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1999,赤膊自助餐,迎來新千年

不知是誰想出來的主意。老總和下屬們,差不多赤膊相見了。

外面穿著條紋浴袍,鬆鬆的,寬袍大袖,有點和服的效果。看得見裡面。而裡面,男士穿了條泳褲,女士穿了件泳衣。

幾乎每個人都端了個盤子,拿著叉子,盤子里裝著食物,有的人還舉了酒杯。坐在沙發上,沙發扶手上,椅子上,地毯上……

溫度太高,人被烤得微微泛紅。光線明亮,有種沐浴在五月陽光里的感覺。

那時,成都興起了一種奇怪的風尚——「城市溫泉」。

陽光和溫暖,的確是成都冬天最稀缺的。

成都沒有暖氣,冬天漫長,陰濕難過,一旦出個太陽,人們馬上吆五喝六,坐在露天,曬著太陽,喝喝茶,打打麻將。

2000年前後,成都忽然開了許多家大型的「城市溫泉」。這些所謂的城市溫泉,室內空間高大,高大到可以模仿海濱,暖水池邊,種上一排幾乎亂真的塑料椰子樹。暖水池有的修的像大型泳池,有的修得是山裡的溫泉格局,一層一疊,環抱相繞。在池邊,可以仰躺在沙灘椅上,戴個墨鏡,曬「太陽」。翻過身來,可以招呼一個按摩師來,鬆鬆筋骨。

這裡有「太陽」。同空間、溫暖一樣重要的是,這裡有模仿日照的燈光。

當然,以吃為享樂的成都人,在這裡也非常看重吃。

這裡都有自助餐。成都離海太遠,海鮮就是成都人心目中最高標準的美食。好的自助餐,一定得有海鮮,有三文魚刺生。

於是,自助餐台前面,排長隊的,一定是在等三文魚。師傅每切出一大盤三文魚,馬上就被排隊的人瓜分了。

在1999年最末的那一晚,我們報社的同事們,就在一個豪華的「城市溫泉」,穿著浴袍,排三文魚長隊,泡澡,按摩,喝酒,等著「新千年」的到來。

不管是之前,還是當時,或者現在,我都覺得這景象相當怪誕。

對於報紙來說,歲末年初,總是要好好計劃一下,在版面上做出花樣,是給讀者,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那一晚,編輯們做完元旦出街的版面,下了夜班,才陸續來的。從報社角度來看,算是大手筆,請員工們舒服一下,犒勞一年的辛勤。但那時報社已經人心浮動,好幾位優秀的記者離開南下。大家私下議論,老總這麼做,是想拉近上下層距離,穩定軍心。泡澡的時候,已經是最「坦誠相見」了。

那天做的版面,不是我想做的內容。

我是副刊版編輯,前兩年,都想著花樣做內容。還記得,1997年和1998年的年末,我和我部門的同事們,做了兩個特別的年度版。

平時,我們副刊都是由特約作者或者編輯、記者寫稿。那兩個歲末迎新版,我們讓讀者來寫他們自己的故事。

那時,正是報紙的黃金時代,成都市民喜歡讀報,副刊是他們最喜歡的版面之一。所以,徵文啟示一發出,讀者來稿很快就堆滿了我們的案頭,兩次都收到三千多封。幾個編輯都各分幾大摞,分頭看稿。

那些普通讀者寫下的故事,經常讓我們拍案稱絕。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人用七百八十八字,寫了自己一生,寫自己和青梅竹馬如何相愛,如何參加革命,後來又因家庭原因如何遭遇大難,愛人被批鬥至死,後來這些年,他隨時帶著愛人的骨灰,日夜相伴。這篇文章情感深沉,文位元組制。我還記得文章的標題叫《紅螞蟻》,在敘述了一生之後,就以三個字結尾:「我老了」。文字和情感,收束得乾乾淨淨。我認為就算專業作家也很難達到這樣的凝練深邃。

那些非專業的作者,因為是寫自己的故事,很多都充實真切,無需改動,已是元氣滿滿的好文章。

有一位初來城市打工的十八歲姑娘,寫她在餐館裡工作,一個同事追求她,她也喜歡上這個男孩,誰知男孩是個輕浮浪子,她聽到了他對別的同事,輕薄地談論她。我還記得她文章的結尾:「一個月的戀情匆匆而過。」簡單的文字,卻懇切動人,把青春、戀愛的激情與困惑表現得非常充分。

還有一位化名「令狐沖」的讀者非常特別,他文章標題叫《我的逃亡生涯》,講他酒後傷了人,以為對方死了,連夜帶著女友逃亡,隱姓埋名在南方打工,覺得非常拖累女友,滿心愧疚,想讓女友回家過上正常生活。現在知道被捅的人並沒死,但卻不知怎麼從頭再來。

這篇文章還有個特別的後續,約一年以後,有讀者打來電話,說是文章作者的家人,希望用這篇文章證明他有悔改之心。但是我們沒辦法幫到他們,因為當初文章用了化名,也沒留地址,惟一留下的,是已經見報的文字。

那幾年,可能是紙媒在這座城市最有影響力的時候。歲末版,不單是讀者來稿踴躍,刊登之後,反響更為熱烈。我們在辦公室,要接聽無數讀者熱情的電話。有的是表達他們的感想,有的是也想講述自己的故事。

但1999年最後一天,副刊部沒有再做什麼特別歲末版,因為全報社統一有個「大策劃」。報社派出記者,到了全球各國,寫當地看到的「新千年」陽光。要做出一百個版面,很厚的一沓報紙。

可能有人會喜歡這個宏大的策劃吧,我卻做得毫無感覺。分到我做的是三個版,內容即關於三個國家的報道。頭條是剛剛飛到當地的記者,寫下的幾百個字觀感,剩下版面就是把那個國家的相關資料堆上去。我不敢想像,讀者看到這個版面會怎樣。

還記得那一天,有一個大型藝術展,在半夜開幕。大家都想討口彩,畢竟是新的一千年要開始了。展覽內容不錯,名字也不錯,叫「世紀之門」。我做完版,下了班,先趕去看展覽。然後接到電話,領導催促,去某「城市溫泉」匯合,和全報社的同事一起泡澡。

和老總一起,共同品美食美酒,共同泡澡搓麻的歡樂,我融不進去。那家「溫泉」很大,遊樂項目豐富,我找了間電影放映廳,看著電影就睡著了。

當我在放映廳醒來,已是2000年元旦上午,發現同事們都走了,還帶走了我的衣物箱鑰匙。於是,在新千年的頭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穿著一件浴袍,在一幢大建築里奔上奔下,跟管理方交涉,好讓他們給我打開箱子,取出我的衣物。半年之後,我辭職,去了南方媒體。


推薦閱讀:

大乘無量壽經  (第四十一集)  1999/3/13  新加坡佛教居士林  檔名:02-034-0041
大乘無量壽經  (第六十五集)  1999/10/9  新加坡佛教居士林  檔名:02-034-0065
【LA字里的法界觀與菩薩行--1999年3月香港准提圓覺共修會准提三講錄】
袁偉時:執著為中國的新文化辯護--1999獨白

TAG:自助餐 | 19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