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點常識填平文化鴻溝——評香港女童當街小便引發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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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正在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巧克力球。各民族各文化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在時代——對——尤其是互聯網時代的驕陽下。日頭灼人啊,不管什麼膚色,都無可奈何地融化並無法自控地互相流淌,主動或被動地融合在一起。
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大陸人,面臨的困惑,始於是文化表皮層面的自大與文化實質層面的自卑。自大嘛,從明清以襲,天朝大國、萬夷來朝的夢做得太久太深的緣故,加上這幾十年中小學教育中各種非常不靠譜的歷史教育「我們地大物博、文明古老、泱泱大國、四大發明.......」對世界真正的文明歷史屏蔽得太多,對自己的糟粕和愚蠢吐糟的太少。真正和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一接觸,發現人家文明更強大,科技更優秀、規則更完善、人民更禮貌——於是一個中國人剛和世界接觸時的潰敗感,是十分強烈的。強烈到他們常常忍不住要第一時間退回自己的堡壘,關起門的,繼續夜郎自大。這樣的挫敗感,從清到今,從未被克服過。鴉片、英法聯軍、圓明園、甲午......好吧。這樣的挫敗情緒在社會中醞釀,發酵到極致又沒有出路時,就會呼喚出義和團。
無論是1895年打教堂,還是2012年西安以抗日為名遊行打砸搶,都只是義和團的第N季而已。
它的民族特點是:一肚子邪火,卻又找不到大門,然後就脖子一梗——愛誰誰——還有最後就專門欺負自己人。
批評完了自己人,也說說文化自大病的全世界民族共性。最早進行全球擴大的英國人也好,法國人也好,天主教徒也好,基督徒也好(雖然我是個基督徒),都曾懷有這卑劣根性:文化自大。除了自己的文明之外,一切都是野蠻的,一切都是要消滅或消毒的。而且西班牙人就是這麼乾的。把印加國王綁起來活活燒死時,他們覺得自己非常的偉光正。我最愛的漫畫《丁丁歷險記》當中也不乏這樣的文化優越感、甚至不少兒童名著,包括《魯濱遜歷險記》、《湯姆索耶歷險記》——那些偉大的作家,都沒跑得了那種自大,視他族為劣等民族的狹隘與俯視。就算在歐洲,法國人貶低英國人,英國人打壓德國人和法國人,又一起嘲笑荷蘭人,鄙視西班牙人,最後還一起群嘲俄羅斯人是北極熊土老帽——悲催的是,彼得大帝雖然各種重手法給老毛子伐毛洗髓,他們依然還確實是些北極土熊。打贏了拿破崙後,亞歷山大大帝以歐洲救星的姿態到歐洲巡視,他的手下把巴黎的客棧糟蹋得不成樣子,在玫瑰園裡隨地撒尿、喝醉酒把陳釀酒桶打碎貶低、房間臭烘烘——一直到斯大林的兒子被德國人俘虜,和英國軍官關一個集中營時,也被英國人吐糟臭烘烘呢。所以,各國之間,歷史文化中隨時可以見到大把給對方抹黑的段子。
阿拉伯民諺中還有這樣一句名句呢:「我反對我的兄弟,我和我的兄弟反對我的堂兄弟,我和我的兄弟堂兄弟反對我的鄰居兄弟,我的我的兄弟、堂兄弟、鄰居兄弟反對另一個部族的兄弟......」
我旁引這樣一段,只是為了證明一點,人類本來都是些無可救藥的傢伙。更是為了挽救一點本族的民族自信。
涉及到世界範圍的文化衝突,威爾斯(《世界史綱》的作者)有個觀點很贊:「歷史文明進化,兩種文明影響著歷史進程,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交替控制征戰.....」我在讀羅馬史時,在迦太基與羅馬的戰爭中,就看到了這樣的草蛇灰線。
比方說,我舉個布匿戰爭中的例子。幾個羅馬使者,去拜訪迦太基國王,談判時發生分歧,迦太基國王的王后插嘴,使者就對皇后無禮,因為在羅馬文化中,女人不能參與議政。而在迦太基文化中,皇帝是神格化的存在,王族也是神格化的存在,如果皇帝樂意,神聖的皇后當然可以論定國家大事包括萬民生死。皇后受辱了,那麼談判就結束了。對於東方人來說,皇族就是符號,也是面子,於是不計代價後果也要戰爭到底。看到這裡有沒有點熟悉的感覺呀?沒錯,大清康乾,都會為了使者不肯向皇帝屈膝磕頭,而拒見使者。200年後大家看了會說:「啊呀呀,乾隆這個傻逼!」但設身處地,你會理解。大英帝國從印度帶回印度土王,肯定百分百讓人家按照英式禮節去拜見伊麗莎白女王。
如果再扯遠一點的話,我覺得就對老婆的重視程度來說,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要區別表裡。沒錯,西方男人社交場合是很尊重女性,鞍前馬後開門穿大衣,但家暴一樣不少,歧視女性的言論絕對比中國豐富多彩。有幾個男人痛快為女友或太太買單、養丈母娘甚至小舅子、不設聯名賬戶工資卡全交?默多克和鄧文迪14年婚姻,最後鄧也只分得少許毛皮,連婚後的珠寶首飾,離婚時也是平分。東方男人尤其是中國男人,雖然有大男子表象,比如在公共場合對女性不敬,各種言行近猥瑣,但實際上就城市家庭來說,女性控制家庭和男人的力度深度,比西方女性實惠。
所羅門說:「日頭底下無新事。」大概是人類唯一一句真理。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的衝突,他們傳統的文明DNA奠定以來,就沒有停止過。美國學術界有種論調說,美國自視為新羅馬,並且也一直在尋找潛在的迦太基。至於這個角色會套用在俄羅斯還是中國身上,還沒有定論。
西方文明最重要的反省時刻,是在20世紀——當然,他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在於可以並且允許自由反省自己的文明。二戰之後,有一大批傑出的學者,在反思極權之路時,視角覆蓋了全球文明。以賽亞.柏林提出了文明的多元化理論。刺蝟與狐狸是一個非常精彩的洞見。刺蝟是文化一元論的持有者,狐狸是文化多元論的持有者。一元論持有者,像刺蝟一樣,內心軟弱而外殼多刺。多元論持有者,像狐狸一樣,對不同的鄰居,觀望自守而保持距離克制。
新教改革之後的基督教,也不再是非我族類,必下地獄。在新教倫理中,審判在於上帝,而不在人類。為你的敵人禱告,而不是把他們釘十字架。
西方現代文明規則的一個重要基石,也是與東方文化最大的區別所在是:不妨礙他人。
所有種種文化衝突,無非濃縮起來就這樣一個分水嶺。
英國佬對人和距離是擺在臉上的,法國人也一樣。美國人也是。甭管社交禮儀一口一個「親愛的,」很多外國人在巴黎住一輩子,也還是外鄉人。哪怕也是白人,你的鄰居和你之間的交往也只限於散步時碰到輕輕點一點頭。
但中國人兩千多年的鄉土文明,「活給別人看、活在彼此的生活之中」簡直是一種根植到DNA的本能。是一種極其強大的歷史基因,集體無意識地喜歡互相綁架。喜歡生活在集體中,像草食動物一樣,本能地要扎堆、抱團兒。插播一句,我一直疑心這就是中國人在專制之路上走得如此深如此遠的文化原因。傳統文化里,沒有人有自己的私生活,更談不上尊重他人的私權。中國的城市化進程也不過才三十年,鄉村被迅速地拋棄與破碎,而文明的轉軌,何等不易?同一代人、同一個社區,同一個社區都可能同時存在多種不同的價值觀,別提同一個城市或同一國了。
中國一直在熱炒的鳳凰男、孔雀女,熱炒的鄉下婆婆城裡媳婦的各種衝突,皆是由於持有的價值觀完全不同,對生活的評判標準完全不等的緣故。
不管怎麼樣,當下世界通行的法則,就叫它普世價值吧,是「保持距離,不妨礙他人。」另一方面,是「在不妨礙他人的基礎上,法無禁止則自由。」
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學起來很難。長期浸泡在集體無意識中的人群,加上幾十年的集體主義教育,從小消滅自我教育的洗剝,尤其難。
另一個原因是,13億人扎堆生活養成的文化習慣,與一億人口地大物博養成的文化習慣是有區別的。就算在美國,紐約人、緬因人和德克薩斯人也是有涇渭分明的區別的。他們也會一樣有衝突和吐糟,紐約人肯定比德克薩斯人更有禮貌,但也比德州人冷漠。上個月聯邦政府沒收了內華達州一個家庭的400頭牛,牛仔們紛紛拿槍結成路障準備和聯邦警員干架,這事在紐約州就斷不可能。而德州人嘲弄紐約人「賤人就是矯情」的段子可以數一籮筐,東部人嘲弄牛仔們自大粗魯的段子也可以數一籮筐,卻但斷不至於如香港人與內地人這樣要死要活。
香港人與大陸遊客的衝突由來已久,其中最重要的指控之一是大陸遊客吵、臟、鬧、插隊、不禮貌。我忍不住想笑。倒退30年,香港和台灣人民,與世界融合時,一樣被人指控上述問題。不客氣地說,港粵人士,因為口音語速的問題,明明是講笑被老外誤以為吵架的烏龍事件不要太多。柏楊也好、龍應台也好,也沒少批判台灣人民的各種民族劣根性——其特徵與港人如今指控內地人的種種毛病一致。
內地大陸人,有生活在集體中的無意識,而香港人,對大陸人,真的有一種近乎集體無意識的鄙視。這個也是文化劣根性所致。一如從前上海人鄙視江北寧,一如城裡人訕笑農民工。只是大約因為今天窮親戚闊了,且不再低眉順目,一些香港屌絲男女只剩下文化優越感這個武器。網友@台北廖婉怡:說,問題不在所謂的文化優越性,在於這麼多年大陸不斷插手香港事務造成港人的反感。原來答應人家2017年普選又設置各種障礙,說不能像西方一樣。從大部分港人支持回歸到有人提出港獨,這裡面折射出太多大陸有關部門的愚蠢。我以為,這是痼疾成因之一,但是,人性中的黑暗亦清晰可見,對大陸政治高壓抗議怎可將怨氣發泄於普通遊客?大家都是鍋中人。
香港被英人統治時確實經歷了將人因膚色分等的歷史。97後被各種高密加壓。香港有某些特殊情結、高度敏感:如尊重講英語的人好過講普通話的人、從不掩飾對財富的熱切、如今也流行將生活中不好統統歸咎於大陸人——這一點,就象二戰之前,經濟衰退的德國找猶太人作情緒替罪羊、冷戰時期一直到現在,美國也有不少人將移民作自己找不到工作的替罪羊的社會心理如岀一轍。
今日,閭丘露薇因為略去「內地遊客女童當街小便」的重要細節,引發眾怒。被略去細節中包括:「女童母親曾經帶孩子在公廁排隊、在地上鋪紙尿布、用童車遮擋、未污染地面、並拿起紙尿布放自己包中帶走、港青年拍攝女童下體、其父母要求刪除相片才起了衝突、後港青年又阻礙家長推車離去。」
任何一個報道,如果濾去關鍵細節,都會使得公眾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如果後面這些細節沒有曝光,估計網評肯定就是:MD太丟我們大陸人臉了。香港則又一次強化了內地客素質低的標籤。
而此番內地公眾的情緒,就是對長期以來被標籤化處境的一次反彈。似乎大家都有一種「老子受夠了!」的感覺,平心而論,改革開放後,無論港客還是台灣客,在大陸所受的禮遇是歷歷在目的,多少原來在香港只是小蝦米的公司利用大陸的貿易關係,做大了規模?多少在台灣原本一文不名的創業者,在大陸盡享台商的敬重?內地因為之前的封閉,確實落後,而這樣的落後,一度是港台的黃金商機。舉個例子吧,90年代初,港台客商用幾十幾百元價格,買入國內各工藝美術大師的紫砂作品,而今市面上已升值數百倍,後知後覺的內地人要花百倍的價格來補課。在享受利益時,不覺得內地人的落後很可惡,在分享方便時,也請對內地人、同源同種的同胞,多一點點寬容吧。
非常不贊成嬰幼兒當街便溺。這是中國式傳統文化的惡習之一。但是這次女童事件,從這對父母的行動細節來看,但應看到一直生活在相對滯後的文化中的人為融入文明作岀的努力,香港人應該抱以幫助之心而不是戲弄、嘲笑、圍觀和審判,更不應貼標籤。更不應上綱上線。多位網友諷刺:蘭桂坊滿街都是喝醉了酒當街撒尿的老外,怎麼不見港媒放大?
順便說一句,香港的報紙大規模刊登「蝗蟲廣告」、醜化攻擊內地產婦時,我就曾說過,這樣的廣告,如果在美國,會被控告「歧視」,無論刊登者,或報刊本身,都可能被判罰到傾家蕩產。美國人一樣抗議大量黑人濫生,不交稅卻盡享社會福利,也抗議非法移民奪去工作機會,靠生孩子養活自己取得國籍——但你在美國登一個蝗蟲廣告試試?言論自由是有邊界的,沒有邊界的爭取,就會喪失自由。
另外一個好消息是,在FACEBOOK上,港人一邊倒地痛罵找茬的香港青年,這類青年在香港有個專有名稱:「廢青。」——「廢青又找事了!」可見,多數港人,還是友善的小夥伴。
但是身為媒體,在新聞立場上,需要公正、全面、客觀,也有倡導文明理念的責任,身為媒體人,要注意信息的全面客觀,像哪吒剔骨還父一樣,剔除我們自己內心的武斷、好惡、慣性和判斷,多多存有上帝視角,以一顆溫柔悲憫的心,看待世界,看顧同胞,彼此幫助,讓人心之間的暖意如蓮花開放,而不是為了攫取眼球,加深撕裂與隔閡。我們共同的敵人是內心的專制魔鬼,而不是彼此。唯有愛和寬恕、包容理解,才能達成這個成就,而中華民族,才能在世界民族之林,新生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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