在戰場上和廟堂中多方面進行的真正決戰,即將開始。李自成也許是被攻陷北京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也許是過於自大,認為在十幾萬大軍的壓力下吳三桂怕了,總之他輕易地相信了吳三桂的「談判」,致使大順軍主力於四月十三日從北京出發後,十五日到密雲,四月十七日才抵達永平,期間走了五天時間。[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之前在永平,李自成前鋒就已經遭遇到了吳三桂的第一道防線,但這條防線基本是鄉勇,輕易被擊破。因為未見吳軍主力,又加上吳三桂派來的六個當地士紳一再聲 稱吳軍「願一見東宮而降」,所以李自成對前鋒來報告鄉勇攔路的情況並不在意,繼續優哉游哉地一路前進,從永平到山海關,大順軍又足足走了四天。四月二十日,李自成十餘萬大軍方才齊集山海關前十五里的七星寨。不過即使如此,李自成還是比多爾袞領先一步趕到了山海關。大順軍第一梯隊四萬多人,這時早已經在石河西遭遇到了吳三桂布下的第一道防線。這是由原山海關總兵高第大約一萬人部隊和臨時招募的鄉勇組成的混合軍團,裝備和戰鬥力都很差。但在吳三桂率領的部分關寧鐵騎和吳三桂親自指揮下,前後已經 與大順軍連續十三戰,諸書或雲吳軍「十三戰全勝」,或雲「十三戰無勝負」、「前後十三戰,勝負相當」等等,總之不管勝負到底怎麼樣,雙方勢均力敵是肯定 的。大順軍前鋒一直未能突破這道防線。[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至此,吳三桂前兩個部署的戰略目的都已順利完成,成功地延緩了大順軍的進軍速度。李自成率大軍到達後,發現吳三桂派去的六名士紳代表企圖逃跑,結果六名代表有五人被殺,高選身中三箭逃回。再看見前方迎接自己的是吳三桂嚴陣以待的部隊,這時他方才知道自己中計,於是下令全軍發起攻擊,但這一日大順軍沒有能攻破石河防線。吳三桂在這道防線上並未布置他的主力,守營的人其實大多是鄉勇。他一直以鄉勇和關寧軍互相輪換,作戰時以關寧鐵騎出擊,防守時則換上鄉勇。所以在戰鬥緊張的時候,關寧軍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四月二十一日清晨,李自成命令吳襄勸降吳三桂,吳三桂以火箭射吳襄左右人,以示之前與父親劃清界線之意:「父既不能為忠臣,兒又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 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這一著和吳三桂前次當著大順軍使者的面大罵吳襄一樣,還算奏效,使得李自成沒有動手殺吳襄,把他 繼續看押在部隊中。[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李自成於是親自率大順軍主力發動進攻。雙方激戰半天沒有勝負。到了中午,因為正好是吳三桂調回關寧鐵騎吃飯休息,換上鄉勇和老弱兵士虛張聲勢之時,加上大 順軍兵力已經形成絕對優勢,因此李自成一舉攻破石河西防線,高第部隊和鄉勇們損失慘重,大部潰散。但吳軍主力卻因此未受到太大損傷,就勢撤回了山海關。吳 軍部分主力把守附近的四個衛城,堅守第二道防線,吳三桂本人則帶部分主力和那支著名的突擊隊在山海關前結成大陣,居中策應,並和大順軍主力正面搏殺。山海關號稱天下第一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關下有四座衛城,東西兩個分別叫東羅、西羅,南北叫南翼、北翼,和關城主體、長城、敵樓等防禦設施互相呼應,形成了一個相當完善的防禦體系。《明史》說,「自成善攻,汝才善戰」,李自成一旦面臨戰陣,就馬上表現他擅長進攻戰的優秀戰術眼光。在突破石河防線後,面對山海關關城一帶堅固的防禦體系,李自成充分發揮自己總兵力占絕對優勢的長處,自己率領劉宗敏等人以主力和吳三桂的關寧鐵騎正面搏 殺,同時猛攻西羅、北翼兩城,又派出唐通直撲山海關西面三十里的一片石,準備從那裡攻破長城防線,以便繞到關外從背後向吳三桂發起攻擊,徹底包圍吳軍,並 切斷他們的退路。[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一片石,又名九門口、九門關,在山腳下溝谷之中九個水門,《臨渝縣誌》載:「大青河水自關外入,其水分九道而下,今名九門口」,關上建有二十多個敵樓、烽 火台、戰台等防禦工事,在東北方向還有一個小衛城,東西向是二洞城門。一片石在關口和長城前都挖有拒馬溝,形勢和山海關一樣險峻。明萬曆五年(公元 1577年),被冠以「京東首關」之名。當日唐通部猛攻一片石,但吳三桂的關寧鐵騎戰鬥力極強,不但防守嚴密,還在兵力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派精銳縋城而下進行側翼突擊,多次擊退了大順軍的進攻。二十一日下午,從北京運來的紅夷大炮送到一片石,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大順軍依仗兵力優勢不斷發起強攻,至深夜,一片石終於被大順軍攻破,殘餘吳軍沿長城退向山海關。唐通部隊在大順軍佔領一片石後,馬上北出長城,開始向東運動,從一片石方繞向東面的山海關立營,向吳軍發起進攻。可惜,此時他和部下在夜色中,沒能發現隱藏在十五里外黑夜中的十餘萬滿清八旗軍。[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從唐通率軍攻擊一片石起,吳三桂就已經知道自己有可能被包圍,但卻因兵力不足,陷入了苦戰。關寧鐵騎的戰鬥力在這個時候體現了出來。這天戰鬥最激烈的是主戰場邊上的北翼城,曾一度被大順軍攻破。這裡負責的是吳三桂部將副總兵冷允登,他記敘這天的戰鬥說:「親王(吳三桂)領兵當鋒,派臣 守北城。奈此城逼山受敵,賊欲聯絡直下,故獨日夜狠攻,……賊勢蜂擁,竟撲邊城直上,臣只率親丁儘力堵戰,正在呼吸存亡之間,急請親王拔兵協剿」,吳三桂 聽說北翼被攻破,親自率領突擊隊趕來增援,擊退了已經攻進城內的大順軍,又守住了北翼城。(《明清史料》)與此同時,大順軍的騎兵乘吳三桂不在,從山海關西北方向突破吳三桂本陣,大批大順軍直撲西羅城下,開始攻城。守城吳軍以火炮還擊,吳三桂本人因已經趕去北 翼,所以派出部將赴援,在城下前後夾擊大順軍,終於這一面的進攻也被吳三桂部隊擊退,大順軍這天「不復來戰,相持競日,遂收兵」。(《臨榆縣誌》)[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東羅城則是吳軍向關外撤退的唯一通路,形勢也相當吃緊,「危急勞瘁,倍於兩城。」但這裡因為離主戰場最遠,所以吳軍憑藉炮火和火銃、弓箭等遠射武器,大量殺傷大順軍,雖然守得極其辛苦,但沒有出現失守的危險。當晚,吳三桂又派出了山海關當地士紳前往關外,告之多爾袞一片石失守,請他馬上進軍。但多爾袞卻奇怪地沒有進軍,而是全軍繼續紮營休息。到四月二十二日晨,多爾袞才移營至山海關兩里處的歡喜嶺上,把指揮所設在嶺上威遠台,繼續觀察吳三桂和大順軍動向。其實多爾袞雖然已經率大軍抵達山海關,但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吳三桂真的會向他借兵。他和吳三桂在關外生死相搏長達十多年,知道這個「小吳總兵」絕不是個善男 信女,所以一路上都在擔心吳三桂會不會和李自成合謀,想一舉誘殺八旗軍主力,并吞遼東。多爾袞抵達山海關後,曾經對英王阿濟格、豫王多鐸說過他的懷疑: 「豈三桂知我南來,故設此誘耳?」(《明季北略》)[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四月二十一日晚上,李自成睡得好不好無法知道,但吳三桂是肯定沒睡好,甚至可能壓根沒睡。從二十一日晚上到二十二日凌晨,他先後派出了三批使者去要求多爾袞進軍,路上探子往返相望於道達八次之多。據《臨榆縣誌》載,鄉紳佘一元、曹時敏、馮祥 聘、呂鳴章、程印古五人被派為代表「出見攝政王於威遠台,拜畢,命坐,諭云:汝等欲為故主復仇,大義可嘉,予領兵來成全其美,但昔為敵國,今為一家,我兵 進關,若動人一草一顆粒,定以軍法處死,汝等分諭大小居民,勿等驚慌。語畢,賜茶,免謝,各服馬先回。」多爾袞雖然對他們和顏悅色,並一再保證不擾民,但 卻沒有真的進軍,連一個兵都沒動。最後他派出了親信謀士範文臣隨使者回去,只提出了一個條件:要吳三桂剃髮面見。[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知道這一去,就等於低了頭,談起來恐怕處處被動,因此死撐到底,二十一日晚到第二天凌晨這段時間,一直在派使者來回拉鋸,而沒有去見多爾袞。二十二日清晨,大順軍從山海關內外同時向吳三桂發起了進攻。吳三桂軍被嚴嚴實實地全面包圍,和清軍的聯繫已經斷絕。戰鬥開始不久,壓力最大的北翼城少數吳軍,估計是鄉勇,突然開城出降,但旋即被吳三桂挫敗。為了擊退東面大順軍的進攻,吳軍不顧清軍就駐紮東面兩里處,以大炮向東側猛烈轟擊,以至多爾袞一度誤以為吳軍是在向清軍開火,戒意更濃。吳三桂看見這樣的局面,知道如果再耗下去,必定和周遇吉一樣下場,因此終於決定去見多爾袞。但面對大順軍已經形成的重重包圍,他首先要突出包圍圈,才能達到兩里外的歡喜嶺。吳三桂的手下有支著名的的精銳部隊,其中攙雜大量的「彝丁突騎」和「蒙古銳丁」。這是他自從軍起就專門培養起來的家丁,專事衝鋒陷陣。一開始編製為一千 人,共二十隊,每隊五十人,打仗的時候「置簽二十支,書領隊姓名,插靴筒中。遇信急,受制籤呼某,某即領本騎隨之,衝突無不利」,再後來擴充為數千人,在 關外屢戰屢勝無往不利,所以即使在清軍中也名聲極響:「而彝丁突騎數千,尤為雄悍,敵望之遁也」(《明季北略》)。這兩天的惡戰中,吳三桂正是率著這支部 隊四處出擊,居中策應,才屢屢扳回危局。[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當即從中選出一百餘人,組成了突擊隊,在炮火支援下,他率這支衛隊突破東側一萬多大順軍的重重包圍,衝進了清軍大營。多爾袞此刻還在對剛才的炮擊疑惑不定。所以即使是吳三桂到了他的大營,也依然有點懷疑,質問道:「汝約我來,我來何用炮擊?三桂曰:非也,闖兵圍關三面甚 固,又以萬騎逾邊牆東遏歸路,故用炮擊之使開,可得間道東出也」(《明季北略》)。在身邊洪承疇的支持下,多爾袞終於決定出兵。然而,多爾袞知道,現在李自成兵臨城下,正是逼迫吳三桂簽定城下之盟的大好時機,如果此時不收服吳三桂,恐怕日後就再無如此之好的機會了。因此他堅決要求 吳三桂先歸順滿清,擻發,他才能出兵:「然無誓盟,不可信。且闖兵眾,關內兵幾與闖同,必若兵亦擻發殊異之,則我兵與若俱無憚矣。」事到如今,吳三桂即使再倔強,也抵不住形勢比人強,不由他不低頭,無奈只得承認自己的窘境:「今兵少固然,擻發亦決勝之道也。」[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不過他此刻也不是全然低頭,他對多爾袞還擊的態度,既表明了他的無奈,也顯得並不那麼友好,還保留了一點豪氣,對多爾袞依然隱含威脅:「然我固非怯也,徒以兵少止數千[萬]。使我有[多]萬騎,則內不患寇,外猶可以東制遼瀋,我何用借兵於若為?」(《甲申傳信錄》)憑藉這一點氣勢,吳三桂在當時局面很不利,也不知道南明政權狀況的情況下,多少為明朝的殘餘血脈爭取到了多爾袞在協議上的保障和尊重:「毋犯陵寢,訪東宮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不侵犯百姓,不強迫漢人剃髮、穿戴滿清衣冠,清兵不能過黃河等等。他和多爾袞在威遠台上就雙方達成的條件,「白馬祭天,烏牛祭地,歃血斬衣,折箭為誓」,歸順了滿清,成為了滿清的平西王。無論多爾袞以後履約情況如何,至少這時,他在道德上算是給自己有了點交代。吳三桂終於剃了發,終於投降了滿清,終於留下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千古罵名。多爾袞在吳三桂答應剃髮後,大喜道:「天下入掌中矣。」[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當時三方的兵力狀況,多爾袞大約十萬餘人,李自成大約十萬餘人,吳三桂大約五萬餘人。重要的是,吳三桂還掌握著山海關關城和四個衛城,他倒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將佔據地理和兵力上的雙重壓倒性優勢,足以重創甚至殲滅對方主力。李自成、劉宗敏的個人缺陷,一系列決策錯誤,還有大順政權的「追贓助餉」政策和糟糕的軍紀,生生把山海關轟開了一個十萬人都補不了的大窟窿。山海關其實這個時候已經破了。多爾袞在吳三桂剃髮歸降後,馬上下令由圖賴率軍攻擊正在攻城的唐通部隊,唐通措手不及,前面又有山海關和關寧鐵騎攔路,退無可退,全軍被殲,僅餘一百多騎脫走。山海關的後顧之憂徹底解除。吳三桂回到關內,按約定命令全軍剃髮,來不及剃的用白布纏在肩膀上或者背上,以區別於大順軍。清軍大將阿濟格等率左翼從北水門入關,多鐸等率右翼從南水門入,多爾袞自中門入,至此,清軍主力已經入關。李自成這時已經發現清軍的到場。[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顧誠先生在《南明史》注釋中說「不少史籍記載清軍投入戰鬥以前,大順軍毫無覺察,等到發現突陣而來的是清軍,立即失魂落魄地奔逃。這和當時情況不符。大順 軍同吳三桂部作戰時包圍了山海關,吳三桂往威遠台請清軍參戰時是『沖』過大順軍陣地的,清軍隨即入關,大順軍不可能不知道。問題是獲悉清軍進至山海關地 區,大順軍領導人已來不及檄調援軍,只有憑手頭兵力付之一擲了。」其實,清軍的十萬多大軍全都駐紮在山海關兩里處的歡喜嶺,並沒地形上的遮蔽,哪怕只憑肉眼,也無論如何都不會看不見。只是此刻的李自成還不能確定清軍的動向,也不知道吳三桂已經歸順清軍。不過即使知道,他除了孤注一擲外,也不可能有什麼其他選擇。因為在這時臨陣退卻,無疑結果是毀滅性的。尤其在八旗軍和關寧鐵騎的騎兵面前,更是如此。他也知道,如果再繼續攻城的話,大順軍的傷亡太大,萬一清軍介入,大順軍很可能會不戰自潰。因此他把部隊聚集起來,在山海關前從海邊到北山一字排開,準備和吳三桂以野戰決勝負。此刻,他只有希望清軍這次來是想觀察雙方實力,而不會介入戰鬥。[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不過,李自成對自己的野戰技法還是很自信的。這次戰鬥,是山海關大戰開戰以來最激烈也是最殘酷的,雙方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戰力和悍不畏死的氣勢。吳三桂率領全部關寧鐵騎列陣山海關西面,今石河西、團練部落一帶。他身後的阿濟格、多鐸部隊被關寧軍遮擋起來,東邊多爾袞的部隊則一直延伸到海邊。李自成在野戰的技巧和戰術上,是相當出色的。《明史》中對他的作戰方式,曾作了這樣的記載:「臨陣,列馬三萬,名三堵牆。前者返顧,後者殺之。戰久不勝,馬兵佯則誘官兵,步卒長槍三萬,擊刺如飛,馬兵回擊,無不大勝。」這種戰法,和漢尼拔的戰法驚人地一致,如出一轍。但騎兵和己方其他部隊距離極近的情況下在戰鬥中佯敗誘敵,一不小心就會出現大規模的潰退,所以需要組織者具備極強的戰場控制能力和很高的個人魅力。不過多年來的戰鬥記錄證明,李自成是具備這兩點的。戰鬥打響後,戰場上「炮聲如雷,矢集如雨」,吳三桂、吳國貴等為前鋒,率領關寧精銳,一馬當先殺進了大順軍的「三堵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吳三桂和關寧軍都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所以格外勇猛,來往衝殺,雖然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但一開始在戰鬥形勢上並沒有處於劣勢。慘烈的搏殺,自早上起一直殺到午後。李自成的「三堵牆「戰法慢慢地發揮了作用,吳三桂所部因為兵力上絕對劣勢,終於開始顯露出敗象。吳三桂的四萬部隊被兩倍於己的十萬大順軍包圍在中間,雖然他左衝右突,多次沖開大順軍的包圍圈,但隨即又被李自成在廟崗上用旗號指揮機動部隊補上缺口,因此始終無法殺出重圍。彭孫貽《流寇志》說:「自成、宗敏知邊兵勁,成敗決一戰,驅眾死斗。三桂悉銳鏖戰,無不一當百。自成益驅群賊連營進,大呼,伐鼓震百里。三桂兵左右奮擊, 殺賊數千。賊鱗次相搏,前者死,後者復進。賊眾兵寡,三面圍之。自成挾太子登廟觀戰,關寧兵東西馳突,賊以其旗左縈而右拂之,陣數十交,圍開複合。」多爾袞自開戰後一直在冷眼旁觀。他雖然已經進關,但依然沒有僅僅因吳三桂剃了發,就徹底相信了吳三桂。剃髮並不算什麼,如果存心要設計訛他,就是剃個光頭,估計吳三桂也不會怎麼樣。所以 他留了一手。進關的清軍大約是五萬多人,還有一半部隊則在山海關城內和關外駐紮守備。萬一吳三桂有什麼動作,他只要往山海關里一退,就安全了。[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不過吳三桂雖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畢竟他們之間打了十幾年的仗,這個人的一切他太熟悉了,多少還有點把握。可對李自成,他則完全不了解,他所知道的全部來自於洪承疇的口述。多爾袞很清楚北京是個什麼樣的都城,他自己就曾經兩次率大軍攻打過北京,都是無功而返。而李自成這回輕而易舉地一舉拿下了北京,這對他的震動極大,他甚至 在懷疑李自成會乘勝攻打遼東。所以在戰前,他曾對阿濟格等人疑惑道:「吾賞三圍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舉破之,其智勇必有大過人者。今統大眾親至,志不在 小,得無乘戰勝精甲,有窺遼之志乎?」他今天一直遲遲不動手,讓吳三桂先行發動攻擊,實是一舉數得之計。萬一變生不測,吳、李二人也實力有所折扣,自己不至於全軍盡墨,還可以「一以觀三桂之誠偽,一以覘自成之強弱,欲坐收漁人之利。」(《明季北略》)現在,仗已經打了半天,他想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因此當他發現吳三桂的部隊開始呈現敗像時,他立刻決定全軍出擊,如果吳軍真的被擊潰,對他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情。[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清軍終於出擊了。列陣在關寧軍背後的阿濟格、多鐸,至少擁有兩萬騎兵。他們從吳軍西面繞出,向大順軍側翼發起了攻擊。也許歷史真的由無數巧合組成的。此時在山海關地區,突然自西向東颳起了一陣狂風,一時間飛砂走石,遮天蓋日。沙塵暴。大順軍處在下風,在迎面而來的風沙劇烈撲擊下,連眼睛都無法睜開,更不要說戰鬥了,一時亂成一團紛紛後退,戰鬥力急劇降低,幾乎處於無法還手的狀態。但清軍卻是順風而來,戰鬥力不但完全不受影響,還因順風使得弓箭的射程大大增加。密集的箭矢猶如雨點一般落向大順軍,隨後騎兵衝進了大順軍陣。瞬間,大順軍陣尾就被徹底擊潰。李自成在廟崗聽見西面戰場突然殺聲振天,轉身一看,只見無數騎兵「戴纓帽如萬朵紅雲,風卷而西」,「白標兵二隊,繞出其後,如發風潮湧,所到之處,無不披 靡」,他身邊人急忙對他道:「此非吳兵,必東虜也。上位宜急避之。」李自成頓時跌足嘆道:「三桂真挾北兵來耶!」二話不說,轉身策馬離開了戰場。(《明季 北略》、《烈皇小識》)[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李自成的率先撤退,致使大順軍軍中無主,失去了指揮。而戰場上因清軍的介入,兵力對比是十萬對十萬,還不算關上的五萬清軍。大順軍的兵力優勢不但徹底消失,還轉變為劣勢。兩萬多清軍騎兵和四萬吳軍對大順軍形 成了里外夾擊,加上多爾袞率領的三萬多預備隊適時發起總攻,大順軍全軍潰散,頭號大將劉宗敏身負重傷。大批大順軍部隊被清、吳聯軍壓向東面,但東面盡頭是 老龍頭的海面,再無退路,跑到這裡的大順軍沿著海邊繼續潰退,或被殺,或溺死,幾乎全部身亡,清、吳聯軍一直追殺到四十里外方才收兵。李自成在這次戰役中撤退的很突然,其表現極不負責。大順軍此役敗得如此之慘,傷亡如此巨大,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按說他的戰場經驗相當豐富,不會如此輕易就棄軍逃跑。比較合理的解釋是,自清軍到達後,他就一直在憂慮清軍的介入,但因為已經沒了退卻的可能,所以只能孤 注一擲賭一把。因此當他發現清軍真的介入了戰鬥,自己在兵力上已經處於絕對劣勢,並且清軍一出手就擊潰了大順軍的側翼,和吳軍對大順軍形成夾擊之勢,另外 他也很清楚大順軍已經連續激戰兩天一夜,疲憊不堪,戰鬥力大不如對方的生力軍,所以立刻徹底失去了戰勝對手的信心,話一說完便轉身奔回了北京。[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山海關一役,李自成率領的東路大順軍損失慘重,基本喪失了再戰的能力。但具體的傷亡人數,沒有明確記載。只是有不少記載說此役大順軍步兵幾乎被全殲,騎兵 傷亡過半。這個說法似乎比較可信。騎兵速度快,撤退較為快捷,可以很快撤出戰場。而大順軍步兵本已激戰了兩天一夜,又被剛加入的生力軍――滿清的兩萬騎兵 所包抄,加上吳軍和多爾袞主力的合擊,確實很難逃出生天。這次戰役中死亡的雙方士兵遺骸,甚至在三年後還依然可以看見,足見死亡人數之多。參與了這場戰鬥的當地鄉紳佘一元在他的《石河西義冢記》記到:「暴骨盈 野,三年收之未盡也。」 前面提到在清軍營中的朝鮮人於《藜燃室記述》中道,當天傍晚,「戰場皆空,積屍相枕於曠野之間,賊從城東海邊而走,為追兵所掩,溺水死者不可勝數。……翌 日,九王下令軍中勿侵百姓,吳三桂以下,皆剃髮胡服,率數萬兵與清兵一時向西。」結語:山海關之戰和大順失敗、神州易手[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山海關之戰的代價是慘重的。但山海關大戰的代價,絕不是神州無復漢衣冠,也不是大順政權的失敗。因為即使吳三桂不降清,即使沒有山海關大戰,大順政權在南明和滿清的夾擊下,也遲早會失敗,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不少人把大順政權失敗的原因,首先歸結於部分領導人以及部隊在進北京後開始腐化變質,這麼說其實不是很確切。大順政權的失敗,應該說是兩個原因導致的:一,確實大順政權中有部分人開始出現變化,有腐化現象。二,雖然他們有這樣那樣的變化,但卻還沒有徹底變質,這兩者合併起來,才導致了大順政權的失敗。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徹底變質了,也許就不會失敗了。大順軍入北京後,腐化不是人人都有,大順軍中還有如李岩、宋獻策、顧君恩等不少很清醒的將領和幕僚存在。在四月八日後,李自成也從部下的反映中,開始意識到「追贓助餉」政策的危害,於是下令停止。但不管在什麼朝代,一旦這些類似搶劫、破壞的行為披上了合法外衣,並被推廣成為一項運動以後,馬上會進入一種失控的無序狀態,絕無可能那麼容易就被制止。即使是發起者也一樣不能。[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這些腐化行為最大的問題,是直接損害了大順政權在基層百姓中的形象。李自成農民軍的主力構成是饑民和流民,他們是真正的無產者。在災區以及被明朝財政制 度、貪官污吏們盤剝得無法生活的西北、西南等農村,「闖王來了不納糧」是具有巨大誘惑力的。而在如北京、開封、濟南等這樣大、中型城市中,以及南方大片工 商業極其發達的城鎮里,百姓大多是有家室的市民。雖然同是處在社會底層,但和農民軍有著極大不同。南方地區未有如西北、西南等地一樣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 也是一個例證。對這些自耕農、工商業者、士紳們來說,他們最需要的是一個安居樂業的環境,而不是滿街抓人拷打索取財物(即使對象是官僚),隨意斬殺官紳士 民的政府。而大順政權的「追贓助餉」政策,又極大地損害了處於上層的官僚地主集團及中層的工商業者的利益,於是大順政權的腐化行為和「追贓助餉」政策合併在一起,就 得罪了城市中的各個階層和原明朝官僚集團。雖然在初期,有不少明官吏歸順和爭相要求大順政權錄用,但隨著「追贓助餉」政策的展開,相當多的人開始忐忑不安 乃至畏懼,直致抵觸、反對。[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一個政府沒有最基本的立國之本――完善的財政和賦稅制度,而是靠「劫富濟貧」這麼一種近似搶劫的形式,來維持龐大的財政和軍費開支,顯然是不具備統治天下 的政治可能的。雖然大順軍有部分財政記錄保留下來,但如顧誠先生所說,那正是一份追贓助餉的記錄:「……各地的追贓活動一直延續到大順軍戰敗西撤為止。與 此同時,我們卻沒有見到大順政權在甲申五月以前有徵收賦稅的記載。某些文獻由於文字含混給人以大順政權在退回西安以前就曾徵收賦稅的印象,如果仔細研究一 下其內容,不難發現所『征』得的銀、糧一般都是整數,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按畝計征的賦稅不可能是整數,只有追贓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另一種是徵發製造軍需物 品的翎毛(制箭用)、鋼鐵等,也不能說是正規的賦稅制度。這些都說明大順政權在北京的鼎盛時期沒有制定賦稅政策,仍然停留在追贓助餉的階段。」由此可見,大順政權從沒有建立起一個完善的財政和賦稅制度,也沒有試圖建立過。[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產生這些問題的根本原因,正是由於李自成的東進速度過快,在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和政治方針、政策準備的情況下,就佔領了明帝國首都,摧毀了原有的國家機器。雖然大順政權在西安就建立和任命了各個部門及官吏,但那只是一種革命成功後的標誌性舉動和利益分配,並沒有真正進入過國家機器的運作軌道。同時大順政權錄 用的明朝中央機構官吏極少,地方官吏則是以沒有出仕過的士人為主,明朝官吏也一樣錄用的極少,看李自成等人對待吳三桂、陳演、魏藻德等人的態度,就可以知 道大順政權不能在收服他們後妥善安撫並使用明朝官僚集團。這一政策客觀上造成了整個大順政權從上到下都缺乏有經驗、有能力運作國家機器的高、中級官吏。因此,當李自成和劉宗敏等人進入北京,面對龐大而複雜的國家機器時,整個大順領導集團根本沒有經驗也沒有能力使它們正常運轉起來,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的當務之急就是讓它們儘快正常工作,而不是繼續破壞這部機器。 大順農民軍始終沒能從農民起義這個角色中成功轉型。他們雖然摧毀了舊有統治集團,但卻沒能由農民軍最後「蛻化變質」成為新的統治集團。可只要他們一日不完 成這個「質變」,就一日不具備重建新秩序的可能,而只能擔負摧毀原有秩序的任務,所以他們佔領北京後依然停留在摧毀階段,沒有進入建設階段。[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因此,無論山海關之戰的結果如何,都只能影響大順政權的消亡速度,而不會改變其失敗的最終結果。事實上,山海關大戰之後,大順軍光是在山、陝境內的兵力,依然還數倍於滿清軍事集團。所以這一戰也根本談不上是影響雙方兵力對比的真正決戰,僅僅只是拉開了一個序幕。也許會有人說,大順政權在立穩腳跟後,自然會開始建立專政機器。但可以預見的情況是,大順政權在進入北京後,馬上要面臨北方迅速崛起、正處在鼎盛時期的滿 清軍事集團傾國而來的猛烈攻擊,同時要應付南方殘明勢力的進攻,陷入被兩面夾擊的境地。且不說在甲申四月間殘明勢力就已經準備北上勤王,就是在滿清開始侵 占河南、山東等地的潼關大戰期間,史可法在沒有事先和清軍達成聯盟協議的情況下,照樣派遣他手下四鎮中最有戰鬥力的高傑兵團北上準備進逼潼關,單方面配合 清軍進剿大順軍,而不是抗擊清軍。所以,先不說大順集團會不會有這個思想意識去建立國家機器,即使有,他們有沒有這個時間去考慮、建立、實施依然都是很大 的問題,而能不能建設成功則更是一個充滿無數巨大變數的假設。而且,歷史也無法假設。[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另外,山海關之戰的結果,也不影響滿請軍事集團進入中原地區這一最後結果,能影響的也只僅僅是他們進入的速度。滿清軍事集團在知道大順軍東進時,就已經意識到他們的對手將是大順政權。面對這個情況,范文程、洪承疇這兩位政治經驗極其豐富,在明、清都首屈一指的能臣,已經和多爾袞制定了與滿清軍事集團以往入關時截然相反的政治方針和各項政策。甲申四月初,范文程上疏制定了此次出兵的各項大的方針政策:「今日當申嚴紀律,秋毫無犯。復宣諭以昔日不守內地之由,及今進取中原之意,官仍其職,民復其 業,錄其賢能,恤其無告,如是則大河以北可以傳檄定也。河北一定,移各官吏妻室,避患於我軍,因以為質。又拔其德譽素著者,置之班行,則見聞可廣,而政事 有時措之宜矣。此行或直趨燕京,或相機攻取,當於長城以西,擇堅城屯兵為門戶,我師往來斯便,惟攝政諸王察之。」洪承疇在知道大順攻佔北京後,在入關後的政策上再次重複了范文程的意見:「今宜先遣官宣布王令,示以此行特期於滅賊,有抗拒者,必加誅戮,不屠人民,不焚 廬舍,不掠財物之意。仍布告各府縣,開門歸降,官則加升,軍民秋毫無犯。若抗拒不服,城下之日,官吏悉誅,百姓乃予安全。有首倡內應者,破格封賞,此要務 也。」[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然後他又依據和大順軍作戰的軍事經驗,提出了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意見。事實證明,洪承疇的意見是極其正確的,而他對大順軍反應的預料也非常準確,確實可稱「知己知彼」。清軍入關後,李自成如洪承疇所說那樣,「今得京城,財足氣驕,已無固志,一聞我軍至,必焚宮殿罄府庫而遁。」實際上,在李自成還沒有決定討伐吳三桂之時,就已經在溶鑄金、銀,準備運往西安;而後在西撤時,也真的先搜刮府庫並一把火燒了紫禁城。在大順軍西撤後,多爾袞利用吳三桂全家被殺復仇心切的心理,命他與譚泰等人率軍窮追猛打,李自成沿路不斷丟棄財物,一面減輕負擔,一面想以此減緩吳三桂的 追擊速度。但吳三桂部隊不顧財物而急追不舍,追擊中兩戰兩勝,斬谷可成,傷李自成、左光先等,大順軍節節敗退,一路奔回陝西。這個狀況,甚至包括應該截取 李自成從北京帶走的財物等等,都一樣落入了洪承疇的精確計算中:「賊騾馬不下三十餘萬,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我兵抵京,賊已遠去,逆惡不得除,財物無所 獲,大可惜也。今宜計道里,限時日,輜重在後,精兵在前,從薊州、密雲近京處,疾行而前,賊走則追剿,倘仍據京城,則撲滅更易。」[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在洪承疇和多爾袞的計劃中,原本就是要走喜峰口、牆子嶺路線進軍薊州、密雲,然後直搗北京,這是條滿清上下都極熟悉的老路,根本就沒有考慮要走山海關。所以不管山海關在誰手裡,滿清都一樣會入關攻打北京。同時,如果沒有發生吳三桂叛亂事件,山海關也僅僅只有唐通的八千人馬,簡直不堪一擊,更構不成障礙。 關於這一點,顧誠先生在《南明史》中有過這樣的闡述:「從他(李自成)下令吳三桂率部進京和派原駐畿輔地區的明朝投降總兵馬科率原部一萬兵馬同黎玉田一道 遠征四川來看,證明他根本沒有料到清廷利用明朝覆亡必然有分羹之心。似乎在他看來清兵在遼東的用兵和三次深入內地都是明朝的事,大順政權從未同清軍交鋒, 彼此無怨無仇,可以相安無事。也許是出於這種天真的考慮,他既不派大順軍主力前往山海關一帶布防,又把同清軍作戰最有經驗和實力的吳三桂部調來北京(召吳 三桂本人入見是一回事,命其率部赴京又是一回事。聯繫到李自成命馬科率部前往四川,很可能是想讓吳三桂率部執行南下之類的任務),充分說明李自成對清軍即 將參加逐鹿中原的嚴峻形勢毫無認識。即使不發生吳三桂叛變,僅憑唐通八千兵馬也絕對抵擋不住清軍的進犯。」[cchere.com 西西河 碧血汗青]真想要攔住滿清入關,除非調取河南等地的大順軍入京畿,然後招降吳三桂後,用他和大順軍主力一起,與滿清在北京一帶決戰。成敗先不論,這還僅只是軍事上的假設。事實是要攔住滿清入關,絕不是僅靠軍事手段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政治問題更可以決定各利益集團和軍事力量的忠誠度。滿清在入關後,就馬上進行了一系列政治舉動:「五月,辛丑,徵明前大學士馮銓,銓聞命即至。保定副將王應登向清陳七事:一曰立綱紀,二曰在賢良,三曰靖遺寇,四曰申招撫,五曰和兵民,六曰重農務,七曰懲貪婪。」「大學士馮銓、洪承疇上言:『明時舊例,凡內外文武官僚條奏,並各院部覆奏本章,皆下內閣票擬。已經批紅者,仍由內閣分下六科,抄發各院部,所以防微杜 漸。以後用人行政要務,乞發內院擬票,奏請裁定。』攝政王從之。 御史曹溶陳六事:一定官制,二議國用,三戢官兵,四散土寇,五廣收煎,六通煤運。下所司。」「給事中劉昌陳十事:立規模,儲廟算,推誠心,集群策,施實惠,定經賦,審官制,頒俸祿,明等威,重守令。……順天巡按柳寅東言:『近見陛除,凡前朝犯贓 除名,流寇偽官一概錄用,雖雲寬大為治,然非慎加選擇之道。鼎革以來,政教未敷,姦宄靡所顧忌。亟宜速定律令。』攝政王報曰:『經綸方始,治理需人,歸順 官員,既經擢用,不必苛求。此後官吏犯贓,審實立斬,問刑准依明律。』順天巡撫宋權獻治平三策:一請議崇禎廟號,一禁革加派弊政,一廣羅賢才。攝政王派大 學士馮銓祭故明太祖及諸帝。」[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七月,……修政曆法湯若望進所制渾天星球一床,地平日晷窺遠鏡各一具,及輿地屏圖,並請所有應用諸歷永依西洋新法推算。從之。天津總督駱養性請豁免明季 加派錢糧,止征正額併火耗。睿親王報曰:『官吏犯贓,審實論斬,前諭甚明。所啟錢糧征納每兩火耗三分,正是貪婪積弊,何雲舊例。況正賦尚宜酌蠲,額外豈容 多取,著嚴行禁革,如違即以犯贓論罪。』」(《東華錄》)滿清政權在入關後,不但馬上襲用明官,連大順官吏都一樣錄用,甚至在無法定核官階時,對歸順者有意識地依照高的標準任用。並立刻組建了政府各職能部門,從 官制到治安,從官吏選拔和考核,從賦稅財政到運輸、物資生產,從祭祀前明皇帝到厲行廉政以收服人心,以至天文曆法的制定和統一,都一應俱全。這一切不僅是在嘴上說說而已,而是一議既出,立刻全面實施,有未及議定條例者,就先依照明律去實施。這和大順政權入京的政治狀況,不可同日而語,簡直有如 天壤之別。在這一點上,不能說清朝統治者任用范文程、洪承疇、馮銓這樣的漢官以及原明朝高級、中級官吏,並充分利用發揮他們治理和運作國家機器的能力的這 個政策,是起了極重要作用的。[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大順和滿清這兩股政治勢力的興亡之兆,由此一眼便知,再無需多言。明清換代,其中的興盛衰亡、功過是非,不是抓住一個吳三桂就可以解釋得了的。吳三桂雖然最後是做了漢奸,但卻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否定他此前抗清的功績和 個人能力,也不能因此簡單地把他定為神州無復漢衣冠和大順政權消亡的罪魁禍首。山海關之戰雖然後果嚴重,但也沒有嚴重到因為這一戰,就影響了兩個政治軍事 集團的興亡。吳三桂一個人還挑不起如此重大的擔子,更不用說陳圓圓了。事實是,當時的大順、南明、滿清各自採用的政治方針和各方面的策略,對最後的結果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而不是山海關之戰起了決定性作用。當時的這一易代之變,也一直影響到了今日。再借用一句顧誠先生的話說,就是「明清之際,中國向何處去?是歷史上的一個重大問題」,這句話,意味深長,使人讀之無法不起敬仰之心。洛倫佐說,亞瑪遜河邊的一隻蝴蝶輕輕扇動了幾下翅膀,最後密西西比河上掀起了一場龍捲風。[cchere.net 西西河 碧血汗青] 汗青 2004.11.24(1)《三國志》裴註記曰,秦宜祿系曹操養子秦朗生父:曹公與劉備圍呂布於下邳,關羽啟公,布使秦宜祿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許之。臨破,又屢啟於公。公疑其有異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又:宜祿歸降,以為??長。及劉備走小沛,張飛隨之,過謂宜祿曰:「人取汝妻,而為之長,乃蚩蚩若是邪!隨我去乎?」宜祿從之數里,悔欲還,飛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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