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黑人在中國
1996年《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旅遊指南中國版有一篇街頭採訪的報道,除去對採訪的評論外,這篇報道提供了一些很有趣的對話素材:「……中國沒有種族歧視,因為這裡沒有黑人,」一個中國女人說。它變成了我們小小的留學圈子裡的笑話,因為在這個只有五十名留學生的項目里,我是唯一的黑人。
當時還是1997年,我在北京學習中文。「你在中國不會遭到種族歧視,」我的同班同學嘲諷道,「因為你是這裡唯一的黑人。」我們大家都笑了起來。 雖然中國有55個少數民族,但這裡的種族構成遠沒有美國複雜。漢族佔中國人口總數的91.59%,餘下的8.41%在外貌上和漢族沒有太大的區別。在中國,種族和國籍經常是一致的,部分原因就在於這種微小的差異。外國的白色人種被統稱為「老外」,黑色人種被稱為「黑人」。
人們能夠準確地認出美國白人,卻經常認為黑人來自非洲,一個比中國貧窮落後的地方,而且黑人更可能獲得中國政府的資助,例如銀行借貸和基礎建設項目,這使一些中國人對黑人產生了憎恨和詆毀,再加上中國媒體習慣於關注政府對非洲的慷慨解囊——戳到了一些認為政府未能滿足本國國民需求的人的痛處——而不是非洲珍貴的自然資源和可以創造豐厚利潤的廉價中國商品的消費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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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對美的傳統標準也造成了他們對黑人的誤解。在中國,「皮膚白皙」是女人夢寐以求的,美容商店總是銷售各種類型的美白霜。電視屏幕和印刷廣告上的中西模特都符合一個標準——雪白的肌膚,高挑的身材和烏黑髮亮的頭髮。中國還有一句諺語叫「一白遮百丑」。 作為一個在美國長大的黑人,我曾經以為中國人和其他亞洲人與黑人一樣,都是在過去被白人歧視的「有色人種」,我還抱著要和他們同心協力、組成「少數人種聯盟」的一絲希望。
在美國文化里,大多數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種因為曾經都受到過白人的歧視,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他們會聯合起來,組成一個與美國主流文化看似迥然不同的群體。抱著這種天真的幻想,我第一次踏上了中國領土,但是我發現這裡的每一個人都非常熱情地接納了我,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我在中國還有以下經歷:
我在90年代來到中國,在一個大型的國際語言公司教英語,我的學生是來自不同社會經濟背景的中國人。據說,我的主管和其他老師都很敬佩我的教學技巧和知識,可是到了2003年,我發現市場開始轉變了,和過去一樣組織課堂變得非常困難。隨著學生抱怨的增多,我的主管著手進行了調查。她通過公司內部的通話系統隨意抽取了我的幾節課暗中旁聽。幾周後她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稱讚我是一名出色的老師,我的教學方法和對指定課程的教學都沒有什麼錯誤,只是學生們想要一個「不一樣」的老師。
我在課間聽到學生用中文說他們交了這麼多錢就是想要一個白人上課,甚至有學生抱怨「我不想整晚盯著他那張黑臉」。對這種情況,我的主管也無能為力。市場需要白人教師,而這家公司只能回應市場的需求。學生們不只想要白人,還想要引人注目的老師。我曾無意中聽到許多學生討論和對比老師們的外貌和身材。他們寧願那些來自不是以英語為母語國家的白人老師授課,也不想要來自以英語為母語國家的黑人老師。這和我1999年剛開始在中國當英語老師的時候有很大的不同,當時只要有說英語的人授課學生就會非常高興。
在20世紀上半葉,中國和美國的黑人知識分子頻繁協作。20世紀30年代,世界知名的美國黑人作家和詩人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在上海與中國現代文學之父魯迅會面,共同在理論上和語言上為普世的、多元化的、跨國的民族合作做出貢獻。職業演員、歌手和社會活動家保羅?羅伯遜(PaulRobeson)也是中國堅定的盟友,他曾積極為「保衛中華大同盟」(Chinese Defense League)進行義演。「保衛中華大同盟」是宋慶齡創立的「中國福利會」(China Welfare Institute)的前身,宋慶齡的丈夫孫中山是中國革命倡導者和中華民國國父。
羅伯遜還推廣過中國的國歌《義勇軍進行曲》,他用中文為全世界的聽眾演唱了這首歌。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黑人學者在20世紀上半葉對中國進行了訪問,包括(美國)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的創立者之一杜波依斯(W.E.B. Dubois)和哈佛大學的歷史教授雷福德?洛根(Rayford Logan)。 黑人國際主義者羅伯特?F?威廉姆斯(Robert F. Williams)在60年代早期逃亡古巴期間,曾經致信毛澤東要求支持美國民權運動(CivilRights Movement),1963年8月8日毛澤東寫下了《支持美國黑人反對美帝國主義種族歧視的正義鬥爭的聲明》(Statement Supporting theAfro-American in Their Just Struggle Against RacialDiscrimination by U.S.Imperialism),聲明稱:
「我呼籲, 全世界白色、黑色、黃色、棕色等各色人種中的工人、農民、革命的知識分子、開明的資產階級分子和其他開明人士聯合起來, 反對美國帝國主義的種族歧視, 支持美國黑人反對種族歧視的鬥爭。」 在馬丁?路德?金博士(Dr. Martin Luther King Jr)1968年4月被槍殺後,毛澤東還發表了另一篇支持聲明。雖然發出了這些支持的言論,但是幾乎沒有能夠證明毛澤東和其他中國政治家在當時與黑人結盟參與民權運動的證據。事實上,中國在20世紀60年代的外交政策反映了西方的政策,部分原因在於中蘇關係的破裂以及接下來與美國關係的緩和。
在毛澤東和周恩來逝世後,以發表「致富光榮」("To get rich isglorious")的言論為標誌,鄧小平實用的經濟發展計劃取代了與發展中國家和被壓迫的人民結盟的運動。80年代至今,這激勵著中國人一心一意追求致富,他們已經很少談及過去的政治理想了。在經濟發展之前的幾十年期間,中國與世界的隔絕也很少暴露許多中國人對少數族裔人群的看法,而且還造成了這方面的知識真空,使人們形成了對少數族裔的成見和歧視。
與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不同,中國的青年在與全球接軌的信息、娛樂和藝術的氛圍中成長。因此,他們中的許多人開始重新思考對黑人的成見,而他們的思想也影響著他們老一輩的、更加「傳統」的親戚。美國流行文化在中國的傳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從2011年起黑人運動員構成運動員總數的78%的(美國)職業籃球聯賽(NBA),它在新浪微博和騰訊微博——中國版本的推特——加起來有4億1千萬關注者。據中國籃球協會(ChineseBasketballAssociation)估計,中國有3億人打籃球。每年夏天,許多NBA明星來到中國並展開多個城市的巡迴訪問,與鍾愛他們的粉絲會面。
我來自中國的妻子給我講述了她年輕的表妹的親身經歷。她表妹不顧自己媽媽的反對,成為了艾倫?艾弗森(Allen Iverson)的狂熱粉絲。每次比賽的時候,她都會穿上費城76人隊(Philadelphia 76ers)的運動服,懶洋洋地躺在電視機前為自己喜愛的球星加油。為了和她度過更多時光以及更好地交流,她的媽媽也和她一起看球賽,而且很快也成了76人的忠實粉絲。
另一個朋友講了一個關於他在北京的舅舅的故事。他的舅舅把自己讀高中的女兒送到美國參加夏令營。在夏令營的結尾,當他去接女兒的時候,發現她在和自己的黑人室友告別時泣不成聲。當這位中國父親回憶起他那憂傷的女兒時,他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女兒會和一個黑人建立這麼深厚的感情。也許我要開始反思自己對黑人的偏見了。」
當下,許多來自全球不同地方的黑人來到中國生活、工作和旅遊,他們有的是美國人、歐洲人,有的是拉丁美洲人、非洲人,他們擁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語言、宗教信仰和職業,因此不能將他們簡單地進行分類。因為在歷史上我們都遭遇了同樣的種族歧視和偏見,也許這種共同的經歷以及對未來的展望會讓中國人反思他們與黑人的關係。
以下是《大西洋月刊》網站上的網友評論:
中國文化非常重視統一性和同質化,不提倡差異和個人主義。排外是一種傳統,和世界上很多其他國家一樣。我是一半兒中國人一半兒白人混血。一般來講,中國人都不認為我是他們中的一份子。他們會說很多好聽的話比如,「你的中文真好!」或者說我的皮膚有多漂亮。中國人與白人有著一種很糾結的關係。
一方面他們羨慕白人的皮膚,科技成就,覬覦他們的生活水平,因為中國人最崇拜強者。而另一方面,他們還有一種自大的民主主義,覺得中國的位置應該在世界的最頂端,而那些白人們有些太自不量力。
我曾經聽到白人對我的一半兒中國人一半兒白人混血的朋友說他們很驚訝我朋友英語講得這麼好。雖然是90年代的事情了,但是我覺得這並不是中國人的特有的問題,這是人類的通病。只是感到新奇而已。
在亞洲住了三年了,我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我永遠不會回美國的!
哇,中國某些人是種族主義者,這真是令人意外。不過至少這些中國人可以在回顧歷史之後表示自己從來沒有把黑人當做奴隸。
這篇文章很棒,不僅讓讀者了解到了中國,還讓我們了解到了作者的親身經歷。文章美中不足的一點是沒有提及作者現今的情況。作者現在還從事著類似的工作 么?學生們對於作者已經適應了么?
讀完這篇文章和下面的評論之後,我覺得自己應該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分享。首先,我是出生在婆羅洲島(自古以來中國對加里曼丹島的別稱,這個世界第三大島,坐落著三個國家:馬來西亞,印尼和汶萊。)的一個中國後裔。我是在23歲的時候才第一次看到黑人——當時接近午夜時分,我從堪薩斯城的機場前往市中心的旅館,他是計程車司機。
我是一個外國學生,而且是我第一離開婆羅洲島!直到今日,我已經在加州的奧克蘭居住了多年,現在還是無法忘記第一次遇到黑人時的那種視覺上的衝擊。中國人現今對於膚色的觀念和古代相比已經有所變化,但是還有一些想法保留了下來。在過去,中國人喜歡膚色淺的女性(毫無疑問的)和膚色較深(相對而言)的男性。現在,深膚色的男性已經不受歡迎,但是中國人對於白膚女性的青睞基本上沒有變化。
中國人對於歐洲人/西方人確實有一種愛恨交加的感情。中國人喜愛(或者說是妒忌)西方人的白皮膚和挺直的鼻子和他們有立體感的面部輪廓。而中國人恨的是他們的科技成就和現代化成就。中國最近才擺脫了無止境的封建社會的輪迴,而在那之前他們已經默默關注西方社會太長時間了。
我相信中國存在對於黑人的歧視,但是媒體也應該重視黑人社區對於亞裔的歧視。我沒看到《大西洋月刊》刊登類似的文章,在美國的亞裔要比在中國的非洲裔要多得多,而且這一議題也更貼近本土。從這一點可以看到由白人男性主宰的媒體對於亞裔存在怎樣的種族偏見。
感謝作者,這篇文章很棒。我是台灣裔美國人,我可以說自己在中國的經歷與美國白人在中國的經歷是截然不同的,而我注意到我們這樣的經歷常常很少得到關注。我常常會遭到質問比如,「你為什麼不會說流利的漢語?」,「你為什麼不會用筷子?「,或者有時候我被同事們疏遠,而有時候他們又會覺得我和他們其實是一樣的!在找教英語工作的過程中,我總遭到歧視,而我的黑人朋友和亞裔美國朋友也都有時和我相處不來。不過不管怎樣,謝謝分享你的故事,這是非常好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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