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今:「巡狩」:文明初期的交通史記憶 |《中原文化研究》2016年第6期

「巡狩」:文明初期的交通史記憶

王子今

摘 要:炎黃傳說體現交通發明對文明進步的影響。先古聖王「巡狩」的傳說記錄,也保留了交通史的寶貴信息。舜、禹及周天子「巡狩」故事反映了交通實踐與執政能力的關係。秦漢時期經儒學學者經典化了的「巡狩」傳說,其實可能部分反映了遠古交通進步的真實歷史。秦始皇的出巡經歷,有人也以古帝王「巡狩」相比擬。考古發現的早期交通遺迹雖保留信息有限,但是文化意義十分重要。今後考古工作的收穫,將推進早期交通史和早期文明史的研究。

關鍵詞:國家;炎黃;舜;禹;巡狩;考古

作者簡介:王子今,男,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教授,主要從事秦漢史研究。

炎帝有「連山氏」稱號,早期易學亦有稱作《連山》或《連山易》的文獻。其相互的關聯值得重視。通過「連山」之「連」的字義分析,可以推進對早期交通的認識。軒轅名號與交通有關,軒轅神話也體現交通發明對文明進步的影響。先古聖王「巡狩」的傳說記錄,也保留了反映交通行為與早期國家形成之關係的寶貴信息。「巡狩」故事,可以看作體現交通實踐與執政能力之關係的歷史記憶。秦漢時期經儒學學者經典化了的「巡狩」傳說,其實可能部分反映了遠古交通進步的真實歷史。秦始皇的「巡」「行」「游」,有人以「古者帝王巡狩」相比擬。考古發現的早期交通遺迹雖然存留信息有限,但是對於說明交通進步之歷史的文化意義十分重要。今後考古工作的新收穫,將證明交通條件對於早期國家形成的重要作用,並將不斷充實並更新我們對早期交通史與早期文明史進程的認識。

一、炎黃交通實踐

炎帝有「連山氏」稱號。《史記》卷一《五帝本紀》:「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張守節《正義》引《帝王世紀》:炎帝「又曰『連山氏』。」[1]3~4早期易學亦有稱作《連山》或《連山易》的文獻①。人們自然會考慮到將「又曰『連山氏』」的炎帝與《連山》一書的著作權聯繫起來。

有學者指出「連」和「聯」可以通假。如《周禮·天官·太宰》:「三曰官聯。」鄭玄註:「鄭司農云:『聯讀為連。』古書『連』作『聯』。」[2]212這樣說來,所謂「連山」名號的含義,似可理解為與經歷山地交通實踐時心理感受的歷史記憶有某種關係。

「連山」的「連」字,其實原本就有與交通相關的意義。《說文·辵部》:「連,貟連也。」段玉裁以為「貟連」應正之為「負車」。以為「『連』即古文『輦』也」。則「連」字與交通方式和交通行為相關之古義得以揭示。我們看到漢代畫像中連續挽車的形式,有助於對「負車」的理解。段玉裁還解釋說:「《周禮·鄉師》『 輦』,故書『輦』作『連』。大鄭讀為『輦』。『巾車連車』,本亦作『輦車』。」[3]73指出「連」與「輦」的關係的,還有高亨《古字通假會典》。其中凡舉四例,除《周禮·地官·鄉師》「正治其徒役與其 輦」,鄭玄注「故書『輦』作『連』,鄭司農云:『連讀為輦』」之外,又有三例:

1.《周禮·春官·巾車》:「輦車組挽。」《釋文》:「『輦』本作『連』。」

2.《戰國策·趙策四》:「老婦恃輦而行。」漢帛書本「輦」作「連」。

3.《莊子·讓王》:「民相連而從之。」《釋文》:「司馬云:『連讀曰輦。』」[2]212

「連」字「從辵車」,《說文》歸於車部。段玉裁說:「『聯』『連』為古今字,『連』『輦』為古今字,假『連』為『聯』,乃專用『輦』為『連』。大鄭當雲『連』今之『輦』字,而雲讀為『輦』者,以今字易古字,令學者易曉也。許不於車部曰『連』古文『輦』,而入之辵部者,小篆『連』與『輦』殊用。故云『聯,連也』者,今義也;雲『連,負車也』者,古義也。」[3]73所謂「『連,負車也』者,古義也」,使人聯想到「連山」名號出現的時代,人們很可能頻繁經歷著艱苦的交通實踐。

炎帝曾經歷長途遠行。對於這種交通實踐的歷史記憶在上古文獻中有所保留。如屈原《遠遊》:「指炎神而直馳兮,吾將往乎南疑。覽方外之荒忽兮,沛罔象而自浮。祝融戒而還衡兮,騰告鸞鳥迎宓妃。」「直馳」句,王逸註:「將候祝融,與諮謀也。南方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對於「南疑」句,王逸解釋:「過衡山而觀九疑也。」[4]172所謂「指炎神而直馳兮」,一作「指炎帝而直馳兮」[5]a卷五,b卷一、卷二。屈原筆下「炎帝」或者「炎神」「直馳」,「往乎南疑」而「覽方外之荒忽」,正是遠古先王交通行為的文化映象[6]。

傳說黃帝以「軒轅氏」為名號。《史記》卷一《五帝本紀》:「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所謂「軒轅」得名緣由,一說「居軒轅之丘,因以為名,又以為號」②。一說「作軒冕之服,故曰軒轅」③。

「軒轅」,其實原義是指高上的車轅。《說文·車部》:「轅,輈也。」「輈,轅也。」「軒,曲輈藩車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謂曲輈而有藩蔽之車也。」「小車謂之輈,大車謂之轅。」「於藩車上必雲曲輈者,以輈穹曲而上,而後得言軒。凡軒舉之義,引申於此。曲輈所謂『軒轅』也。」[3]725,720以「曲輈」解釋「軒轅」,正符合早期高等級車輛「曲輈」形制的考古學知識。

「軒轅氏」以及所謂「軒皇」「軒帝」被用來作為後人以為中華民族始祖的著名帝王黃帝的名號,暗示交通方面的創製,很可能是這位傳說時代的部族領袖諸多功業之中最突出的內容之一。《文選》卷一班固《東都賦》寫道:「分州土,立市朝,作舟輿,造器械,斯乃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也。」「舟輿」等交通工具的創造,被看作「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的重要條件。交通事業的成就,也被理解為帝業的基礎。李善注引《周易》曰:「黃帝、堯、舜氏刳木為舟,剡木為楫。」[7]31也將交通工具的發明權歸於黃帝等先古聖王。

傳屈原所作《楚辭·遠遊》中,可見「軒轅不可攀援兮」句,王逸在注文中也有比較明確的解釋:「黃帝以往,難引攀也。軒轅,黃帝號也。始作車服,天下號之,為軒轅氏也。」[4]166可見,「作舟輿」「作車服」,很可能是黃帝得名「軒轅氏」的主要原由。

黃帝傳說往往與「雷」的神話有關。例如,所謂「黃帝以雷精起」④,「軒轅,主雷雨之神也」⑤,「軒轅十七星在七星北,如龍之體,主雷雨之神」⑥等說法,也反映了這樣的事實。《淮南子·覽冥訓》說,先古聖王「乘雷車」⑦,《淮南子·原道訓》又說:「電以為鞭策,雷以為車輪。」⑧雷聲,正是宏大車隊隆隆輪聲的象徵。司馬相如《上林賦》「車騎雷起,隱天動地」[1]3033,又張衡《周天大象賦》「車府息雷轂之聲」[8]卷一四,以及《漢書》卷八七上《揚雄傳上》和班固《封燕然山銘》所謂「雷輜」⑨,焦氏《易林》所謂「雷車」⑩等,同樣也可以看作例證。

《史記》卷一《五帝本紀》寫道:「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征。於是軒轅乃慣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而蚩尤最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 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  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而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嘗寧居。東至於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於空桐,登雞頭。南至於江,登熊、湘。北逐葷粥,合符釜山,而邑於涿鹿之阿。遷徙往來無常處,以師兵為營衛。官名皆以雲命,為雲師。置左右大監,監於萬國。萬國和,而鬼神山川封禪與為多焉。」[1]3~6所謂「監於萬國」、「萬國和」的局面的形成,有「諸侯咸來賓從」,「諸侯咸歸軒轅」,「合符釜山」等交通活動為條件。而「軒轅」「撫萬民,度四方」,「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嘗寧居」,「遷徙往來無常處」的交通實踐,當然也為早期國家的形成準備了最重要的基礎。黃帝不憚辛勞,遊歷四方,行蹤十分遙遠,他曾經東行至於海濱,登丸山與泰山;又西行至於空桐山,登雞頭山;又南行至於長江,登熊山、湘山;又向北方用兵,驅逐游牧部族葷粥的勢力。非常的交通經歷,成為體現執政能力的優越資質。

張衡《思玄賦》寫道:「超軒轅於西海兮,跨汪氏之龍魚。聞此國之千歲兮,曾焉足以娛余?」所謂「超軒轅」,或許可以理解為一種宏遠的理想。李善註:「《海外西山經》曰:軒轅之國,在窮山之際,不壽者八百歲。龍魚陵居,在北,狀如狸。在汪野北,其為魚也如狸。汪氏國在西海外,此國足龍魚也。」[7]216~217也暗示「軒轅」在傳說時代是中原至「西海外」「窮山之際」在交通能力方面據有優勢地位的卓越的聖王[9]。

《文獻通考》卷二六〇《封建考一·上古至周封建之制》繼黃帝事迹後說帝舜「巡守」:「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又寫道:「按封建莫知其所從始也,三代以前,事迹不可考,召會征討之事,見於《史記·黃帝紀》,巡守朝覲之事見於《虞書·舜典》,故摭其所紀以為事始。」[10]2059則以為黃帝「召會征討之事」與帝舜「巡守朝覲之事」有類同之處。

二、帝舜「巡狩」傳說

《史記》卷一《五帝本紀》記述,帝堯「就之如日,望之如雲」之名望與權威的形成,與「彤車乘白馬」的交通形式有關[1]15。他選用帝舜作為執政權力繼承人,首先注意到他的交通能力:「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雷雨,舜行不迷。堯以為聖,召舜曰:『女謀事至而言可績,三年矣。女登帝位。』」「舜入於大麓,烈風雷雨不迷,堯乃知舜之足授天下。」[1]22,38所謂「使舜入山林川澤」,「入於大麓」,直接理解,實際上是一種對於交通能力的測試。所謂「山林」,司馬貞《索隱》:「《尚書》雲『納於大麓』,《穀梁傳》雲『林屬於山曰麓』,是山足曰麓,故此以為入山林不迷。孔氏以麓訓錄,言令舜大錄萬幾之政,與此不同。」[1]23顯然《穀梁傳》和《史記》的理解是正確的,而「孔氏」「以麓訓錄」,「令舜大錄萬幾之政」之說不可信從。據《抱朴子·登涉》抱朴子曰:「大華之下,白骨狼藉。」言行走山林,其境險惡。「山無大小,皆有神靈。山大則神大,山小即神小也。入山而無術,必有患害,或被疾病及傷刺,及驚怖不安;或見光影,或聞異聲;或令大木不風而自摧折,岩石無故而自墮落,打擊煞人,或令人迷惑狂走,墮落坑谷;或令人遭虎狼毒蟲……」這些嚴重威脅交通安全的諸多因素,使得「古中國人把無論遠近的出行認為一樁不尋常的事」。他們「對於過分新奇過分不習見的事物和地方,每生恐懼之心」。在他們看來,「對我必懷有異心的人們而外,蟲蛇虎豹,草木森林,深山幽谷,大河急流,暴風狂雨,烈日嚴霜,社稷丘墓,神鬼妖魔,亦莫不欺我遠人」[11]5,56。在原始時代,對種種阻礙交通的「神靈」「患害」的克服,可以為當時社會「以為聖」,甚至被看作具有「足授天下」的資質,是符合早期交通史和早期文明史的實際的。

帝堯在位期間,已經令帝舜主持行政。而執政的重要方式,是交通行為「巡狩」:「堯老,使舜攝行天子政,巡狩。」[1]38關於「巡狩」的具體形式,《五帝本紀》有所記述:

於是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以觀天命。舜乃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遂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于山川,辯於群神。揖五瑞,擇吉月日,見四岳諸牧,班瑞。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祡,望秩于山川。遂見東方君長,合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為摯,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歸,至於祖禰廟,用特牛禮。五歲一巡狩,群後四朝。遍告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裴駰《集解》:「鄭玄曰:『巡狩之年,諸侯見於方岳之下。其間四年,四方諸侯分來朝於京師也。』」[1]24~27也就是說,「巡狩」與「來朝」,是「天子」與「諸侯」自「京師」與「方岳之下」彼此交替的交通行為。對於「巡狩」四方的意義,張守節《正義》說:「王者巡狩,以諸侯自專一國,威福任己,恐其壅遏上命,澤不下流,故巡行問人疾苦也。」「巡狩」,是一種政治交通實踐,通過這樣的交通行為,使天下四方可以真正歸為一統。

「堯老,使舜攝行天子政,巡狩」,以及「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於是「歲二月,東巡狩……;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的記載,是執行「天子」行政使命的程序性操作模式。《五帝本紀》記載:「堯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攝行天子之政,薦之於天。堯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又說:「舜得舉用事二十年,而堯使攝政。攝政八年而堯崩。」[1]30,38大致此「二十八年」間,推行著「五歲一巡狩,群後四朝」的制度。

帝舜的「巡狩」是有直接成效的。《史記》卷二《夏本紀》記載:「當帝堯之時,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堯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鯀可。堯曰:『鯀為人負命毀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賢於鯀者,願帝試之。』堯聽四岳,用鯀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於是帝堯乃求人,更得舜。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視鯀之治水無狀,乃殛鯀於羽山以死。天下皆以舜之誅為是。於是舜舉鯀子禹,而使續鯀之業。」[1]50「巡狩」而「行視……」,促成了影響「天下」「下民」生存安危的重大決策。

帝舜的生命竟然結束於「巡狩」途中:「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1]44

三、「禹行」九州,「東巡狩,至於會稽而崩」

傳說中接受帝舜的委命「續鯀之業」的「鯀子禹」,治水大業的成功,與辛勞奔走的交通實踐聯繫在一起。《史記》卷二《夏本紀》記載:「禹乃遂與益、后稷奉帝命,命諸侯百姓興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以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國家經濟管理與行政控制的交通規劃也因此成就:「食少,調有餘相給,以均諸侯。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貢,及山川之便利。」[1]51

由此我們或許可以說,早期國家的經濟地理與行政地理格局的形成,是以交通地理知識為基礎的。

前引「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貢,及山川之便利」,這一「行」的舉動,《史記》卷二《夏本紀》引《禹貢》這樣記述了其路線:「禹行自冀州始。冀州……;沇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道九山」,「道九川」,「於是九州攸同,四奧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滌原,九澤既陂,四海會同。」[1]52,54~56,58,60~65,67,69,75據裴駰《集解》引孔安國曰,「四奧既居」,「四方之宅已可居也」。「九山刊旅」,「九州名山已槎木通道而旅祭也」。「九川滌原」,「九州之川已滌除無壅塞也」。「九澤既陂」,「九州之澤皆已陂障無決溢也」[1]75。這些成就,首先有益於社會經濟秩序與國家行政控制的穩定。而這一局面的實現,又有交通建設的保障。「東漸于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於四海。於是帝錫禹玄圭,以告成功於天下。天下於是太賓士。」[1]77政治的「成功」,「天下」的「太賓士」,因交通實踐的努力成就了基礎。

人們自然會注意到,「禹行」所遵循的方向,正大略與帝舜「攝行天子政,巡狩」時「東巡狩……南巡狩……西巡狩……北巡狩……」的路線,即現今通常所謂順時針的方向一致。

禹的功業與執政能力得到承認,竟然主要由於他通過交通實踐表現出來的勤懇。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禹也在「巡狩」的行程中結束了他的人生。《史記》卷二《夏本紀》記載了他政治生涯亦可謂交通生涯的結束:

十年,帝禹東巡狩,至於會稽而崩。[1]83

這是明確言「帝禹」「巡狩」的記錄。「崩」於「巡狩」途中的帝王,除了帝舜、帝禹外,後世還有繼承者。

四、周天子「巡狩」記錄

《詩·周頌·時邁》序:「時邁,巡守告祭柴望也。」鄭玄註:「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國,至於方岳之下而封禪也。《書》曰: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柴望秩于山川,遍於群神遠行也。」孔穎達疏:「武王既定天下,巡行其守土諸侯,至於方岳之下,作告至之,祭柴祭昊天,望祭山川,安祀百神,乃是王者盛事。周公既致太平,追念武王之業,故述其事而為此歌焉。」[12]588如果此說成立,則周天子以「巡守」行為繼承了「帝禹」的行政方式。有關周天子「巡狩」途中去世事,見於《史記》卷四《周本紀》的記載:「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11

隨後,周穆王「周行天下」的事迹見於《左傳·昭公十二年》[13]1357。《史記》卷五《秦本紀》:「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繆王,得驥、溫驪、驊騮、  耳之駟,西巡狩,樂而忘歸。」[1]175《史記》卷四三《趙世家》:「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1]1779都明確稱「西巡狩」。對於周穆王「西征」行跡,有不同的說法。有以為西王母活動於青海12。或說周穆王所至崑崙即今阿爾泰山13。或說周穆王所至「玄池」即「鹹海」。而《穆天子傳》隨後說到的「苦山」「黃鼠山」等,則更在其西14。或說西王母所居在「條支」15。也有學者認為,周穆王已經到達了波蘭平原16。儘管對周穆王西征抵達的地點存在爭議17,但是這位周天子曾經經歷西域地方,是許多學者所認同的[14]。不過,《史記》中雖《秦本紀》和《趙世家》說到這位帝王的「西巡狩」經歷,但是在《周本紀》中卻沒有看到相關記載。

五、秦始皇的「巡」「行」「游」

秦始皇實現統一,繼秦王政時代的三次出巡之後,曾有五次出巡。不過,《史記》有關秦史的記錄中稱「巡」,稱「行」,稱「游」,不稱「巡狩」。這應當是依據《秦記》的文字[15]。

如《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記載:「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18「二十九年,始皇東遊。」19「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遊。」20多用「巡」「行」「游」等字而不稱「巡狩」,或許體現了秦文化與東方六國文化的距離。

不過,仍然有學者將這種交通行為與傳說中先古聖王的「巡狩」聯繫起來。《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記載「二十九年,始皇東遊」,「登之罘,刻石」,其文字開篇就寫道:「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于海。」關於所謂「時在中春」,張守節《正義》:「中音仲。古者帝王巡狩,常以中月。」[1]249~250明丘浚撰《大學衍義補》卷四六《治國平天下之要·明禮樂》就秦始皇實現統一之後的第一次出巡「秦始皇二十七年,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有所論說:「臣按:有虞之時,五年一巡守,周十有二年,王乃時巡,所以省方觀民,非為遊樂也。然又必以四岳為底止之地,出必有期,行必有方,未有頻年出行,遊盪如始皇者也。今年巡隴西、北地,至回中。明年上鄒嶧。繼是渡淮浮江至南郡,登之罘,刻碣石門,至雲夢,上會稽,直至沙丘崩而後已。」21論者以為帝舜和周天子的「巡」是「省方觀民」,秦始皇的「巡」則是「遊樂」「遊盪」,這樣的指責當然是缺乏說服力的。但是指出秦始皇「頻年出行」,背離了先古聖王「出必有期,行必有方」的對出巡密度和出巡規模予以適當節度的傳統,又是有一定道理的。

秦始皇出巡的目的,有「撫」「覽」即視察慰問等因素,但炫耀權力也是重要動機。向被征服地方展示「得意」,是「巡」「行」「游」的主題之一。曾經作為秦中央政權主要決策者之一的左丞相李斯被趙高拘執,在獄中上書自陳,曆數七項重要功績,其中包括「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1]2561。平民面對這種權力炫耀形式的反應,可見項羽所謂「彼可取而代也」[1]296,劉邦所謂「大丈夫當如此也」[1]344,都說明這種「見」帝王之「得意」的成功。秦二世以為,這種出巡的目的是「示強」,以實現「威服海內」的效應。《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二世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強,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於是,「春,二世東行郡縣。」[1]267秦二世的出巡[16],即試圖仿效「先帝」,以「巡行」顯示的「強」和「威」,保障最高政治權力的接遞。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所謂「始皇巡隴西、北地」,「始皇巡北邊」,「先帝巡行郡縣」,秦皇帝巡遊與先古聖王「巡狩」在形式上的繼承關係,是明顯的。《史記》卷一《五帝本紀》帝舜「歲二月,東巡狩」事,張守節《正義》:「王者巡狩,以諸侯自專一國,威福任己,恐其壅遏上命,澤不下流,故巡行問人疾苦也。」說「王者」「巡行」就是「王者巡狩」。

六、「巡狩」:儒學禮儀化宣傳與史家實證性考辨

有關上古聖王「巡狩」事迹的傳說,儒學文獻有經典性記述。如《尚書·舜典》「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嶽」,「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五載一巡守」[12]127。又《禮記·王制》:「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於北嶽,如西巡守之禮。」[12]1327~1328而《史記》卷一《五帝本紀》:「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嶽。」「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有一月,北巡狩。」「五歲一巡狩。」敘說大體是一致的。

對於帝舜四時「巡守」「巡狩」四方的說法,或說「順天道」22,或說「通乎人事」23,或說「隨天道運行」,有益於以「四時成」之季節秩序促成「萬國寧」的政治功業24。然而亦有學者對暑季南行、寒日北行情形提出質疑。《邵氏聞見後錄》卷一〇寫道:「舜一歲而巡四岳。南方多暑,以五月之暑而南至衡山。北方多寒,以十一月之寒而至常山。世頗疑之。」25清人秦篤輝《易象通義》卷二:「朱氏震謂《夏小正》十一月萬物不通,則至日閉關後不省方,夏之制也。周制十一月北巡狩,至於北嶽矣。此說非是。孔子從周,決不以夏正取象。據此周實以至日閉關後不省方,十一月北巡狩之說,未可信矣。」26也對「十一月北巡狩」事提出質疑。

對於帝舜「巡狩」天下是否可以一年中遍及四方,學者有所討論。宋黃倫《尚書精義》卷三:「伊川曰:自歲二月已下言巡守之事,非是當年二月便往,亦非一歲之中遍歷五嶽也。」27宋林之奇《尚書全解》卷二《舜典》對於「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有如下理解:「岱宗禮畢則南巡守,以五月至於南嶽,其柴望秩于山川以下,皆如岱宗之禮。八月西巡,十有一月朔巡,禮亦皆然。曰岱禮,曰西禮,曰如初,皆史官之變文也。北嶽禮畢,然後歸於京師。蓋一歲而巡四岳也。胡舍人則疑之,以謂計其地理,考其日程,豈有萬乘之尊,六軍之衛,百官之富,一歲而周萬五千里哉?此說殊不然。叔恬問於文中子曰:舜一歲而巡守四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文中子曰:儀衛少而徵求寡也。夫惟儀衛少而徵求寡,故國不費而民不勞。元朔六年冬十月,勒兵十餘萬北巡朔方,東望緱山,登中嶽少室,東巡海上,還封泰山,禪梁父,復之海上,並海北之碣石,歷西朔方九原,以五月至於甘泉,周萬八千里。夫武帝儀衛可謂多矣,徵求可謂眾矣,尚能八月之間,周曆萬八千里。而舜則儀衛少而徵求寡,豈不能周曆萬五千里乎?胡氏之說不可為據。」28王夫之《尚書稗疏》卷一「巡守」條說:「巡守之不可一年而遍,勢之必然。雖有給辨,無所取也。」他認為,「乃由河東以至泰安,由泰安以至嵩縣,由華州以至易北,皆千里而遙,吉行五十里,必三旬而後達。祁寒暑雨,登頓道路,天子即不恤己勞,亦何忍於勞人邪?……而一歲遍至四岳,則必不爾。抑或五載之內,初年春東巡,次年夏南巡,又次年秋西巡,又次年冬北巡。」他還就儒學經典中的成說提出質疑:「《王制》亦有一歲四巡之說,要出於漢儒,不足深信。」29

朱熹對上古「巡守」歷史記憶的合理性,進行了某種歷史主義理念的分析。《朱子語類》卷七八《尚書一·綱領》「舜典」條:

或問:「舜之巡狩,是一年中遍四岳

否?」

曰:「觀其末後載『歸格於藝祖,用特』

一句,則是一年遍巡四岳矣。」

問:「四岳惟衡山最遠,先儒以為非今

之衡山,別自有衡山,不知在甚處?」

曰:「恐在嵩山之南。若如此,則四岳

相去甚近矣。然古之天子一歲不能遍及四

岳,則到一方境上會諸侯亦可。《周禮》有此

禮。」[17]1999

古來「四岳」的空間坐標定位與後世不同[18],確實是考察帝舜是否可以「一年遍巡四岳」時必須注意到的歷史條件。

先古聖王「巡狩」故事為什麼後世難以理解,應當有這一行政方式並沒有被嚴格沿承方面的原因。有學者指出,「巡狩」是「封建」時代的歷史遺存。而推行「郡縣之制」後,已「不必」襲用「巡狩」方式。明丘浚撰《大學衍義補》卷四六《治國平天下之要·明禮樂》寫道:「《虞書》:『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乃復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於北嶽,如西禮。』臣按:先儒有言,巡守所以維持封建,後世罷封建以為郡縣之制,萬方一國,四海一家,如肢體之分布,如心手之相應,萬里如在殿廷,州縣如在輦轂,挈其領而裘隨,舉其綱而網順。政不必屈九重之尊,千乘萬騎之禁衛,百司庶府之扈從,以勞民而傷財也。茍慮事久而弊生而欲有以考察而振作之,遣一介之臣,付方尺之詔,璽書所至,如帝親行,天威不違,天顏咫尺,孰敢懈怠哉?然則帝舜巡守非歟。臣故曰:巡守,所以維持封建也。」按照這一說法,「巡守」適用於「封建」行政,「郡縣之制」實行之後,「萬方」「四海」一統,則「勞民而傷財」的「巡守」方式不得不更新。論者又引呂祖謙曰:「巡守之禮,此乃維持治具,提攝人心,聖人運天下妙處。大抵人心久必易散,政事久必有闕。一次巡守,又提攝整 一次,此所以新新不已之意。然唐虞五載一巡守,周卻十二年,何故?蓋周時文治漸成,禮文漸備,所以十二年方舉巡守之事。此是成王知時變識會通處。」自「唐虞」而「周」,「巡守」間隔從「五載」變更為「十二年」,也顯現出「時變」。論者又發表了自己如下判斷:「臣按:呂氏謂舜五載巡守,周十二年巡守,為成王知時變識會通。臣竊以謂在虞時則可五載,在周時則可十二年,在後世罷封建,立州郡之時,守令不世官,政令守成憲,雖屢世可也。在今日時變會通之要,所以提攝整 之者,誠能擇任大臣,毎五年一次,分遣巡行天下,如漢唐故事,雖非古典,亦古意也。」30後世特派大臣「分遣巡行天下」的形式,仍體現上古「巡狩」之「古意」。

考察「巡狩」古事,可能提供最可靠的證據的自然是考古工作。但是,發現和理解上古交通行為的考古學遺存,有一定的工作難度。若干試探性的分析[19],也需要更多的論據驗證。不過我們應當注意到,考古發現的早期交通遺迹雖保留信息有限,但是文化意義十分重要。今後考古工作的收穫,將以新的學術發現推進早期交通史和早期文明史的研究,這是沒有疑議的。(本文撰寫得到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楊繼承的幫助,謹此致謝。)

注釋

①李學勤《周易溯源》就「三兆」「三夢」各有討論,他說:「所謂三兆之法,孫詒讓《周禮正義》認為是三種卜法的占書,是有道理的。」「三夢之法,可能也是三種夢占的書。」「三易」,則是《連山》《歸藏》《周易》。李學勤說,「《連山》、《歸藏》、《周易》,和三兆、三夢一樣,是三種不同的占書。」李學勤:《周易經傳溯源》,長春出版社1992年版,第30~37頁;《周易溯源》,長春出版社2006年版,第40~47頁。②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雲。《史記》第1~2頁。③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博士家本《史記異字》引鄒誕生音云:『作軒冕之服,故曰軒轅。』」參看日本學者水澤利忠校補:《史記會注考證校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頁。④《藝文類聚》卷二引《河圖帝紀通》,參看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版,第34頁。⑤《太平御覽》卷五引《春秋合誠圖》,宋人李昉等撰:《太平御覽》,中華書局用上海涵芬樓影印宋本1960年複製重印本,第26頁。⑥《太平御覽》卷六引《大象列星圖》,《太平御覽》第29頁。《史記》卷二七《天官書》:「軒轅,黃龍體。」張守節《正義》:「軒轅十七星,在七星北。黃龍之體,主雷雨之神。」⑦箋釋:「陶方琦云:《御覽》九百三十引正文作『乘雲車』,引許注作『雲雷之車』。」張雙棣撰:《淮南子校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678、689頁。⑧高註:「雷,轉氣也,故以為車輪。」《淮南子校釋》第18、28頁。⑨《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536頁;《北堂書鈔》卷一一七引班固《封燕然山銘》,中國書店據光緒十四年南海孔氏刊本1989年影印本。⑩如《焦氏易林》卷三《否·困》:「白日陽光,雷車避藏。雲雨不行,各自止鄉。」藝文印書館1970年版。11《周本紀》記述:「其卒不赴告,諱之也。」張守節《正義》:「《帝王世紀》云:『昭王德衰,南征,濟於漢,船人惡之,以膠船進王,王御船至中流,膠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沒於水中而崩。其右辛游靡長臂且多力,游振得王,周人諱之。』」《史記》第134~135頁。12《漢書》第1611頁卷二八下《地理志下》:金城郡臨羌縣,「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僊海。鹽池北則湟水所出,東至允吾入河,西有須抵池,有弱水、昆崙山祠。」《史記》第3179頁卷一二三《大宛列傳》:「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岀崑崙。崑崙其高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瑤池。」13餘太山說:「穆天子西征的目的地是『崑崙之丘』」,「《穆天子傳》所見昆崙山應即今阿爾泰山,尤指其東端。」又指出,「《穆天子傳》所載自然景觀和人文、物產與歐亞草原正相符合。」《早期絲綢之路文獻研究》,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6~8頁。14對於《穆天子傳》中「天子西征至於玄池」的文句,劉師培解釋說,「玄池」就是今天位於哈薩克和烏茲別克之間的鹹海:「玄池即今鹹海。《唐書》作雷翥海。」「今鹹海以西,波斯國界也。」《穆天子傳補釋》,《劉師培全集》,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7年版,第546頁。15《史記》第3162~3163頁卷一二三《大宛列傳》:「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嘗見。」16顧實推定,周穆王出雁門關,西至甘肅,入青海,登崑崙,走于闐,登帕米爾山,至興都庫什山,又經撒馬爾罕等地,入西王母之邦,即今伊朗地方。又行歷高加索山,北入歐洲大平原。在波蘭休居三月,大獵而還。顧實認為,通過穆天子西行路線,可以認識上古時代亞歐兩大陸東西交通之孔道已經初步形成的事實。《穆天子傳西征講疏·讀穆傳十論》,中國書店1990年版,第24頁。17這樣的認識是有道理的:「在漢文典籍中,西王母多被置於極西之地。」「《穆天子傳》和後來的《史記》等書一樣,將西王母位置於當時所了解的最西部。」余太山:《早期絲綢之路文獻研究》第15頁。有學者注意到「西王母之邦由東向西不斷推進的過程」,指出:「這一過程恰好與我國對西方世界認識水平加強的過程相一致,是我國對西方世界認識水平加深的一種反映。」楊共樂:《早期絲綢之路探微》,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2頁。18《史記》第241~243頁。泰山刻石稱「親巡遠方黎民」,「周覽東極」;琅邪刻石稱「東撫東土」,「乃撫東土」。《史記》第245~246頁。19之罘刻石稱「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于海」;「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史記》第249~250頁。20《史記》第260頁。會稽刻石稱「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史記》第261頁。21丘濬又聯繫漢武帝、隋煬帝的出巡史事發表了歷史評論:「其後漢武、隋煬,亦效尤焉。漢武幸而不敗,然海內虛耗,所損亦多矣。煬帝南遊,竟死於江都。說者謂二君者假望秩省方之說,以濟其流連荒亡之舉,千乘萬騎,無歲不出,遐方下國,無地不到,至於民怨盜起,覆祚殞身,曾不旋踵。雖秦、隋所以召亡者,固非一端。然儻非遊盪無度,則河決魚爛之勢,亦未應如是其促也。」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2宋人史浩《尚書講義》卷二:「此舜作行幸之法也。五月必至南方,八月必至西方,十有一月必至北方,各以其時也。以其時者,順天道也。」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3宋人薛季宣《浪語集》卷三〇《遁甲龍圖序》:「帝堯平秩四序,有虞齊政玉衡,夏南巡,祁寒北狩,豈無天道?通乎人事而已。」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24宋人黃倫《尚書精義》卷三:「無垢曰:二月東巡,五月南巡,八月西巡,十有一月朔巡,蓋隨天道運行,而合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之節以有事也。天道一變而運於上,君道一變而運於下,天人交際,輔相裁成,彌綸範圍於不言之中,而四時成矣,萬國寧矣。」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5邵博隨即還漢武帝的巡行:「《漢書·郊祀志》:武帝自三月出行封禪,又並海至碣石,又巡遼西,又歷北邊,又至九原,五月還甘泉,僅以百日行八千餘里,尤荒唐矣。」宋人邵博撰,劉德權、李劍雄點校:《邵氏聞見後錄》,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5頁。26清湖北叢書本。27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8元人吳澄《書纂言》卷一:「文中子曰:舜一歲而巡四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儀衛少而徵求寡也。林氏曰:漢武帝元朔初,東巡海上,還封泰山,並北海之碣石,歷朔方、九原,以至甘泉。武帝儀衛徵求多矣,八月之間尚行一萬八千里。則舜一歲而巡四岳可知也。」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9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對於「一歲之中徧歷五嶽」持否定態度的又有宋人章如愚編《群書考索》續集卷四《經籍門·書》:「舜五載一巡守。陳曰前言:歲二月東巡守,五月南巡守,八月西巡守,十有一月北巡守,非謂之遍歷四岳也,但五歲之間以一巡守為率爾。」文淵閣四庫全書本。30論者還寫道:「時異世殊,上古之時風氣淳樸,人用未滋,故人君所以奉身用度者,未至於華靡。故其巡行兵衛可以不備,而徵求不至於過多。後世則不然,雖時君有仁愛之心,恭儉之德,然兵衛少則不足以防奸,徵求寡則不足以備用,不若深居九重,求賢審官,內委任大臣以帥其屬,外分命大臣以治其方,則垂拱仰成,不出國門而天下治矣。」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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