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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故都的秋》鑒賞

郁達夫的《故都的秋》是一篇形神兼備、情景交融的好散文。關於其中心,課文自讀提示和教參都作了明確的分析和界定,認為「文章將自然界的『客觀色彩』——故都的秋色,與作家內心的『主觀色彩』——個人的心情,自然地融化在一起,……全文緊扣『清』、『靜』、『悲涼』落筆,以情馭景,以景顯情,信手寫來,渾然一體」,「通過對北平秋色的描繪,讚美了故都的自然風物,抒發了嚮往、眷戀故都的秋的真情,流露了深遠的憂思和孤獨感」,並且,為了增進學生對此的理解,自讀提示和教參還注意聯繫了文章寫作的時代背景,指出了當時的社會環境和作家移居杭州的個人生活背景。 其實,郁達夫在文中流露的情感,固然跟當時的背景有關,也跟作家一生的身世命運和性格情趣有關,還跟中國傳統文人的悲秋情結有關,當時的背景因素前已提及,本文即就後兩點作些補充性的聯想與闡釋。 一、身世命運和性格情趣 作家讚美自然風物,抒發情感 ,其格調無非是熱烈高亢、平和淡遠和憂鬱低沉三者之中各 有選擇側重而已。而郁達夫偏偏持最後一種心態來描繪故都秋色,這和他的身世命運以及性格情趣是分不開的。作為一篇以真實為內核的散文,《故都的秋》所反映的這種清靜悲涼心境和郁達夫一生的身世命運以及由此形成的性格情趣是緊密相連的。 首先,從身世命運來看。「郁達夫三歲喪父,家道衰貧」(《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郁達夫」條,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86版),後來又經兩度婚姻失敗(先與結髮妻孫荃,後與王映霞。作者注),再有兩次喪子之痛(見郁達夫散文《一個人在途上》《記耀春之殤》),此外,郁達夫生活在積貧積弱的舊中國,先後目睹了晚清腐敗、軍閥割據的社會現實,親自經受了蔣介石政府白色恐怖的威懾(1933年舉家由上海移居杭州,過上流連山水的隱居生活,政治上一度表現消沉即由此而來。作者注),最後親歷抗日烽火,在南洋為日本憲兵秘密殺害。這樣的一生,是悲涼的。 其次,從性格情趣來看,他的身世命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憂傷壓抑的性格,從而影響著他在創作上的情趣傾向。他在親撰的系列自傳中說:「兒時的回憶,誰也在說,是最美的一章,但我的回憶,卻儘是些空洞。第一,我所經驗到的最初的感覺,便是飢餓;對於飢餓的恐怖,到現在還在緊逼著我。」又說:「又因自小就習於孤獨,困於家庭的結果,怕羞的心,畏縮的性,更使我的膽量,變得異常的小。」少年時代就沉浸在「水一樣的春愁」里。(以上引自《郁達夫自傳》,江蘇文藝96版)日本十年留學生活,使郁達夫的性格繼續生長發育著,自傷之中又添了對國家民族的憂慮及由此而來的自卑感,這一點,在他這一時期的創作中有明顯流露,如小說集《沉淪》和《蔦蘿集》,都充滿了感傷情緒乃至帶有頹廢色彩。他在1920年寫給新婚妻子孫荃的一首詩中說:「生死中年兩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劇憐病骨如秋鶴,猶吐青絲學晚蠶。一樣傷心悲薄命,幾人憤世作清談。何當放棹江湖去,蘆荻花間結凈庵。」其實,作者這時才24歲。回國後,他說:「1922年,在日本的大學畢了業,回國來東奔西走,為饑寒所驅使,竟成了一個販賣知識的商人……1923年的秋天,一般人對我的態度改變了,我的對於藝術的志趣,也大家明白了……就說我是一個頹廢者,一個專唱靡靡之音的秋蟲。」(《〈雞肋集〉題辭》)為了更明確地顯示郁達夫這種性格情趣,我們不妨來看在1923年寫的《還鄉後記》(《郁達夫散文全編》浙江文藝90版)中的一段文字: 「 ……只教天上有暗淡的愁雲蒙著,階前屋外有幾點雨滴的聲音,那麼圍繞在我周圍的空氣和自然的景物,總要比現在更帶有些陰慘的色彩,總要比現在和我的心境更加相符。若希望再奢一點,我此刻更想有一具黑漆棺木在我的旁邊。最好是秋風涼冷的九十月之交,葉落的林中,陰森的江上,不斷地篩著渺蒙的秋雨。我在凋殘的蘆葦里,雇了一葉扁舟,當日暮的時候,在送靈樞歸去。小船上除舟子而外,不要有第二個人,棺里卧著的若不是我寢處追隨的一個年少婦人,至少也須是一個我的至親骨肉。我在灰暗微明的黃昏江上,雨聲淅瀝的蘆葦叢中,赤了足,張了油紙雨傘,提了一張燈籠,摸到船頭上去焚化紙帛。」 這一段文字的意境,竟是如此的陰冷凄涼。 當然,郁達夫也有激進之時,1926年他撰《廣州時事》揭露時弊,後來與魯迅合編《奔流》,直至於1930年加入「左聯」。(最後的從事抗日是更為人所知的)但他在1933年移居杭州(如前文所述),性情一仍其舊,從而在1934年寫下《故都的秋》這樣一篇散文,是很好理解的;這篇文章蘊含的情感,與他一生的身世命運及性格情趣也是很相符的。 二、中國文人傳統的悲秋情結 唐人劉禹錫句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秋詞二首》)這只是偶唱反調而已,其實,反觀歷代中國文人的著述,可知他們寫秋,確實是多為「悲寂寥」的。無論是屈原寫「 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湘夫人》),杜甫寫「玉露凋傷楓樹林」(《秋興八首》)、「萬里悲秋常作客」(《登高》),還是蘇軾在《赤壁賦》中「扣舷而歌」,言說人生歲月「逝者如斯」,直到近人王國維還寫詩說:「苦覺秋風欺病骨,不堪宵夢續塵勞。」(《靜庵詩稿·塵勞》他們在耳聽秋風蕭瑟,目睹木葉飄零之際,總是難以自抑,或哀身世,或嘆家國,一想到韶華逝去,往往念及個人、國家的凋零,生命在消逝,事業卻難成,內心自然是一幅悲戚圖景。這一種傷逝情懷,是人類永恆性的悲哀,傳統文人們由此習慣性地形成了一種悲秋情結,即便是曠達如蘇軾,也只能是自我安慰罷了。 郁達夫作為一個現代文人,「從少年時代起就愛讀小說、戲曲,對中國古典詩文和小說戲曲有濃厚興趣」,「始終沒有完全擺脫中國舊式傳統文人的積習」,於是,當他寫故都之秋時,就自然地承襲了中國傳統文人的悲秋情結。(亦引自《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郁達夫」條) 關於這一點,《故都的秋》一文中有明顯的例證,下面舉出三處,略作分析。 一是寫北國槐樹的落蕊。作者細膩地描繪了掃街的掃這一種「像花而又不是花」的落蕊的情狀,並說「潛意識下並且還覺得有點兒落寞,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沉的地方」,為何覺得落寞呢?因為他由槐樹落蕊而想起了「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也就是說他內心此時正瀰漫了傳統的悲秋情緒,這正是文中所謂「深沉的地方」。 二是在寫槐樹落蕊後,寫「秋蟬的衰弱的殘聲」一節。他為什麼要寫這蟬聲呢?因為秋天一來,蟬的生命就漸近終點,這與秋天一來草木便要凋零是一致的。面對動植物這種「生命悲劇」,像郁達夫這樣一個文人,心中怎會不聯想到自身的悲哀呢?而且,寫秋蟬殘聲也是古已有之的,比如駱賓王《在獄詠蟬》中的「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西陸,指秋天。玄鬢影,指蟬。作者注),就是再也明顯不過的例子。 三是文中的議論部分。在這裡,作者不僅承認「中國的文人學士,尤其是詩人,都帶著很濃厚的的頹廢色彩,所以中國的詩文里,頌讚秋的文字特別的多」,而且還舉出了「秋士的成語」、「歐陽子的秋聲與蘇東坡的赤壁賦等」例子,同時指出「外國的詩人,又何嘗不然」的事實,最後歸結出凡「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於秋,總是一樣的能特別引起深沉,幽遠,蕭索的感觸來的」這一句中心性話語。如果說作者開始寫槐樹落蕊時的落寞還只是「潛意識下的」,那麼這一段議論則已升至意識層面了。 以上三處,說明作者自身就是很著意地表現這種傳統的悲秋情結的。 最後我再指出一點,對於《故都的秋》這樣一篇文章,對於這一種清靜悲涼的心境,乃至對郁達夫,對中國傳統文人的悲秋情結,也許有人會認為析之太細對中學生是不適當的。其實,話也可以反過來說,我們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象傳》)的傳統,所謂天行有常,春秋代序,意識到這一點,從而更加奮發進取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已不是本文討論的範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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