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人情世故大全(下)
【譯文】
江南人寫文章,希望別人批評指正,知道毛病所在,立即改正,曹植從丁那裡就感受過這種風氣。山東的風俗,不懂得請別人客觀評價自己的文章。
我剛到鄴城的時候,就曾經因此而觸犯人,至今感到後悔,你們一定不要隨便議論別人的文章。
【注釋】
①文制:制文,寫文章。
②擊難:攻擊,責難。
【評語】
文學評論對文學的健康發展起著一定的積極作用,不知其短,安有長進?
對文人來講,諱疾忌醫式的做法只會束縛自己的手腳,如果結為朋黨,相互吹捧,撈取虛名,則更是不足取的。
九八、刺諫美頌莫要混雜凡詩人之作,刺箴美頌,各有源流,未嘗混雜,善惡同篇也。陸機為《齊謳篇》,前敘山川物產風教之盛,後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體。其為《吳趨行》,何不陳子光、夫差乎?
《京洛行》,胡不述赧王、靈帝乎?
【譯文】
凡詩人的作品,指責的、規諫的、讚美的、歌頌的,各有其源流,不曾混雜,使善和惡同處一篇之中。陸機作《齊謳行》,前面敘述山川、物產、風俗、教化的興盛,後面部分突然輕視山川之情,大背離此詩的風格了。他寫《吳趨行》,為什麼又不陳述闔閭、夫差的事呢?他寫《京洛行》,為什麼又不陳述周郝王、漢靈帝的事呢?
【評語】
作詩寫文章,前後風格應該一致,前後矛盾,既顯突兀,又有悖情理,實為作文之大忌。
九九、用事有誤引以為誡自古宏才博學,用事誤者有①矣;百家雜說,或有不同,書儻湮滅,後人不見,故未敢輕議之。今指知決紕繆者,略舉一兩端以為誡。《詩》云:
"有唯鳴。"又曰:"雉鳴求其牡。"毛《傳》亦曰:",雌雉聲。"又云:
"雉之朝,尚求其雌。"鄭玄注《月令》亦云:"雄雉鳴。"潘岳賦曰:"雉唯以朝。"是則混雜其雄雌矣。《詩》云:"孔懷兄弟。"孔,甚也;懷,思也,言甚可思也。陸機《與長沙顧母書》,述從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腦,有如孔懷。"心既痛矣,即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為孔懷。《詩》云:"父母孔邇①。"而呼二親為孔邇,於義通乎?《異物志》云:"擁劍狀如蟹,但一②偏大爾。"何遜詩云:"躍魚如擁劍。"是不分魚蟹也。《漢書》:"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而文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抱朴子》說項曼都詐稱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而簡文詩云:"霞流抱朴碗。"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辯為莊周言也。《後漢書》:"囚司徒崔烈以鋃鐺③。"鋃鐺,大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武烈太子亦是數千卷學士,嘗作詩云:"銀三公腳,刀撞僕射頭。"為俗所誤。
【譯文】
自古以來,那些才華橫溢,博學多識的人,引用典故發生錯誤的事是有的;諸子百家的各種學說,或許有所不同,倘若書籍已經失傳,後人就無法看到,所以我也不敢隨便談論它們。現在我只說說肯定是絕對錯謬的事例,略舉一二讓你們引以為誡。《詩經》上說:有雉鳴。""雉鳴求其牡。"《毛詩》也說:",雌雉聲。",《詩經》上又說:"雉之朝,尚求其雌。"鄭玄註解的《月令》也說:",雄雉鳴。"潘岳的賦卻說:"雉以朝。"這就混淆了雌雄二者的區別。《詩經》上說:"孔懷兄弟。"孔,很的意思;懷,思念的意思,孔懷,意思是十分想念。陸機《與長沙顧母書》,敘述從祖弟士璜之死,卻說:"痛心拔腦,有如孔懷。"心裡既然感到傷痛,就表示十分思念,為什麼說有如呢?看他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親兄弟就是"孔懷".
《詩經》說:"父母孔邇",如果按照上面的用法把父母親叫叫"孔邇",意思上說得通嗎?《異物志》上說:"擁劍狀如蟹,但一螫偏大爾。"何遜的詩說:"躍魚如擁劍。"這是沒有分清魚和螃蟹的區別。《漢書》上說:
"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而文人們往往識作"烏鳶"來使用。《抱朴子》說項曼都詐稱遇見了仙人,自言:"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而梁簡文帝的詩說:"霞流抱朴碗。"就好像把莊周辯說惠施的話當成莊周的話了。《後漢書》說:"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鋃鐺,指鐵鎖鏈,世上的人大多把它誤寫作金銀的銀字。武烈太子也是飽讀數千卷書的學者了,他曾經作詩說:"銀鎖三公腳,刀撞僕射頭。"這就是被世俗的寫法貽誤了。
【注釋】
①邇:近。
②:同螫。蟹之大足。
③鋃鐺:刑尺,鐵鎖鏈。:同"鎖".
【評語】
自古以來,博學之士,寫詩作文,用典有誤者不乏其人,何況常人?對我們來說,引經據典,務必力求準確,不可自以為是,或人云亦云。為文之道如此,為人之道亦。
一○○、文及地理必須恰當文章地理,必須愜當。梁簡文《雁門太守行》乃云:"鵝軍攻日逐①,燕騎盪康居,大宛歸善馬,小月②送降書"肖子暉《隴頭水》云:
"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注徂黃龍,東流會白馬。"此亦明珠之③,美玉之瑕,宜慎之。
【譯文】
文章中有關地理的內容,必須恰當。梁簡文帝的《雁門太守行》卻說:
"鵝軍攻日遂,燕騎盪康居,大宛歸善馬,小月送降書。"肖子暉的《隴頭水》說,"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注徂黃龍,東流會白馬。"這也算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中的瑕疵,應該慎重對待了。
【注釋】
①鵝:古陣名。日逐:匈奴王號。
②小月:即小月氏,古西域國名。
③(lèi):原指絲上的疙瘩。引伸為毛病缺點。
【評語】
寫人狀物,離不開一定的地理環境,務必使兩者融為一體,相得益彰。
如若不然,必然有悖情理,以至貽笑大方。
一○一、評價詩文見仁見智王籍《入若耶溪》詩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絕,物無異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以為不可復得,至《懷舊志》載於《籍傳》。范陽盧詢祖,鄴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不能?"魏收亦然其論。《詩》云:"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
"言不喧嘩也。"吾每嘆此解有情致,籍詩生於此耳。蘭陵蕭①愨,梁室上黃侯之子,工於篇什。嘗有《秋詩》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時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潁川荀仲舉、琅邪諸葛漢,亦以為爾。
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②之言;揚都論者,恨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氣,不及劉孝綽之雍容也。雖然,劉甚忌之,平生誦何詩,常云:""蘧車響北闕"③不道車。"又撰《詩苑》,止取何兩篇,時人譏其不廣。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無所與讓;唯服謝脁,常以謝詩置几案間,動靜輒諷味。簡文愛陶淵明文,亦復如此。江南語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遜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饒清巧。思澄游廬山,每有佳篇,亦為冠絕。
【譯文】
王籍《入若耶溪》詩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文人認為這兩句詩無與倫比,無人對此持有異議。梁簡方帝吟詠這兩句詩後,難以忘懷;梁孝元帝諷讀玩味之後,認為再無人寫得出如此佳作,以至在《懷舊志》中把它記載在《王籍傳》中。范陽人盧詢祖,是鄴下才俊之士,卻說:"這兩句詩不像樣子,怎麼能說他有才能呢?"魏收也同意他的意見。《詩經》說: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詩詁訓傳》說:"意思是安靜而不嘈雜。"我時常讚歎這個解釋有情致,王籍的詩句就是由此產生的。蘭陵蕭愨,是梁朝上黃侯蕭曄的兒子,擅長寫詩。他曾經寫了一首《秋詩》,有兩句說:"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當時的人都不欣賞它。我卻喜歡這兩句詩的空遠閑散,宛然如在眼前。潁川荀仲舉、琅邪諸葛漢也認為如此。而盧思道那一幫人,卻很不滿意這兩句詩。何遜的詩歌確實清新奇巧,頗多生動形象的語句,鄴下那些論詩者,卻不滿他的詩往往有苦辛之病,多貧寒之氣,不及劉孝綽詩歌的雍容華貴。雖然這樣,劉孝綽仍很忌諱何遜的詩,平時誦讀何遜的詩,常常譏諷說:"蘧居響北闕",不道車。"他又撰寫了《詩苑》一書,只選取了何遜的兩篇,當時人都非難他收得太少。劉孝綽當時已經有了大名,沒有什麼謙讓可言,只是佩服謝脁,常常把謝脁的詩放在几案上,起居之時,常常諷誦玩味。簡文帝喜歡陶淵明的詩文,也和劉孝綽的作法一樣。江南俗語說:"梁朝有三何,子朗詩最好。"三何,指何遜、何思澄及何子郎。何子朗的詩歌確實多清新奇巧之句。何思澄遊覽廬山時,常常有佳作產生,在當時也是超群絕倫的。
【注釋】
①蕭:馬叫聲。
②形似:此處指形象,指描繪或表達具體生動。
③:乘戾的樣子。
【評語】
詩文有不同的風格,各人有不同的好惡,即使千古絕唱,也會有人不以為然,真可胃"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不可因此而師心自用,文人相輕。
只有廣泛閱讀,博採眾長,才能日積月累,不斷提高。
名實篇一○二、名之與實如影隨形名之與實①,猶形之與影②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於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子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忘名者,體道③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奸,干浮華之虛稱,非所以得名也。
【譯文】
名聲與實際,好像形體與影像。德行才幹全面深厚,名聲必然美好;容貌顏色漂亮,則影像也必然美麗。現在某些人不注重身心修養,卻企求名聲傳揚,就好比相貌很醜卻要求漂亮的影象出現在鏡子中一樣。德行高的人不顧名聲,一般人努力揚名,沒有德行的人竭力竊取名聲。忘掉名聲的人,能夠認識事物的規律,使言行符合道德規範,因而享受鬼神的賜福、保佑,所以用不著去求取名聲;樹立名聲的人,努力提高品德修養,謹慎行事,擔心自己的榮譽不能顯揚,所以對名聲是不會謙讓的;竊取名聲的人,貌似忠厚而心懷大奸,求取浮華的虛名,因此是不會得到好名聲的。
【注釋】
①名:名聲。實:實質,實際。
②影:指從鏡子等反射物中反映出來的物體的形象。
③道:事理,規律。
【評語】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追求好的名聲,本無可非議。問題在於,求名的人應在自身的品德修養上下功夫,做到名副其實,而不應採取種種卑鄙手段竊取名聲。如今,中國"名人"滿天飛,有人求助於金錢,有人求助於吹捧,甚至求助於色相,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如此虛名,求之何用?
一○三、言過其實弄巧成拙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①於崖岸,拱把之梁②,每沉溺於川穀者,何哉?為其旁無餘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信,至潔之行,物③或致疑,皆由言行聲名,無餘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責。若能開方軌④之路,廣造舟⑤之航,則仲由之言信,重於登壇之盟,趙熹之降城,賢於折衝之將矣。
【譯文】
人腳所踩,寬不過幾寸,然而在咫尺寬的山路上行走,一定會摔下去;從很小的獨木橋上過河,也往往掉入河中,為什麼呢?因為沒有可活動的餘地,人要在社會上立足也是這個道理。最誠實的話,別人不會相信;最高尚的行為,別人往往產生懷疑,都是因為這類言論、行動,沒留餘地。當我被別人詆毀時,就常常以此自責。如果能開闢平坦的大道,加寬渡河的浮橋,就能像子路那樣,說話真實可信,勝似諸侯登壇結盟的誓約;像趙熹那樣,招降對方的城池,賽過卻敵致勝的將軍。
【注釋】
①顛蹶(jué決):顛仆、跌倒。
②拱把之梁:兩手合圍曰拱,只手所握曰把。拱把之梁,即很小的獨木橋。
③物:即人。
④方軌:車輛並行。這裡指平坦的大道。
⑤造舟:連船為橋,即今之浮橋。
【評語】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為人處事,說話辦事,都要因時因事,按一般規律辦事。世人皆濁,唯我獨清的思想和行為是不足取的。
一○四、一偽既出百誠盡喪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①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後之矛戟,毀前之干櫓②也。
子賤云:"誠於此者形於彼③。"人之虛實真偽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鑒,巧偽不如拙誠,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讓卿,王莽辭政,當於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豎也。
近有大貴,以孝著聲,前後居喪,哀毀④逾制,亦足以高於人矣。而嘗於苫塊⑤之中,以巴豆塗臉,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左右童豎,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乃貪名不已故也。
【譯文】
我看世上有些人,在清白的名聲樹立之後,就聚斂錢財,在信譽顯揚之後,就不再信守諾言,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自相矛盾。子賤說:"誠於此者形於彼。"人的虛實真偽本於內心,但不會不從他的形跡中顯露出來,只是沒羽深入考察罷了。一旦通過考察來鑒別,那麼,巧偽的人就不如拙誠的人,他蒙受的羞辱就大了。伯石曾經三次推卻卿的冊封,王莽也曾一再辭謝大司馬的任命,當時,他們都自以為做得機巧縝密。後人把他倆的言行記載下來,留傳萬代,讓人讀後為之毛骨悚然。最近有位大官,以孝順聞名,在守喪期間,異常悲傷,其孝心可說是超乎常人了。但在守喪期間,把巴豆塗在臉上,使臉上長出了瘡疤,以此表示他哭泣得多麼厲害。他身邊的童僕,卻沒有遮蓋此事,使得外人對他諸方面所表露的孝心,都不相信了。因為一件事情作假而使得一百件誠實的事情也失去別人信任,就是因為貪求名聲不知滿足的緣故啊!
【注釋】
①金貝:指貨幣。
②干櫓:盾牌。
③誠於此者形於彼:在這件事上態度誠實,就給另一件事樹立了榜樣。
④哀毀:居喪時因悲傷過度而損害身體。後常用作居喪盡禮之辭。
⑤苫塊:寢苫枕塊的略稱。古人居父母之喪,以草墊為席,士塊為枕。
【評語】
誠實是一種美德。人生在世,貴在表裡如一,切忌弄虛做假。是珠玉終會顯出光彩,是狐狸終會露出尾巴。任何自作聰明的人,終會弄巧成拙。
一○五、貪圖虛名終露其情,珍玩,交諸名士,甘其餌①者,遞共吹噓。朝廷以為文華,亦嘗出境聘②。東萊王韓晉明篤好文學,疑彼製作,多非機杼③,遂設④讌言,面相討試。竟日歡諧,辭人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⑤即成,了非向韻⑥。眾客各自沉吟,遂無覺者。韓退嘆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杼上終葵⑦首,當作何乃答云:"珽頭曲圜,勢如葵葉耳。"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治點子弟文章,以為聲價,大弊事也。
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有憑,益不精勵。
【譯文】
有一位士家子弟,讀的書不過二三百卷,又天性遲鈍笨拙,但家世殷實富有,很有些驕矜自負,經常以美酒、牛肉及珍玩來結交名士,得到他好處的人,就爭相吹捧他。朝廷也認為他文才出眾,曾經派他出國訪問。東萊王韓晉明,非常愛好文學,懷疑這位士族寫的東西大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筆,就設宴與他交談,想當面試試他。宴會那天,氣氛歡樂和諧,文人們聚集一堂,大家連綴音韻,提筆寫詩。這位世族拿起筆來一揮而就。但那詩歌卻完全不是過去的風格韻味。眾賓客尚在各自沉吟思考,以致無人發覺。韓晉明退席後感嘆道:"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樣!"韓又曾經問他說"玉珽杼上終葵首,那應該是什麼樣子?"他卻回答說:"玉珽的頭部彎曲圓轉,那樣子就像葵葉一樣。"韓晉明是有學問的人,忍著笑給我說了這件事。修改潤飾子弟的文章,以此抬高他們的名聲身價,這是最糟糕的事,一則因為你不可能持續不斷,終歸有露出真情的時候;二則因為初學者一見了依靠,就越發不去努力鑽研了。
【注釋】
①餌:以利誘人。
②聘:古代國與國之間通問修好。
③機杼:織布機,用以比喻詩文創作中構思和布局的新巧。
④燕言:指宴飲言談。
⑤造次:倉卒,急遽。
⑥韻:這裡指文學作品的風格。
⑦珽:即玉芴,為古代天子所持的玉制手板。終葵:椎(槌):杼,殺,削。
【評語】
貪圖虛名,附庸風雅,是一種社會陋習。粗通文墨便交結名士,以文人自居;一夜暴富便拋出銀子,換得文憑,甚至四處施捨,換來聘書,儼然以學者自居。如此種種,豈不倒人胃口?奉勸諸君:只有作品傳世,才可文名不朽。
一○六、沽名釣譽難以為繼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令,頗為勉篤。
公事經懷①,每加撫恤,以求聲譽。凡遣兵役,握手送離,或齎②梨棗餅餌,人人贈別,云:
"上命相煩,情所不忍;道路饑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於口。及遷為泗州別駕,此費日廣,不可常周,一有偽情,觸塗難繼,功績遂損敗矣。
【譯文】
鄴下有一位年輕人,外放任襄國縣令,他十分勤勉踏實,辦公事盡心盡意,對下屬體恤愛護,以此博得好名聲。凡碰上派遣兵役,就去握手送別,又向服役的人贈送梨子、棗子、燒餅食品,並對每個人發表臨別贈言說:"上級的命令,有勞各位了,心中實在不忍。你們路上饑渴,特以這點薄禮略表思念之情。"百姓們因此稱頌他,對他讚不絕口。等到他升任泗州別駕,這類費用就一天多似一天,不可能都做得很周到,一旦表現出虛情假意,就處處難以繼續下去,以前的功績也隨之被抹殺了。
【注釋】
①經懷:經心。
②齎(jí):以物送人。
【評語】
對人應以誠相待,切忌虛情假意,常言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弄虛作假,沽名釣譽,雖能得逞於一時,但終究難以為繼。
一○七、修善立名築室樹果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餘價,亦猶蟬殼蛇皮,獸①鳥跡耳,何預於死者,而聖人以為名教②乎?"對曰:"勸也,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而千萬人立清風矣;勸一季札,而千萬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而千萬人立貞風矣;勸一史魚,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聖人慾其魚鱗③鳳翼,雜沓參差,不絕於世,豈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
抑又論之,祖考④之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⑤牆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蔭者亦眾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築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⑥者,不達此意,若其與魂爽⑦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譯文】
有人問道:"一個人的靈魂湮滅,形體消失之後,遺留在世上的名聲,也就像蟬蛻下的殼,蛇蛻掉的皮以及鳥獸留下的足跡一樣了,與死者有什麼關係,而聖人要把它作為教化的內容來對待呢?"我回答說:"那是為了勉勵大家啊,勉勵一個人去樹立好的名聲,就可以獲得向善的果實。況且我們勉勵人們向伯夷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可以樹立起清廉的風氣了;勉勵人們向季札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可以樹立起仁愛的風氣了;勉勵人們向柳下惠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可以樹立起堅貞的風氣了;勉勵人們向史魚學習,成千上萬的人就可以樹立起剛直的風氣了。所以聖人希望世上芸芸眾生,不論其天資稟賦的差異,都紛紛起而仿效伯夷等人,使這種風氣連綿不絕,這難道不是一件大事嗎?世間眾多的庶民,都是愛慕名聲的,應該根據他們的這種感情而引導他們達到美好的境界。或許還可以這樣說:"祖父輩的美好名聲和榮譽,也好比是子孫們的冠冕服飾和高牆大廈,從古到今,得到它的庇蔭的人也夠多了。那些廣修善事以樹立名聲的人,就好比是建築房屋栽種果樹,活著時能得到好處,死後也可把恩澤施及子孫。那些急於追逐實利的人,就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死後,如果他們的名聲能夠與魂魄一道升天,能夠同松柏一樣長青不衰的話,那就是怪事了!
【注釋】
①(háng):獸跡。
②名教:指以正定名分為主的封建禮教。
③魚鱗:魚的鱗片。這裡形容密集相從。雜沓:眾多雜亂貌。參差:不齊貌。此二名意思是:聖人希望天下之民,不論其天資稟賦的差異,都紛紛起而仿效伯夷諸人。
④祖考:祖先。生曰父,死曰考。
⑤冕服:古代統治者舉行吉禮時所用的禮服。冕指冕冠,服指服飾。
⑥汲汲:心情急切的樣子。
⑦魂爽:即魂魄。
【評語】
常言道:"人活臉,樹活皮。"人生在世,誰不希望博得一個好的名聲。
愛慕聲譽,就要向道德高尚的人學習,自覺加強自身修養,時時、處處、事事嚴格要求自己,不得有絲毫懈怠。思想上欲博導聲譽,行動上卻只顧追實利,如此求名豈不南轅北轍,緣木求魚?
涉務篇一○八、恪盡職守造福於民士君子之處世,貴能有益於物①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以費人君祿位也。國之用材,大較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鑒達治體②,經綸博雅③;二則文史之臣④,取其著述憲章⑤,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⑥,取其斷絕有謀,強幹習事;四則藩屏之臣,取其明練風俗,清白愛民;五則使命之臣⑦,取其識變從宜,不辱君命⑧;六則興造之⑨,取其程功節費,開略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
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於六塗⑩哉?但當皆曉指(11)趣,能守一職,便無愧耳。
【譯文】
君子立身處世,貴在有益於人、不能光是高談空論,彈琴練字,以此耗費君主的俸祿官位。國家使用的人材,大概不外六種:第一種是朝廷之臣,他們能通曉政治法度,規劃處理國家大事,學問廣博,品德高尚;第二種是文史之臣,他們能撰述典章,闡釋彰明前人治亂興革之由,使今人不忘前代的經驗教訓;第三種是軍旅之臣,他們能多謀善斷,強悍幹練,熟悉戰陣之事;第四種是藩屏之臣,他們能通曉當地民風民俗,清政愛民;第五種是使命之臣,他們能洞察情況變化,擇善而從,不辜負國君交付的使命;另六種是興造之臣,他們能計量功效,節約費用,開創籌劃很有辦法。以上種種,都是勤於學習、薄『操行的人所能辦到的。人的資質各有高下,哪能要求一個人把以上"六事"都辦得完美呢?只不過人人都應該明白其要旨,能夠在某個職位上盡自己的責任,也就可以無愧於心了。
【注釋】
①物:這裡是人的意思。
②治體:指政治法度。
③經綸:原指整理絲縷,引申為規劃處理國家大事。博雅:學識淵博純正。
④文史之臣:指在中央負責主管文書檔案,起草詔令典章以及修撰國史的官員。
⑤憲章:《正義》:"憲,法也;章,明也,言夫子法明文武之德。"⑥藩屏之臣:指地方上的高級長官,可為中央藩屏。
⑦使命之臣:指奉朝遷之命辦理內政外交官員。
⑧不辱君命:不使君命受辱,即完成使使命之意。
⑨興造之臣:指負責土木建築的官員。
⑩塗:通"途".六途:指上文所指的"六事".
指:通"旨".
【評語】
人生易逝,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窮盡一切知識,熟習各種技藝,但只要勤勤懇懇,認認真真扎紮實實,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會出狀元。
一○九、勤涉世務士之根本吾見世中文學之士,品藻①古今,若指諸掌②,及有試用,多無所堪。
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③堂之下,不知有戰陳④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⑤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晉朝南渡⑥,優借士族;故江南冠帶⑦,有才幹者,擢為令仆己下尚書郎中書舍⑧己上,典章機要,其餘文義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
纖微過失,又惜行捶楚,所以處於清高,蓋護其短也,至於台閣⑨令史,主書監帥⑩,諸王簽省(11),並曉習吏用,濟辦時須,縱有小人之態,皆可鞭杖肅督,故多見委使,蓋用其長也。人每不自量,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
【譯文】
我看世上那些弄文學的書生,品評古今,倒像指點掌中之物,但要他們去干實事,卻大都勝任不了。生活在和平時期,不知道會有喪國亂民的災禍;在朝中做官,不懂得戰爭攻伐的急迫;有可靠的俸祿收入,不了解耕種莊稼的辛苦;高踞於吏民之上,不明白勞役的艱辛,所以難得用他們去順應時世,處理公務。晉朝南渡後,朝廷優待士族,所以江南的士族,凡有才幹的,都提拔他們擔任尚書令、尚書僕射以下,尚書郎、中書舍人以上的官職,掌管機要大事,剩下那些空談文章的書生,大都迂闊傲慢,華而不實,不接觸實際事務;縱然有一些小小過失,也不好對他們施以杖責,所以只能給他們名聲清高的職位,以此來掩飾他們的弱點。至於尚書省的令史、主書、監帥,諸王身邊的簽帥、省事,擔任這類職務的都是熟悉官吏事務,能夠履行職責的人,縱有不良表現,都可施以鞭打杖擊的處罰,嚴加監督,所以這些人多被任用,大略是用其所長吧。人往往不自量,大家都埋怨梁武帝父子親近小人而疏遠士大夫,這也就如自己的眼珠子看不見自己的眼睫毛一樣。
【注釋】
①品藻:鑒定等級。
②若指諸掌,像指示掌中之物一樣,比喻事理淺近易明。
③廟堂:宗廟明堂,古代帝王議事之處,故也以廟堂指朝廷。
④戰陳:作戰的陣法,陳,"陳"的本字。
⑤肆:踞。
⑥晉朝南渡:指西晉被滅後,晉元帝於建武元年(17)南渡,在建康(今南京)建立東晉之事。
⑦冠帶:官吏或士大夫的代稱,以其戴冠束帶,故稱。
⑧令:即尚書令,為尚書省的長官。仆:即尚書僕射,為尚書省的副長官。尚書郎:尚書省屬官,掌管文書起草這事。中書舍人:中書省屬官,掌管進呈奏案之事。
⑨台閣:指尚書省。令史:尚書省屬下的官員。
⑩主書:尚書省屬下官員。監帥:監督軍務的官員。
簽:指典簽,南朝以諸王出鎮,由朝廷派典簽佐之,本為處理文書的小吏,但實際起監視諸王的作用,權力甚大,遂有簽帥之稱。省:指省事、尚書省屬官。以上所言令史、主書、監帥、典簽,省事等均屬低級官員。
【評語】
學習要聯繫實際,學以致用,知行合一。若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治國,甚至不知稼穡,不察民情,豈能有真才實學,又怎能對社會發展有所做為。
一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獻①,大冠高履②,出則車輿,入收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為宣城王③所愛,給一果下馬④,常服御之,舉朝以為放達⑤。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及侯景之亂⑥,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健康⑦令王復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噴陸梁⑧。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古人慾知稼穡⑨之艱難,斯蓋貴谷務本⑩之道也。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11),父子不能相存(12)。耕種之,(13)之,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簸揚之,凡幾涉手,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14),南渡江,卒為羈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資傣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15)信僮僕為之,未嘗目觀起一撥(16)土,耕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安識世間餘務乎?
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17),皆優閑不過也。
【譯文】
梁朝的士大夫都愛好寬袍大帶、大帽高履,外出乘車輿,回家靠僮僕服侍,在城郊以內,無人騎馬。周弘正被宣城王寵愛,得到一匹果下馬,經常騎著它外出,滿朝官員都認為他過於放縱。至於像尚書郎這樣的官員騎馬,就會被人檢舉彈劾。到侯景之亂髮生時,這些士大夫肌膚脆弱,筋骨柔嫩,不能步行;身體瘦弱、氣血不足,不耐得寒暑,在倉猝變亂中坐以待斃的,往往是這些人,建康令王復,性格既溫文爾雅,又從未騎過馬,看到馬嘶叫騰躍,無不感到震驚害怕,就對別人說:"這正是老虎,為什麼要把叫做馬呢?"當時的風氣竟到了如此地步。
古人想了解農事的艱難,這大約體現了重視糧食、以農為本的思想,吃飯是民生第一大事,老百姓沒有糧食就不能生存,三天不幾飯,恐怕父子之間也顧不上互相問侯了。種一茬莊稼,要耕地、播種、薅草、鬆土、收割、運載、脫粒、簸揚,經過多道工序,糧食才能入倉,怎能輕視農業而重視商業呢?江南朝廷的士大夫們,是因為晉朝的中興,渡江南來,最後客居異鄉的,到現以己過了八九代了,還從來沒有下力氣種過田,全靠傣祿生活。即使有點土地,也都是靠僮僕們耕種,自己從未親眼看見翻一尺土,薅一株苗;不知道哪個月該播種,哪個月該收割,哪能懂得世上的其它事務呢?所以他們做官不明吏道,理家不會經營,這都是生活優閑造成的過錯。
【注釋】
①褒衣博帶:寬大的袍子和衣帶。
②高履:即高齒履。
③周弘正:字思行,南朝學者,在梁,陳都做過官。宣城王:簡文帝的兒子蕭大器。
④果下馬:在當時視為珍品的一種小馬,只有三尺高,能在果樹下行走,故名。
⑤放達:這裡是放縱不拘禮法的意思。
⑥侯景之亂: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北朝降將侯景叛亂,攻破建康,梁武帝被困而死。史稱"侯景之亂。"⑦建康:即今南京。
⑧陸梁:跳躍。
【注釋】
⑨稼穡:指農事。
⑩本:與下文之"末業"相對,本指農業,末指商業。
粒;以穀米為食。
存:想念、省問。
:同"薅"除草。
中興:西晉亡後,東晉又建國於江南,故稱中興。
信:依靠撥(bá拔):耕地時一耦所一翻起的土。
辦:治理。
【評語】
奢侈生活是人生的腐蝕劑,貪圖榮華富貴,一味追求享受,其結果不僅僅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表現在治國興邦,理家修身上則只能落得個坐以待斃的下場。歷史的教訓,難道不值得我們記取?
省事篇一一一、多為少善不如執一銘金人云:"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①。"至哉斯戒也!
能走者奪其翼,善飛者減其指②,有角者無上齒,豐後者無前足,蓋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為少善,不如執一③;鼠五能,不成伎術④。"近世有兩人,郎悟士也,性多營綜,略無成名,經不足以待問,史不足以討論,文章無可傳於集錄,書跡未堪以留愛玩,卜筮⑤射六得三,醫藥治十差⑥五,音樂在數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畫繪、博⑦,鮮卑語、胡書⑧,煎胡桃油⑨,煉錫為銀,如此之類,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異端,當精妙也。
【譯文】
孔子在周朝的太廟裡看見一個銅人,背上刻著幾個字,說:"不要多說話,多說話多受損;不要多管事,多管事多遭災。"這個訓誡說得太好了。
對於動物來說,善於奔跑的就不讓它長上翅膀,善於飛行的就不讓它長出前肢,頭上長角的嘴裡就沒有上齒,後肢發達的前肢就退化,大概大自然的法則就是不讓它們兼有各優點吧。古人說:"幹得多而干好的少,那就不如專心干好一件事;鼠有五種本領,卻都難派用場。"近世有兩個人,都是聰明穎悟之輩,興趣廣泛。卻粗略而無法成名,經學經不起提問,史學不足以應對,文章水準夠不上編集傳世,書法作品不值得保存賞玩,為人卜筮六次裡面只對三次,替人看病治十個只有五個痊癒,音樂水準在數十人之下,射箭本領也不出眾,天文、繪畫、棋藝、鮮卑話、胡人文字、煎胡桃油、煉錫成銀,像這一類的技藝,也略微了解一個大概,卻都不精通熟悉。可惜啊,以他們這樣的絕頂聰明,如果能割捨其它愛好,那一定會達到精妙的地步。
【注釋】
①《說苑,敬慎》:"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②指,當為"趾"字之訛"③執一;專一。
④《說文》:"五伎鼠也,能飛不能過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⑤卜筮:古時預測吉凶,用龜甲稱卜,用蓍草稱筮,合稱卜筮。
⑥差(chài 柴去):病癒。
⑦博:同棋,指圍棋。博,指六博,為古代一種博戲。共十二棋,六黑六白,兩人相博,每人六棋,故名。
⑧胡書:胡人的文字。這裡當指鮮卑文字。
⑨胡桃油:胡人用以作畫的一種材料。
【評語】
人生有限而學海無涯,因此,一個人不可能窮盡一切知識,精習各種技氣,貪大求多,勢必四處出擊,分敬精力,最終學無所長,徒自傷悲,與其如此,不如有所取捨,用心專一,正如古人所說,"多為少善,不如執一。"一一二、上書陳事君子不為上書陳事,起自戰國,逮於兩漢,風流①彌廣。原其體度;攻人主之長短,諫諍之徒也;訐群臣之得失,訟訴之類也,陳國家之利害,對策之伍也;帶私情之與奪,遊說之儔也。總此四塗②,賈誠③以求位,鬻言以干祿。或無絲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為時所納,初獲不貲之賞,終陷不測之誅,則嚴助④、朱買臣⑤、吾丘壽王⑥、主父偃⑦之類甚眾。良史所書,蓋取其狂狷⑧一介,論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為也。今世所睹,懷瑾瑜⑨而握蘭桂者,悉恥為之,守門詣闕,獻書言計,率多空薄,高自矜誇,無經略之大體,咸粃糠之微事,十條之中,一不足采,縱合時務,己漏先覺,非謂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發奸私,面相酬證,事途穴⑩,翻懼尤(11);人主外護聲教,脫(12)加含養,些乃僥倖之徒,不足與比肩也。
【譯文】
向君主上書陳述意見,起自戰國時代,到了兩漢,這種風氣更加流行。
推究它的體度;指責國君長短的,屬於諫諍一類;攻訐群臣得失的,屬於訟訴一類;陳述國家利害的,屬於對策一類;抓住對方私人情感來打動他的,屬於遊說一類。總括這四類情況,都是靠販賣忠心來求取地位,靠出售言論來謀取利祿。他們陳述的意見可能導致不被國君理解的困擾,即使有幸能感悟國君,被及時採納,起初得到豐厚的獎賞,但最終還是遭致了無法預測的誅鐐,就像嚴助,朱買臣、吾丘壽王,主父偃這類人,是非常多的。優秀的史官所記載的,只是選取了其中那些狂狷耿介,評論時政得失的人罷了,但這些都不是世家君子謹守法度的人所能幹的,現在所看到的,那些德才兼務的人都恥於幹這種事。守候於國君出入的門戶,或趨赴朝廷的殿堂,向國君獻書言計,那些東西大多是空疏淺薄,自吹自擂的,其中沒有治理國家的綱領,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十條意見裡面,沒有一條值得採納的,縱然合乎實際情況。卻是別人早就認識到的,並不是大家不知道,可憂的是知道了卻不去實行。有時上書者被人揭發出奸詐營私的事,當面與人應答對證,事情的發展反覆變化,當事人此時反而是時時擔驚受怕,縱然國君出於對外維朝廷聲譽教化的考慮,或許能對他們加以包涵,他們也只能算是僥倖獲免之輩,正人君子是不值得與他們為伍的。
【注釋】
①風流:遺風。
②塗:道路。四塗:這裡指以上四種情況。塗也作途。
③(gǔ )誠:即賈忠,避隋文帝父楊忠諱改。賈:賣。
④嚴助:西漢辭賦家。
⑥吾丘壽王:西漢趙人,字子贛。
⑤朱買臣:西漢吳縣人,字翁子。
⑦主父偃:西漢臨淄人,主父為複姓。
⑧狂狷:指志向高遠的人與拘謹自守的人。
⑨瑾瑜:美玉。蘭桂:蘭草與桂花。皆有異香。此用以比喻懷才抱德之士。
⑩回穴:紆曲、變化不定的意思尤:同愆。愆尤:指罪過。
脫:或者。這裡用作表推度的副詞。含養;包容養育。形容帝德博厚。
【評語】
才學是一個人立足社會的根本。假使才疏學淺,學無所長,則會投機鑽營,在上司面前巧言花語,飛短流長,以求得獎賞,如此行徑,實非正人君子所作為。與其如此,何不發奮努力,學有所長?
一一三、就養有方思不出位諫諍之徒,以正人君之失爾,必在得言①之地,當盡匡贊之規,不容苟免偷安,垂頭塞耳;至於就養②有方,思不出位③,干非其任,斯則罪人。
故《表記》④云:"事君遠而諫,則諂也;近而不諫,則尸利⑤也"《論語》
曰:
"未信而諫,人以為謗己也".
【譯文】
從不諫凈的人,在於糾正國君的過失的,一定要處在能夠講話的位置,盡其在匡正輔佐之責,不容許苟且偷安,裝聾作啞。至於侍奉國君,應各司其職,考慮問題不要超出自己的職務範圍,如果超越自己的職位去冒犯國君,那就會成為朝廷的罪人。所以《禮記、表記》上說,"侍奉國君,關係疏遠卻去進諫,那就形同諂媚了;關係密切卻不去進諫,那就是無功受祿。"《論語、子張》上說;"沒有取得國君的信任就去進諫,國君就會以為你在誹謗他。"【註解】
①得言:猶當言。
②就養:這裡指侍奉國君。
③思不出位;此句意思是說思考問題不超出自己的職務範圍。
④表記《禮記》篇名。
⑤尸利:如屍之只受享祭而無所事事,比喻受祿而不盡職責。
【評語】
為人處事,既竭力而為,又思不出位,可說是入世的行為準則,苟且偷安,則不尺其職,無功受祿,則問心有愧,越權行事,則會觸犯他人,自招其禍。當為之事,儘力而為;難為之事,免為其難,實為明智之舉。
一一四、守道崇德蓄價待時君子當守道崇德,蓄價①待時,爵祿不登,信由天命。須求趨競,不顧羞慚,比較材能,斟量功伐②,厲色揚聲,東怨西怨;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獲酬謝。或有喧聒時人視聽,求見發遣;以此得官,謂為才力,何異盜食致飽,竊衣取溫哉!世見躁競③得官者,便謂"弗索何獲";不知時運之來,不求亦至也。見靜退未遇者,便謂"弗為胡成";不知風雲④不與,徒求無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勝算乎!
【譯文】
君子應該謹守正道、推崇德行,蓄養聲望以待時機。一個人如果官職俸祿不能往上升,那實在是因為天命的緣故。自己去索求奔走,不顧羞恥,與別人比較才能大小。量功勞高低,聲色俱厲,怨這怨那,甚至有人以宰相的毛病相要挾,以此獲得酬謝,有人大聲吵嚷,混淆視聽,以此求得被任用。
靠這些手段得到官職,就說是有才能。這與偷盜食物來填飽肚皮,竊取衣服求得溫暖有什麼區別呢!世人看見那些奔走鑽營而獲得官位的人,就說;"不去索取怎麼能獲得呢?"他們不明白時運到來之時,你不求取也會來的;他們看見那些恬靜謙讓卻沒有得到賞識的人,就說:"不去爭取怎麼能成功呢?"他們不明白時機未到,徒然追求是沒有好處的。世上那些不去索求卻獲得了,以及索求了卻沒有獲得的人,哪能計算得清呢!
【注釋】
①價,指聲望。
②功伐:指功勞,伐也是功的意思。
③躁竟:急於與人比高下,爭權勢。
④風雲,指人的際遇。
【評語】
人生有許多事,可遇而不可求,豈能不顧羞恥,上竄下跳,四處求官?
此等小人,即使得逞,也只能給百姓帶來災難。人前顯貴固然是一種追求,恬淡自然不也是一種活法?
一一五、買官顯貴取貴一時齊之季世①,多以財貨託附外家②,喧動女謁③。拜守宰④者,印組⑤光華,車騎輝赫,榮兼九族⑥,取貴一時。而為執政所患,隨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風塵⑦,便乖肅正,坑阱⑧殊深,瘡瘠⑨未復,縱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後噬臍⑩,亦復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嘗一言與時人論身分(11)也,不能通達,亦無尤焉。
【譯文】
北齊末年,那些想當官的人,大多把餞財託附給外家,通過得寵女子去拜求請託,被任命為地方官的人,官印綬帶,光艷華麗;高車大馬,輝煌顯赫,榮耀兼及九族,富貴取於一時。但一旦遭到執政者的怨恨,就會立即對他們進行偵探調查,那因利而來的,必會因利而致危,稍微沾染上世俗的不良風氣,就背離了為官應有的嚴肅公正,那陷阱根深,那創痛難以平復,縱然能免一死,家庭卻沒有不因此而敗損的,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我從南到北,沒有對別人談過一句有關自己身份地位的話,即使不能富貴顯達,也不因此而怨天尤人。
【注釋】
①季:末的意思。季世,指末世、衰世。齊:當指北齊。
②外家:指母親和妻子的娘家。
③女謁:也稱婦謁。指通過宮中嬖寵的女子干求請託。
④守宰:指地方長官。
⑤印組:即印綬。綬為系印的絲帶。
⑥九族:見《兄弟》篇首段注。
⑦風塵:風起塵揚,天地昏濁。此比喻上述靠錢財女謁得官之事。
⑧坑阱:陷阱。
⑨瘡:創傷、疤痕。
⑩噬臍:自嚙腹臍,喻後悔不及。
身分:指人在社會上的地位,資歷等。
【評語】
錢權交易,以錢買官是官場之中的固有惡習,自古精於此道者,不絕如縷,以此顯貴者不乏其人,然而一旦醜行敗露,難免身敗名裂,殃及家人。
噬臍之痛,豈不令人深思?
一一六、腹不可熱腸不可冷王子晉云:"佐饔①得嘗,佐斗得傷。"此言為善則預,為惡則去,不欲黨②人非義之事也。凡損於物③,皆無與焉。然而窮鳥入懷,仁人所憫;況死士歸我,當棄之乎?伍員④之託漁舟,季布⑤之入廣柳,孔融之藏張儉,孫嵩之匿趙岐,前代之所貴,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報仇,灌夫之橫怒求地,遊俠之徒,非君子之所為也。如有逆亂之行,得罪於君親者,又不足恤焉。親友之迫危難也,家財已力,當無所吝;若橫生圖計,無理請謁,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謂熱腹,楊朱之侶,世謂冷腸;腸不可冷,腹不可熱,當以仁義為節文爾。
【譯文】
王子晉兌:"幫助廚房做菜,可得美味品嘗,幫助別人爭鬥,難免要被毆傷。"這話是說做好事就參加,做壞事則避開,不要拉幫結夥去做不義之事。凡是對人有害的事,都不應該參與,但是一隻走投無路的小鳥投入懷抱,仁慈的人總會憐憫它;何況敢死的勇士來投靠,應當拋棄他嗎?伍員托漁夫擺渡相救,季布被藏在廣柳車中,孔融掩救張儉,孫嵩藏匿趙歧,這些事例都被前代所看重,也是我所奉行的。就算因此得罪權貴,也心甘情願,至於郭解代人報仇,灌夫為朋友怒責丞相田蚡索取田地,那是遊俠之徒的行為,不是君子應該乾的,如果有大逆不道,犯上作亂的行為,因此而得罪君王與父母,就更不值得同情了。親友被危難所迫,自家的錢財精力,是不應該吝借的;如果有人不懷好意無理請求,那就不是我們應該支持的了。墨子的門徒,大家都說他們太熱心,楊朱的同道,大家都說他們太薄情,情不可太薄,心不可太熱。應當用仁義來節制修飾自己的言行。
【注釋】
①"饔,烹煎之官。"②黨:朋黨,指為私利結成一夥的人。
③物:指人。
④伍員,春秋時吳國大夫。字子胥。
⑤季布:漢初楚人,楚漢戰爭中,為羽項部將。
【評語】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救人危難,慷慨相助自然理所應當。然而林子大了,啥樣的鳥都有。不分好歹,隨便解囊則不足取。在當今社會,更需睜大雙眼,謹防上當。
一一七、以淺裁深怨誚滋生前在修文令曹,有山東學士與關中太史競歷①,凡十餘人,紛紜累歲,內史牒付議官平②之,吾執論曰:"大抵諸儒所爭,四分並減分③兩家爾。
曆象之要,可以晷④景測之;今驗其分至薄蝕⑤,則四分疏而減分密,疏者則稱政令有寬猛,運行致盈縮⑥,非算之失也,密者則雲日月有遲速,以術求之,預知其度⑦,無災祥也。用疏則藏奸而不信,用密則任數⑧而違經。
且議官所知,不能精於訟者,以淺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⑨所司,幸勿當⑩也。"舉曹貴賤,咸以為然。有一禮官,恥為此讓,苦俗留連(11),強加考核。機杼既薄(12),無以測量,還復採訪訟人,窺望長短,朝夕聚議,寒暑煩勞,背春涉冬,竟無予奪,怨誚滋生,郝然而退,終為內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譯文】
從前我在修文令曹時,有山東學士與關中太史爭論曆法,共有十幾個人,亂鬨哄的爭了好幾年,內史下公文交付議官來評定是非。我發表自己的看法說:"大抵各位學士所爭論的,可分為四分律和減分律兩家。曆象的要點,是可以用日晷儀的影子來測量的。現在以此來檢驗兩種曆法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個節氣以及日食月食等現象,可以看出四分律比較疏略而減分律比較細密。疏略者就聲稱政令有寬大與嚴厲之別,天體的運行也相應會產生超前與滯後,這並不是曆法計算的失誤。細密者則說日月的運行雖然有快有慢,用正確的方法來推求,可以預先知道它們運行的度,並不存在什麼災祥之說。如果採用疏略的四分律,就可能隱藏姦邪而失去真實,如果採用細密的減分律,就可能順應天數而違背經義。況且議官所懂得的曆法知識,不可能精於論爭的雙方,以學識淺江的人去裁判學問深厚的人,怎能讓人服氣呢?既然這事不屬於法律條令所掌管,就希望不要讓我們來判決此事吧。"整個議曹的人不論地位高低,都認為我說得對。有一位禮官,卻以這種謙讓態度為恥,苦苦地不肯放手,想方設法對兩種曆法進行考核。他的有關知識修養又不足,無法實地進行測量,就反覆去採訪論爭的雙方,想藉此看出其中的優劣,他們從早到晚地聚會評議。暑往寒來,不勝煩勞,由春至冬竟然無法判定,抱怨責難之聲四起,這位禮官才紅著臉告退,最後被內史所迫脅。
這就是好名所招來的羞辱啊。
【注釋】
①關中:地名。指今陝西一帶。太史:官名,掌曆法。見《隋書、百官志》竟歷:指爭論曆法。
②內史:官名,掌民政,牒:公文。平:平議。即公正地論定是非曲直。
③四分:指四分曆。減分;指減分歷。
④晷:指日晷,測度日影以確定時刻的儀器。亦指兼測日月星等天象的儀器。晷景:日晷上晷表的投影。景,古影⑤分至:指春分,秋分和夏至、冬至。薄蝕:日月相掩食。
⑥盈縮:也稱贏縮。《漢書·天文志》:"歲星超舍而前為贏,退舍為縮。"⑦度:度。日月星辰運行的度次。
⑧任數:指順應天數。
⑨格令:律令。
⑩當:判罪。
留連:捨不得離開。
機杼:胸臆。機杼既薄:指有關的知識能力欠缺。
【評語】
能為之事,儘力而為理所應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非明智之舉。如果不顧自身條件,盲目蠻幹,必然事倍功半甚至徒勞無功,無所不能的是神而不是人。
止足篇一一八、天性無窮少欲知足《禮》云:"欲不可縱,志不可滿①。"宇宙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唯在少欲知足,為立涯限爾。先祖靖侯②戒子侄曰:"汝家書生門戶,世無富貴;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③,婚姻勿貪勢家。"吾終身服膺,以為名言也。
【譯文】
《禮記》上說:"慾望不可放縱,志向不可滿足。"宇宙之大,也可到達它的極限,而人的慾望卻是無窮盡的,只有寡慾而知足,才能劃定一個界限。先祖靖侯曾告戒子侄們說:"你們家是書生門戶,世世代代沒有富貴過;從現在起,你們為官,不可擔任俸祿超過二千石的官職;你們的婚姻不可貪圖高攀世家大族。"我對這些話終生信奉,牢記心間,把它當成至理名言。
【注釋】
①二句見《禮記·曲禮上》。
②靖侯:指之推九世祖含,字宏都,謚號"靖侯。"③二千石:漢制,郡守俸祿為二千石。蓋自漢、魏以來,因仕途兇險,一般浮沉宦海者多以傣祿二千石的官職為限。
【評語】
天地雖大,尚有其極,人心雖小,慾望無窮,從古至今,上演了多少部人為財死的悲劇,所以說;"欲不可縱。解決這一問題的唯一途徑就是清心寡欲,節慾知足,常言道:知足者常樂,實為至理名言。
一一九、不知紀極必致敗累天地鬼神之道①,皆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衣趣②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飢乏耳。形骸之內,尚不得奢靡,已身之外,而欲窮驕泰邪?
周穆王③、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極④,猶自敗累,況十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室才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蓄財數萬,以擬吉凶⑤急速,不啻⑥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譯文】
大自然的法則,都是憎惡滿溢。謙虛淡泊,可以免除禍患。人生在世,衣服只要能夠禦寒,飲食只要能夠充饑,也就罷了。形體以內,尚且不應該奢侈浪費,自身以外,還要窮奢極欲嗎?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他們都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滿足,尚且會遭到敗損,何況一般人呢?我一直認為,一個二十口的家庭,奴婢很多,也不可超過二十人,良田只需十頃房屋只求能遮擋風雨,車馬只求可以代步,錢財可積蓄數萬,以備婚喪急用,超過這個數量,就該仗義疏財;達不到這個數量,也不可用不正當的手法去索求。
【注釋】
①天地鬼神之道:即今天所謂自然法則之意。
②趣:僅夠的意思。
③周穆王:西周國王。
④紀極:終極,限度。
⑤吉凶:婚事喪事。急速:指倉卒間發生的事。
⑥不啻:不但,不止。不啻此,即過於此。與下文不至此相對。
【評語】
凡事都有"度",物極必反。人生在世,衣足以禦寒,食足以充饑足矣,不可貪圖富貴,不擇手段。俗話說:"錢是催命鬼。"縱然今朝大富大貴,豈保明朝益壽延年?
一二○、仕宦稱泰不過中品仕宦稱泰①,不過處在中品,前望五十八人,後顧五十人,足以免恥辱,無傾危也。高此者,便當罷謝,偃仰私庭②。吾近為黃門郎③,已可收退;當時旅④,懼罹謗讟⑤,思為此計,僅未暇爾。自喪亂已來,見因托風雲,僥倖富責,旦執機權,夜填坑谷,朔歡卓、鄭⑥,晦泣顏、原⑦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譯文】
做官做到最高位置,不要超過中等品級,向前看有五十人,後望有五十人,這就足以免卻恥辱,又不擔風險了。高於中品的官職就應該婉言謝絕,閉門安居。我近來擔任黃門侍郎的官,已經可以告退了,只是客居異鄉,怕遭人攻擊誹謗,雖有這個打算,只是找不到時機。自從喪亂髮生以來,我看見那些乘時而起,僥倖富貴的人,白天還在執拿大權,晚上就屍填坑谷,月初還作為富豪在歡樂,月底就成為貧士而悲泣,象這種的人,並不止十個五個。要當心啊!要當心啊!
【注釋】
①泰:大極,過甚。
②偃仰:安居的意思。私庭:指自己的家庭。
③黃門郎:即黃門侍郎。職官名。
④旅:作客他鄉。
⑤讟(dú毒):誹謗;怨言。
⑥卓:指卓氏。戰國時秦、漢間大商人,祖先為趙國人。秦破趙時,被遷到蜀,居干臨邛(今四川邛崍),冶鐵成巨富,有家憧千人。鄭:指程鄭。
漢初大工商主。本戰國時關東人,其祖先於秦始皇時被遷至蜀郡臨邛。他冶鑄鐵器,賣與西南少數民族,以此致富。
⑦顏:指顏淵。春秋未魯國人。名回,字子淵。孔子學生。原:指原憲,春秋時魯國人,一說宋國人。字子思,亦稱原思。孔子學生。以上二人均以安貧樂道著稱,故亦用來泛指貧土。
【評語】
樂極生悲,物極必反。不偏不倚,方為正道,這就是生活中的辯證法。
爭強好勝,得隴望蜀,到頭來,難免身敗名裂,兩手空空。
誡兵篇一二一、儒雅為業好兵致禍顏氏之先,本乎鄒、魯,或分入齊,世以儒雅為業,遍在書記。仲尼門徒,升堂①者七十有二,顏氏居八人焉。秦、漢、魏、晉,下逮齊、梁,未有用兵以取達者。春秋世,顏高、顏鳴、顏息、顏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齊有顏涿聚,趙有顏,漢末有顏良,宋有顏延之,並處將軍之任,竟以顛覆。
漢郎顏駟,自稱好武,更無事迹。顏忠以黨楚王受誅,顏俊以據武威見殺,得姓已來,無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禍敗。頃世亂離,衣冠②之十,雖無身手,或聚徒眾,違棄素業,僥倖戰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③,故置心於此④,子孫志之。孔子力翹⑤門關,不以力聞,此聖證也。吾見今世大夫,才有氣干⑥,便倚賴之,不能被甲執兵,以衛社稷;但微行險服⑦,逞弄拳腕,大則陷危亡,小則貽恥辱,遂無免者。
【譯文】
顏氏的先輩,本是鄒國、魯國人,也有分散到齊國的,世世代代都是以儒雅為業,這些書中多有記載,孔子的門徒,學問精深的七十二人中,顏氏家族佔了八人。從秦、漢、魏、晉,往下至齊、梁,沒有靠用兵而取得顯位的。春秋時期,有顏高、顏鳴、顏息、顏羽等人。都是一些武夫。齊國有顏涿聚,趙國有顏,漢朝末年有顏良,東晉末年有顏延,都擔任將軍的職務,卻因此而傾敗。漢朝的郎官顏駟,自稱好武,更未見他有事迹流傳。還有顏忠因黨附楚王受誅,顏俊因割據武威被殺,從有顏姓以來,沒有高尚品行的,只有這兩個人,都遭致了災禍敗亡。近世以來,國家遭逢亂離,士大夫們雖然沒有武藝,但有人也聚集徒眾,放棄了一貫的詩書儒業,去碰運氣求取戰功。我的身體既如此單薄,又想到前人好兵致禍的教訓,所以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希望子孫後代都記住這一點。孔子的力氣可舉起城門,卻不以武力聞名於世,這是聖人為我們樹立的榜樣。我看見當今的士大夫們,才血氣方剛,就以此自恃,又不能披戴鎧甲手執兵器去保衛國家;只知穿上劍客的衣服,行蹤詭秘,到處逞弄拳術,大則身陷危亡,小則自討恥辱,最終無人倖免。
【注釋】
①升堂:升堂入室的略語。《論語·先進》:"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後稱人學問造詣精深為升堂入室。
②衣冠:士大夫,官紳。
③仰惟前代:想起過去時代姓顏的人以好兵致禍之事。惟,思。
④置心於此:把心放在讀書仕宦這上面。
⑤翹:同招,舉的意思。
⑥聖證:謂取證於聖人之言。
⑦氣干:氣血和軀體。
⑧微行:指隱匿身份,易服出行。險服:武士或劍客所穿的上衣,後幅較短,便於活動。
【評語】
英國哲學家培根說:"知識就是力量。"力量出於頭腦而非拳腳,假使不安於讀書,憑血氣之勇而舞槍弄棒爭強好勝,自家性命尚且不保,何談降家衛國,立足社會?唯有知識,才能使人立於不敗之地。崇尚力量嗎?請從讀書做起。
一二二、圖謀不軌陷身滅族國之興亡,兵之勝敗,博學所至,幸討論之。入帷幄①之中,參廟堂②之上,不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君子所恥也。然而每見文十,頗③讀兵書,微有經略。若居承平之世,睥睨④宮閫,幸災樂禍,首為逆亂,詿誤⑤善良;如在兵革之時,構扇⑥反覆,縱橫說誘,不識存亡,強相扶戴: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誡之哉!誡之哉!
【譯文】
國家的興亡,戰爭的勝敗,對此如果已具有廣博的學識,也可以討論這個問題。進入國家決策機關,在朝廷的殿堂上參預國政,卻不能為君主盡謀劃之責以求得國家的安定富足,這是君子所引以為恥的。但我常常看見一些文士,兵書讀得很少,兵法也只是略知概要。如果處在太平盛世,他們會熱心於窺視後宮動靜,幸災樂禍,領頭犯上作亂,以致牽連善良之輩;如果處在戰亂時期,他們會到處挑撥煽動,四處一遊說,看不清存亡的趨向,卻竭力扶持擁戴別人稱王,這些行為都是招致喪身滅族的禍根,對此要警惕!千萬要警惕!
【注釋】
①帷幄:此指天子決策之處。
②廟堂:朝延。指人君接受朝見、議論政事的殿堂。
③頗:這裡是略微的意思。
④睥睨(pìnì):窺視;偵伺。宮閫(kǔn):帝王后宮。
⑤詿(guà)誤:貽誤;連累。
⑥構扇,也作"構煽".挑撥煽動。
⑦縱橫:即合縱連橫的簡稱。戰國時,蘇秦遊說六國諸侯聯合拒秦,稱合縱;張儀遊說諸侯共同事秦,稱連橫(也叫連衡)。此指在各個勢力之間進行遊說煽動,使之互相攻伐。
【評語】
文人當以學術為重,如有濟世之才,介入政治,則必須有敏銳的思想,否則助紂為虐,或火上澆油,最終身首異處禍及親友,縱觀歷史,不安分的文人曾呼出多少風雨,掀起多少風浪,豈不令人深思!
養生篇一二三、養生有方調養有度神仙之事,未可全誣;得性命①在天,或難鍾值②。人生居世,觸途③牽縶;幼少之日,既有供養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資須,公私驅役;而望遁跡山林,超然塵滓,千萬不遇一爾。加以金玉之費④,爐器⑤所須,益非貧士所辦。學如牛毛,成如麟角⑥。華山⑦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內⑧教,縱使得仙,終當有死,不能出世⑨,不願議曹專精於此。若其愛養神明⑩,調護氣息,慎節起卧,均適寒暄,禁忌食飲,將餌藥物,遂其所稟(11),不為夭折者,吾無間然(12)。諸藥餌法,不廢世務也。庚肩吾常服槐實(13),年七十餘,目看細字,鬚髮猶黑。鄴中朝士,有單服杏仁;枸杞、黃精、術、車前(14)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說爾。吾嘗患齒,搖動欲落,飲食熱冷,皆苦疼痛。見《抱朴子》牢齒之法,早朝叩齒三百下為良;行之數日,即便平愈,今恆持之。此輩小術,無損於事,亦可修也。凡欲餌葯,陶隱居(15)《太清方》中總錄甚備,但須精審,不可輕脫。
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16)不得節度,腸塞而死,為葯所誤者甚多。
【譯文】
有關修道成仙的事,並非全是假的;只是人的秉賦命運乃由上天決定,一般人大概難得遇到這種機會。人活在世界上,處處要受牽絆:年少之時,有供養父母的辛勞,成年以後,又增加了妻子兒女的拖累。再加上人得解決穿衣吃飯的費用,要為公事私事而四處奔忙,希望藏身於山林之中,超脫於塵世之外,這在千萬人中也難找到一個。加上煉製丹藥所需各種耗費,更非一般窮人所能辦到的。所以歷來學道求仙者多如牛毛,而成功者卻像鳳毛麟角。華山之下,白骨累累如野草,哪有盡如人意的道理?考察佛教典籍,說人縱然能夠成仙,最終還是會死去的,並不能超脫塵世,因此,我不希望你們把精力集中在這上面。如果你們追求的是愛惜保養精神,調理衛護氣息,小心節制起卧,適應寒暖變化,注意飲食禁忌,服用藥物以養身,能達到上天賦與一般人的自然年限,不致中途夭折,那我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學習各種眼藥之法,並不會因此而荒廢人世上的各種事務。庚肩吾經常服用槐實,他七十多歲時,眼睛還能看清細小的文字,頭髮鬍鬚仍是黑的。鄴中的朝臣,有很多人單服杏仁、枸杞、黃精、術、車前而獲得好的效果,在此不能一一陳說。我曾經牙齒患病,搖動欲落,飲食冷熱都會引起疼痛。後來看見《抱朴子》所記載牢齒之法,說早上叩齒三百下可獲良效。我試行了幾天,牙病就好了,到現在還一直堅持早上叩齒。這種小小的治病方法,對我們做事並無妨害,也是可以學習一下的。你們如果想服藥健身,那麼陶隱居的《太清方》一書中收錄的藥方十分完備,但要選取那些精當確實的方子使用,不可輕率從事。最近有叫王愛州的人在鄴城學服松脂,因為不能節制,導致腸梗阻而亡,被藥物所害的人是很多的。
【注釋】
①性命:這裡指萬物的天賦和稟受。
②鍾:適逢。值:相遇。
③觸途:處處。
④金玉之費:煉丹藥時耗費的金、玉。
⑤爐器:指煉丹爐。
⑥麟角:麒麟的角,比喻珍貴稀少。
⑦華山:在陝西省東部。古化傳說為仙人居住之處。
⑧內教:指佛教。
⑨出世:宗教徒以人間世為俗世;脫離人世的束縛,稱出世。
⑩神明:指人的精神,心思。
稟:賜與,賦與。遂其所稟:指達到上天所賦與的自然年限。
間然:找空子。這裡指批評。
庚肩吾:字子慎。南朝梁人。曾任度支尚書;江州刺吏。槐實:槐的果實。可入葯。
杏仁:枸杞、黃精、術、車前均為中藥名。
陶隱居:即陶弘景。南朝時丹陽陵人,字通明。
松脂:松樹樹榦所分泌的樹脂。
【評語】
醫藥有延年益壽之效,但長生不老卻是人的夢想,歷來欲得道成仙者多如牛毛,而壽如彭祖者卻鳳毛麟角,故不可專精於此,但適度的調養卻並非多餘,即便如此,也不可過於迷信藥物的作用,更忌濫眼藥物,如若不然必自受其禍。
一二四、欲求長生先須慮禍夫養生①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後養之,勿徒養其無生②也。
單豹養於內而喪外,張毅養於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嵇康著《養生》之論,而以慠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徵,而以貪溺取禍,往世之所迷也。
【譯文】
養生的人首先應威顧慮災禍,保全身心左命,有了生命,然後再去保養它,不要白白地保養那不存在的生命。單豹善於保養身心,卻因外部發生的災禍而送命;張毅善於避免外部災禍的傷害,卻因體內發病而喪生,這都是前代賢人引以為戒的。嵇康著有《養生論》一書,卻因為人傲慢而被殺,石崇希望通過巨葯獲取良效,卻因貪戀錢財美女而致殺身之禍,這些都是前代人不明事理的例子。
【注釋】
①養生:攝養身心,以期保健延年。
②無生:指不生存在世上。
【譯語】
追求長生,人之常情,然而一般人往往注意保養身體,而忽視外部災禍,或貪心不足,或溺於美色…一旦大難臨頭,性命尚且不保,何談益壽延年,少貪慾,靜身心,方為養生正道。
一二五、捨生取義君子無怨夫生償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險畏之途,干禍難之事,貪慾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①,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②也。自亂離已來,吾見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憤懣。候景之亂,王公將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③,略無全者。唯吳郡太守張嵊④,建義⑤不捷,為賊所害,辭色不撓;及鄱陽王世子謝夫人⑥,登屋詬怒,見射而斃。夫人,謝遵女也。何賢智操行若此之難?
婢妾引⑦決若此之易?悲夫!
【譯文】
生命不可以不珍惜,也不可以無原則地吝惜。踏上那危險可怕的道路,做下招災蒙難的事情,貪圖肉慾而損傷身體,遭受讒言而枉送性命,這是君子所惋借的;如果是奉行忠孝而被殺害,施行仁義而獲罪責,捨身以保全家客庭,捐軀以拯救國家;君子是不會抱怨的。自從亂離以來,我看見那些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未獲救,白白地自找羞辱,真是令人憤懣。候景之亂時,王公將相,大都受辱被殺,妃主姬妾,幾乎沒有得以保全的。只有吳郡太守張嵊,興師討賊未能取勝,被叛賊殺害,臨終之時,言辭神色毫無屈服的表現;還有鄱陽王世子蕭嗣之妻射夫人,登上房屋怒罵群賊,被亂箭射死。
謝夫人是謝遵的女兒。為什麼賢德智慧的官紳們堅守操行是如此困難,婢女妻妾自殺成仁卻是如此容易?真是可悲啊!
【注釋】
①誠孝:即忠孝,避隋諱改。賊:殺害。
②咎:抱怨。
③妃:皇帝的妾,太子、王的妻。主:公主。姬:皇宮中女宮。妾:指大臣的小老婆。
④張嵊:南朝梁人。
⑤建義:此轉發動義軍討伐候景。
⑥世子:帝王及諸候的正妻所生的長子。此轉蕭嗣。謝夫人:蕭嗣的妻子。
⑦引決:自殺。
【評語】
人的生命是可貴的,不可不加以珍惜,但不可以吝惜。如若貪戀財富而取禍,多行不義而自斃,絕非君子所作為,若救人危難而喪生,為赴國難而捐軀,則死而無憾,死得其所。
歸心篇一二六、儒釋兩教本為一體三世①之事,信而有徵,家世歸心②,勿輕慢也。其間妙旨,具諸經論③,不復於此,少能贊述;但懼汝曹猶未牢固,略重勸誘爾。
原夫四塵④五蔭,剖析形有;六舟⑤三駕,運載群生:萬行歸空,千門⑥入善,辯才智惠⑦,豈徒《七經》⑧、百氏之博哉?明非堯、舜、周、孔所及也。內外兩教⑨,本為一本,漸極為異⑩,深淺不同。內典初門,設五種禁(11);外典仁義禮智信,皆與之符。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軍旅,燕享刑罰,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為之節,使不淫濫爾。歸周、孔而背釋宗(12),何其迷也!
【譯文】
佛家所說的過去、未來、現在"三世"的事情,是可靠而有根據的,我們家世代歸心佛教,不可輕忽怠慢。佛教中的精妙內容,都見於佛教的經、論中,我就不用再轉述讚美了;又怕你們記得尚不牢固,所以再對你們稍加勸勉誘導一下。
推究四塵(色、香、味、觸)和五蔭(色、受、想、行、識)的道理,剖析世間萬物的奧秘,藉助六舟(布施、持戎、忍辱、精進、靜慮、智慧)和三駕(聲聞、緣覺、菩薩),去普度眾生:讓眾生通過種種戒行,歸依於"空";通過種種法門,漸臻於善。其中的辯才和智慧,難道只能與儒家的"七經"及諸子百家的廣博相提並論嗎?顯然是堯、舜、周公、孔子所不及的。佛學作為內教,儒學作為外教,本來同為一體。兩者教義有別,深淺程度不同。佛教經典的初階段,設有五種禁戒,而儒家經典所講的仁、義,札、智、信,都與它們相合。仁就是不殺生的禁戒,義就是不偷盜的禁戒,禮就是不淫亂的禁戒,智就是不酗酒的禁戒,信就是不虛妄的禁戒。至於像狩獵、征戰、飲宴、刑罰等行為,根據老百姓的天性,不能一下子都根除掉,只能讓它們存在而有所節制,不致於過分發展。歸依周公、孔子卻違背放棄佛教,是多麼糊塗啊!
【注釋】
①歸心:從心裡歸附。這裡是歸心佛教之意。
②三世:佛教以過去、未來、現在為三世。
③就論:佛教以就、律、論為三藏,經為佛教所自說,論是經義的解釋,律記戒規。
④四塵:佛教稱色、香、味、觸為四塵。五蔭:即"五陰",佛教"五蘊"的舊譯,指色(形相)、受(情慾)、想(意念)、行(行為)、識(心靈)。識為認識的主觀要素,色、受、想,行為認識的客觀要素。
⑤六舟:即六度。指使人由生死之此岸度到涅(寂滅)之彼岸的六種法門:布施、持戒、忍辱、精進、靜慮(禪定)、智慧(般若)。三駕:即三乘,見《法華經》。佛教以羊車喻聲聞乘,鹿車喻緣覺乘,牛車喻菩薩乘。
⑥千門:佛教語。謂種種修行的法門。
⑦惠:同慧。
⑧七經: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及《論語》。
⑨內教指佛教,外教指儒學。下文所說內典指佛書,外典指儒書。
⑩漸:轉佛理:極,指儒學。漸極為異,是說中土之民與天竺之民因所處地域不同,其悟道的過程、方式也有所不同。
五禁:即五戒。《魏書·釋老志》:"又有五戒:去殺、盜、淫、妄言、飲酒。大意與仁、義、禮、智、信同,名為異耳。"釋宗:佛教,因佛教創始者漢譯為釋迦牟尼,故以"釋"轉佛教。
【評語】
佛教是一種出世的哲學,其在於使人拋棄一切慾望,從而消除人間痛苦,儒學是一種入世的哲學,通過限制人的慾望,規範人的行為達到維護現存社會秩序的目的,教義雖然有所區別,仍有其共通之處。少一些慾望,多一些理性對我們來說,仍不失其現實意義。
一二七、遙大之物不可度量釋一日:夫遙大之物,寧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為積氣,地為積塊,日為陽精,月為陰精,星為萬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墜落,乃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質重,何所系屬?一星之經,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數萬;百里之物,數萬相連,闊狹從斜,常不盈縮。又星與日月,形色同爾,但以大小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當石也?石既牢密,烏兔①焉容?石在氣中,豈能獨運?日月星辰,若皆是氣,氣體輕浮,當與天合,往來環轉,不得錯違,其間遲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②二十八宿,各有度數,移動不均?寧當氣墜,忽變為石?地既滓濁,法應沉厚,鑿土得泉,乃浮水上;積水之下,復有何物?江河百穀,從何處生?東流到海,何為不溢?歸塘③尾閭,何所到?沃焦④之石,何氣所然⑤?潮汐去還,誰所節度?
天漢⑥懸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騰?天地初開,便有星宿;九州⑦未劃,列國未分,翦疆區野,若為躔次⑧?封建已來,誰所制割?國有增減,星無進退,災祥禍福,就中不差;乾象⑨之大,列星之伙,何為分野,止系中國?昴⑩為旄頭,匈奴之次;西胡、東越,雕題、交址(11),獨棄之乎?以此而求,迄無了者,豈得以人世尋常,抑必宇宙外也?
【譯文】
第一:極遠極大的東西,難道可以測量嗎?今人所熟知的,沒有超過天地。天是雲氣堆積而成,地是土塊堆積而成,太陽是陽剛之氣的精華,月亮是陰柔之氣的精華,星星是宇宙萬物的精華,這是儒家所喜歡的說法。星星有時會墜落下來,就成了石頭。但是,這萬物的精華如果是石頭,就不應該有光亮,而且石頭的特性又很沉重,靠什麼把它們系掛在天上呢?一顆星星的直徑,大的有一百里,一個星座從頭到尾,相隔數萬里,直徑一百里的物體,在天空數萬里相連,它們形狀的寬窄、排列的縱橫,竟然都保持一定而沒有盈縮的變化。再說,星星與太陽;月亮相比,它們的形狀、色澤都相同,只是大小有差別,既然如此,那麼太陽、月亮也應當是石頭嗎?石頭的特性既然是那樣堅固,那三足烏和蟾蜍、玉兔,又如何在石頭中間存身呢?而且,石頭在大氣中,難道能夠自行運轉嗎?如果太陽、月亮和星星都是氣體,那麼氣體很輕浮,它們就應當與天空合而為一,它們圍繞大地來迴環繞轉動,就不應該相互錯位,這運行中間速度的快慢,按理應該是一樣的,但為什麼太陽、月亮、五星、二十八宿,它們運行時各有各的度數,速度並不一致?
難道它們作為氣體。墜落的時候,就突然變成石頭了嗎?大地既然是濁氣下降凝集成的物質,按理應該是沉重而厚實的了,但如果往地下挖土,卻能夠挖出泉水來,說明大地是浮在水上的;那麼,積水之下,又有些什麼東西呢?
長江、大河及眾多的山泉,它們都是從哪裡發源的?它們向東流入大海,那海為水什麼不見滿出來?據說海水是通過歸塘、尾閭排泄出去的,那它們最終又到何處去了呢?如果說海水是被東海沃焦山的石頭燒掉的,那沃焦山的石頭又是由什麼點燃的呢?那潮夕的漲落,是靠誰來節制調度?那銀河懸掛在天空,為什麼不會散落下來?水的特性是往低處流的,為什麼又會上升到天空中去?天地初開的時候,就有星宿了,那時九州尚未劃分,各國尚未分封,開始區別疆域劃分原野時以什麼作為軌跡呢?封邦建國以來,又是誰在進行分割呢?地上的國家有增有減,天上的星宿卻沒見什麼改變,這中間人世的吉凶禍福,照樣不斷發生。天空如此之大,星宿如此之多,為什麼以天上星宿的位置,來劃分地上州郡的區域只限於中國一地呢?被稱作旄頭的昴星是代表胡人的,其位置對應著胸奴的疆域,那麼,像西湖、東越、雕題、交止這些地區,就唯獨被天上所拋棄了嗎?對上述種種問題進行探求,至今無人能弄明白,豈能要求人間的尋常事情,一定要合乎宇宙之外的事理?
【注釋】
①烏兔:古代神話傳說日中有烏,月中有兔。
②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二十八宿:我國古代天文學家為了觀天象及日、月、五星在天空中的運行,在黃道帶與赤道帶的兩側繞天一周,選取了二十八個星官作為觀察時的標誌,稱為"二十八宿。"③歸塘:即歸墟,傳說為海中無底之谷。
④沃焦:古代傳說中東海南部的大石山。
⑤然:"燃"的本字。
⑥天漢:即銀河。
⑦九州:傳說中的我國中原上古行政區劃。按《尚書·禹貢》,為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
⑧次:日月星辰運行的軌跡。古代認為地上各州郡邦國天與天上一定的區域相對應,謂之分野,故作者有此問。
⑨乾象:天象。
⑩昴,星名,二十八宿之一。
《後漢書·南蠻傳》:"《禮記》稱南方曰蠻、雕題、交止,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故曰交止。"【評語】
為什麼?為什麼?作者畫出了一連串問號,在人面前,宇宙永遠是團迷霧,總是存在不盡的迷惘,也許這才是眾神生存的土壤。世上本不存在神,人們創造出一個個神來,頂禮膜拜,以使思想有所寄託,精神有所皈依。
一二八、凡人之信唯耳與目凡人之信,唯耳與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說天,自有數義:或渾或蓋①,乍宣乍安。斗極②所周,管維③所屬,若所親見,不容不同;若所測量,寧足依據?何故信凡人之臆說,迷大聖④之妙旨,而欲必無恆⑤沙世界、微塵數劫也⑥?而鄒衍亦有九州之談。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漢武不信弦膠,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見錦,不信有蟲食樹吐絲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氈帳,及來河北,不信有二萬斛船。皆實驗也。
【譯文】
一般人只相信自己耳聞目堵的事物,除此這外的一概加以懷疑。儒家對天的看法就有好幾種:有的認為天包著地,如同蛋殼包著蛋黃一樣;有的認為天蓋著地,就像斗笠蓋著盤子;有的認為日月眾星自然飄浮於虛空之中,有的認為天際與海水相接,地就在海水之中;此外,認為北斗七星繞著北極星轉動,是靠那斗樞作為轉動軸。以上種種說法,如果是人們親眼所見,就不應該如此不同;如果是憑推測度量,那怎麼能以此為據呢?我們為什麼偏偏相信這凡人的臆測之說,而懷疑佛門學說的精深今義呢?為什麼就認定世上絕不可能有佛經中所說的像恆河中的沙粒那麼眾多的世界,就懷疑世間一粒微小的塵埃也要經歷好幾個劫的說法呢?騶衍也認為除了作為赤縣神州的中國之外,世上還有其它九州哩。山裡的人是不相信世上有像樹木那般大的魚,海上的人也不相信世上有像魚那般大的樹木;漢武帝不相信世上有一種叫續弦膠的,可以粘合斷了的弓弦和刀劍;魏文帝不相信世上有一種火烷布,可以放在火上燒以此去掉污垢。胡人看見錦緞,不相信這是一種叫蠶的小蟲吃了桑葉後所吐的絲造成的。從前我在江南的時候,不相信世上有能夠容納一千人的氈帳,等到了河北,才發現這裡有人不相信世上有能裝載萬斛貨物的大船:這兩件事都是我親身經歷的啊。
【注釋】
①渾,渾天。蓋:蓋天。宣:宣夜。以上為我國古代關於天體的三種學說。安:轉《安天論》,為漢代虞喜根據宣夜說寫成。
②斗:轉北斗七星。極:轉北極星。
③管維,又作斡維。轉運的樞紐,指斗樞。
④大聖:佛家稱佛或菩薩為大對。
⑤恆沙:"恆河少數"的省稱。此言其多至不可勝數。
⑥微塵:佛教語。轉極細小的物質。劫佛教以天地的形成到毀滅為一劫。
【評語】
對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既不可輕信,也不可不信。輕信他人所言,失之嚴肅,容易以訛傳訛;一概不信,則會閉目塞聽,孤陋寡聞。對一個人來兌,對未知的事物,既要持慎重的態度,又要有開放的心態。
一二九、人力神奇神力通天世有祝①師及諸幻術,猶能履火蹈刃,種瓜移井,倏忽之間,十變五化。
人力所為,尚能如此;何況神通感應,不可思量,千時寶幢②,百由旬③座,化成凈土④,踴出妙塔乎?
【譯文】
世間有巫師及懂得各種法術的人,他們能夠穿行火焰,腳踩刀刃,種下一粒瓜籽可立馬採摘果實,連水井也可隨意移動,眨眼間的功夫,生出各種變化。人的力量,尚能達到如此地步,何況神佛施展他們的本領,其神奇變幻真是不可思議:那高達千里的幢旗,廣達數千里的蓮座,變化出極樂世界,湧現出神奇的寶塔呢?
【注釋】
①祝:男巫。
②寶幢:佛寺中懸掛的幢旗。
③由旬:古代印度計長度的單位。也譯作"俞旬"、由延"、"繕那。"④凈土:佛教謂莊嚴潔凈,沒有五濁(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獨、命濁)的極樂世界。
【評語】
人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生靈,人力是神奇的,可創造出無數奇蹟,甚至創造出神,人又是極其渺小的,最終需要那個虛幻的"神"來統治,否則人將會是那麼的孤苦無依。人的力量是偉大,人的精神卻是脆弱的,人永遠需要精神的家園。
一三○、善惡之行禍福所歸釋二曰:夫信謗之徵,有如影響;耳聞目見,其事已多,或乃精誠不深,業緣未感,時儻差闌,終當獲報耳。善惡之行,禍福所歸。
九流百氏,皆同此論,豈獨釋典為虛妄乎?項橐,顏回之短折,伯夷、原憲之凍餒,盜跖、桓之福壽,齊景、桓的之富強,若引之先業,冀以後生,更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鍾禍報,為惡而儻值福征,便生怨尤,即為欺詭;則亦堯、舜之雲虛,周、孔之不實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譯文】
第二:我相信誹謗因和報應之說的種種證據,就好像影之隨形,響之應聲一樣可以驗證。這類事,我耳聞目睹得非常多。有時報應之所以未發生。
或許是當事者的精誠還不夠深厚,"業"與"果"尚未發生感應,倘如此,則報應就有早遲的區別,但,終歸會發生的。善與惡的行為,將分別招致福與禍的報應。中國的九流百家,都持有與此相同的觀點,怎麼能單單認為佛經所說虛妄的呢?像項橐、顏回的短命而死,伯夷,原憲的挨餓受凍;盜跖、庄的有福長壽,齊景公;桓的富足強大,如果我們把這看成是他們的前輩的善業或惡業的報應寄托在後代身上,那就說得通了。如果因為有人行善而偶然遭禍,為惡卻意外得福,你便產生怨尤之心,認為因果報應之說只是一種欺詐矇騙,那就好比是說堯、舜之事是虛假的,周公、孔子也不可靠,那你又能相信什麼,又憑什麼去立身處世呢?
【注釋】
①影響:影子與回聲。
②業緣;佛教指善業生善果、惡業生惡果的因緣。謂一切眾生的境遇、生死都由前世業緣所決定。
③九流:戰國時的九個學術流派。即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又有小說家一派,合為十家。
④業:即梵語"羯磨".佛都謂在六道中生死輪迴,是由業決定的。業包括行動,語言,思想、知識三個方面。分別指身業,口業(或語業)、意業。
【評語】
常言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佛教的因果報應學說從其積極角度來講,可抑惡揚善,規範人的行為,有利於社會安定。其影響早已融入中國人的血液之中。
一三一、其於戒行何責精潔釋三曰:"開闢已來①,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潔乎?見有名僧高行,棄而不說;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毀。且學者之不勤,豈教者之為過?俗僧之學經律②,何異世人之學《詩》、《禮》?以《詩》、《禮》
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而獨責無犯哉?
且闕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慚供養③乎?其於戒行④,自當有犯。一披法服,已墮僧數,歲中所計,齋講誦持,比諸白衣⑤,猶不啻山海也。
【譯文】
第三:自開天闢地以來,不善良的人多而善良的人少,怎麼能夠要求每一位僧人都是清白高尚的呢?有些人明明看見了那些名僧們的高尚德行,卻拋在一邊不予稱揚;但若是看到那些平庸的僧人的粗俗行為,就竭力指責詆毀。況且,學習的人不用功,難道是教育者的過錯嗎?那些平庸的僧人學習佛經、戒律,與世人學習《詩》、《禮》有什麼不同?如果用《詩》《禮》
中的教義,來衡量朝廷中的官員,恐怕沒有幾個是完全夠格的;同樣地,用佛經、戒律中的禁條,來衡量這些出家僧人,怎麼能夠惟獨要求他們不犯過錯呢?而且,那些缺乏道德的臣子們,仍在那裡追求高官厚祿;那些違犯禁條的僧侶們,又何必對自己接受供養感到慚愧呢?他們對於佛教的戒行,自然難免有違犯的時候。但他們一旦披上法衣,就算進入了僧侶的行業,一年到頭所乾的事,無非是吃齋念佛、講經修行,比起世俗之人來說,差距又不止是山高海深那樣巨大了。
【注釋】
①開闢以來:相傳盤古開天闢地。開闢以來,就是指有天地以來。
②經律:佛教徒稱記述佛的言論的書叫經,記述戒律的書叫律。
③供養:佛教徒不事生產,靠人提供食物,稱供養。
④戒行:佛教指烙守戒律的操行。
⑤白折衣:佛教徒穿黑衣,故稱世谷之人為白衣。
【評語】
自己言仁義道德,行非禮之事,卻要求他人清白高尚,如此做為,豈能使人心悅誠服?在這個問題上,正確的態度應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一三二、忠孝在心不必削髮釋四曰:內教多途,出家自是一法耳。若能誠孝在心,仁惠為本,須達、流水、不必剃落鬚髮;豈令罄井田而起塔廟,窮編戶以為僧尼也?皆由為政不能節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穡,無業之僧,空國賦算,非大覺①之一旨也。抑又論之:求道者,身計也:惜費者,國謀也。身計國謀,不可兩遂。
誠臣徇主而棄親,孝子安家而亡國,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隱有讓王辭相避山林;安可計其賦役,以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②,悉入道場,如妙樂③之世,禳佉④之國,則有自然稻米,無盡寶藏,安求田蠶之利乎?
【譯文】
第四:佛教修持的方法有很多種,出家為僧只是其中的一種。如果一個人能夠把忠、孝放在心上,以仁、惠為立身之本,像須達、流水兩位長者所做的那樣,也就不必非得剃掉頭髮鬍鬚去當僧人不可了;又哪裡用得著把所有的田地都拿去蓋寶塔、寺廟,讓所有的在冊人口都去當和尚,尼姑呢?那都是因為執政者不能夠節制佛事,才使得那些非法而起的寺廟妨礙了百姓的耕作,沒有正業的僧人耗空了國家的稅收,這就不是佛教救世的本旨了。再進一步說,談到追求真理,這是個人的掃算,談到珍惜費用,這是國家的謀劃,個人的打算與國家的謀劃,是不可能兩全的。作為忠臣,就應該以身殉主,為此不惜放棄奉養雙親的責任,作為孝子,就應該使家庭安寧,為此不惜忘掉為國家服務的職責,因為兩者各有各的行為準則啊。儒家中有不為王公貴族所屈、高尚其志節,隱士中有辭去王侯、丞相的地位到山林中遠避塵世的人,我們又怎麼能去算計這些人應承擔的賦稅,把他們當成罪人呢?如果我們能夠感化所有的老百姓,使他們統統進入佛寺,就像佛經中所兌的妙樂國度。禳去所治理的國家一樣,那就會有自然生長的稻米,數不盡的寶藏,何必再去追求種田、養蠶的微利呢?
【注釋】
①大覺:佛教語。指佛的覺悟。此用以指佛教。
②黔首:老百姓。
③妙樂:古代西印度國名。
④禳去:即襄去。印度古代神話中國工名,即轉輪王。
【評語】
佛是一仲精神象徵,假如心中有佛,仁惠為本,未必削髮為僧,罄田起廟。在其它事情上,不也是如此嗎?做事應重內容,輕形式,重實際而輕虛名,如今某些人穿必洋服,行必洋車,開業必剪綵,風光雖風光,實效誰人知?如此形式主義,可以休矣。
一三三、形體雖死精神猶存釋五曰:形體雖死,精神猶存。人生在世,望於後身①似不相屬;及其歿後,則與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現夢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飲食,征須福,亦為不少矣。今人貧賤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以此而論,安可不為之作地②乎?夫有子孫,自是天地間一蒼生耳,何預身事?而乃愛護,遺其基址,況於已之神爽③,頓欲棄之哉?凡夫蒙蔽,不見未來,故言彼生與今非一體耳:若有天眼④,鑒其念念⑤隨滅,生生⑥不斷,豈可不怖畏邪?又君子處世,貴能克己復禮,濟時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慶,治國者越一國之良,仆妾臣民,與身竟何親也,而為勤苦修德乎?
亦是堯、舜、周、孔虛失愉樂耳。一人修道,濟度幾許蒼生?免脫幾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觀俗計,樹立門戶,不棄妻子,未能出家;但當兼修戒行,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人生難得,無虛過也。
【譯文】
第五,人的形體雖然死去,精神仍舊存在。人生活在世上時,覺得自己與來世似乎沒有什麼關係,等到他死了以後,才發現自己與前身的關係就好像老人與小孩、清晨與傍晚的關係。世界上有死人的魂靈向親人託夢的事,或託夢於他的童僕侍妾,或託夢於他的妻子兒女,向他們索要飲食,求取福,這類事是不少的。現在的人若是處在貧賤疾苦的境地,沒有不怨恨前世不修功業的,就這一點來說,怎麼可以不早修功業,以便為來世留有餘地呢?一個人有兒子、孫子,他與兒子、孫子各自都是天地間的黎民百姓,相互間有什麼關係?而這個人尚且知道愛護他的兒孫們,把自己的房產基業留傳給他們,何況對於自己本人的魂靈,怎可棄置不顧呢?一般人的眼睛卻被蒙蔽,看不見未來之事,所以他們說來生、前生與今生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有一雙天眼,讓這些人通過它照見自己的生命在一瞬間由延生到消亡,又由消亡到誕生,這樣生死輪迴,連綿不斷,他難道不感到畏懼嗎?再說,君子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貴在能夠剋制私慾,謹守禮儀,匡時救世,有益於人。作為管理家庭的人,就希望家庭幸福,作為治理國家的人,就希望國家昌盛,這些人與自己的僕人、侍妾、臣屬、民眾有什麼親密關係,值得這樣賣力地為他們辛苦操持呢?也不過是像堯、舜、周公、孔子那樣,是為了別人的幸福而犧牲個人的歡樂罷人。一個人修身求道,可以救濟多少蒼生?免掉多少人的罪累呢?希望你們仔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你們若是顧及世俗的責任,要建立家庭,不拋棄妻子兒女,不能出家為僧,也應當修養品性,恪守戒律,留心於佛經的誦讀,把這些作為通往來世的橋樑。人生是寶貴的,可不要虛度啊。
【注釋】
①後身:佛教認為人死要轉生,故有前身、後身之說。
②為之作地:為他(後身)留餘地。
③神爽:神魂,心神。
④天眼:佛教所說五眼這一。即天趣之眼,能透神六道、遠近、上下、前後、內外及未來等。
⑤梵語剎那,譯為念。念念:指極短的時間。此句是說生命在極短的時間內不斷產生又不斷消亡。
⑥生生:佛教轉輪迴。
【評語】
來世也許虛無,但豈能因此而施縱自身;佛也許過於虛幻,但豈可因此而背棄佛的勸誡。一人修身可以救濟多少蒼生,一人自律,可以帶來多少祥和。多做善事,於人於己功不可沒。
一三四、儒家君子不尚殺生儒家君子,尚離庖廚,見其生不忍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內教,皆能不殺,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愛命;去殺之事,必勉行之。好殺之人,臨死報驗,子孫殃禍,其數甚多,不能悉錄耳,且示數條於末。梁世有人,常以雞卵白和沐,雲使發光,每沐輒二三十枚。臨死,發中但聞啾啾數千雞雛聲。江陵劉氏,以賣鱔羹為業。後生一兒頭是鱔,自頸以下,方為人耳。王克為永嘉郡守,有人餉羊,集賓欲讌。而羊繩解,來投一客,先跪兩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無救請。須臾,宰羊為羹,先行至客。
一臠入口,便下皮內,周行遍體,痛楚號叫;方復說之。遂作羊鳴而死。梁孝元在江州時,有人為望蔡縣令,經劉敬躬亂,縣廨被焚,寄寺而住。民將牛酒作禮,縣令以牛系剎柱,屏除形象,鋪設床坐,於堂上接賓。未殺之頃,牛解,徑來至階而拜,縣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飲噉醉飽,便卧檐下。稍醒而覺體癢,爬搔隱疹,因而成癩,十許年死。楊思達為西陽郡守,值侯景亂,時復旱儉,饑民盜田中麥。思達遣一部曲守視,所得盜者,輒截手腕,凡戮十餘人。部曲後生一男,自然無手。
齊有一奉朝請,家甚豪侈,非手殺牛,噉之不美。年三十許,病篤,大見牛來,舉體如被刀刺,叫呼而終。江陵高偉,隨吾入齊,凡數年,向幽州淀中捕魚。後病,每見群魚嚙之而死。
【譯文】
儒家的君子,都遠離廚房,因為他們若是看見那些禽獸活著時的樣子,就不忍心殺掉它們,他們若是聽見禽獸的慘叫聲,就吃不下它們的肉。像高柴、折像這兩個人,他們並不了解沸教的教義,卻都不願殺生,這就是仁慈的人天生的善心。凡是有生命的東西,沒有不愛惜它的生命的,不殺生的事,一定要努力做到。好殺生的人,臨死會受到報應,子孫也跟著遭殃,這類事很多,我不能全部記錄下來,姑且抄示幾條於本章之末。梁朝有一個人,常常拿雞蛋清和在水裡洗頭髮。說這樣可使頭髮光亮,每洗一次就要用去二三十枚蛋。他臨死時,只聽見頭髮中傳出幾千隻雛雞的啾啾叫聲。江陵的劉氏,以賣鱔魚羹為生。後來生了一小孩,長了一個鱔魚頭,從頸部以下,才是人形。王克任永嘉太守的時候,有人送他一隻羊,他就邀集賓客來打算舉辦一個宴會。那羊突然掙脫繩子,奔到一位客人面前,先跪下拜了兩拜,便鑽到客人衣服里去。這位客人竟然一言不發,堅持不為這隻羊求情。一會兒,那隻羊就被拉去宰殺後做成肉羹,先送到這位客人面前。他挾起一塊羊肉才送入口中,像是有種毒素便進了皮內,在全身運行,這位客人痛苦號叫,方才開口說此情況。卻是發出羊叫聲死去了。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時候,有個人在望蔡縣當縣令,當時剛經過劉敬躬的判亂,縣署被燒毀,就到一所寺廟去寄住。百姓送他一頭牛、幾缸酒作禮物。縣令叫人把牛拴在剎柱上,拆掉佛像,準備坐席,在佛堂上接待賓客。還沒開始殺牛的時候,那牛就掙脫繩子,徑直跑到台階前向縣令跪拜求情,縣令大笑,命左右把牛拉下去宰了。那縣令飽餐了一頓牛肉美酒後,就在屋檐下睡覺,一會兒睡醒後覺得身上發癢,就到處抓癢,後來這皮膚病發展成惡瘡,十來年後便死了。楊思達任西陽郡太守的時候,正碰上侯景之亂,又逢旱災,饑民們便到田裡來偷麥子。楊思達就派了一位部屬去看守,凡抓到偷麥子的,就砍掉手腕,共砍了十幾個人。
後來那部屬的生了一個男孩,天生就沒有手腕。齊朝有一位奉朝請,家中非常豪華奢侈。他不是親手宰殺的牛,吃起來就覺得味道不美。這位奉朝請到三十幾歲時,病勢沉重,看見許多牛朝他奔來,周身就像刀割般疼痛,最後叫呼著死去。江陵的高偉,隨我一同到齊國,有幾年的時間,他都到幽州的湖泊中捕魚。後來生了病,常常看見成群結隊的魚來咬他,最後也死去了。
【評語】
殺生必報之說,自然有失誇張,但我們是否可以適度引伸:多行不義必自斃。縱然作惡多端,依舊壽如彭祖,但為惡過多,必然造成心病,死期將至之時,依然會受到良心的遣責。俗語說得好: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一三五、不識仁義不可為鄰世有痴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
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憐已之子女,不愛己之兒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慎不可原為鄰,何況交結乎?
避之哉!
【譯文】
世間有一種痴人,不懂得仁義,也不知道富貴皆由天命。為兒子娶媳婦,恨媳婦的嫁妝太少,仗著自己當公婆的尊貴身份,懷著毒蛇般的心性,對媳婦惡意辱罵,不懂得忌諱,甚至謾罵侮辱媳婦的父母,這反而是教媳婦不用孝順自己,也不顧她的怨恨。只知道疼愛自己的子女,不知道愛護自己的兒媳。像這種人,陰曹會把它的罪過記載下來,鬼神也會減掉他的壽命。千萬不可與這種人作鄰居,更可況與這種人交朋友呢?還是躲他遠點吧。
【評語】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來利往。"金錢是面鏡子,可反映出靈魂的美醜,金錢是精神的鴉片,可毒害人的心靈。信奉金錢至上者也許會得到財富,但失去的將會更多。
書證篇一三六、不識荇菜可笑之至《詩》云:"參差荇菜①。"《爾雅》云:"荇,接余也。字或為。先儒解釋皆云:水草,圓葉細莖,隨水淺深。今是水悉有之②。黃花似蒓③,江南俗亦呼為豬蒓,或乎為荇菜。劉芳具有注釋④。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博士⑤皆以參差者是莧茶,呼人莧為人荇,亦可笑之甚。
【譯文】
《詩經》上說:"參差荇菜".啊《爾雅》解釋說:"荇菜,就是接余。"荇字有時也寫作"",前代學者們的解釋都說:"荇菜就是一種水草,圓葉細莖,其高低隨水的深淺而定,現在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它,它那黃色的花就像蒓菜,江南民間也稱它叫豬蒓,也有人叫它做荇菜。劉芳對此都有註解。
而河北地區的一般人大都不認識它,博士們都把《詩經》中所說的"參差荇菜"認作莧菜,把人莧叫作人荇,也太可笑了。
【注釋】
①參差:長短不齊的樣子。荇菜:一種水生植物。即"菜。"②是水:猶言凡是有水之處。
③蒓:蒓菜。
④劉芳:字伯文,彭城人。《魏書》有傳。
⑤博士:古代學官名。
【評語】
荇菜何物,為書中己有定詫,百姓不知,情有可原,博士不知,可矣之至。既不清楚,為何不求堯於書?此訛傳訛,人云亦云,這種馬虎作風實在害死人。
一三七、同名苦菜南北各異《詩》云:"誰謂荼苦?"《爾雅》、《毛詩傳》並以荼,苦萊也。又《禮》云:"苦菜秀。"案:《易統通卦驗玄圖》曰:"苦菜生於寒秋,更冬歷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
一名游冬,葉似苦苣而細,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江南別有苦菜,葉似酸漿,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時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釋勞。
案"郭璞注《爾雅》,此乃黃也。今河北謂之成龍葵。梁世講《禮》者,以此當苦菜;既無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誤也。又高誘注《呂氏春秋》曰:"榮而不實曰英。"苦萊當言英,益知非龍葵也。
【譯文】
《詩經》上說:"誰謂荼苦?"《爾雅》、《毛詩傳》都以荼為苦菜。
此外,《禮記》上說:"苦菜秀。"接:《易統通卦驗玄圖》上說:"苦菜生長於寒冷的秋天,經冬歷春,到夏天就長成了。"現在中原一帶的苦菜就是這樣的。它又名游冬,葉子像苦苣而比若苣細小,摘斷後有白色的汁液,花黃色像菊花。江南一帶另外有一種苦菜,葉子像酸漿草,它的花有的紫有的白,結的果實有珠子那麼大,成熟時顏色有紅的有黑的。這種菜可以消除疲勞。按"熟璞注的《爾雅》中,認為這種苦菜就是草,既黃,現在河北一帶把它叫作龍葵。梁朝講解《禮記》的人,把它當作中原的苦菜,它既沒有隔年的宿根,又是在春天才生長,這也是一個大的誤釋。另外高誘在《呂氏春秋》注文中說:"只開花不結實的叫英。"苦菜的花就應當叫做英。由此更說明它不是龍葵。
【評語】
同為苦菜,南北各異,如若粗心,豈能己分?透過表象,揭其做,這無疑是一種正確的學習方法。
一三八、南北有異孰是孰非《詩》云:"有杕之杜。"江南本並木傍施大,《傳》曰:"杕,獨也。"徐仙民音徒計反。《說文》曰:"杕,樹也。"在《木部》。
《韻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為。
【譯文】
《詩經》上說:"有杕之杜。"江南的版本"杕字是木旁加一個"大"字,《毛詩傳》說,"杕,孤立的樣子。"徐仙民為它注的音是徒計反。《說文》上說:"杕,樹木的模樣。"字在木部。《韻集》為它注的音是次第的"第",而河北的版本都寫作夷狄的狄字,讀音也是這個"狄"字,這是一個大錯誤。
【評語】
文字應力求規範,對書籍來說,學應如此,頗本錯誤,流毒甚廣,以訛傳訛,遺患無窮,面對如今"無錯不成書"的現狀,我們豈能熟視無睹。
音辭篇一三九、牡牧有別不可亂用《詩》云:"駉駉牡馬①。"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②,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鄴睛博士見難③云:"《駉頌》既美僖公牧於垧野之事④,何限騲騭乎⑤?"余答曰:"案:《毛傳》雲⑥:""駉駉,良馬腹乾肥張也⑦。"
其下又云:"諸候六閑四種⑧:"有良馬、戎馬、田馬、駑馬。"若作放牧之意,通於牝牡⑨,則不容限在良馬獨得駉駉之稱。良馬,天下以駕玉輅⑩,諸候以充朝聘郊祀(11),必無騲也。《周禮·圉人職》:
"良馬,匹一人,駑馬,麗一人(12)。"圉人所養(13),亦非騲也,頌人舉其強駿者言之。於義為得也。《易》曰:"良馬逐逐。"《左傳》云:
"以其良馬二。"亦精駿之稱。非通語也。今以《詩傳》良馬,通於牧騲,恐失毛生之意(14),且不見劉芳《義證》乎?"【譯文】
《詩經》上說:"駉駉牡馬。"江南地區的版本都寫作牝牡之"牡",而河北地區的版本全部寫作放牧的"牧".鄴下的博士向我發出詰問說:"《駉頌》既然是歌頌魯公僖在效外原野上放牧的事情,為什麼要局限於雌馬雄馬呢?"我問答說:"按:《毛詩傳》說:"駉駉,形容良馬軀體肥壯的樣子,"
接下來又說:"諸候六個馬廄四種馬:有良馬、戎馬、田馬駑馬。"如果解釋作放牧的意思,雌馬雄馬都說得通。那就不該只於馬獨自得到"公讚頌。
良馬,天子用衣駕玉車,諸候,用衣去朝見天子,去郊外祭祀天地,一定沒有雌馬。《周禮·圉人職》說:"良馬,一個駕一匹。駑馬,一個人駕兩匹。"
圉人所養的良馬,也不是雌馬;歌頌人舉他的強壯的駿馬作為對象,從道理上說才相宜。《易經》說:"良馬逐逐。"《左傳》說:"以其良馬二,這也是對精壯駿馬的稱呼。不是通稱一般的馬。現在把《毛詩傳》上說的良馬等同於牧馬和雌馬,恐怕違背了毛萇的本意,況且你們沒有看見劉芳《毛詩箋音義證》對這個問題時闡釋嗎?"【注釋】
①駉(jiōng 扃)駉:馬肥壯貌。牡(mǔ母):鳥獸的雄性。
②牝:(pìn):鳥獸的雌性。
③見難:向我發出詰問。
④《詩序》:"駉,頌僖公也。"垧:(jiōng)遠郊。
⑤騲:(cáo 草):雌馬。騭:雄馬。
⑥《毛傳》:見"文章"篇"自古宏才"段注。⑦肥張(zhàng 丈):
肥壯貌。
⑧六閑:閑,古代宮廷養馬的地方,馬廄。
⑨通:互通。以下"通"字義亦同。
⑩玉輅:古代帝王所乘之車,以玉為飾。
朝聘:古代諸候親自或派使臣按期朝見天子。效祀:古於效外祭祀天地。效謂大祀。祀謂群祀。
駑馬:能低下的馬。
麗:雙的意思。
圉人:養馬的人。"所養"
毛生:指毛萇。撰《詩傳》十卷,今傳。生:漢以來稱儒者為生。
【評語】
讀書應知其所以,忌望文生文,如有疑問,尋根究底,終會水落石出,如若想當然,終究似顯而非,以訛傳訛。
一四○、區區小草難倒名儒《月令》雲①:"荔挺出。"鄭玄注云②:"荔挺,馬薤也。"《說文》
云:"荔,似蒲而小,根可為刷③。"《廣雅》雲④:"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馬藺⑤。《易統卦驗玄圖》云:"荔挺不也,則國多火災⑥。"蔡邕《月令章句》云:
"荔似挺⑦。"高誘注《呂氏春秋》雲⑧:"荔草挺出也。"然則《月令注》荔挺為草名,誤矣⑨。
河北平澤率生之。江東頗有此物,人或種子階庭,但呼為旱蒲,故不識馬薤。講《禮》者乃以為馬莧;馬莧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馬齒。
江陵嘗有一僧,面形上廣下狹;劉緩幼子民譽,年始數歲,俊晤善體物⑩。見此僧云:"面似馬莧。"其伯父絛因呼為荔挺法師。絛親講《禮》名儒(11),尚誤如此。
【譯文】
《月令》說:"荔挺出。"鄭玄作的注釋說:"荔挺就是馬薤。"《說文解字》說:"荔像蒲而較小,根可做刷子。"《廣雅》說:"馬薤就是荔。"《通俗文》也稱它為馬藺。《易統通卦驗玄圖》說:"荔草莖兒長不出,則國家多火災。"蔡邕的《月令章句》說:"荔草以它的莖兒冒出地面。"高誘注釋《呂氏春秋》說:"荔草的莖兒冒出來。"這樣看來,鄭玄的《月令注》把"荔挺"作為草名是錯誤的了。這種草在河北地區的沼澤地帶到處都得有。江東地區也有不少此物,有的人把它在階庭內,只不過是稱它為旱蒲,所以就不知道馬薤的名字。講解《禮記》的人竟把它當成馬莧;馬莧可以吃,也叫做豚耳,俗名叫馬齒。江陵曾經有一位僧人,臉形上寬下窄,劉緩的小兒子叫民譽,年齡才幾歲,卻異常聰明,善於描摹事物,他看見這位僧人就說:"他的臉像馬莧。"民譽的伯父劉絛因此就稱呼這位僧人叫荔挺法師,劉絛本人就是講解《禮記》的有名學者,尚且會這樣的誤解。
【注釋】
①《月令》:《禮記》篇名。
②鄭玄:東漢經學家。見《勉學》。馬薤:草本植物名。薤:音謝(xiè)③蒲:草本植物名。
④《廣雅》:訓詁書。
⑤《通俗文》:書名。漢服虔撰。
⑥此二句依顏氏文意當理解為:"荔草莖兒不出,則國家多火災。"但亦有不同理解者,見注⑨⑦蔡邕:東漢文學家、書法家。
⑧高誘:東漢人。
⑨顏氏認為鄭玄把"荔挺"二字作草名是錯誤的。但後人亦有不同意見。
⑩俊晤:亦作"俊悟。"聰明卓異。體物"鋪陳描摹事野的形態。
親:猶言本人或本身。此句說劉絛本人是講《禮》的名儒。
【評語】
身為名儒,亦有出錯之時,可見學無止境,如果粗通文墨,便沾沾自喜,甚至恃才例物,目空一切,豈不可笑?
一四一、江南舊本恐為少誤《詩》雲;"將其來施施。"《毛傳》雲;"施施,難進之意。"鄭《箋》云:"施施,舒行兒也。"《韓詩》亦重為施施。河北《毛詩》
皆雲施施。江南舊本,悉單為施,俗遂是之,恐為少誤。
【譯文】
《詩經》說:"將其來施施。"《毛傳》說:"施施,難以前進的意思。"鄭玄《箋》說:"施施,緩緩行走的樣子。"《韓詩外傳》也是重疊為"施施"二字,河北本《毛詩》都寫作"施施。"江南的過去的版本。全都單寫作"施、"眾人就認可了它。這恐怕是個小小的錯誤。
【評語】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即使微小的錯誤,也不輕易放過,這才是應有的學習態度。
一四二、俗寫有誤雲當為雨《詩》云:"有渰萋萋,興雲祁祁①。"毛《傳》云:"渰,陰雲兒。
萋萋,雲行兒。祁祁,徐兒也。"《箋》雲②:"古者,陰陽和,風雨時,其來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己是陰雲,何勞復雲"興雲祁祁"耶?
"雲"當為"雨".
俗寫誤耳。班固《靈台》詩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③。"此其證也④。
【譯文】
《詩經》說:"有渰萋萋,興雲祁祁。"《毛傳》解釋說:"渰,陰雲的樣子。萋萋,陰雲運行的樣子。祁祁,舒緩的樣子。"鄭玄的《箋》說:
"古時候,陰陽調和,風雨及時,它們來時是緩緩地,不暴烈迅疾。"按:
"渰已經是陰雲的意思了。為什麼又不厭其煩他說"興雲祁祁"呢?"雲"字應當作"雨"字,是流行的寫法造成了這個錯誤。班固的《靈台》詩說;"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這就是"雲"應當作"雨"的證據。
一四三、考證"猶豫"解釋"狐疑"《禮》云:"定猶豫,決嫌疑。《離騷》曰:"心猶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釋者。案:《屍子》曰:"五尺犬為猶。"《說文》云:"隴西謂犬子為猶。"吾以為人將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如此返往,至於終日,斯乃豫之所以未定也,故稱猶豫。或以《爾雅》曰:"猶如麂,善登木。"猶,獸名也,既聞人聲,乃豫緣木,如此上下,故稱猶豫。狐之為獸,又多猜疑,故聽河冰無流水聲,然後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①。
則其義也。
【譯文】
《禮經》說:"定猶豫,決嫌疑。"《離騷》說:"心猶豫而狐疑,."前代學者沒有進行解釋。按:《屍子》說:"五尺長的狗叫做猶。"《說文解字》說;"隴西把小狗叫做猶。"我認為人帶著狗行走,狗喜歡豫先走在人的前面。等人等不到,又返回來迎候、來來去去,這就是"豫"字具有游移不定的含義,所以叫做猶豫。也有根據《爾雅》的說法:"猶的樣子像麂善於攀登樹木。"猶是一種野獸的名稱,聽到人聲後,就預先攀援樹木,像這樣上上下下,所以叫做猶豫。狐狸作為一種野獸,又性多猜疑,要聽到河面冰層下沒有流水聲,才敢渡河。今天的俗語說:"狐疑,虎卜。"就是這個含義。
【註解】
①虎卜:卦術的一種。
【評語】
讀書學習,既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疑困未解,遍覽群書,大膽設想,積極思索,這是學習時應持有的認真態度,一知半解,得過且過,終究難成大器。
一四四、病疥成瘧此竟說也《左傳》曰:"齊候閡①,遂痁。"《說文》云:"痎,二日一發之瘧。
店,有熱瘧也。"案:齊候之病,本是間日一發,漸加重乎故②,為諸候憂也,今北方猶閡瘧,音皆,而世間傳本多以閡為疥,杜征南亦無解釋③,徐仙民音介④,俗儒就為通雲⑤:"病疥⑥,令人惡寒,變而成瘧。"此臆說也。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寧有患疥轉作瘧乎⑦?
【譯文】
《左傳》說:"齊候閡,遂店。"《說文》說:"閡是兩天發作一次的瘧疾。痁是有熱度的瘧疾。"按:齊候的病,本來是兩天發一次,較原來逐漸加重,所以成了諸候憂慮的事。現在北方仍然叫做痎瘧,發音為"皆".
而世間的傳本大多把"痎"寫作"疥",杜預也沒有作解釋。徐仙民注音作"介",淺蒲的學者依照這個說法為之疏通說:"患了疥瘡,使人產生畏寒的癥狀,就轉變成了瘧疾。這是一種想當然的說法,疥癬將這種小毛病,有什麼值得說的,難道會有生疥瘡而轉變成瘧疾的嗎?
【注釋】
①見《左傳·昭公二十年·齊候疥,遂痎,扎穎達疏:"疥當為閡,閡是小瘧,店是大瘧。"齊候,指齊景公。
②向宗魯曰:"故"字疑當重,"乎故"句絕。
③杜征南:即杜預。字元凱,西晉人,位征南大將軍,自稱有《左傳》
癖。撰有《春秋左氏經傳集解》
④徐仙民:即徐邈。見本篇"詩去有杕之杜"段注。
⑤俗儒:淺陋迂腐的儒士。就:從。通:貫通。
⑥疥:依顏氏此段文意,此"疥"字當理解為疥瘡之意。
⑦顏氏此說,段玉霞、郝懿行諸人有文駁之,詳見王利器《集解》所引。
【評語】
不究原委,不假思考,望文生文,妄加猜測,不是讀書人應持有的嚴肅態度,如此,豈不自欺欺人?
一四五、景影有別不可妄動《尚書》曰;"惟影響①。"《周禮》云:"土圭測影,影影夕②。"《孟子》曰:"圖影失形③。"《莊子》云:"罔兩問影④。"如此等字,皆當為光景之景⑤,凡陰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謂為景。《淮南子》呼為景柱⑥,《廣雅》云:"晷柱掛景⑦。"並是也。至晉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而世間輒改治《尚書》、《周禮》、《庄》、《孟》從葛洪字,甚為失矣。
【譯文】
《尚書》說:"惟影響。"《周禮》說:"土圭測影,影朝影夕。"《孟子》說:圖影失形。"《莊子》說:"罔兩問影。"像這些"影"字,都應當作"光景"的"景".凡是陰景,都是因為有光才產生的。所以就叫做景。
《淮南子》稱為景柱。《廣雅》說:"晷柱掛景。"!都是這樣的。到了晉代葛洪的《字苑》中,才開始在旁邊加"彡",注音為於景反,而世上的人就把《尚書》、《周禮》、《莊子》、《孟子》中的"景"字改從葛洪《字苑》中的"影"子,這是十分錯誤的。
【注釋】
①影響:影子和回聲。
②土圭:古代用以測日影,正四時和測度土地的器具。
③圖影:畫面上的景物。
④見《莊子·齊物論》。郭慶藩註:"罔兩,景外之微陰也。"⑤光景(yīng 影):光和陰影。景,後作"影。"⑥景柱:即影柱,古代測日影,定時刻的表柱。
⑦晷柱:即晷表,日晷上測量日影的標竿。
【評語】
對古籍文獻加以必要的整理,無可非議,但應力求保持原貌,若按照今人的習慣,妄加改動,則實在有失嚴肅。
一四六、俗體流行妄改古籍太公《六韜》①,有天陳、地陳、雲鳥之陳②。《論語》曰:"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左傳》:
"為魚麗之陳③。"俗本多作阜傍車乘之車④,案諸陳隊,並作陳,鄭之陳,夫行陳之義,取於陳列耳,此六書為假借也⑤,《蒼》;《雅》及近世字書,皆無別字;唯王羲之《小學章》,獨阜傍作車,縱復俗行,不宜追改《六韜》、《論語》、《左傳》也。
【譯文】
姜太公的《六韜》,有天陳、地陳,人陳、雲鳥之陳。《論語》說:"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左傳》說:"為魚麗之陳。"俗本多寫作"阜"字旁加車乘的"車"字。按:以上幾個陳隊,都寫作陳國,鄭國的"陳".行陳的含義舊,是從"陳列"這個詞中取用過來的,這在六書中就是假借。《蒼頡篇》、《爾雅》以及近世的字書,都沒有寫成別的字,只有王義之的《小學章》中,唯獨是"阜"旁加"車"字,即使俗體流行,也不宜追改《六韜》、《論語》、《左傳》中的"陳"字作"陣"字。
【注釋】
①《六韜》:兵書名。《隋書·經籍志》:"太公《六韜》五卷,《文韜》;《武韜》、《尤韜》、《虎韜》、《豹韜》、《犬韜》。"太公:指姜太公,即呂尚。《六韜》,是戰國時人依託於他的作品。
②陳:原作"陣".
③魚麗之陳,軍陣名。
④阜傍:左偏旁是"阝"⑤六書:"古人分析漢字造字的理論。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假錯:六分之一。
【評語】
用字應力求規範,以字書為依據,擅改文字,必然造成混亂。擅改古籍,更是妄為。
一四七、一字之差啼笑皆非《詩》云:"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傳》云:"灌木,叢木也。"此乃《爾雅》末文,故李巡注曰:"木叢生曰灌。"《爾雅》未章又云:
"木族生為灌"族亦叢聚也。所以江南《詩》古本皆為叢聚之叢,而古叢字似冣①字,近世儒生,因改為冣①,解云:"木之冣高長者②。"案:
眾家《爾雅》及解《詩》無言此者,唯周續之《毛詩注》③,音為徂會反,劉昌宗《詩注》④,音為在公反,又祖會反:皆為穿鑿,失《爾雅》訓也。
【譯文】
《詩經》說:"黃鳥于飛,集於灌木。"《毛詩傳》解釋說:"灌木,就是叢木。"這是《爾雅》上面的解釋文字,所以李巡的注釋就是:"樹木叢生叫灌。"《爾雅》的未章又說:"樹木族生就是灌。""族"也是叢聚的意思。所以江南地區《詩經》古本中"灌"字都寫作叢聚的"叢"字,而古叢字像"冣"字,近代的學者就將它改成了"冣"字,並解釋說:"就是樹木中最高大的。"按:各家研究《爾雅》和解釋《詩經》的都沒有這樣說過,只有周續之的《毛詩注》,對這個字的注音是徂會反,劉昌宗《詩注》
對這個字的注音是在公反,又注為祖會反,都是牽強附會的,違背了《爾雅》
的解釋。
【注釋】
①古叢字作"冣",或作"樷",並似"冣"字,因此致誤。冣:同"最".
②此句說:"近世儒生"按"冣"(最)字義解釋詩句,把"灌木"的含義說成"樹木中最高大的。"③周續之:南朝宋人。
④劉昌宗:晉人。
【評語】
一字之差,灌木成為大樹,豈不令人啼笑皆非?真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由此可知"用字行文,謹慎為止。
一四八、增"也"則多去"也"則少"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①,文籍備有之矣,河北經傳②,悉略此字,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至如"伯也執殳③","於旅也語","回也屢空④","風,風也,教也⑤",及《詩傳》云:"不戢,戢⑥也;不儺,儺也。""不多,多也。"如斯之類,儻削此文,頗成廢闕⑦。《詩》言:
"青青子衿⑧。"《傳》曰:"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服。"按:古者,斜領下連於衿,故謂領為衿。孫炎、郭璞注《爾雅》,曹大家注《列女傳》
⑨,並云:"衿,交領也⑩。"鄴下《詩》本,既無"也"字,群儒因謬說云:"青衿、青領,是衣兩處之名,皆以青為飾。"用釋"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學(11),聞經傳中時須也字,輒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譯文】
"也"是語尾及語助飼,文籍中都能見到它的。河北的經、傳,全都刪減了這個字,這中間有的也字是不能沒有的,至於像"伯也執殳","於旅也語,"回也屢空","風,風也,教也,"以及《詩》毛傳說應該的:"不戢,戢也;不儺,儺也。""不多,多也".像這類例子。如果刪去這個"也"字,就完全成了殘缺的句子。《詩》說;"青青子衿。"毛傳解釋說:"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服。"按:古時候,斜領下連到衣衿,所以把領叫做衿。
孫炎、郭璞注釋的《爾雅》,曹大家注釋的《列女傳》,都說:"衿,交領也。"鄴下的《詩》版本,既然沒有"也"字,各位學者就荒謬地解釋說:
"青衿,青領,這是衣服中兩處地方的名稱,都用青色作裝飾。"用來解釋"青青"二字,這個差錯就大了!又有官從世俗流行之學的人,聽說經傳中常常須用"也"字。就按自己的意思加上去,往往加得不是地方,就更加可笑了。
【注釋】
①語已:即語尾。助句:即語助詞。
②經傳:儒家典籍經與傳的統稱。
③伯:指兄弟徘行,伯為老大。殳(shū書):古兵器,杖類。
④回,指顏回,孔子學生。空(kōng 控):貧窮。
⑤第一個"風",指《詩經》的十五國風;第二個"風讀去聲,通"諷"微言勸告的意思。
⑥儺:作"難".
⑦廢闕,缺漏這裡指句子不完整。
⑧衿:衣的交領。又指古化讀書人穿的衣服。
⑨曹大家(姑):即班昭。班固之妹。
⑩衿:衣的交領,又指古代讀書人穿的衣服。
交領:古代交疊於胸前的衣領。
俗學:世俗流行之學。這裡指盲從世俗流行之學的人。
【評語】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中國語言,豐富精當,往往少一字則不足,添一字則多餘,"也"字雖為助詞,隨意增減,亦貽笑大方。
一四九、擅改文字南轅北轍《禮·王制》云:"裸股肱①。"鄭注②云:
"謂捋衣出其臂脛③。"今書皆作擐甲之擐④。國子博士蕭該云:"擐當作捋,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義。"案《字林》,蕭讀是,徐爰音患,非也。
【譯文】
《禮記·王制》說:"裸股肱。"鄭玄的注釋說:"捋衣出其臂脛。"現在的人把"捋"字都寫成擐甲的"擐"字,國子博士蕭該說:"擐應當作捋。讀音是"宣",擐是表示穿著的字,沒有露出手臂的含義。"依照《字林》,蕭該的讀音是正確的,徐爰認為此字讀音作"患"是不對的。
【注釋】
①股肱:大腿和小臂。
②鄭註:鄭玄用的注。
③捋(宣)xuān:同"揎".挽起衣抽露出手臂。
④擐(患):貫穿;穿著。
【評語】
不解其又,亂用文字,是一種不嚴肅的行為,漢字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用法已約定俗成,有其獨特含義,不可擅自改動,南轅北轍。
一五○、不識原委妄下斷語《漢書》:"田肎賀上①。"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國劉顯,博覽經籍,偏精班《漢》,梁代謂之《漢》聖。顯子臻。不墜家業。
讀班史,呼為田肎。梁元帝嘗問之,答曰"此無義可求,但臣家舊本,以雌黃改"宵"為"肎"".元帝無以難之。吾至江北,見本為"肎".
【譯文】
《漢書》說:"田肎賀上。"江南的版本都把"宵"寫作"宵"字。沛國人劉顯,博覽經籍,特別精研班固的《漢書》,梁代稱他為《漢》聖。劉顯的兒子劉臻,不失家傳儒業,他讀班固的《漢書》時,讀作"田肎".梁元帝曾經就這個問題問過他,他回答說:"這沒有什麼含義可求,只是我家裡傳下的舊本中,用雌黃把"宵"字改成了"肎"字。"梁元帝也沒辦法難住他。我到江北後看見那裡的版本寫作"肎".
【注釋】
①田肎:人名。即肯的本字。
【評語】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是讀書做學問應持有的態度,豈能妄加評判,為已遮羞?
一五一、不知變通有悖情理《漢書·王莽贊》云:"紫色郌聲,餘分閏位①。"蓋謂非玄黃之色②,不中律呂之音也③。
近有學士,名問甚高④,遂云:"王莽非直鳶膊虎視⑤,而復紫色郌聲。"亦為誤也。
【譯文】
《漢書·王莽贊》說:"紫色郌聲,餘分閏位。"大致是說(王莽)不是玄黃正色,不合律呂正音。最近有位學士,名聲很高,竟然說:"王莽的長相不但是老鷹的肩膀、老虎的目光,而且還是紫色的皮膚、青蛙的嗓音。"這可弄錯了。
【注釋】
①紫色:不正之色。郌(wā蛙)聲:不正之聲。閏位:非正統的帝位。
②玄黃:指天地的顏色。玄為天色,黃為地色。此處用以表示正色。
③律呂:古代校正樂律的器具。後亦用以指樂律或音律。此外用以表示正音。
④名問:名聲,名望。
⑤鳶(yuān 冤):老鷹。鳶膊,老鷹的肩膀。
【評語】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死摳文字,不知變通,此乃愚夫所為。讀書學習,既要認真還要靈活,二者缺一不可。
一五二、不知源流謬種流傳簡策字①,竹下施朿②,末代隸書③,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為夾者;猶如刺字之傍應為朿,個亦作夾。徐仙民《春秋、禮音》,遂以筴為正字,以策為音,殊為顛倒。《史記》又作悉字,誤而為述,作妬字,誤而為姤,裴、徐、鄒皆以悉字音述,以妬字音姤。既爾,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以帝為虎字音乎?
【譯文】
簡策的"策"字,是"竹"下面入一個"朿",後人的隸書,寫得就像杞國、宋國的"宋"字,也有在"竹"下竟放一個"夾"字的:就像刺字的偏旁應該是"朿",現在也寫成"夾"一樣。徐仙民的《春秋左氏傳音》、《禮記音》就是以"筴"為正字,以"策"作讀音,完全弄顛倒了。《史記》
又在寫"悉"字時,誤寫成"述",在寫"妬"字時,誤寫成"姤",裴駰、徐邈、鄒誕生都用"悉"字給"述"字注音,用"妬"字給"姤"字注音。
既然這樣,難道也可以用"亥"字為"豕"字注音。以"帝"字為"虎"字注音嗎?
【注釋】
①簡策:編連成冊的竹簡。
②朿:音次(ci)。
③隸書,字體名。由篆書簡化演變而成。始於秦代,普遍使用於漢魏。
【評語】
民間文字的亂用,與書籍上的錯誤是分不開的,自古皆然,要解決文字使用上的混亂現象,須正本清源,從書籍入手,"無錯不成書"的現象再也不能持續下去了。
一五三、索求古籍慮狀同源張揖云:"虛,今伏羲氏也。"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謐云:
"伏羲或謂之宓羲。"按諸經史緯候①,遂無宓羲之號。慮字從虍,宓字從宀,下俱為必,末世傳寫,遂誤以虙為宓,而《帝王世紀》因更立名耳。
何以驗之?孔子弟子虙子賤為單父宰,即慮羲之後,俗字亦為宓,或復加山。
今兗兗州永昌郡城,舊單父地也,東門有"子賤碑",漢世所立,乃曰:"濟南伏生,即子賤之後。"是知虙之與伏,古來通字,誤以為宓,較可知矢。
【譯文】
張揖說:"虙,就是現在所說的伏羲氏。"孟康《漢書》古文注也說:
"虙,就是現在的伏,"而皇甫謐卻說:"伏羲,有人也稱之為宓羲。"我查閱了各種經書、史書、緯書以及占驗之書,就沒有宓羲這個稱號。虙字從"虍",宓字從"宀",下面部分都是"必",後代人傳抄,就誤把虙寫成了宓,而皇甫謐的《帝王世紀》據此又另外立了一個名稱,用什麼來驗證它呢?孔子的學生虙子賤擔任單父的長官,他就是虙羲氏的後代,俗字也寫作"宓",有的又在宓下如個"山".現在兗州永昌郡城就是過去單父的地盤,東門有一個"子賤碑",是漢代豎立的,那上面就說:"濟南人伏生,就是子賤的後人。"由此可以知道"虙"與"伏",自古以來就是通用字,後人誤把"虙"寫作"宓"的事實,就明顯可知了。
【注釋】
①緯候:緯,指緯書。其書以儒家經義,附會人事吉凶禍福,預言治亂興廢,多迷信內容。候,指占驗之書。
【評語】
漢字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經歷了複雜的演變過程,總體而言,趨勢是由繁趨簡,所以,過去的一些俗字已被人們所接受,成為正規文字,近年來,一些出版物竟相採用繁體字貌似新潮,實為陳腐,復古之風,實不可長。
一五四、誤屍為口司馬有誤《太史公記》曰①:"寧為雞口,無為牛後②。"此是刪《戰國策》耳③。案:延篤《戰國策音義》曰④:"屍,雞中之主,從,牛子⑤。"然則,"口"當為"屍","後"當為"從",俗寫誤也。
【譯文】
《史記》說:"寧為雞口,無為牛化。"這是節取《戰國策》中的文字。
按:延篤的《戰國策音義》說,"屍,雞中之主。從,牛子。"這樣看來,雞口的"口"字應當作"屍、字、牛後的"後"字應當作"從"字,世俗滸的寫法是錯誤的。
【注釋】
①《史太公記》:漢、魏、南北朝人稱司馬遷《史記》為《太史公記》。
②此二句謂寧做進食的雞口,小而潔;不做出糞的牛後,大而臭。牛後:
牛肛門。
③刪:晉取,採取。
④延篤:字叔堅。漢南陽犨人。博通經傳及百家之言,以文章名於時。
⑤《爾雅翼·釋》引此二句即作"寧為雞屍,無為牛從",並釋云:"屍,主也,一群之主,所以將眾者。從、從物者也,隨群而往,制不在我也。"此二句比喻寧可在局面小的地方自主,不願在局面大的地方聽人支使。
【評語】
一部《史記》,被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司馬遷因此揚名千載,永垂不朽,豈料如此大家,亦有文字之失。我輩常人,豈敢師心自用,隨意行文。
一五五、版本有異傳抄有誤應劭《風俗通》雲①:"《太史公記》:"高漸離變名易姓②,為人庸保③,匿作於宋子④,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築⑤,伎癢⑥,不能無出言。""案:伎癢者,懷其伎而腹癢也。是以潘岳《射雉賦》亦云:"徒心煩而伎癢。"今《史記》並作"徘徊",或作"旁徨不能無出言",是為俗傳寫誤耳。
【譯文】
應劭的《風俗通義》說:"《太史公記》:"高漸離變名易性,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築,伎癢,不能無出言。""按:所謂伎癢,就是懷有那種技藝很想表現,心癢難耐。因此,潘岳的《射雉賦》也說:"徒心煩而伎癢。"現在的《史記》"伎癢"二字都寫作"徘徊",或者寫作"旁徨不能無出言",這是因為世俗在傳抄時寫錯了。
【注釋】
①應劭:東漢汝南南頓(今河南項臣西南)人,字仲遠,獻帝時,任泰山太守。著有《漢官儀》十卷、《風俗通義》三十卷。《風俗通》:即《風俗通義》。內容以考釋議論名物、時俗為主。
②高漸離:戰國末年燕人,擅長擊築。燕太子丹派荊軻前往秦國刺殺秦始皇時,他曾在易水邊擊築送行。秦朝建立後,他刺殺秦始皇未遂,彼殺。
③庸保:受雇而被役使的人。
④宋子:縣名。
⑤築:古代弦樂器名,形如琴,十三弦。
⑥伎癢:謂有所擅長,遇機會即欲表現如癢難忍。伎,通技。
【評語】
書籍在傳抄時(或其它原因)會發生失誤,易導致以訛傳訛,因此讀書務須慎重,既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盡信書,不如不讀書。
一五六、亦為妒不得言媚《太史公》論英布曰①:"禍之興自愛姬,生於妬媚,以至滅國②。"又《漢書·外戚傳》亦云:"成結寵妾妬媚之誅③。"此二"媚"併當作" ",亦妬也,義見《禮記》、《三蒼》。
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憲王后妬。"王充《論衡》云:"妬夫婦生,則忿怒斗訟。"益知是妬之別名。原英布之誅為意賁赫耳。
不得言媚。
【譯文】
《史記》中太史公評論英布說,"禍之興自愛姬,生於妒媚,以至滅國。"另外。《漢書·外戚傳》也說:"成結寵妾女石媚之誅。"這兩個"媚"字都應當作""字,也就是妬,這個字的含義見於《禮記》、《三蒼》。況且《史記·五宗世家》也說:"常山憲王后妬。"王充《論衡》說:"妬夫婦生,則忿怒斗訟。"更可明白""是"妬"是別名,推究英布被殺的原因,是因為他懷疑賁赫,所以不能說成"媚".
【注釋】
①《太史公》:即《史記》。英布,漢初諸候王,六縣(今安徽六安東北)人,曾坐法黥面,故又稱黥布,楚漢戰爭中,背楚歸漢,立為淮南王,漢初,以彭越、韓信相繼為劉邦所殺,舉兵反叛,戰敗被殺。
②以上三句,蓋言英布謀反被誅的起因,英布欲反之時,其愛姬生病,與中大夫責赫飲於醫家。英布懷疑二人有染,欲捕賁赫。赫至長安告發英布欲反之事。朝廷追查此事,英布遂反,終至兵敗被誅,故《史記》謂"禍之興自愛姬",妬,同"妒".
③此言趙飛燕事。趙飛燕為漢成帝皇后,與其妹趙昭儀專寵十餘年,皆無子。成帝死後,司隸解光奏言趙氏殺後宮所產諸子,漢哀帝未子追究。平帝即位,趙被廢為庶人,遂自殺。
④ (mào 冒):男子嫉妒妻妾,也泛指嫉妒。
⑤常山憲王:即劉舜,漢景弟少子,立為常山王,卒謚憲。劉舜多幸姬,引起王后妒忌,故劉舜病時,王后不常侍病。及劉舜死,此事被告發,漢朝廷遂廢王后。
⑥意:懷疑。《廣雅·釋言》:"意,疑也。"【評語】
用字應知其含義,似是而非,草率行文,必然辭不達意,筆下有誤,即使智如太史公者,亦不例外。
一五七、世俗有誤林應為狀《史記·始皇本紀》:"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綰等,議於海上。"諸本皆作山林之"林".開皇①二年五月,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②,旁有銅塗③鐫銘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盡併兼天下諸候,黔首④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⑤度量則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
"元年,制詔丞相斯⑥、去疾,法度量,盡始皇帝為之,皆□刻辭焉。
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刻此詔□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滅,見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
其書兼為古隸⑦。余被⑧敕寫讀之,與內史令⑨李德林對,見此稱權,今在官庫;其"丞相狀"字,乃為狀貌之"狀",爿旁作犬;則知俗作"隗林、,非也,當為"隗狀"耳。
【譯文】
《史記·秦始皇本紀》說:"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綰等,議於海上。"各種本子部寫作山林的"林"字。隋文帝開皇二年五月,長安百姓掘得一個秦代的鐵稱錘,旁邊有鍍銅的鐫刻銘文二處,其一處說:"廿六年,皇帝盡併兼天下諸候,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則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共四十字。其另一處說:"元年,制詔丞相斯、去疾,法度量,盡始皇帝為之,皆□刻辭焉。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刻此詔□左,使毋疑。"共五十八字,有一個字磨滅,可見者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它的字體全部是古隸。
我受皇帝的命令摹寫認讀它,並與內史令李德林進行核對,見到這兩個稱錘,現在官庫裡面;那上面"丞相狀"的"狀"字,乃是狀貌的"狀",爿旁加犬;由此知道世俗寫作"隗林",是不對的,應當寫作"隗狀".
【注釋】
①開皇:隋文帝年號。開皇二年為公元582 年。
②權:稱錘。
③銅塗(dù度)鐫銘:鍍銅的鐫刻銘文。塗:以金飾物,後寫作"鍍".
所:量詞。相當於"處".
④黔首:百姓。
⑤狀、綰:即前《史記》文中丞相隗林,玉綰。"啉"在此銘文中作、狀".
⑥法:規範,用如動詞;則:準則,用如動詞;壹:統一。歉疑:"歉"應作"嫌".
⑦斯:李斯。時為秦左丞相。去疾:即馮去疾,時為秦右丞相。
古隸:指秦漢隸書。與三國後盛行的今隸(楷書)對稱。兼;全部;整個。
⑧被:受。敕:皇帝的詔書。
⑨內史令:職官名。
【評語】
歷史文物對考證文字,了解歷史原貌具有重要作用,是中華民族歷史的見證,愛護文物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破壞文物,罪不容赦。
一五八、禔字非提字書為證《漢書》云:"中外禔福。"字當從示,禔,安也,音是匙匕之匙,義見《蒼》、《雅》①、《方言》。河北學士皆雲如此。而江南書本,多誤從手,屬文者對耦,並為提挈之意,恐為誤也。
【譯文】
《漢書》說:"中外禔福。""禔""字應當從"礻".禔,安的意思,發音是匙匕的"匙",其含義見於《三蒼》、《爾雅》、《方言》。河北的學士都說應該如此,而江南的寫本中,多誤從手,撰寫文章的人寫對偶句時,都把它當成提挈的意思,恐怕是不對的。
【注釋】
①《蒼》、《雅》:指《三蒼》和《爾雅》。古代字書。《方言》:我國最早的一部方言詞典。漢代楊雄撰。
誤:無實義。
【評語】
象形文字形狀複雜,含義豐富,書寫務必謹慎,稍不留意,便會"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讀書之人,當以此為戒。
一五九、皇后避諱以省代禁或問:"《漢書注》:"為元後父名禁,故禁中為省中①。"何故以"省"
代"禁"?"答曰:
"案:《周禮·宮正》:"掌王宮之戒令糺禁。"鄭注云:"糺猶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②。"張揖云:"省,今省詧也③。"然則小井",所領二反④,並得訓察。其處既常有禁衛省察,故以"省"代"窘".
詧,古察字也。"【譯文】
有人問:"《漢書·昭帝紀》的注文說:"因為孝元皇后的父親名禁,所以把禁中改稱省中。"為什麼要用"省"字代替"禁"字呢?"我回答說:
"案:《周禮·宮正》上說:"掌王宮之戒令糺禁。"鄭玄的注說:"糺,猶割也,察也。"李登說:"省,察也。"張揖說:"省,今省詧也。"那麼小井,所領二個反切音的省字,都可以訓察,禁中那種地方既然經常有禁衛軍省察,所以就用"省"來代替"禁".詧,就是古代的察字。"【注釋】
①禁中、省中:均指宮禁之中。
②此句出李登《聲類》。李登,三國魏左校令。
③此句出張揖《古今字詁》,此書已佚。
④小井、所領二反:指"省"字有小井、所領兩個反切。
【評語】
漢字語義豐富深奧,古人用字頗為考究,從某種意義上說,文字是打開知識之門的鑰匙,遇有疑問,從文字入手,追根溯源,往往水落石出。如若不信,不妨試試看。
一六○、四姓小侯各有所見《漢明帝紀》①:為四姓小侯立學②。"按:桓加元服③,又賜四姓及梁、鄧小侯帛,是知外戚也④。明帝時,外戚有樊氏、郭氏、陰氏、馬氏為四姓。謂之小侯者,或以年小獲封,故須立學耳。或以侍祠猥朝⑤,侯非列侯⑥,故曰小侯⑦,《禮》云:"庶方小侯⑧。"則其義也。
【譯文】
《後漢書·明帝紀》說:"為四姓小侯立學。"按:漢桓帝行冠禮,又賜給四姓及梁、鄧小侯絲帛,由此知道他們都是外戚。漢明帝的時候,外戚有樊氏、郭氏、陰氏、馬氏這四姓。把他們稱為小侯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年紀尚小就獲得封爵,所以還須立學。有人以為他們屬侍祠侯猥朝侯,這些個侯不是封爵,所以還須立學。有人以為他們屬侍祠猥朝侯,這些個侯不是封於王子之列的諸候,所以叫做小侯,《禮記》說:"庶方小侯。"就是它的涵義。
【注釋】
①此應為《後漢書·明帝紀》。趙曦明曰:""漢"上當有"後"字。"是。
②小侯:舊明稱功臣子孫或外戚子弟之封侯者為小侯。李賢注引袁宏《後紀》曰:"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弟立學。號四姓小候,置"五經"師。以非列侯,故曰小侯。"立學;設置學校。
③元服:指冠。古稱行冠禮為加元服。
④外戚:指帝王的母族、妻族。前述四姓及梁、鄧,均為外戚。
⑤侍祠:侍祠侯。應劭《漢官典職》有四姓侍祠侯。猥朝:猥朝侯;亦即猥諸侯。漢代,王子封為侯者稱諸侯:群臣異姓以功封者稱徹候。在長安者。皆奉朝請。其有賜特進者,位在三公下,稱朝侯。位次九卿以下者,但侍祠而無朝位,稱侍詞候。其非朝侯侍祠,而以下土小國或以肺腑宿親,若公主子孫,或奉先侯墳墓在京師者,隨時會見,稱猥諸侯。
⑥列侯:諸侯。指王子封為侯者。
⑦此說本袁宏,見注②。
⑧《禮記·曲禮下》:"庶方小侯,入天子之國曰某人,於外曰子,自稱曰孤。"【評語】
中國封建社會有其嚴格的等級秩序,各種職官名目繁多,古人有時也不甚了解,今人更是所知甚少,遇到此類問題,務必謹填,切忌張冠李戴,隨意稱謂。
一六一、音同形異不可擅借《後漢書》云:"鸛雀銜三鱔魚①。"多假借為鱣鮪之鱣②;俗之學士,因謂之為鱣魚。案:
魏武《四時食制》:"鱣魚大如五斗奩③,長一丈。"郭璞注《爾雅》:
"鱣長二三丈。"安有鸛省能勝一者,況三乎?鱣又純灰色,無文章也。
鱔魚長者不過三尺,大者不過三指,黃地黑文,故都講雲④:"蛇鱔,卿大夫服之象也⑤。"《續漢書》及《搜神記》亦說此事⑥,皆作"鱔"字。
孫卿云:"魚鱉鱣⑦。"及《韓非》、《說苑》皆曰:"鱣似蛇,蠶似蠋⑧。"並作"鱣"字。假"鱣"為"鱔",其來久矣。
【譯文】
《後漢書》說:"鸛省銜三條鱔魚。"這個鱔字大多假借為鱣、鮪的"鱣"字。那些世俗的學者,因此而稱呼它為鱣魚。按:魏武《四時食制》說:"鱣魚大如五斗奩,長度為一丈。"郭璞在《爾雅》注文中說:"鱣魚長度為二三丈。"哪裡會有鸛雀能夠銜得起一條鱔魚的,何況足三條呢?而且鱣魚是純灰色,身上沒有花紋。鱣魚長的不過三尺。大的精細不超過三指,黃的底色黑的花紋,所以都講說:"蛇鱔是卿大夫衣服的徵象。"《續漢書》及《搜神記》也說到此事,都寫作"鱔"字。荀卿說:"魚鱉鰍。"以及《韓非子》、《說苑》都說:"鱣像蛇,蠶像蠋。"都寫作"鱣"字。假"鱣"作"鱔"、由來已久了。
【注釋】
①鱔:黃鱔。
②鱣(zhān 粘):魚名。鮪(wěi 偉):即鱘魚。
③奩(lián 簾):古代盛放梳妝用品的器具,作圓形、長方形或多邊形。
④都講:門弟子中成績優良者。
⑤象:征像。
⑥《續漢書》:晉秘書監司馬彪撰。《搜神記》:志怪之書。晉干寶撰。
⑦孫卿:即荀卿。
⑧蠋(zhú燭):鱗翅目昆蟲的幼蟲。青色,似蠶,大如手指。
【評語】
漢字屬象形文字而非拼音文字,子形夏雜而字義豐富,音同而形異者比皆是,而各自又有其特定含義,不可隨意混用。如若不然,輕者辭不達意,重者面目全非。
一六二、筆下之誤誤穴為六《後漢書》:"酷吏樊曄為天水郡守,涼州為之歌曰:"寧見乳虎穴①,不入冀府寺。""而江南書本"穴"皆誤作"六".學士因循,迷而不寤②。
夫虎豹穴居,事之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寧當論其六七耶?
【譯文】
《後漢書》說:"酷吏樊曄任天水郡太守,涼州城百姓為他編了歌說:
""寧見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的版本"穴"字都誤寫作"六"字。學者們沿襲這個錯誤,有了迷誤而未認識到。虎豹穴居,這是明明白白的事:所以班超說:"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難道他說的是六隻虎七隻虎嗎?
【注釋】
①乳虎:正在哺乳的母虎,性情特別兇猛。寺:官府辦公之地。冀為天水太守治所,故稱冀府寺。此二句言樊曄之凶暴勝過乳虎。
②寤:通"悟".覺悟,了解。
【評語】
寫字務必工整,否則易產生歧義,古人不慎誤"穴"為六,一字之差,語意全非,且陳陳相因,執迷不悟,如此教訓,豈不記取?
一六三、占卜之術豈為屏障《後漢書·楊由傳》云:"風吹削肺①。"此是削札牘之柿耳。古者,書誤則削之,故《左傳》雲"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謂札為削②,王褒《童約》曰:"書削代犢③。"蘇竟書云:"昔以摩研編削之才④。"皆其證也。
《詩》云:"伐木滸滸⑤。"毛《傳》云:"滸滸,柿貌也。"史家假借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臘之脯⑥,或為反哺之哺⑦。學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既無證據,亦為妄矣!此是風角占侯耳⑧。《風角書》曰⑨:"庶人風者,拂地揚塵轉削⑩。"若是屏障,何由可轉也?
【譯文】
《後漢書·楊由傳》說:"風吹削肺。"這個"肺"就是削札牘的"柿".
古時候。字寫錯了就把它刮削掉,所以《左傳》說"削而投之"就是這個意思。也有把"札"叫作"削"的,王褒《童約》說:"書削代牘。"蘇竟的信中說:"昔以摩研編削之才。"都是"札"作"削"的證據。《詩經》說:
"伐木滸滸。毛《傳》解釋說"滸滸,柿貌也。"史官們用假借之法把"柿"字變成了肝肺的"肺""字,世上流行的版行本又據此全都寫成了脯臘的"脯"字,或者寫作反哺的"哺"字。學者都們因此解釋《後漢書》中的"削哺"一詞說:"削哺,是屏障之名。"這種解釋即無證據,也只能算是亂說了。
《風角書》上說:"庶人風者,拂地揚塵轉削。這裡說利用風角之術來占吉凶。"如果"削"是指屏障,怎麼可能轉動呢?
【注釋】
①削肺:削札牘時削下的碎片。
②札:古代書寫用的小而薄的本片。
③牘:古代寫字用的木板。
④摩研:切磋研究。編削:指編纂書籍。削即札。削即札。古代書籍木自或竹簡製成。
⑤滸滸(xǔ許):伐木聲。今本《詩經》作"許許"⑥脯(fǔ)臘:干肉。
⑦反哺:鳥雛長成,銜食餵養其母。
⑧風角:古代占侯之術。
⑨《風角書》:講風角占侯之書。
⑩以上二句大意是說:普通人的風,能夠吹佛地面,揚起塵土,使地上的木屑隨風旋轉。削:碎木屑。
【評語】
注釋書籍是一件嚴肅的工作,關係到祖國文化的傳播與繼承。因此,必須言之有據,切忌主觀臆測,視"木屑"為"屏障"之類的錯誤,豈不貽誤他人?
一六四、以訛傳訛謂顆為果《三輔決錄》云:"前隊大夫范仲公,鹽豉蒜果共一筒①。""果"當作魏顆之"顆"②。北土通呼物一由,改為一顆③,蒜顆是俗間常語耳。故陳思王《鷂雀賦》曰④:"頭如果蒜,目似擘椒⑤。"又《道經》云:"合口誦經聲璅璅⑥,眼中淚出珠子⑦,其字異,其音與意頗同,江南但呼為蒜符,不知謂為顆。學士相承,讀為裹結之裹,言鹽與蒜共一苞裹⑧,內筒中耳⑨。《正史削繁》音義又音蒜顆為苦戈反,皆失也。
【譯文】
《三輔決錄》說:"前隊大夫范仲公,鹽豉蒜果共一筒。""果"字應當讀作魏顆的"顆",北方地區普遍把"一塊"東西,改稱為"一顆",蒜顆就是世間的常用語。所以陳思王曹植的《鷂雀賦》說:"頭如果蒜,目似擘椒。"另外《老子化胡經》說:"合口誦經聲瑣瑣,眼中淚出珠子。"這個"字雖然寫法不同,但它的發音和意義與"顆"字是很相同的。江南地區只是稱呼為蒜符,不知道叫作蒜顆。學者互相承襲,把這個字讀成了裹結的裹,說范仲公把鹽和蒜一起包在包裹里,放進竹筒中。《正史削繁》音義又給蒜顆的"顆"注音為苦戈反,兩者都是錯誤的。
【注釋】
①前隊(sùi 遂):指南陽郡。大夫:南陽郡置大夫,職如太守。
②魏顆:春秋時晉國大夫。
③由,同塊。
④陳思王:即曹植。
⑤擘:分開;剖裂。
⑥璅:同瑣。瑣瑣:形容聲音細碎。
⑦ :同"顆".顆粒。
⑧苞裹:猶包裹。
⑨內:同"納".納入。
【評語】
通假是古漢語中的常見現象,不知通假必然誤解。因此,讀書時應予以注意。
一六五、攰即剞字或為剞字有人訪吾曰:"《魏志》蔣濟上書雲。"弊攰之民①".是何字也?"余應之曰:"意為攰即是倦之耳②。張揖、呂忱並云:"支傍作刀劍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蔣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終當音九偽反③。"【注釋】
①蔣濟:字子通,楚國平阿人。任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
② (guì桂):極度疲乏。
③剞(jī機):雕刻用的曲刀。
【譯文】
有人詢問我說:"《魏志》中蔣濟上書說"弊邊之民",這個"攰"是什麼字啊?"我回答他說:"根據行文的意思,攰就是倦的字。張揖、呂忱都說:"這個字是支傍加刀劍的刀,也就是剞字。"不知道這個字是蔣濟自造支傍加上筋力的力字,還是有人借用它作剞字?終歸還是應當發音為九偽反。"【評語】
文字離不開一定的語言環境,判斷文字必應根據行文來進行,離開上下文孤立解釋,難免產生歧義。
一六六、書無音訓求諸方言《晉中興書》①:"太山羊曼②,常頹縱任俠③,飲酒涎節④,兗州號為濌伯⑤。"此字皆無音訓。粱孝元帝常謂吾曰:"由來不識。唯張簡憲見教,呼為嚃羹之嚃⑥。自爾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簡憲是湘州刺史張纘謚也⑦,江南號為碩學。案:法盛世代殊近⑧,當是耆老相傳⑨;俗間又有濌濌語,蓋無所不施,無所不容之意也。顧野王《玉篇》誤為黑傍沓⑩。顧雖博物,猶出簡憲、孝元之下,而二人皆雲重邊。吾所見數本,並無作黑者。
重沓是多饒積厚之意,從黑更無義旨。
【譯文】
《晉中興書》說:"太山的羊曼,曾經是為人疏慢放縱,扶弱濟貧,好酒貪杯漫無制,兗州那裡的人把他稱為濌伯。這個濌字各種書里都沒有解釋。
梁孝元帝曾經對我說:"我從前不認識這個字。只有張簡憲曾經教過我,把它叫作嚃羹的嚃字。從那以後我就遵從這個讀音了,也不知道它的出處。"簡憲是汀州刺史張纘的溢號,江南地區的人稱他為飽學之士。案:著《晉中興書》的何法盛離我們年代很近,那個濌字應當是老人們傳下來的。社會上又有濌濌這個詞語,大致是無所不施,無所不容的意思。顧耐以王的《玉篇》
誤寫為黑傍加沓。顧野王這人雖然博學多聞,但他的學識還是在張纘、梁孝元帝之下,而後二人都說是重字邊。我所見到的幾個本子,都沒有作黑傍的。
重沓是多饒積厚的意思,從黑傍是沒有意義的。
【注釋】
①《晉中興書》從東晉,寫起宋湘東太守何法盛撰。
②羊曼:晉人。字祖延。任晉。
③常:通"嘗",曾經。頹縱:疏慢放縱。任俠:憑藉權威、勇力或財力等手段扶且弱小,幫助他人。
④誕節:漫無節制的意思。
⑤《晉書·羊曼傳》:"時州里稱陳留阮放為宏伯,高平郗鑒為方伯,太山胡毋輔之為達伯,濟陰卞壺為裁伯,陳留蔡謨為郎伯,阮孚為誕伯,高平劉緩為委伯,而曼為濌伯,號兗州八伯。"⑥嚃(tà踏)羹:謂飲羹不加咀嚼而連菜吞下。
⑦張纘:字伯緒。仕梁為湘州刺史,後被害。
⑧法盛:即著《晉中興書》的何法盛,南朝宋人。
⑨耆(qí其)老:老年人。
⑩《玉篇》:字書。南朝梁顧野王撰。今本三十卷。黑傍沓:即黯字。
【譯文】
字書沒有收錄的字,卻在方言果得到了佐證,說明各地方言中有些辭彙仍足有生命力的,近年來,京腔粵語的風行即是證明。適當學習方言可豐富自己的辭彙,但應該適可而一六七、"丈"之與"大"易為誤耳《古樂府》
歌詞,先述三子,次及三婦,婦是對舅姑之稱。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調弦未遽央①。"古者,子婦供事舅姑,旦夕在側,與兒女無異,故有此言。
丈人亦長老之目,今也俗猶呼其祖考為先亡丈人②。又疑"丈"當作"大",北間風俗,婦呼舅為大人公。"丈"之原"大",易為誤耳。近代文士,頗作《三婦詩》,乃為匹嫡並耦已之群妻之意③,又加鄭、衛之辭④,大雅君子⑤,何其謬乎?
【譯文】
《古樂府·相逢行》的歌詞,先記述三個兒子,其次才述及三個媳婦。
媳婦是相對公婆而言的稱呼。這首歌詞的末章說:"丈人且安坐,調弦未遽央。"古時候,媳婦供養侍奉公婆,早晚都在兩老身旁,與兒女沒有兩樣,所以歌辭中有這些話,丈人也可作為長輩老人的稱呼,現在的習慣仍然把某人的已故祖、父稱為先亡丈人。我又懷疑"丈"字應當寫作"大"字,北方的風俗。媳婦稱呼公公為大人公。"丈"字與"大"字,容易誤寫。近代的文士,有很多人寫有《三婦詩》,內容卻是描寫自己與妻妾配對成雙的事,又加入一些淫邪的詞句,這些道德高尚才能出眾的人,為什麼如此荒謬呢?
【注釋】
①此為《樂府·清調曲·相逢行》。其詞曰:"相逢狹路間,道隘不容車。如何兩少年,挾毅問君家,君家誠易知,易知誠難忘。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堂上置尊酒,使作邯鄲倡。中庭生桂樹,華燈何煌煌。兄弟兩三人,中子為侍郎。五日一來歸,道上自生光,黃金絡馬頭,觀者滿路傍。入門時左顧,但見雙鴛鴦,鴛鴦七十二,羅列自成行。音聲何噰噰,鶴鳴東西廂。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小婦無所作,挾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調弦未遽央。"顏氏謂"先述三子,次及三婦",於詩中可見。舅姑、丈人:
均指公婆。未遽央:倉猝未盡的意思。
②祖考:指已故的祖輩、父輩。
③匹嫡:婚配。耦己:成雙。
④鄭、衛之辭:指春秋時鄭國、衛國的歌辭。後用以代指淫蕩的文學作品。
⑤大雅君子:指道德才學俱佳者。
【評語】
人有人格,文有文品,詩歌文章除恰情悅目以外,還應給人以道德的教化、淫詞濫曲格調低下,決非正人君子所為。
一六八、百里窮困以鍵當薪《古樂府》歌百里奚詞曰①:"百里奚,是羊皮,憶別時,烹傍伏雌,吹扅扅:今日富貴忘我為②!""吹"當作炊煮之"炊"③,案:祭豈《月令章句》曰:"鍵,關牡也,所以止扉,或謂之剡移。"然則當時貧困,並以門牡木作薪炊耳。《聲類》作扊,又或作扂。
【譯文】
《古樂府》歌詠百里奚的歌詞說:"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貴忘我為!""吹"字應芻寫作軟煮的"炊".案:蔡邕的《月令章句》說;"鍵,就是關牡,是用它來栓門的,有人也稱它做剡移。"這樣看來,百里奚夫婦當時很貧困,把門閂也當作薪柴燒了。這個字《聲類》
寫作"扊",有的書也寫作"扂".
【注釋】
①百里奚,春秋時秦穆公賢相。原為虞國大夫。虞國被滅後,他流落到楚國。秦穆公聞其賢,用五張羊皮將他從楚國贖回。故被稱為"五羖大夫".
後輔佐秦穆公建成霸業。
②據《樂府解題》引《風俗通》:百里奚為秦相後,其妻為洗衣婦。在相府舉行的一次音樂會上,她演唱了這首歌詞。
百里奚方知這位洗衣婦就是他過去的妻子,遂重新結為夫婦。
伏雌:母雞。扊(yǎn 炎)扅(yí移):門閂。
③王吹:吹,炊古通。
【評語】
君子不患財富不積而患腹無詩書,昔日百里奚潦倒之際,以門為薪,其妻洗衣為生,然而不墜青雲之志,輔佐穆公,終成大業。這難道不給我們以有益的啟示嗎?
一六九、《通俗》無主高才秩名《通俗文》,世間題雲"河南服虔字子慎造①".虔既是漢人,其《敘》
乃引蘇林、張揖②;蘇、張皆是魏人。且鄭玄以前,全不解反語③,《通俗》
反音,甚會近俗④。阮孝緒又雲"李虔所造"⑤。河北此書,家藏一本,遂無作李虔者。《晉中經簿》及《七志》⑥,並無其目,竟不得知誰制。然其文義允愜,實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訓》,亦引服虔《俗說》,今復無此書,未知即是《通俗文》,為當有異⑦?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譯文】
《通俗文》一書,世間的本子寫作"河南服虔字子慎撰".服虔既既是漢代人,他的《敘》卻引用了蘇林、張揖的話;蘇林、張揖都是三國時魏國人。而且在鄭玄以前,人們都不懂得反切,《通俗文》的反切注音,與現在的習尚太相合。阮孝緒又說是"李虔所撰".這本書在河北地區,家家收藏有一本,就沒有題作李虔的。《晉中經簿》及《七志》上,並沒有它的條目,最終不能知道是誰撰寫的。但是它的文辭妥貼,確實是高才。殷仲堪的《常用字訓》,也引用了服虔的《俗說》,現在又沒見到這本書,不知它就是《通俗文》,還是別一種書?或者是另有一位服虔嗎?不能知曉啊。
【注釋】
①《通俗文》:訓釋經史用字之書。服虔:漢人。字子慎。《隋書·經籍志》著錄有服虔《通俗文》。
②蘇林:三國魏人,字孝友。通文字訓詁。張揖:魏人。
③反語:即反切。古代注音的一種方法,即用兩個字注一個字的讀音。
這兩個字的前一個字取聲母,後一個字取韻母和聲調。如:"毛,莫袍反。"④會:合。近俗:現在的習尚。
⑤阮孝緒:南朝梁人,字士宗。以德行顯於世。撰有《七錄削繁》。此雲《通俗文》李虔所造,當出其中。
⑥《晉中經簿:即《中經新簿》。三國魏荀勖撰。《七志》:南朝宋王儉撰。二書均為書目。
⑦為:或者,還是。表選擇。
【評語】
著述文章,託名他人,古已有之,如《黃帝內經》即是一例。淡泊名利,造福社會,此類高人比之於那些無恥的追名逐利之徒。豈非天壤之別?
一七○、始皇焚書典籍錯亂或問:"《山海經》夏禹及益所記,而有長沙、零陵、桂陽、諸暨,如此郡縣不少,以為何也?"答曰:"史之闕文①,為日久矣;加復秦人滅學,董卓焚書,典籍錯亂,非止於此譬猶《本草》神農所達,而有豫章、朱崖、趙國、常山、奉高、真定、臨淄,馮翊等郡縣名,出諸藥物;《爾雅》周公所作,而雲"張仲孝友;仲尼修《春秩》,而《經》書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書,而有燕王喜、漢高祖;《汲冢瑣語》,乃載《秦望碑》;《蒼頡篇》李斯所造,而雲"漢兼天下,海內並廁,豨黥韓覆,畔討滅殘;《列仙傳》劉向所造,而《贊》雲七十四人出佛經;《列女傳》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頌》,終於趙悼後,而傳有更始韓夫人,明德馬後及梁夫人羼:皆由後人所羼②,非本文也。"【注釋】
①闕文:缺疑不書。
②羼:攙雜。
【譯文】
有人問:"《山海經》這本書,是由夏禹和伯益記述的,而裡面有長沙、桂陽如像《本草》這本書是神農所記述的,然而裡面有豫章、朱崖、趙國、常山、奉高、真定、臨淄、馮翊等漢代的郡縣名稱;出產各種藥物;《爾雅》
是周公撰寫的,面書中卻說出"張仲孝友"的話;孔子修訂《春秋》,而《春秋左氏傳》卻寫著孔子死亡的語句;《世本》是左丘明撰寫的,而裡面卻有燕王喜、漢高祖之名;《汲冢瑣語》發掘於戰國時代,裡面卻記載有《秦望碑》的文字。《蒼頡篇》是秦丞相李斯所撰寫,裡面卻說:漢朝兼并天下,海內英雄競相參與,陳豨被黥面,韓信遭敗覆,叛臣被討伐,殘賊被消滅";《列仙傳》是西漢人劉向所撰寫,而書中的《贊》卻說七十四人出自佛經;《列女傳》也是劉向所撰寫,他的兒子劉歆又寫了《列女傳頌》,記事終止於趙悼後,而傳中卻有更始韓夫人、明德馬後及梁夫人嫨:以上所述都是同後人攙雜進去,不是原文。
【評語】
由於歷史原因,偽書疊出,由於現實的緣故劣書充斥。所以讀書時要注意鑒別,不加選擇,盲從輕信,則害人不淺。
一七一、濫造生字情理難容或問曰:"《東宮舊事》何以呼鴟尾為祠尾①?"答曰:"張敞者,吳人②,不甚稽古③,隨宜記注,逐鄉俗訛謬,造作書字耳。吳人呼祠祀為鴟祀,故以祠代鴟字;呼紺為禁,故以系傍作禁代紺字;呼盞為竹簡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盞字;呼鑊字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又金傍作患為鐶字,木傍作鬼為魁字,火傍作庶為炙字,既下作毛為髻字;金花則金傍作華,窗扇則本傍作扇④;諸如此類,專輒不少⑤。
【譯文】
有人問道:"《東宮舊事》為什麼稱鴟尾為祠尾?"我回答說:"作者張敞是吳地人,不太研習古事,隨手記述注釋,順從了鄉俗的錯誤,造作了這類字體。吳地人稱呼祠祀,所以用祠代鴟字:稱呼紺為禁,所以用糸旁加禁代替紺字;稱呼盞為"竹簡反"的音,所以用木旁加展代替盞字:稱呼鑊字為霍字,所以用金旁加霍代替鑊字;又用金旁加患代替鑊字,木旁加鬼代替魁字,火旁加庶代替炙字,既下加毛代替髻字,金花就用金旁加華字表示,窗扇就用木旁加扇字表示:諸如此類,任意亂寫的字為數不少。
【注釋】
①《東宮舊事》:書名。《隋書·經籍志》著錄十卷,未著撰人,《舊唐書·經籍志》題張敞撰,與顏氏同。鴟(chi 痴)尾:宮殿屋脊正脊兩端構件上的裝飾。
②張敞:晉吳郡吳人,仕至侍中尚書,吳國內史,見《宋書·張茂度傳》。
③稽古:研習古事。
④以上十二句,顏氏舉"逐鄉俗訛謬"而造作的俗字共九例,分別寫作:
、榐、、、槐熫、、鏵、。
⑤專輒:專斷,專檀。
【評語】
漢字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字體字形曾經過校為複雜的演變過程,但字形相對固定,是中國人不可缺少的交流工具,濫造生字,易造成混亂此種做法實不可取,寫字規範是書寫的起碼要求。
一七二、文人好事改隈為緭又問:"《東宮舊事》:"六色罽緭"①,是何等物?當作何音?"答曰:"案:《說文》云:"莙,牛藻也,讀若威②,"《音隱》③:"塢瑰反。"即陸機所謂"聚藻,葉如蓬"者也④。又郭璞注《三蒼》亦云:"蘊,藻之類也,細葉蓬茸生⑤。"然今水中有此物⑥,一節長數寸,細茸如絲,圓繞可愛,長者二三十節,猶呼為莙;又寸斷五色絲,橫著線股間繩之,以象莙草,用以飾物,即名為莙;於時當紺六色罽⑦,作此莙以飾緄帶⑧,張敞因造系旁畏耳,宜作隈⑨。"【譯文】
又有人問:"《東宮舊事》上面的"六色罽緭"是什麼東西?應當讀作什麼音?"我回答說,"按:《說文解字》說:"莙,就是牛藻,讀作"威"的音。"《說文音隱》注音為"塢瑰反。"就是陸機所說的"聚藻,葉子像蓬草"的那種東西。另外,郭璞注釋的《三蒼》也說,"蘊,屬藻類,細葉子像蓬草柔密地叢生著。"現在水中有這種東西,它的一節有幾寸長,纖細如絲,纏繞成圓形,十分可愛,長有二三十節,人們仍然稱它為莙。此外,把五色絲線剪斷成一寸長,橫放在幾股線中間用繩子拴住,把它做得像莙草一樣,用來裝飾物品,就把它叫做。當時一定是要捆縛六色莙。就製作了這種莙來裝飾緄帶,張敞於是造了糸旁加畏的字,發音是隈。"【注釋】
①六色罽(jì計)緭(wēi 威):"罽"為氈類毛織品。"六色"乃狀其色彩斑斕。"緭"之義見下文。
②莙:水藻名。今讀音作君(jūn)。王利器曰:"君、威二字,古聲近通用,如君姑亦作威姑,即其例證,故許慎讀莙若威。"③《音隱》:即《說文音隱》。
④陸機:字元恪。三國吳吳郡人。著有《毛詩草木蟲魚疏》二卷。
⑤蘊:即蘊藻。蘊,通"蘊".
⑥《太平御覽》此句"然"字在上句"生"字上,譯文。
⑦紺(gān 甘)呈紅色的深青色。此處作"紺",義不可通。《太平御覽》作"紲",縛的意思,較可通。
⑧緄(gǔn 滾)帶:織帶。
⑨《續家訓》"作"作"音",譯文從之。
【評語】
漢字是一種交流工具,所以存長期演變過程中趨於簡化,以便於人們使用,但歷史上一些好事文人,自恃才高,隨意生造漢字,使一些文字更為繁複。為人們的使用製造障礙。目前亂用繁體字現象同上述現象不是同出一轍嗎?
一七三、孤山無名碑文有載柏人城東北有一孤山,古書無載者。唯闞駰《十三州志》以為舜納於大麓①,即謂此山,其上今猶有堯祠焉;世俗或呼為宣務山,或呼為虛無山,莫知所出。趙郡士族有李穆叔、季節兄弟、李普濟,亦為學問,並不能定鄉邑此山。余嘗為趙州佐②,共太原王邵讀柏人城西門內碑。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民為縣令徐整所立,銘曰:"山有巏嵍,王喬所仙。"方知此巏嵍山也。
巏字遂無所出。嵍字依諸字書,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當音權務耳。入鄴,為魏收說之,收大嘉嘆。值其為《趙州莊嚴寺碑銘》,因云:
"權務之精。"即用此也。
【譯文】
柏人城東北有一座孤山,古書中沒有記載它的。只有闕駰的《十三州志》
認為舜進入大麓,就是說的這座山,它的上面現在還有堯的祠廟;世人有的稱它為宣務山,有的稱它為虛無山,沒有誰知道這些稱呼的來歷。趙郡的土族中有李穆叔、李季節兄弟和李普濟,也可算有學問的人,都不能判定他們家鄉這座山的的名稱。我曾經擔任趙州佐,與太原的王邵一起讀柏人城西門內的石碑。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的民眾為縣令徐整豎立的,上面的銘文說:
"有一座巏嵍山,是王子喬成仙的地方。"我才知道這山就是巏嵍山。巏字卻不知道它的出處。嵍字依照各種字書,就是旄丘的"旄"字:《字林》給旌字注一音作亡付反,現在依照通俗的名稱,應當讀作"權務"的音。我到鄴城後,給魏收說了這件事,魏收對此大加讚許。正趕上他撰寫《趙州莊嚴寺碑銘》,於是寫了"權務之精"這句話,就是使用了這個典故。
【注釋】
①麓:山林。
②佐:輔官。
【評語】
中國人很早就有立碑傳統,石碑對傳播與保存中國文化曾起過重要作用,其碑刻更成為書法藝術的主要組成部分,後人考證歷史,也往往求助於碑文,保護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石碑,是每個炎黃子孫應盡的義務。
一七四、夜歷五時故曰五更或問:"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訓?"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雲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西都賦》亦云:"衛以嚴更之署①。"
所以爾者,假令正月建寅②,斗柄夕則指寅③,曉則指午矣;自寅至午,凡歷五辰④。冬夏之月,雖復長短參差,然辰間遼闊,盈不過六,縮不至四,進退常在五者之間。更,歷也,經也,故曰五更爾。"【譯文】
有人問:"一夜為什麼有五更?"更"字作什麼解釋?"我回答說:"漢、魏以來,一夜的五個時辰被稱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叫做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也叫做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都是以五來劃分時間段落。《西部賦》也說:"衛以嚴更之署。"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假如把正月作為建寅之月,北斗星的斗柄日落時就指向寅的區間,日出時就指向午的區間;從寅時到午時,共經歷了五個區間。冬天和夏天的月分,白晝和夜晚的時間雖然長短不齊,但是對時辰的寬廣來說,增長不會超過六個時辰,減短不會低於四個時辰,進退常在五個時辰之間。更,是經歷、經過的意思。所以稱作五更。"【注釋】
①《西都賦》:班固作。衛:保衛。嚴更之署:督行夜鼓的郎署。護衛漢宮。漢宮周衛,郎在內,衛卒在外,郎所居為署。此句意思是:以督行夜鼓的郎署護衛漢宮。②建寅,夏曆以寅月為歲首,稱建寅。
③斗柄,北斗七星中,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組成斗柄,稱作"杓".
④古人用十二地支表示一晝夜的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等於現在的兩小時。從寅時開始。經卯、辰、巳、午、共五個時辰。
【評語】
中華文明歷史悠久,各種稱謂都有其歷史淵源與科學道理,處處留心,皆有學問,閱讀古籍,勤思善問,這也是豐富我們知識的一條途徑。
一七五、吐字發音務求正確《爾雅》云:"術,山薊也。"郭璞注云:
"今術似薊而生山中。"案:術葉其體似薊,近世文士,遂讀薊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義。
【譯文】
《爾雅》說:"術,就是山薊。"郭璞的注說:"術像薊,生長在山中。"按:術的葉子其形狀就像薊,近代的文人,竟然把薊讀成筋肉的筋,以"山薊(筋)"作為"地骨"的對偶來使用它,怕是發錯了音。
【評語】
漢字音形義均較為複雜,除了書寫無誤外,讀者亦務必正確,發音有誤、易導致誤解,影響文字的正常使用。
一七六、郭禿滑稽傀儡得名或問:"俗名傀儡子為郭禿①,有故實科?"答曰:"《風俗通》云:
"諸郭皆諱禿。"當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禿者,滑稽戲調②,故後人為其象,呼為郭禿,猶《文康》象庚亮耳③。"【譯文】
有人問:"俗稱傀儡戲叫郭禿,有什麼典故嗎?"我回答說:"《風俗通》上面講;姓郭的人都忌諱禿字。當是前代人有姓郭而患禿頭病的人、善於滑稽調笑、所以後人就製作了他的形像,它叫做郭禿,就像《文康》樂舞中出現的庚帝的形像一樣。
【注釋】
①傀儡子:即傀儡戲、現在通稱作木偶戲。
②戲調:開玩笑。
③《文康》:樂舞名。又名《禮畢》。因扮演晉太尉庚亮亮謚號為文康,故名。
【評語】
以丑取寵者,古已有之,不過當今那些精幹此道者,當令其祖宗刮目相看。
一七七、治獄參軍取名長流或問曰:"何故名治獄來軍為長流乎?"答曰:"《帝王世紀》雲①:
"帝少昊崩,其神降於長流之山②,於祀主秋③。"案:《周禮·秋官》,司寇主刑罰。長流之職,漢、魏捕賊掾耳④。晉、宋以來,始為參軍,上屬司寇,故取秋帝所居為嘉名焉⑤。"【譯文】
有人問,"為什麼把治獄參軍取名為長流呢?"我回答說:"《帝王世紀》說:"帝少昊駕崩,他的神靈降臨到長流山上,主持秋祭。"按:《周禮·秋官》上說,司寇掌管刑罰,長流的職務,在漢、魏就是捕賊掾。晉、宋以後才開始置參軍,上屬司寇管轄,所以就取秋帝昊所居之處作為美稱。"【注釋】
①《帝王世紀》:書名。晉皇甫謐撰。
②少昊:傳說古部落首領名。也作少皞。
③於祀主秋:主持秋祭,即秋祭之神主。
④司寇:主管刑獄的官員。
⑤掾:官府中佐助官吏的通稱。
⑥秋帝:指少昊。
【評語】
中國自古有好名之風,孔夫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好名自然不錯,可如果名實不符,豈非貪圖虛名?
一七八、《說文解字》隱括有例客有難主人曰:"今之經典,子皆謂非,《說文》所言,子皆雲是,然則許慎勝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應之曰:"今之經典,皆孔子手跡耶?"客曰:"今之《說文》,皆許慎手跡乎?"答曰:"許慎檢以六文①,貫以部分②,使不得誤,誤則覺之。孔子存其義而不論其文也。
先儒尚得改文從意,何況書寫流傳耶?必如《左傳》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皿蟲為蠱,亥有二首六身之類,後人自不得輒改也,安敢以《說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專以《說文》為是也,其有援引經傳,與今乖者,未之敢從。
又相如《封禪書》曰:"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抵之獸③。"此導訓擇,光武詔云:"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④是也。而《說文》云:"是禾名。"引《封禪書》為證;無妨自當有禾名,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莖六穗於庖",豈成文乎?縱使相如天才鄙拙,強為此語;則下句當雲"麟雙觡共抵之獸",不得雲犧也。吾嘗笑許純儒⑤,不達文章之體,如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⑥,隱括有條例⑦,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有何意焉。"【譯文】
有位客人非難我說:"今天的經典,你都說不對,《說文》所說的,你都說對,這麼說來,許慎比孔子還高明嗎?"我拍手大笑,回答他說:"今天的經典,都是孔子的親筆手跡嗎?"客人說:"今天的《說文》,都是許慎的親筆手跡嗎?"我回答道:"許慎用六書來檢驗文字,用分出的部首費串全書,使它們不致出現錯誤,出現錯誤就能發現。孔子保留文句的含義而不討論文字本身。前輩學者還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來改動文字,何況這些典籍經過歷代傳抄呢?必須是像《左傳》里所說的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皿蟲為蠱、亥有二首六身這類情況,後人自然不能隨便改動,哪能用《說文》來校訂它們的是非呢?況且我也不是只以《說文》為是,《說文》中有援引經傳的文句,與今天的經傳文句不相合的,我就不敢順從它。又比如司馬相如的《封神收》說:"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抵之獸。"這個導字就解釋作擇,漢光武帝的詔書說:"非徒有豫養導擇之勞"的導字,就是這個含義。
而《說文》卻說:"是禾名。"並引《封禪書》為證。我們不妨說本來就有一種禾叫,卻不是司馬相如在《封禪書》中使用的。否則,"禾一莖六穗於庖",難道能成文句嗎?就算是司馬相如的天資低下拙劣,很勉強地寫下了這句話;那麼下一句也應當說"麟雙觡共抵之獸",而不應該說"犧".
我曾經嘲笑許慎是專一於文字的純粹儒者,不懂得文章的體制,像這一類情況,就不足憑信。但總的說來我佩服許慎撰寫的這本書,審定文字有條例可依,剖析文字含義能夠窮盡它的根源,鄭玄注釋經書,往往引用《說文》作為證據。如果我們不相信《說文》的說法,就會懵懵懂懂地不知道文字的一點一畫有什麼意義。
【注釋】
①六文:即六書。古人分析漢字的造字方法而歸納出來的六種條例,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②部分:指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首創的部首編排法。
③導:通,選擇。庖:廚房。犧:宗廟祭祀的牲畜。觡:角。抵:本,指角的底部。
④導擇:二字連文為義,即選擇的意思。
⑤純儒:純粹的儒者。這裡指專於文字訓詁。
⑥大抵:表示總括一般情況。服:佩服。
⑦隱括:也作隱栝。矯正竹木彎曲的器具。引申為修改、訂正之意。
【評語】
文字里構成文字的基礎,學習文章先剖析文字,這不失為一種好的學習方法不懂文字,必然糊裡糊塗,似里而非。
一七九、寫字從正更知通變世間小學者①,不通古今,必依小篆②,是正書記③;凡《爾雅》、《三蒼》、《說文》,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④?亦是隨代損益,互有同異。西晉已往字書,何可全非?但令體例成就,不為專輒耳⑤。考校是非,特須消息⑥。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兩字非體,《三蒼》"尼"旁益"丘"⑦,《說文》"屍"下施"幾"⑧:如此之類,何由可從?古無二字,又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間為閑:如此之徒,亦不勞改。自有訛謬,過成鄙俗,"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奮"、"奪"從"雚","席"中加"帶","惡"上安"西","鼓"外設"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經"旁,"皋"分"澤"片,"獵"化為"獦","寵"變成"寵","業"左益"片","靈"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強改為別;"單"字自有善音,輒析成異:如此之類,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
【譯文】
世上那些研究文字、訓詁的人不懂古今文字的變化,寫字一定要依據小篆,以此訂正書籍,凡是《爾雅》、《三蒼》、《說文》上面的文字,難道都能得到蒼頡造字時的最初字形嗎?也是依隨年代變化而增減筆劃,相互之間有同有異,西晉以來的字書,哪裡能夠全部否定呢?只要它能使休例完備,不任意專斷就行了。考校文字的是非,特別需要斟酌,至於像"仲尼居"這三個字中,有兩個字就不合正體,《三蒼》在"尼"旁邊加了"丘",《說文》在"屍"下面放了"幾":像這一類例子,哪裡可以依從呢?古代一個字沒有兩種形體,又多假借之字,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閑為閑:像這一類情況,也用不著勞神去改它。有時文字本身就有錯訛謬誤,這種錯字卻形成了不良的風氣,如"亂"字旁邊是"舌","揖"字下面無"耳".
"黿"、"鼉"的下面部分依從了"龜"的形體,"奮"、"奪"的下面依從了"雚"的形體,"席"字中間加成"帶"字,"惡"字上面安放成"西","鼓"字的右面寫成"皮"字,"鑿"字頭上生出"毀"字,"離"字的左面配上"禹"字,"壑"字上面加成"豁","巫"字與"經"的上""傍相混淆,"皋"字分"澤"的半邊成了"聿","獵"字變成了"獦"字,"寵"字變成了"寵"字,"業"字左面加上"片","靈"的下面寫成"器","率"字本來就有律這個音,卻勉強地改換為別的字,"單"字本來就有善這個音,卻分寫成不同的兩個字:像這一類情況,不可不加整治。
我從前看《說文》時,看不起俗字,想依從正體又怕別人不認識,想隨順俗體心裡又覺得這樣寫不對,這樣就完全不能下筆為文了。後來,隨著所見的東西逐漸增多,進一步懂得了通變的道理,要補救從前的偏執態度,需要把從正和隨俗二者結合起來。如果是寫文章做學問,仍然要選擇影響較小的俗字來用,如果是官府的文書,或社會上的信函,就希望不要違背世俗習慣。
【注釋】
①小學:指文字、音韻、訓詁之學。
②小篆:書體的一種。相傳秦相李斯將籀文簡化而成。
③是正,訂正;校正。書記:書籍。
④蒼頡:即倉頡,傳說他創造了文字。本指:本意。這裡指最初字形。
指,通"旨".
⑤專輒:專擅;專斷。
⑥消息:斟酌。
⑦"尼"旁益"丘":字作"屔古時作尼的正字。
⑧屍下施幾:字作"凥".古人以之作居處的"居"字。
【評語】
文字里人們交流思想的工具,在人們的學習與日常生活中有著不可取代的作用,因此寫字務必規範,遊戲文字,隨意改寫文字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一八○、疑團頓釋笑服而退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雲①:"日中必熭②。"註:"熭,暴也③。"曾見人解云:
"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昊耳④。"此釋為當乎?"吾謂邢曰:"此語本出太公《六韜》⑤,案字書,古者累曬字原櫐疾字相似⑥,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櫐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⑦。"芳笑服而退。
【譯文】
河間人邢芳對我說:"《漢書·賈誼傳》上說:"日中必熭。"注釋是:
"熭,暴也。"我曾經見人解釋說:"這個暴是暴疾的意思,就是說太陽當頂不一會兒,突然間就西斜了。"
這個解釋恰當嗎?"我對邢芳說:"這句話原本出自太公《六韜》,根據字書看,古時候累曬的累字與累疾的累字很相似,只是下面稍微不同,後來的人主觀地在累字旁邊加了個日旁。
意思是說太陽當頂時,必須累曬物品,不這樣的話,就會失去時機。對此晉灼已有詳細解釋。"邢芳笑著信服地走了。
【注釋】
①河間:郡名。在今河北境內。邢芳:人名。其事不詳。
②此指《漢書·賈誼傳》累(wèi 畏):曝晒,晒乾。
③暴:此處作暴疾解,即迅猛的意思。
④卒(cù促)然:突然。卒,同"猝".昊(zé仄):同"昃".太陽偏西。
⑤太以《六韜》:見本篇"太公《六韜》"段注。"日中必累"句,見於《太公六韜》卷一《文韜·寸土》七。
⑥累:同"暴".曝晒。累:同"暴".暴疾。按:累字從米,累字從累,故顏氏謂二字相似。
⑦晉灼:河南人。仕晉為尚書郎。《新唐書·藝文志》有晉灼《漢書集注》十四卷,又《漢書音義》十七卷。
【評語】
漢字既是交流與傳播的媒介,當以簡化字形方便使用為原則,歷史上的一些好事之徒卻使得部分漢字更加複雜化,在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今天,我們有必要重蹈復轍嗎?
附錄附錄一:
顏之推傳(《北昌書·文苑傳》)顏之推,字介,琅邪臨沂人也,九世祖含,從晉元東度,官至侍中右光祿西平候。父勰,梁湘東王繹鎮西府咨議參軍。世善《周官》、《左氏》學。
之推早傳家業。提十二,繹值自講《庄》、《老》,便預門徒;虛談非其所好,還習《禮》、《傳》。博覽群書,無不該洽;詞情典麗,甚為西府所稱。繹以為其國左常侍,加鎮西墨曹參軍。好飲酒,多任縱,不修邊幅,時論以此少之。
繹遣世子方諸出鎮郢州,以之推掌管記。值侯景陷郢州,頻欲殺之,賴其行台郎中王則以獲免,囚送建鄴。景平,還江陵。時繹已自立,以之推為散騎侍郎,奏舍人事。後為周軍所破,大將軍李穆重之。薦往弘農,令掌其兄陽平公遠書翰。值河水暴長,具船將妻子來奔,經砒柱之險,時人稱其勇決。
顯祖見而悅之,即除奉朝請,引於內館中,侍從左右,頗被顧眄。天保未,從至天池,以為中書舍人,令中書郎段孝信將敕書出示之推;之推營外飲酒。孝信還,以狀言,顯祖乃曰:"且停。"由是遂寢。河清未,被舉為趙州功曹參軍,尋侍詔文林館,除司徒錄事參軍。之推聰穎機悟,博識有才辨,工盡牘,應對閑明,大為祖珽所重;令掌知館事,判署文書,尋遷通直散騎常侍,俄領中書舍人,帝時有取索,恆令中使傳旨。之推稟承宣告,館中皆受進止;所進文章,皆是其封署,於進賢門奏之,侍報方出。兼善於文字,監樣繕寫,處事勤敏,號為稱職。帝甚加恩接,顧遇愈厚,為勛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將諫也,之推取急還宅。故不連署;及召集諫人,之推亦被喚入,勘無其名,方得免禍。尋除黃門侍郎。及周兵陷晉陽,帝輕騎還鄴,窘急,計無所從,之推因宦者侍中鄧長顒進奔陳之策,仍勸募吳士千餘人,以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陳國。帝甚納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願入陳,乃雲;"吳士難信。不須募之。"勸帝送珍寶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齊之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度。雖不從之推計策。猶以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齊亡,入周,大象末,為御史上士。
隋開皇中,太子召為學士,甚見禮重。尋以疾終。有文三十卷、《家訓》
二十篇,並行於世。
曾撰《現代生賦》,文字清遠,其詞曰:
仰浮清之藐藐,俯沈奧之茫茫,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內諸夏而外夷、狄、驟五帝而馳三王。大道寢而日隱,《小雅》摧以雲亡,哀趙武之作孽,怪漢尋之不祥,旄頭玩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瀍澗鞠成沙漠。神華泯為龍荒,吾王所以東運,我祖於是南翔,去琅邪之遷越,宅金陵之舊章,作羽儀於新邑,樹杞梓於水鄉,傳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逮微躬之九葉,頹世濟之聲芳。問我辰之安在,鍾厭惡於有梁,養傅翼之飛獸,子貪心之野狼。初召禍於絕域,重發釁於蕭牆,雖萬里而作限,聊一葦而可航,指金闕以長鎩,向王路而蹶張。勤王逾於十萬,曾不解於榏吭,嗟將相之內鯁,皆屈體於犬羊,武皇忽已厭世,白日黯而無光,既饗國而五十,何克終之弗康?嗣君聽於巨猾,每凜然而負芒。自東晉之違難,寓禮樂於江、湘,迄此幾於三百,左衽浹於四方,詠苦胡而永嘆,吟微管而增傷。世祖赫其斯怒,奮大義於沮、漳。授犀函與鶴膝,建飛雲及艅艎,北徵兵於漢曲,南發餫于衡陽。
昔承華之賓帝,寔兄亡而弟及,逮黃孫之失寵,嘆扶車之不立。間王道之多難,各私求於京邑,襄陽陰其銅符長沙閉其玉粒,遽自戰於其地,豈大勛之暇集。子既損而侄攻,昆亦圍而叔襲;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
行路彎弓而含笑,骨肉相誅而涕泣;周旦其猶病諸,李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謬見擇於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財解履以從軍,非社稷之能衛□□□□□,僅書記於階闥,罕羽翼於風雲。
及荊王之定霸,始仇恥而圖雪,舟師次乎武昌,撫軍鎮於夏汭。濫充先於多士,在參戎之盛列;慚四白之調護,廁六友之談說;雖形就而心和,匪余懷之所說。
繄深宮之生貴,矧垂堂與倚衡,俗推心以厲物,例幼齒以先聲:愾敷求之不器,乃畫地而取名,仗御武於文吏,委軍政於儒生,值白波之猝駭,逢赤舌之燒城,王凝坐而對寇,向栩拱經臨兵。莫不變而化鵠,皆自取首以破腦,將睥睨於渚宮,先憑陵於地道,懿永寧之龍蟠,奇護軍之電掃,奔虜快其餘毒,縲囚豪乎野草。幸先主之無勸,賴滕公之我保,剟鬼錄於岱宗,招歸魂於蒼昊,荷性命之重賜,銜苦人以終老。
賊棄甲而來複,肆觜距之鵰鳶,積假履而弒帝,憑衣霧以上天。用速災於四月、奚聞道之十年!變狄俘於舊壤,陷戒俗於來旋。慨《黍離》於清廟,愴麥秀於空廛,鼓卧而不考,景鍾毀而莫懸;野蕭條以橫骨,邑寂而無煙疇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獨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經長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連;深燕雀之餘思,感桑梓之遺虔,得此心於尼甫,信茲言乎仲宣。
逖曬土之有眾,資方叔以薄伐;撫鳴劍而雷吒,振雄旗而雲窣;千里追其飛走,三載窮於巢窟:屠蚩尤於東郡,掛郅支於北闕。吊幽魂之冤枉,掃園陵之蕪沒;殷道是以再興,夏祀於焉不忽。但遺恨於炎昆,火延宮而累月。
指余櫂於兩東,侍升壇之五讓,欽漢官謗。或校石渠之文,時參柏梁之唱,顧甂甌之不算,濯波濤而無量。屬蕭、湘之負罪,兼岷,峨之自王,佇既定以鳴鸞,修東都之大壯。驚北風之復起,慘南歌之不暢,寧金城之湯池,轉絳宮之玉帳,徒有道而師直,翻無名之不抗。民百萬而囚虜,書千兩而煙煬,溥天之下,斯文盡喪。憐嬰孺之何辜,矜老疾之無狀,奪諸懷而棄草,踣於塗而受掠。冤乘輿之殘酷,軫人神之無狀,載下車以黜喪,掩桐棺之藁葬,雲無心以容與,風懷憤而憀悢;井伯飲牛於秦中,子卿牧羊於海上。留釗之妻,人銜其斷絕;擊磐之子,家纏其悲愴。
小臣恥其獨死,實有愧於胡顏,牽痾疻而就路,策駑蹇以入關。下無景而屬蹈,上有尋而亟搴,嗟飛蓬之日永,悵流梗之無還。
若乃五牛之旌,九龍之路,土圭測影,璿璣審度,或先聖之規模,乍前王之典故,與神鼎而偕沒,切仙弓之永慕。
爾其十六國之風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詠圖書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猶曩;每結思於江湖,將取弊於羅網。聆代竹之哀怨,聽《出塞》之嘹郎,對皓月以增愁,臨芳樽而無賞。
日太清之內釁,彼天齊而外侵,始蹙國於淮滸,遂壓境於江潯,獲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眾旅而納主,車五百以敻臨,返季子之觀樂,釋鍾儀之鼓琴。竊聞風而清耳,傾見日之歸心,試拂蓍以貞筮,遇交泰之吉林,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於東尋,乘龍門之一曲,歷砥柱之雙岑,冰夷風薄而雷響,陽侯山載而谷沉,侔挈急以憑呴,類斬蛇而赴深,昏揚飈於分陝,曙結纜於河陰,追風飈之逸氣,從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舊國從於采芑;先廢君而誅相,訖變朝而易市。遂留滯於漳濱,私自憐其何已。謝黃鵠之回集。恧翠風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對,空竊彥先之仕,纂書盛化之旁,待招崇文之里,珥貂蟬而就列,執麾蓋以入齒,款一相之故人,賀萬乘之知己,秖語之見忌,寧懷之足恃。誎譖言之矛戟,惕險情之山水,由重裘以勝寒,用去薪而沸止。
予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驕奢之是修,亦佞臣之雲使。惜染絲之良質,情琢玉之遺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亂起。
誠怠荒於度政,惋驅除之神速,肇平陽之爛魚,次太原之破竹,是未改於弦望,遂□□□□□。及都□而升降,懷墳墓之淪覆,迷識主而狀人,競己棲而擇木,六馬紛其顛沛,千官散於奔逐,無寒瓜以療飢,靡秋螢而照宿,仇敵起於舟中,胡、越生於輦轂。壯安德之一戰,邀文武之餘福。屍狼藉其如莽,血玄黃以成谷,天命繪不可再來,猶賢死廟而慟哭。
乃詔余以典郡,據要路而問津。斯呼航而濟水,郊鄉導於善鄰,不羞寄公之禮,願為式微之賓。忽成言而中悔,矯隊疏而陽親,信諂謀於公主,競受陷於奸臣。曩九圍以制命,今八已而由人;四七之期必盡,百六之數溘屯。
予一生而三化,備荼苦而蓼辛,鳥焚林而鎩翮,魚奪水而暴鱗,嗟宇宙之遼曠,愧無所而容身。夫有過而自訟,始發曚於天真,遠絕聖而棄智,妄鎖義以羈仁,舉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銜石以填海,終荷戟以入棒,邙壽陵之故步,臨大行以逡巡。向使潛於草茅之下。甘為畎畝之人,無讀書而學劍,莫抵掌以膏身,季明珠而樂賤,辭白璧以安貧,堯、舜不能榮其素樸,桀,紂無以污其清塵,此窮何由而至,茲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後,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之推在齊有二子:長曰思魯,次曰慜楚,不忘本也。
之推集在,思便自為序錄。
附錄二:
顏之推年譜梁武帝中大通三年辛亥(531 年)。
顏之推生於江陵(湖北江陵)。
之推有兩兄:之儀、之善。
大同三年丁已(537 年),之推七歲。
能誦《魯靈光殿欠武》
大同五年已未(539 年),之推九歲。
父協卒,年四十二,旅葬江陵東郭。此後之推受其兄之儀教養。
七月,湘東王蕭繹由荊州刺史為護軍將軍,領石頭戍軍事。
大同六年庚申(540 年),之推十歲。
十二月,湘東王蕭繹出為江州刺史。
大同八年壬戌(542 年),之推十二歲。
之推隨湘東王蕭繹在江州(江州治尋陽,今江西九江),肅繹講老、庄,之推亦預門徒,然非其所好,仍習禮傳,博覽群書。
太清元年丁卯(540 年),之推十七歲。
正月,江州刺史湘東王蕭繹徙為鎮西將軍、荊州刺史。二月,東魏候景以河南十三州來降。
太清二年戊辰(548 年),之推十八歲。
十月,候景自壽陽反,濟江逼京師。
太清三年已巳(549 年),之推十九歲。
三月,候景陷台城。四月,湘東王繹稱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製。五月,武帝卒,太子綱立,是為簡文帝。
簡文帝大寶元年度午(550 年),之推二十歲。
九月,湘東王肅繹以世子肅方諸為中撫軍,郢州刺史,之推為中撫軍外兵參軍,掌管記。之兵。
大寶二年辛未(551 年),之推二十一歲。
閏四月,候景遣其將宋子仙、任約襲郢州,執刺史蕭方諸。之推亦被俘,例當被殺,賴候景行台郎中王則救護得免,囚送建康。
八月,候景廢簡文帝,立豫章王棟。十月,景殺簡文帝,廢蕭棟,自稱帝,國號漢。
元帝承聖元年王申(552 年),之推二十二歲。
三月,湘東王肅繹所遣將王僧辯等平候景,傳其首於江陵。
十一月,湘東王肅繹即位於江陵,是為元帝。
之推自建康還江陵,為散騎侍郎,奏舍人事,奉命校書。
承聖三年甲戌(554 年),之推二十四歲。
九月,西魏遣兵伐梁。十月,西魏至襄陽,雍州刺史蕭詧率眾會之。十一月,西魏兵陷江陵,元帝被執,旋遇害。江陵陷後梁朝人士多被俘虜。之儀遷長安。之推被遣送至弘農(河南舊陝縣)李遠處掌書翰。
十一月,王僧辯、陳霸先在建康奉晉安王肅方智承製。
敬帝紹泰元年乙亥(555 年)。之推二十五歲。
二月,晉安王蕭方智即位,是為敬帝。三月,北齊遣其上黨王高渙送貞陽候蕭淵明來主梁嗣,五月,王僧辯迎蕭淵明,以敬帝為太子。九月,陳霸先殺王僧辯,廢蕭淵明,敬帝複位。
太平元年丙子即北齊宣帝天保七年(556 年),之推二十六歲。
之推奔北齊,文宣帝命其奉朝請,侍從左右。
太平二年丁丑即北齊文宣帝天保八年(557 年),之推二十七歲。
十月,陳霸先廢敬帝自立,是為陳武帝。
北齊文宣帝天保九年戊寅(558 年),之推二十八歲。
文宣帝赴晉陽(山西太原市西);六月乙丑,自晉陽北巡,已巳,至祁連池;戊寅,還晉陽。之推從。
天保十年乙卯(559 年),之推二十九歲。
十月,文宣帝卒,太子高殷立,是為廢帝。
廢帝乾明元年庚辰即孝昭帝皇建元年(560 年),之推三十歲。
八月,常山王高演廢高殷,自立,是為孝昭帝。
孝昭帝皇建二年辛已即武成帝太寧元年(561),之推三十一歲。
十一月,孝昭帝卒。弟長廣王高湛立,是為武成帝。
武成帝河清四年乙酉即後主統元年(565 年),之推三十五歲。
四月,武成帝禪位於太子高緯,是為後主。之推為趙州功曹參軍,蓋在是時。
天統二年丙戌(556 年),之推三十六歲。
後主頗好文藝,調之推至京都。
武平三年王辰(572 年),之推四十二歲。
祖珽為左僕射,採納之推建議、奏立文林館,又奏撰《御覽》。之推除司徒錄事參軍,與李德林同主持文林館事,並主編《御覽》,尋遷通直散騎常侍,領中書舍人,再遷黃門侍郎。
武平四年癸巳(573 年),之推四十三歲。
四、五月中,祖珽解僕射,出為北塗州刺史。
十月,侍中崔季舒,張雕虎、散騎常侍劉逖,封孝琰,黃門侍郎裴澤,郭遵等六人以諫止後主赴晉陽被殺,之推幾及於禍。
武平六年乙未(575 年),之推四十五歲。
閏八月,以軍國資用不足,稅關市、舟車、山澤、鹽扶、店肆,輕得各有差。
隆化元年丙申(576 年),之推四十六歲。
八月,後主赴晉陽,冬,周武帝伐齊,取晉州(山西臨汾)。十一月,後主至晉州,圍城。十二月,周武帝來救晉州,齊師大敗,後主棄軍還晉陽,憂懼不知所出。留安德王高延宗守晉陽,輕騎還鄴。周師尋入晉陽,後主欲禪位太子。
幼主承光元年丁酉即周武帝建德六年(577 年),之推四十七歲。
正月,太子高恆即皇帝位,尊后主為太上皇。之推與薛道衡等勸太上皇往河外募兵,更為經略,若不濟,南投陳國,從之。太上皇自鄴先趨濟州,周師漸逼,幼主又自鄴東走。太上皇攜幼主走青州,為入陳之計,留高阿那肱守濟州。高阿那肱召周軍,約生致齊生,於是屢使人告言,賊軍在遠,已令人燒斷橋路。太上皇遂停緩。周軍奄至青州,太上皇為周將尉遲綱所獲,並太后,幼主俱送長安。
周武帝平齊後,之推與陽休之、袁聿修、李祖欽、元修伯、司馬幼之、崔達拿,源文宗、李若、李文貞、盧思道,李德林、陸X,薛道衡、元行恭、辛德源、王劭、陸開明等十八人,同征,隨駕赴長安。盧思道、陽體之道中作《鳴蟬篇》之推亦同作。
周武帝建德七年戊戌,即宣帝宣政無年(578 年),之推四十八歲。
六月,武帝卒,太子宇文贇立,是為宣帝。
宣政二年已亥,即靜帝大象元年(579 年),之推四十九歲。
二月,宣帝傳位於太子宇文闡。自稱天元皇帝。宇文闡立,是為靜帝。
大象二年庚子(580 年),之推五十歲。
之推為御史上土。
隋文帝開皇元年辛丑(581 年),之推五十一歲。
二月,楊堅廢靜帝而自立,是為隋文帝。之推子思魯生子籀,即顏師古也。
開皇二年壬寅(582 年),之推五十二歲。之推上言,靖依梁國舊事,考訂雅樂,文帝不從。
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之推敕數寫讀之。是年二月,文帝立子揚勇為太子。勇召之推為學上,蓋在是年之後,之推等與陸法言論音韻,蓋在本年前後。之推在開皇初曾奉敕與魏澹,辛德源更撰《魏書》,未詳何年,亦繫於此。
開皇三年癸卯(583 年),之推五十三歲。
之推奉命接待陳使阮卓。
開皇四年甲辰(584 年),之推五十四歲。
二月,張賓奏上新曆,文帝下詔頒行,其後爭論曆法,綿歷十餘年,之推亦曾參加討論。
開皇九年已酉(589 年)之推五十九歲。
正月,滅陳。
開皇七年庚戌(590 年),之推六十歲。
之推卒年無可考,大約在開皇十餘年中,年六十餘。
之推兄之儀,自江陵入周后,歷仕麟趾學士、司書上士、小宮尹,封平陽縣男。迂上儀同大將軍御正中大夫,進爵為公,出為西疆郡寧。隋文帝即位,征還京師,進爵新野郡公。
開皇五年,拜集州刺史。明年,受代,還亦都,優遊不仕。開皇十一年冬卒,年六十九。
之推妻殷姓,有三子:長子思魯、次子愍楚、三子游秦。
思獸與愍楚皆之推在北齊時所生,二子之命名,有不忘本之意(《北齊書》本傳)。"思魯"表示懷思故鄉(顏氏之先,本乎鄒魯);"愍楚"表示哀念故國(梁元帝都江陵,故舊楚)。
游秦大概是之推遷入關中以後所生,故曰:"游秦".思魯仕隋為東官學士,唐初為秦王府記室參軍,曾編訂其父文集,並作序錄。愍楚仕隋為通事舍人,大業中,因事被貶,居南陽,朱粲攻佔鄧州,遭飢餒,愍楚合家為朱粲兵所噉食。愍楚著《證俗音略》二卷。游秦,隋時典校秘閣,唐高祖武德中,為廉州刺史,遷鄂州刺史,卒於任所,撰《漢書決疑》十二卷,為學者所稱。思魯長子籀,字師古,博覽群書,尤精訓詁,仕至秘書監,有《文集》六十卷,注《漢書》與《急就章》,撰《匡謬正俗》八卷。顏旱卿,真卿皆師古之弟勤禮之曾孫,亦即思魯之玄孫,之推之五世孫。杲卿,真卿均以行義學術稱於當時,而真卿書法尤為卓絕。此均可見顏氏家學之美,綿延不絕也。
推薦閱讀:
※怎樣才能變的成熟,但不世故(我討厭太世故的人,所以不想做一個世故的人)?
※如何變得通曉人情世故,圓滑世故呢?
※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真正的成熟
※人情世故,要懂得看透而不說透
※《每天懂一點人情世故》
TAG:世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