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上海1952年禁娼始末
娼妓改造被視為最困難的步驟。因為,這是最底層、最苦難的階層,又濃縮了最為複雜、卑賤的人性。
舊上海「四大名妓」
時任上海市市長的陳毅治理上海
1952:通州路418號的那群女子
穿著旗袍、畫著濃妝、哭泣著的娼妓們,在這裡,與穿著土布軍棉服的楊潔曾相遇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龍婧 | 上海報道
1952年9月25日晚上,對上海最後的940名暗娼來說,是個不眠之夜。
這天,她們被上海市公安局的民警送進了通州路418號,專門改造娼妓的婦女教養所。
勞動教養所有1000多平方米,門口並沒有哨兵,只有兩個門房。白天,這裡的大門是敞開的,走進去是一個大廣場,可以同時容納2000人活動。正中高聳著5米高、2.5米寬的大牌子,紅字標語很醒目:「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
廣場兩邊還新建了4個庭園,一個是幹部辦公室和宿舍,其餘3個是專門為接受改造的妓女們準備的。每個庭園有10間房子作宿舍,每間28張雙人疊床,還有活動室。
庭園前面有勞動改造的工廠,後面則是廁所、圖書館、文娛活動室和醫務室。
10個月之前,上海市人民政府正式下令封閉所有妓院。這群特殊女子的新生,從此開始。
要不要立刻禁娼
1917年,英國社會學家甘博耳對世界8大都市的公娼人數和城市總人口之比作了調查,上海為1:137。1947年國民黨實行公娼制度後,上海妓女業更盛,娼妓總數過10萬。
前臨福州路、北靠漢口路、東鄰雲南路、西接西藏路的新舊會樂里,是舊上海有名的紅燈區。老一輩上海人都記得,100多家妓院林立的四馬路(現福州路),每到晚上,霓虹燈就閃著妓女的名字和電話。
1949年5月初,南下的解放軍在丹陽駐紮,為接管上海做準備。時年36歲的曹漫之,是軍管會財物接管副主任。
對都市生活完全不了解的幹部們,在丹陽接受了各種知識培訓。他們總結出了3個工作重心:一是青紅幫流氓集團;二是各種社會腐敗組織;三是構成冒險家樂園的各種集團性的社會黑勢力,包括娼妓、舞女等。
其中,娼妓改造被視為最困難的步驟。因為,這是最底層、最苦難的階層,又濃縮了最為複雜、卑賤的人性。
即將擔任上海市市長的陳毅,將娼妓問題提了出來。對於接管上海後是否立即關閉妓院,幹部們爭論多次,有一部分人主張一解放就明令禁娼。
曹漫之找來了熟悉上海情況的黨內外人士座談,這些人卻有不同意見。他們的理由是,上海百廢待興,如果立刻取締娼妓,既沒有足夠的醫療條件為她們治病,也沒有專門資金安置就業,只能把她們推向社會,使她們流離失所,生活更加悲慘。
陳毅聽到這些意見沉默了許久:「只好讓她們再受受苦吧,不過,一定會很快解決的。」
曹漫之隨後通知地下黨上海市委,讓熟悉妓院情況、和妓院打過交道的同志不要分散,集中在公安系統,準備將來作為娼妓收容改造工作的骨幹。
管教幹部的心理壓力
上海解放未滿一月,公安局開始著手登記妓院和妓女(公娼)的數字,另一些工作人員也開始進入妓院進行調研。
時任接管專員的王凌青回憶說,第一次進入妓院時,一個老鴇問他們「小姑娘要不要?」見他和同伴沒有回答,就一路追著拉皮條。直到他們說自己是公安時,老鴇才被嚇跑。
王凌青印象最深的是,妓院裡面有當時很少見的電風扇,還有電話。
1949年7月,上海法院成立,發表了「妓女脫離賣淫生涯,『龜門』索要贖身費違法」的講話,妓女數量開始減少;而8月間公布的包含「不得強迫妓女接客和廢除妓女與院主之間一切契約」在內的14條,更讓妓院變得蕭條起來。
到1951年11月,上海的妓院,由1949年1月的500多家,減少到79家。
也就在此時,上海市民主婦聯和家庭婦聯抽調了50名婦女幹部到民政局報到,在通州路418號集中學習了整整20天。
這個地點,很快變成了上海婦女勞動教養所,而這批婦女幹部,就是教育改造上海千百名妓女的骨幹。
「我們這些人,提起『妓女』兩個字都覺得恥辱,心理壓力很大。」楊潔曾就是這批婦女幹部中的一員,她後來被任命為教養所所長。
楊潔曾在回憶錄中寫道,要她們住在所里,白天黑夜都和妓女生活在一起,很多人都心頭髮緊。其中有個18歲的姑娘,得知這個任務,一屁股坐在樓梯上大哭了起來??軍令如山,加上一些老同志的開導,大家最終還是去了。
1951年11月25日晚,上海市公安局下令正式關閉殘存妓院,505名妓女被送進了教養所。
10個月後,上海展開了第二波針對私娼的清理活動,940名暗娼也走進了通州路418號。
珍貴的青黴素
穿著旗袍、畫著濃妝、哭泣著的娼妓們,在這裡,與穿著土布軍棉服的楊潔曾和她的同事們相遇了。
頭一件事是動員和訴苦大會。幹部們根據土改時期的寶貴經驗,認為通過訴苦,可以讓學員們認識自己的苦難,拉近與教養幹部的距離。
但最初她們卻並不領情。轉任民政局局長的曹漫之有一次去婦女教養所開動員大會,500多名妓女在下面。他一進去,就有一個妓女站起來說:「姐妹們,哭!」全場妓女隨之號啕,哭了兩個多小時。
在民警將妓院主、老鴇等人押上台,宣布她們被逮捕、勞教時,妓女們開始有了變化。一個叫陳翠英的女子第一個走上台,控訴妓院老闆將自己騙入妓院、強迫賣淫,還將自己的姐妹罰跪在碎玻璃上,最終活活流血而死的事情??
一個個妓女開始控訴曾經的苦難。她們中,有長了楊梅大瘡而被老闆用烙鐵烙的,有被逼著吃蝌蚪打胎的??說著說著,台上台下哭聲一片。
管教所的女幹部們,也在落淚。
醫生們給這些女子檢查身體,發現她們中94%患有梅毒、淋病等性病,還有不少人有肺結核、心臟病。
治療性病最有效的藥品是青黴素,而當時的新中國還不能自產,由於西方封鎖也無法進口,只有從國民黨那裡繳獲的為數不多的一些,還預備留給負重傷的抗美援朝志願軍。曹漫之向陳毅彙報時,陳毅沉吟半晌,親筆手令各解放軍縱隊後勤衛生部,把青黴素集中起來,先供婦女教養所使用。
很多原本不服管教的娼妓們,在聽說政府用比黃金還貴的青黴素為自己治病時,都不再說一句話。
「新生牌」
娼妓生活使這些女子們失卻了尊嚴。嬉皮笑臉,拉拉扯扯,讓人輕不得重不得。她們中有些人,甚至連一塊手帕都不會洗。
勞動,是這些人獲得尊嚴和新生最關鍵的一步。
楊潔曾回憶,她們首先改變了娼妓們的作息,並讓她們在幹部的言傳身教中,學會簡單勞動。她說,一開始幹部們抬著大桶給學員打飯,後來她們覺得不合適了,慢慢自己抬。再過了兩天,她們自動洗去了脂粉。
教養所最初也是強制勞動,主要是抬石子、修操場,每天8小時,但效果並不好,很多人借口生病上廁所溜號。
幹部們決定換個法子。根據個人愛好和身體條件,學員們可以選擇搖紗、織襪、織毛巾、縫紉等,這一來,勞動積極性大大提高。
工會贈送的手搖織襪機,給這些曾經的娼妓們帶來了快樂和新生的勇氣。
管教幹部們回憶,大家都很拚命地搖,一方面為了表現自己,一方面也有自贖的心情。
這些產品,後來被取名為「新生牌」,有襪子,也有毛線,由上海百貨公司統一收購,全國很多地方都能見到。
1953年,上海慶祝五一勞動節大遊行,有一個方隊全是年輕姑娘。她們手中舉著的標語寫著8個字:上海市婦女教養所。
這一年臨近春節時,教養所走出了第一批學員,19個人被幾個大工廠錄用為工人,這在當時,足以令人驕傲。
青年男子寫來了求愛信
1955年是婦女教養所安置出所人數最多的一年,一共安置了1948人。有的人去了皖南國營農場,有的去了甘肅參加農業生產合作社。最熱鬧的還是900多人去了新疆,參加了建設兵團。
教養幹部們說,這些學員走的時候都很開心,佩著大紅花,被敲鑼打鼓送到火車站。離開繁華之都,這些身世特殊的女子,在遙遠的新疆跟建設兵團的戰士們結婚生子。
當年最年輕的教養幹部楊秀琴回憶說,教養院里有些沒成家的幹部,也去了新疆。不過,到新疆以後,學員和幹部的來往就很少了。
有意思的是,妓女改造從1953年為社會所知後,有一些青年男子寫來求愛信,要求教養所為他們介紹對象。幹部們也確曾因一封情辭懇切的求愛信,促成過好姻緣。
幾位新華社的記者來到上海,尋訪了一些走出教養所的學員,拍了一組題為「會樂里的新生」的照片。這組照片里,可以看出有的人當了工人,有的人組成了幸福的家庭。
這幾張照片成了現存檔案中對這群特殊女子的最後記憶。
50年前妓女們集中的新舊會樂里,現在已經建起了時髦的大商廈;而通州路418號,則是正在施工的商品房工地。舊時煙花,恍成傳說。 (本文來源:新華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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