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隱居京城的老師給我們講的第十七個故事:虛空是怎樣粉碎的
傾聽那個能聽的,當下就解脫。
如果你是光,你就看不見黑暗。如果你活在黑暗中,說明你還沒有發光。點亮自己吧,世界會因你而精彩。
凡俗人東張西望,修行人觀察自己,開悟的人不知道誰是誰。
坦胸露背,搖頭晃腿。不是神仙,即是醉鬼。
以三寶為歸依,以戒律為師範,以經典為印證;
以聖賢為友朋,以苦難為禪堂,以眾生為鏡鑒。
——文竹語錄
光緒二十一年,即1895年十月,年屆五十六歲的虛雲禪師要到江蘇揚州高旻寺參加禪七。隨便介紹一下,高旻寺冬天的禪七是非常有名的,規矩大,管理嚴,時間長,也出人才,過去曾有兩個說法,一個是「上有文殊、寶光,下有金山、高旻寺」,另一說是「金山腿子高香」。如今文殊寺、寶光寺已經沒有什麼聲響了,金山寺倒是人頭攢動,但那不是去打七的,而是旅遊觀光的遊客,只有高旻寺還一直苦苦支撐著門面。算起來從明朝起到如今六百多年了,除了解放後一度寺院被毀沒辦法外,這支香就沒有斷過。每年冬天十二個禪七雷打不動,而且時間都有一定,十月十五起七,十個七圓滿下來正好過春節,吃了春節餃子馬上又打兩個鞏固七。
這虛雲禪師當時在長江上游的一個什麼道場用功,要去高旻寺就要沿江而行,結果遇上江水暴漲,江邊沒有路了,他就打算乘船渡江,可因為身無分文,船夫竟然扔下他鼓掉而去。不得已,他只好繼續沿江而行,由於路都淹了,有些地方很險,不好走,結果一失足掉到江里去了,這一下可麻煩了,如果我們一般人可就不好辦,一慌張,就氣急,一氣急,就嗆水,用不了多會兒就交代了。可人家虛雲禪師不怕,他時時都在功夫中嘛,心不散亂,念佛他就看著這個念佛的是誰,走路他就看著這個拖死屍的是誰,掉到江里,他也不起心動念,他知道有個淹不死的,他看著這個吶,至於那個使用了五十六年的肉殼子,就隨它漂吧,漂到哪裡算到哪裡,大不了不能用了再易形換裝從頭來。這虛雲禪師這麼一個平和心態,洶湧江水也打不散他的功夫,他就那麼漂著,連掙扎也不掙扎一下,呼吸也很舒緩,這樣子反而不易嗆水,這江水拿他沒招兒,只好馱著他往下游漂,這下虛雲禪師賺了,不但不花錢,連走路也省了。
就這樣漂呀漂,漂了一天一夜,漂至采石磯附近,被一個農民發現撈上來了,抬到附近的寶積寺。當然啦,在水上一漂千里百里,趙文竹這裡說起來輕鬆,你漂漂試試,不行啊,這虛雲禪師醒來後,也是七竅流血呀。寺里的師父有人就認出他來了,這不是德清師嗎?你這演的是哪齣戲呀?虛雲禪師法名德清。虛雲禪師說,我要到高旻寺打禪七,沒坐上船,掉水裡了。大家就又驚奇又好笑,你到會討便宜省力省錢,高旻寺就離這裡不遠了。聽說高旻寺到了,虛雲禪師又怕誤了禪期,稍一恢復,就強打精神奔高旻寺去了。
到了高旻寺,虛雲禪師閉口不提自己落水患病之事,由於他當時在禪林已經小有名氣,知事僧便安排他當禪堂職事,虛雲禪師因為體力不支,就沒有答應。這一下就惹麻煩了,高旻寺向來以家風嚴峻著稱,你若到高旻寺,寺里沒讓你管的事不要多管閑事,那要挨板子;如果讓你做的事你不肯做,那也不行,那會被視為慢眾,那也要挨打挨罰甚至被遷單的。因此,虛雲禪師不肯擔任職事,人家認為他藐視常住,就打了他一通香板,他也不解釋,默然受之。挨打之後,虛雲禪師病情加重,血流不止,小便滴精。他也不管,堅持坐香,以死相抵,晝夜用功精勤,澄心攝念,渾不知身是何物,經過二十多天的猛利用功,他的病忽然痊癒了。身體這個東西很有意思,你寵著它護著它精心保養著它,它卻常給你鬧毛病,你不睬它,不管它,甚至忘了它,它卻百病不侵,有病痊癒的也快。寫到這裡,想到有個氣功師,專門教人健身功法,他崇尚道家和密宗,說他們講究性命雙修,他對禪法和凈土法都不理解,認為這些佛法忽視修身,說沒有好身體怎麼修成佛呀?可他忽視了一個現象,這些參禪念佛的和尚一般身體都很好,壽命也比較長。豈不知修身的最高境界恰好是忘身。身體是一種最精密的機器,它有自愈功能,正由於它過於精密,所以如果你很執著它,這麼弄那麼弄,反而弄好了這部位,又會損害了別的部位,那些有為的對治法常常把毛病搞複雜了。那些熱衷於練功延壽又是導引又是採補又是什麼男女雙修的人,有幾個真正長壽的呢?而那些忘身忘我一心參禪念佛的人卻往往在無意中驅除了百病。不求長壽反而長壽了。因此,在這裡文竹告訴你,你想長壽嗎?忘記歲月吧;你想健康嗎?忘記身體吧;你想成佛嗎?忘記自我吧。當然這不是文竹發明的,而是從虛雲老和尚那裡得到的啟發。世人都想長壽,長壽的人卻不多,虛雲老和尚一輩子不顧身體,不知有我,一個死字貼在腦門上,他活了一百二十歲,至於他證道的境界,更是世人沒法揣度的。
話頭轉回來,咱再接著說。後來采石磯寶積寺的住持德岸禪師來高旻寺,看到虛雲禪師容光煥發,大為驚詫和欣慰,便把他落水之事告訴了高旻寺的僧眾。大家聽了,無不欽佩讚歎。從此以後,禪堂里也不再安排他輪值做事了,虛雲禪師得以專註修行,功夫自然進境更勝。
有一天晚上放晚香的時候,虛雲禪師忽見眼前一片光明,如同白晝,內外洞徹。隔著多重牆壁很遠距離竟然看見遠方江面上的船隻和兩岸樹木,無不清晰如在眼前,還看到隔壁的香燈師和西單師在廁所中解手,第二天他向二人問及此事,果然如此。
各位看官,你看這虛雲禪師功夫怎樣?厲害吧?境界怎麼樣?殊勝吧?如果一般人得了這個境界,那還不得高興死,那還不得逢人便講,我境界如何如何殊勝,弄不好還要寫本書,搞個功夫紀實什麼的,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都是半路風光,不可以炫耀呀!一炫耀這些就會在修行上產生巨大障礙,要注意呀!在修行的路上,光景太多啦,都不可貪戀不可執著呀,任何境界,一執著就是病,就是麻煩。在沒有真正明心見性,沒有證到本地風光之前,一切的殊勝都不是真正的殊勝,都可能成為障礙;一切的福報都不是真正的福報,都有可能成為禍害。凡有所得都不是真得,凡有所成都不是真成。達摩祖師早就提醒過了,一些禪定功夫中的境界不要輕易對人說,說了會發生障礙的。可現在許多學佛參禪的人都不明白這個,既貪戀境界又愛好顯示,結果一個個難得正果。顯示神通境界起碼有如下幾個惡劣後果: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功夫停滯,境界不再上升,你執著一個殊勝,另一個更殊勝就不出現了,你被佛陀和祖師鎮壓了,也被護法神鎮壓了,你得少為足嘛!光明不再現前,恐怖倒會常現前。即使你能再求得一些神通境界,那也是得到魔怪的邪加持,最終導致淪墜。另一個後果是容易引起世人迷信,這世間人都要有所得呀,一旦聽說某法師有神通,有特異功能,那都來向你求法求功求神通求加持啦,你會被人神化,被人膜拜,在你昏昏然飄飄然之際,莫名其妙就有很多人皈依到你的門下了,你被人當老師了,當神明了,不說法行么,可你不解如來真實意呀,你都成了大師了,你說你不明白那不倒架子么?只好說啦,天上地下神神怪怪瞎說一通,完了,這一大批弟子算讓你給毀了,喪失正知正見了,自覺不自覺間,你就把佛法給歪曲了,成了披著佛衣的邪教主了,你說可怕不可怕?這就導出了第三個嚴重後果,真正的善知識和正信弟子們會遠離你,那些是非心重的人要攻擊你,如果你是個出家人,你會被孤立,被打壓;如果你是個在家人,沒有宗教政策的保護,只好一會兒說是佛法,一會兒說是生命科學,這下麻煩就更大了,不僅佛教界視你為邪門外道,社會上還有些專門的鬥士打上門來:你這是偽科學,是歪理邪說,你不是有功能有神通嗎?你不是會暗中視物穿牆破壁嗎?那好,我把電視台請來,再弄一大幫看熱鬧的,遮上你的眼睛,隔上一堵牆,你看看對面是什麼?怎麼樣?看不見吧?假的!你什麼居心?你什麼用意?你說我真的經過了這些境界呀!人家又要說了,既然是真的,你再重複一遍呀?你還真重複不了,你那是定中的境界,那時你意識中沒有人,沒有牆,更沒有電視台,甚至連自己也沒有,所以才出了境界,而這時你要證明自己,意識分別熾然,不僅有自我,還有別人,還有那牆和旁邊的攝像機,那你敗定了,一百個要賠五十雙,你說你委屈,委屈什麼?該打擊,該取締,你不僅破壞了佛法,還侵犯了科學領地,更惑亂了人心,不打擊你怎麼對得起大眾?再嚴重一些還要陷入國法王難喲,這在《楞嚴經》中說得很清楚,現在也有不少類似事例以供警示。人家虛雲禪師明白呀,他就不多說,水上漂了一天一夜他不說,半夜見大光明境界他也不說,他知道這些是光影門頭之事,不為證聖,只當尋常境界而已,可見他此時雖然還不算個過來人,但他的見地已經很高了。講到這裡,有的看官或許要問啦,既然他自己沒說,那這個事情怎麼流傳下來了呢?問得好,這事是虛雲禪師一百多歲以後講的,人家請他講經歷,整理年譜,他才講了這些經歷。這些奇異境界不是什麼時候都不能講,也不是對誰都不可以講,還有一個為什麼講的問題。如果當時他有師父,或者遇到修證比他高的人,他就可以講,為的是讓師父掌握他的狀態,以便於為他指導進一步的用功方向。或者當你已經發明心地,並得到大善知識印可要弘法利生,也可以講一些自己修學的經歷和境界,這叫現身說法,為的是通過這些境界說明一些道理,這樣對後學有好處,也少有副作用。
說到這裡有看官可能要起分別啦,這趙文竹怎麼回事,這麼一段公案又拉拉扯扯引出這麼多題外話,請不要起分別,說公案幹啥?不就是為的通過這些公案說明一些道理嗎?如果把文竹這些評論、發揮和衍義刪掉,重複這些公案還有什麼意義?人家那些學者那些史家考證整理的比文竹高明多了,也就不需要文竹再弄這些蹊蹺了。
好了,各位看官注意啦,這就說到緊要處啦,驚天動地的事情就要發生啦。進了臘月,第八個禪七的第三個晚上,第六支香開靜的時候,護七的法師例行給每位坐禪的法師上茶水。高旻寺禪堂里吃茶和其他地方及社會上吃茶可不一樣,這裡沒有茶道茶文化一說,茶道和茶文化是社會上的東西,有些寺院和法師也講這個,是為攝受初機學人和社會上的知識分子,使其先生歡喜心然後進入佛道修行中,當然,弄得好也會使人產生寧靜超脫的微妙體驗,可是若要由此證道那是很難的。高旻寺不搞這個,高旻寺禪堂被稱為「最高學府」,是選佛場,是要你切實做功夫實證佛法的地方,你接受不了這份枯燥可以不來,總之不能搞半點花哨活計。高旻寺禪堂里每天定時上茶上點心,那不是讓你品嘗享受的,而是由於坐禪耗能耗體力,給你補充能量補充水分的。高旻寺禪堂吃茶是這樣的,敲板開靜後,大眾師父們放開腿子,但不離座位,依然靜靜掛腿子坐著,這時護七師父給每人發一個茶杯,然後又有護七師父依次給大家添茶水,添茶的左邊來,你就左手持杯接水,右邊來你就右手持杯接水,接水時也是攝心護念,如如不動,添好了茶,大家一律端在左手中,靜呆一會兒,水不太燙了,就一口氣喝下去,不可以分開幾口喝,也不可以品味,為的是保持你的功夫成片不間斷,舌根對味塵一起分別那功夫就中斷了。這很重要,這虛雲禪師就是這樣緊緊地看著自己的功夫,念頭沒有絲毫地走著,這裡添水的法師一個不小心,滾燙的茶水濺到了虛雲禪師的手上,虛雲禪師冷不防一個激靈,那茶杯忽然落地一聲脆響,摔碎了。就在茶杯落地的一剎那,虛雲禪師念頭驟然打破,疑根頓斷,眼前的禪堂、山河大地、自我乃至虛空轟然粉碎消殞,赤裸裸凈光光明歷歷的寂光真境頓時現前,和盤古他爸爸撞了個滿懷,那真叫天也破、地也破、家也破、人也沒有了。在《楞嚴經》中佛有一段話就是說的這個境界:「汝等一人發真歸元,此十方空悉皆消殞。」老子也講到這個境界:「吾有大患,在吾有有身,吾若無身,吾何有患?」這就是我們不生不滅、無量壽無量光無量智的清凈法身。古德們用了很多名相來定義這種境界:法身、空性、毗盧遮那、本來面目、菩提、涅槃、如來等等,六祖慧能那四句偈也是描述這個,可是一般人光知道這些名相,知道得再多也沒有實際受用,不親自去體證這個境界,你對佛法但只是理論概念而已,你只有真正體證到這個以後,你對這個紛紜的現象界才算真正看破,對外在的財色名位才可能真正放下,你的生命才找到了真正的皈依處,馳求奔走的狂心才能真正休息下來,你才真正知道了什麼叫出世間。這個真實的生命境界,只能親證乃知,語言文字無法表述的,再說即使你表述清楚了,對於沒有親證這個境界的人來說,還是不異於盲人說色,說來說去也只是個概念而已,古德們說得已經很多了,文竹又在這裡廢話,有什麼用呢?知者無須言,不知者說不清,這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虛雲禪師證到法身了,在場數十上百人,看到的卻只是地上摔碎了一個杯子,虛雲一個人傻在那裡。從杯子落地、徹證法身到一念生心重返這個所謂的現實世界,虛雲禪師只經過了片刻一剎那的時間,然而這一剎那間,他真實地體驗了哲學上的空有轉換的玄機,體驗了科學上宇宙的熱寂與生起的過程,體驗了佛學上法身現前、報身起用和化身顯相的次第,也知道了一切的色都是空的投影,知道了天地宇宙和自我一體非二,知道了三身四智一體非多,生何曾生,滅何曾滅,有何曾有,無何曾無,一切萬法三世諸佛都在當下一念之中了。這些道理,虛雲禪師以前不懂嗎?懂了呀,但那時的懂是知見,此時才是實際,佛法不是講信解行證嗎?虛雲禪師是真起信了,也真了解了,也真做功夫真行持了,到此刻他真證道了。於是他做了偈子:
杯子撲落地,響聲明歷歷,
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息。
又做一偈:
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口難開。
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
這兩首偈子寫得極到位,第一首頭兩句是因緣過程,第三句是證境,第四句很有意思,是得果,得了個什麼果?了無所得,只是從此放心了,回家了,這裡法身成就。第二首偈子主要說明見地,頭兩句還在第一首偈的層面,後兩句見地圓了。相當於六祖說的那個「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山河大地都是如來的化身呀,都是自身的現量境界呀!而那個報身也藏在裡面了,就是那個明明歷歷的覺照者。第一首偈子是大死,死透了的境界,如果只在這個境界上,執著於這個境界,那還不是究竟,虛雲禪師覺悟了這個,因此才又寫了第二個偈子。第二個偈子是活轉來、大活的境界,這一下子究竟了,圓滿了。他已經轉識成智,在他的眼裡,這個千差萬別污濁不堪的娑婆世界已經成為清澈平等圓滿無礙的華藏世界了。在他的眼裡,一切萬物萬象都是如來的神通顯現,一切眾生都是毗盧遮那佛的化身了。毗盧遮那佛是誰呀?就是我們的本來心呀。放眼世間,沒有任何一物在心外呀。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