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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宗頤《選堂樂府》 - 陳夢渠的博客 - 敏思博客

《選堂樂府》饒宗頤 撰(薑盦錄自《選堂詩詞》,陳夢渠 思蓋 校對)

固庵詞

小引

詞異乎詩,非曲無以致其幽,非高渾無以極其夐。幽夐之境,心嚮往之;而詞心醞釀,情非得已。其觸發也,有類機鋒,美成云:許多煩惱,只爲當時一晌留情:煩惱日深,則情留焉;一晌抖擻,則機發焉。警策所至,才分攸關,則又無可如何者也。少日嗜倚聲,自逋播西南,藐視流離,未飛興怨,而隨手捐棄。來港近廿年,偶復為之。蕭晨暮夜,生滅紛如,畫趣禪心,觸緒間作,江山風雨,助我感愴,刪汰之餘,都為一卷。寧謂無益之務,且遣有情之生。語愛晴空,意出言表,懷新道迥,用慰征魂。秉燭春深,如溫前夢。 戊申清和 饒宗頤 時客香港之薄鳧林

浣溪沙 春晚

極意春陰護紅豆。東來細雨復濛濛,須臾海市見垂虹。  斷碧波分鴉背外,踏青影落馬蹄中。故山風物將毋同。

何處韶光與日新,斷無間氣付荊榛,風風雨雨又殘春。  蔓草已成孤往地,落花猶戀未歸人。廢畦芳徑往來頻。

小重山 江梅

梅蕊猶含隔歲春。東風鉤夢起,了無痕。替人呵護有春雲。淒絕處、野水照黃昏。  休更說寒溫。池萍經雨碎,易銷魂。碧桃已是嫁東君。無人管、燈火掩閒門。

蝶戀花 以紙花清供戲賦

人間無復埋花處。為怕花殘、莫買真花去。靜對瓊枝相爾汝。膽瓶覷面成賓主。  詞客生生花裹住。剪裁冰留寫傷春句。紫蝶黃蜂渾不與。任他日日閒風雨。

西江月 璞翁句云:祗憐九十春光好,換得些兒惆悵。依韻和之。

瘴草池邊共發,蠻春安穩誰傷。客愁孰與柳絲長。自笑低垂絳帳。  密雨藏山坐久,窺人宿鳥時忙。夕陽似繫好年光。祗惜難逢惆悵。

鳳凰臺上憶吹簫 杜鵑謝後有寄

雨急還收,雲開仍閉,春陰只在高樓。望星星鴻沒,夢渺神州。休譜湘南怨曲,怕風起落葉成秋。清明近、夕陽芳草,一樣風流。  江頭。新蒲細柳,傍水面殘花,淚點難收。況杜鵑血泣,紅上簾鉤。波外美人何處,黯關山、千里凝眸。清鐘動、曾濤孤嶠,落大雁蓬。

春從天上來 贈畫師唐雲。時自吳門來居鑽石山下,次吳彥高韻。

白社凋零。認劫後河山,草上微螢。溪漾流月,影墜羅屏,心逐雁冥冥。任無風花嚲,問知己、剩有山靈。短長聲。更啼紅杜宇,啄翠清泠。 當前雲煙畫本,伴隱幾噓天,冷落星辰。縱目關河,鑄愁今古,鄉夢祗掛門庭。便琴書拋了,人憔悴、未負丹青。醉還醒。只暗蛩寒蚓,來共青熒。

八聲甘州 攜琴海畔,秋深夜闌,萬籟俱寂,泠然清響,不知人間何世也。

共水天入定,渺蒼煙、山色有無中。忽泠泠霜響,濺濺石瀬,遙答鳴蟲。不耐琴心挑引,冷月尚惺忪。但聽商聲起,處處秋風。 猶有徵招遺韻,似孤飛野鶴,去住無蹤。望愁漪千頃,隔海意難通。寫吳絲、凝雲流水,恐馮夷、深夜出幽宮。沈吟久、成連何在,海氣濛濛。

疏影 題梅為李鳳坡

縞衣解佩。問薄寒翠袖,天遠歸未。欲切春雲,重補香瘢,孤山漫負深意。偏攀入小窗橫幅,終莫信、扶春不起。歎路遙、竹際溪邊,冷落買栽無地。 暗憶黃昏省識,只瀟灑一枝,斜照荒水。危涕春風,瘦損何郎,東閣早無清致。翻勞白石工傳很,更樹壓、寒湖波碎。等絮飛、不到江南,誰伴濃斟淺醉。

瑣窗寒 海澨花市次韻夢窗玉蘭韻

望極洇湄,香深霧水煗。好春誰見。年年海國,慣共同客懷悲惋。看蛟宮、褭裳曳裙,量紅料紫東風展。伴汜人憔悴,相思無地,託根蘭畹。 莫盼。韶光換。祗頃刻殘英,墜茵荒苑。小山叢桂,招隱漫傷淹晚。奈天寒、綠浸愁漪,江關費淚思鄉遠。折筠枝,欲賦招魂,試譜湘中怨。

法曲獻仙音 嵐山區京都二十里,楓林彌望。十月則霜寒澗碧,紅葉滿山。惜余杏色匆匆,未過秋風便成歸計也。晚泛舟歸來,譜此依白石韻。

雙槳萍分,一泓欲暮,忘卻此身歸處。平楚蒼然,瞑鴉無恙,停舟暫共樽俎。望隔岸叢祠遠,疏鐘喚愁去。 漫相顧。算文園儘多歡意,終恨我、未見冷楓紅舞。十里捲珠簾,有娉婷歌吹如許。忍說將離,且投君緘淚綺句。待他時重到,莫負溪山嵐雨。

浣溪沙 為雲山題夢景庵圖

一夢從誰論古今。覺來渾不辨晴陰。薄雲小院自深。 園柳慣隨芳草綠,江風只送夕陽沈。幾時待得變鳴禽。

虞美人 乙未中秋不見月

年年呵凍荒池水。滴滴成新淚。今宵忽見月華明,咫尺鄉關,竟是百年程。 叢篁山鬼休相怪。窈窕人安在。不知秋色在誰家。露腳斜飛,又被碧雲遮。

點絳唇 自題楚辭書錄

一片騷心,雨昏閶闔天長閉。故鄉臨睨。城郭非耶是。 鵜鴂聲聲,目極千里。南枝倚。滿江蘭芷。待得春風起。

清平樂 偶見詹無盦兼作小詞,驚采絕豔,次韻二首

看天不語。底事同秋住。陌上秋花秋淚古。禁得幾番秋雨。 秋心聊託瑤琴。殊方冷落宵襟。相見白頭無分,芭蕉雨打秋心。

無愁可解。愁到春山外。臣甫杜鵑曾百拜。淚墜朝霞沈采。 湘中有怨難描。廿年心力輕拋。盼到花開春去,花開還索春饒。

減蘭 連日陰晴無定,應梅折簡招遊沙田。九月五日,與清水茂驅車同往,循竹徑陟晦思園,應該梅先有詞,余因和作。

無晴無雨。小鳥分明籬邊語。杯渡良難。賴有秋風送汝還。 陂塘自遠,水花日炙紅生眼。鵝鴨休嘩。綠橋黃槐有一家。

排空插漢。過雨涼添叢竹健。信步還休。丹殿朱幡在上頭。 江雲似火。染出幾枝花可可。吟袖飛香。秀句新傳到十方。

點絳唇

刻翠裁紅,殘秋未忍拋人去。蒼然平楚。只欠宣城句。 撲面西風,肯向鬢邊覷。麗波妍漵。竚唱黃金縷。

西子妝慢 盛暑與諸生浮槎水國,有渺然江海之思。率填此闋,聊以解慍。

淺水挼藍,遙天繚白,海畔火雲千里。飛飛去鳥不知名,渺愁予、碧波了無際。林嵐乍霽。暫消受、江湖爽氣。泛中流、發棹歌吳榜,不知何世。 菰蒲裏。水佩風裳,輸與魚龍戲。

此身忘卻在天涯,蕩歸心,夕陽船尾。餘霞散綺。好商畧、黃昏滋味。但淒迷藻國,羈懷莫寄。

角招 輕舠容與,放乎中流。蒼然暮色,自遠而至,悵為余懷。依白石韻。

晚煙瘦。依稀綠繡陂塘,只欠楊柳。飛來川上岫。無數海鷗,時與招手。滄江臥久。早變了桑田連畝。隔岸雲深樹渺。不堪一片蒼莽,路歧空搔首。 縱有。螺鬟茜袖。亂波孤嶼,漠漠江涵秀。盛年驚急溜。無奈殘陽,際臨分侯。鄉懷感舊。對半壁蒼山銜酒。伴我哀絲漫奏。恐新月、喚愁生,歸來後。

賀新郎 凈苑琴會,和文鏡。次稼軒韻。

張樂洞庭野。送孤飛、冷雲倦鳥,無言西下。雨腳枝頭春易老,休說東風解嫁。算不負、江山如畫。裙屐天涯應見慣,更一時、爛醉山公馬。愁似海,待誰寫。 琴絲譜入漁樵社。問先生、佛龕呵壁,恁淒涼也。(余操搔首問天一曲)風雨憂愁分一半,付與水鄉鷗樹。但記取、哀絃遙夜。叵奈曲終人散後,望數峯江上懷歸者。芳草歇,又清夏。

菩薩蠻 琴女清歌,倡予和汝,髣髴竹枝之遺風。

斜陽總怕黃昏近。鯉魚風起波生暈。惆悵未相妨,桃花逐水狂。 絲絲簾外雨。滴下儂心苦。羅帕欲留題。此情誰得知。

霓裳中序第一 赤柱綠波別墅,臨流植援,曠地築臺,天風入座,令人神觀飛躍。余與文鏡徐翁,德允女史,鼓琴其間。數峯江上,足移我情。

離魂黯去國。舊譜淒涼人未識。水闊吹香乏力。看榆火梨花,催過寒食。鵑紅糝碧。絞宮商、聲入清激。腸易斷、凝雲醞淚,古怨那拋得。 悽惻。密雲西北。奈一向江湖浪跡。琴絲聊共破寂。往事如煙,換得頭白。綠波猶戀客。璗海氣、冥冥趁夕。相尋處、無端哀樂。冰炭鎮橫臆。

迎春樂 向誦淮海此調,人海看春,襟別有會,遂繼聲焉。

飛花無數愁多少。璗楚水、胸中繞。斷霞千里紅難了。煙一點,齊州小。 只說道東風夜暴。更啼鳥聲聲催老。便算芳菲還鬧。未時春懷抱。

點絳唇 題張二喬畫蘭卷

枉託微波,此情祗許騷人道。倦紅頹草。渺渺傷孤抱, 御苑香薰,欲盡難成稿。秋草早。天荒地老。但說搴蘭好。

蝶戀花 題竹

映碧琅玕栽幾樹。個個干霄,那肯隨人舞。消受人間煙共雨。一竿漫逐鴟夷去。 砌下龍孫苔上露。漏洩春光,似有黃鸝語。乞寫篔簹容我住。圖中隱隱揚州路。

青玉案 晨興題大千所繪梅竹,新梢出墻,風窓作響,不羈思之無涯也。

翠禽蕭蕭苔枝宿。誰共倚、黃昏竹。遺世佳人剛出谷。蕭蕭風動,娟娟香細,中有年時綠。 高樓千里上心目。盡日畫欄看不足。見取數竿尺幅。吹花如許,遊絲無那,伴箇人幽獨。

點絳唇 谷雛為作瑤山行役圖,因題其上。

刺眼奇峯,當年曾是經行處。朔風如虎。山上斜陽舞。 又向天涯,蓬轉驚如故。心無住。漫勞縑素。覓取歸時路。

虞美人 己亥除夕花市

雨絲又帶東風起。更惹燈花喜。薄寒似戀小桃唇。為問明朝多少惜花人。 尚憐花事今宵盡。休負尋花訊。花花業葉總關情。可憶去年花底伴君行。

浣溪沙 久不得珍重閣書卻寄

往事摩挲若有稜。遠書珍重到何曾。一春花雨正相乘。 物自多情天自老,心如寒水屋如僧。更誰同對照愁燈。

浣溪沙 沙田晦思圖,頻年不到,重來祗剩殘梅數株,因圖其一以歸,媵以短句。

信宿昏禽語寂寥。護林心事莫辭遙。一枝聊共與盡春韶。 別夢還依雲采采,愁心直寄水迢迢。冷香從不折纖腰。

浣溪沙 癸卯歲盡日作畫偶題

一往凋情不可尋。蕭齋清供對遙岑。安排筆硯貌文禽。 晴壑無聲春悄悄,濕雲如夢晝愔愔。異鄉久復怯登臨。

採桑子 鼓山園丁以所植水仙齣予。

池臺亂後知何許,叢石餘青,滿眼新亭。看盡芳菲逐蒂零。 舊山臯澤海佳否。斜日葦汀。葉澹風櫺。留取冰肌招獨醒。

木蘭花慢 自天竺歸,聞董研堂先生之喪。偶檢其遺札,追思曩遊,竟同隔世。爰依彊邨哀半塘翁韻以志余哀。杜老追酬高蜀州詩,嘆為愛而不見,情見乎詞也。

支牀誰復問,但絃撥、夜泠泠。算排遣居諸,消磨豹鼠,蠹簡猶青。飄零。白頭去國,泣蒼山、落日故人情。見說歸神太素,湖江遽失鱣鯨。 望京。草色上荒亭。滄海倘揚靈。甚凋殘詩雅,難傳巧歷,徒附中經。沈冥。山河邈若,愴知音、躑躅更吞聲。蟲篆如今莫繼,塵牋空想平生。

菩薩蠻

人生到如敷采,苕華謝去春仍在。流水自朝朝。關心上下潮。 清愁和淚煮。欲共蘭成語。

午夢試重溫。

菩薩蠻 題側帽詞。王觀堂引尼采語;文學須以血(Bult)書者始見其真且工。余於性德詞亦云然。

人間冰雪為誰熱,新詞恰似啼鵑血。血也不成書。眼枯淚欲無。 風鬟連雨鬢。吹夢到如今。有情海樣深。

浣溪沙 緬甸孟德拉觀舞

客路清愁比水長。行歌欲譜醉吟商。湖江情味似吾鄉。 聽鼓驚秋先在耳,引盃供淚與迴腸。人間哀樂豈尋常。

浣溪沙 甲辰春日

春到鄉心似茁芽,飛來燕子尚無家。正須濁酒送生涯。 叢菊自消他日淚,寒梅偏放去年花。東風送暖上窗紗。

木蘭花慢 聞趙雍下世。翁月前方與余商榷明詞,遽爾長逝,青簡尚新,緒論已絕。賦此寄哀,哀可知矣。

咽風鄰笛起,驀回首、變淒清。歎隙駟馬難留,塵箋宛在,休話朱明。花塍。勝流莫繼,算嘔心、千載有餘情。(翁刊惜陰堂明詞未竟其案。)牢落關河隔世,故山猿鶴堪驚。 飄零。江國正冥冥。荒服戴盆行。剩紫霞悽抱,羈攄孤憤,強忍伶俜。滄溟。短窗破夢,聽廖天、哀雁不成聲。望斷南雲萬里,一盃還薦芳馨。

蘭陵王 水原渭江自大阪送余至江戶。凌晨,應安倍樂長邀,至皇居內廳,聆奏左右雅樂。同釣七日之終,失聞韶三月之味。繚繞餘韻,杼軸予懷。依周美成韻,譜此解寄卻。

御溝直。漠漠寒山亂碧。浮雲外、初日帝居,幾年青松鬱蔥色。層城表海國。誰識。文園遠客。難忘處、殘月曉風,相送情深抵千尺。 蓬飄憶行跡。似水泛萍根,花墜茵席。沈沈鐘鼓催朝食。聽換疊禈脫,遏雲鶯囀,回頭簫吹滿鳳驛。曲高混南北。 哀惻。旅懷積。忽入破悲秋,林際歌寂。凝思往事情何極。念玉塵清話,紫城聞笛。夜闌燒燭,替淚眼,帶恨滴。(日本雅樂分為左右,左為唐樂,右為狛(高麗)樂劍氣禈脫春鶯囀及感秋樂皆曲名也。)

淒涼犯 周密浩然齋視聽鈔載北方名琴條,有金城郭天錫祐之萬壑松一器。鮮於樞困學齋雜錄京師名琴下,亦記郭北山心製萬壑松。此物現歸於余。余得自顧氏,蓋鄒靜泉自北攜粵中渚。每於霜晨彈秋塞吟。不勝離索淒黯之感,爰繼聲白石道人,為瑞鶴仙影雲。

冰絃漫譜衡陽雁,(琴曲有雁渡衡陽。)西風野日蕭索。草衰塞外,霜墜隴上,兩三邊角。(香山詩:邊角兩三枝,霜天隴上兒。)江波又惡。況憔悴征衫漸薄。似聲聲、黃雲莽莽,嘶馬度沙漠。遙想京城裏,裂帛當歌,索鈴行樂。(索鈴為彈琴指法。)雲煙過眼,算而今、軫催髹落。漫有知音,隔千載、重為護著。寄悲哀、萬壑競響許多夢約。(依原句七字皆仄,姜氏旁譜,綠楊巷陌句及將軍部曲劇陌與曲字均飛葉韻,茲不依詞律。)

蝶戀花 為余少帆題秦淮八美圖

羅襪塵生芳意動。幾幅鮫綃,織就愁無縫。吹蝶空枝餘一夢。人間恩怨曾千種。 欲譜新聲紓舊痛。宛柳宮梅,殘月生西弄。葉葉花箋勞遠送。羈情那比春情重。

蝶戀花 和小山

頹柳殘雲秋又盡。回雁驚寒,遠浦飛成陣。酒病還欺歌力困。長條鎮是牽離恨。 故國重歸難細問。借梅量愁,望斷南來信。燭淚啼紅添寸寸。晚花分付佳期近。

霜天曉角 自題雪江圖,次蕭小山韻。

萬山積雪。掩映篔簹折。崩石誰憐瘦硬,冰斵就,玉瑩澈。 悽絕。況傷別。孤舟獨載月。且看征鴻過盡。只宜共、北風說。

高陽臺 高羅佩丁未清和來港,琴酒遲留,信宿東返。遙聞埋雲,不勝悲慟,侯蛩暗葦,秋聲自碎,次玉田和草窗寄越中諸友韻,邀海隅琴友同賦。

小別經年,暫遊千里,離披碧水蒹葭。折柳江頭,吟商怯賦無家。年時相見終疑夢,寄相思、一霎雲遮。祗斷腸,勞燕東飛,寒日西斜。 記曾載酒明閣,(君藏書處)有香留帶草。韻墜平沙。古怨今愁,多君攄盡才華。滔滔流水空歎逝,更何堪、絃索天涯。忍消受、三疊陽關,三弄梅花。

四園竹 題所繪葉條次清真韻。

五湖在眼,萬玉動林扉。碧黏落蕊。紅濕淺空,秋上羅幃。寒袖寬,昔夢遠,墨花影裏。一襟幽事誰知。 驀淒其。湘妃墜淚凝斑,依依恨染春期。欲約窗前絡緯,唱徹家山,繼就新辭。風滿紙,客路渺,星河雁稀。

浣溪沙 和一鶴

漠漠浮煙孰解酲。西樓殘照換初晴。苔茵人外認行程。 別意隨雲吹不散,羈情似草剗還生。此時爭奈畫難成。

制淚他鄉久不禁。心中紅豆漫相尋。好春長是結重陰。 吹暖柳絲連夢淺,怯寒山影墜愁深。來鴻去燕總沈沈。

怨春閨 敦煌曲子雲謠集最為膾炙人口。余於法京,別見一卷古文尚書背,寫思越人二首,又怨春閨。其詞云:好天良夜月,碧宵高掛。羞對文鸞,淚濕紅羅帊,時斂愁眉,恨君顛罔,夜夜歸來,紅燭長流雲樹。夜久更深,羅帳虛黃蘭麝。頻頻出戶,迎取嘶嘶馬。含笑闔,輕輕罵。把衣撏撦,叵奈金枝,扶入水晶簾下。此首未經人著錄,以示載密徽教授,喜其翻成法語,香徑春風,真同越豔,抽文麗錦,媲美花間。試和短章,用表絕唱。

江山經雨洗,疏桐蟾掛。誰與蘭香,借取秋雲帊。垂蕊銀燈,休驚夢短,斜墜芳鈿,彈淚彩箋虛榭。 悄悄人歸,冉冉流蘇沈麝。千金片刻,換足五花馬。含笑指,春禽罵。好風輕撦。珍護紅心,步入碧桃花下。

湘春夜月 琴曲瀟湘,余喜彈之,輒憶白石瀟湘雲楚水,目極傷心句,不覺其情之掩抑也。用為此解,次雪舟韻。

漾空明,柳風偏攪離魂。可奈別館愔愔,千念集晨昏。試欲折花歸去,恐簪花人老,不當芳春。但野煙恨水,清泠萬里,情往恩存。 滄桑一角,悲生極浦,垂涕雍門。獨撫危絃,還髣髴、滿湖青草,寒浸湘雲。江南夢,怕此時、都種愁根。剩伴我、有飛鳶點點,蘆邊雁點點,天上星痕。

漢宮春 芳洲社課立春和稼軒作

纔報春回,祗尋常風物,不見金幡。做愁花外嫩草,怎麼敵嚴寒。濃陰似許,縱無人、自發東園。顧欲問、春囘甚處,劇憐齏菜堆盤。 便遣東風無計,但幽單萬感,銷受蕭閒。望中楚山越水,洗盡霜顏。鳴禽乍變,燕歸來、已上釵環。憑記取、黃柑青韭,年年逐夢飛還。

鵲踏枝 蒙夫以四印齋製石墨匜見貺,倚此報之。

漫道家山春夢裏。楚些歌殘,埋恨深深地。舊時月色今憔悴。冷風吹夢翻成淚。 空有鳴蜩知此意。墨袖塵牋,寂寞千秋事。綺語空中傳雁字。碧天愁影魂歸未。(鶩翁集有蜩知集、袖墨集,家山春夢裏乃其夢中得句)

掃花游 和夏叔美

遠松遞碧,曳暗浦春深,斵陰庭午。熨魂薄雨。任鷓鴣喚客,岸花自語。沽酒年光,寫向琴絲味苦。斷腸處、共冷日倚欄,千柳遲佇。 飄蕊依燕舞。更墜夢颭流,砌愁成路。檥舟枉渚。對斜風亂葦,暮江橫素。去國情懷,緩卻宮腰練組。渺煙縷。帶殘陽、倦鴉傷緒。

滿庭芳 吳哥窟憶舊和淮海

碉裏縈沙,溪邊聚葉,古洞時變陰晴。蕭條林際,廢殿枕寒英。湖水平分曠渚,朱欄外、綠共波平。人家遠、空山切響,漸急瀉銀箏。 芳情。鷗戲岸、馬嘶峻路,花泛蘭纓。樹老滄瀛。坐覺愁生白露,更飢鼠、啼夜堪驚。

臺城路 偶作仙山樓閣,憶往歲遊師子國,流連聖城(ANURADHAPURA)阿育王始所締構者也。殘塔荒甃,敗荷頹柳,禪草未剗,慧燈猶續,令人神飛生死之表。今茲奮管和姜,馳心蘭跡,雲機月杼,倘亦世間兒女頓悟之資耳。

沈郎早作歸魂賦。荒村不聞人語。怯柳彌天,愁荷委地,曾是梵宮深處。寒蛩莫訴。正洞府高秋,自鳴仙杼。似到青穹,夷猶鎮日甚情緒。  靈風吹夢雨。又疏鐘斷續,添幾殘杵。雨去何方,風來甚色,樓閣開門無數。雲根獨與。便玉樹琅玕,漫傷無女。露泣冰盤,水澄圓月苦。(用萬松頌古從容錄偈)

鶯啼序 往歲遏建安大路易士湖,得句云:殘陽欲下愁何往,秋水方生我獨西。頃又將有遠役,念昔遊既非,羈情離緒,其何以堪,追寫成圖,幷繫此解,次韻夢窗。 

危亭正擎恨影,對闌陰掩戶。報秋曉,林葉初黃,分付鴉柳催暮。乍離合、沈沈敗靄,微波嫋嫋斜陽樹。又依稀、雪裏殘雲,錯認飛絮。 門外天涯,換苔亂綠,半銷沈嶠霧。溯千里、人去霜深,漢臯佩結心素。看叢梢、晴飄颭籜,出高岫、紅生霞縷。動行人、且莫悲秋,但盟鷗鷺。 時光夢渺,黯極關河,吟思尚客旅。念去日、黦衫塵滿,歲晏天末,野水添盃,驟風愁雨。寒泓落木,零花垂泫,長條攀盡荒山遠,唯冷香、共我臨津度。生綃一幅,儘教盡筆淒迷,信美總異吾土。 俊游巷陌,往事低徊,早鬢侵幾薴。試點檢、吟牋詞句,褪粉梅梢,挈淚傷春,斷腸呼舞。芳菲一晌,空隨流水,西風猶是吹碧瘦,送黃昏、清角移哀柱。依依舊夢分明,岸草湖煙,問秋老否。

謁金門 張大風畫卷,縱逸如草聖,自穗流出,久荊摩挲,清氣滿紙,譬拾片腦,而裹冰綃,既歸締均量可謂得所。爰題謁金門一首用厲樊榭韻。)

山作檻。人比秋雲還澹。水木清華香冉冉。落紅三數點。 沙際琴音初泛。千里澄波如鑒。腴墨中含無限豔。黃花應色減。

攤破浣溪沙 題楊龍友九峯三泖圖

湖水無聲事已闌。餘酸猶染筆毫間。九峯三泖重重恨,不堪看。 容易好天隨夢遠,儘多宿草泣秋殘。囘首夕陽煙柳外,有闌干。(文驄自吉州作此卷與沈士充,在崇禎十三年庚辰,時年四十四,越五載殉國。士充題句有云:幾疊遠山無限意,卻教展卷對斜陽。此卷李竹朋書畫鑒影,李思慶愛吾廬畫記並署錄,現在劉氏虛白齋。)

附錄

儀端館詞序

坡公言凡造語能自名一家,如蠶作繭,不留縫隙。余謂詞尤宜然,與物造耑,要再曲隱自達而已。夫心靈之香,溫於蘭蕙;應感之會,通乎萬里。而幽窈曠朗,抗心遠俗,下可極九淵之深,上足摩曾雲之峻,務使咽而復存,熨而不舍,莫詞尚焉。今讀文象廬小詞,綺靡緣情,未易接武;佳章絡繹,調感愴於融會之中。時如坡詞所云醞造一場煩惱送人來者,得非作繭無際之證耶?閿吾生之有涯念繭絲之無盡,披覽未終,為之三歎。壬寅春。

詞樂叢刊序

若夫九歌嗣韻,鷗飛目眩乎波濤;三代遺音,絃絕涕沾於巾屨。付江山與啼鴂,芳躅雲遊;伴欄于于霎時,明璫安在?洞庭張樂,聽賡黃帝之監;鸚鵡泊舟,愁聽翠樓之弄。況復飲筵競唱,想溫歧楊柳之辭;急節迴身,誦韓偓櫻桃之句。至如石檀之鐵撥,賀老之譜無傳,鳳尾龍香,霓裳之曲已罷。黃雲馬上,難返明妃之魂;青眼尊前,亦墜江州之淚。古調隨家山以撇卻,新腔逐涼瓦爾颯飛。林薄虛籟,鸑鷟無聲,水面冷香,琵琶誰撥,王鳳蔓草,可勝歎哉!近歲細雨叟奇,遺書間出。伊州水鼓,猶著舊曲之工尺;浣紗歸雲,可續醉鄉之日月。於是證明龍門之造像,粗定逢揖之文,問扶桑之管絃,畧諳火急之義,冥行擿埴,析分刌於微茫;懸解豁通,似重昏之夜曉。至於白石自度,極山林縹緲之思,俗字旁行,惜波磔奇胲難辨。故夢谿玉田,間或存乎管色。而文虎大鶴,時復病其乖方;遂使篪笛莫審其摺子之音,觱篥無徵於淒涼之調。爰以暇日,稍涉記住,娋聲可案,數混成舊集之殘行,律字差通,釋長崎魏家之舊譜。存墜緒之一線,窮逸響於千秋。武進趙先生叔雍見而悅之,觸類感物,揚搉有加,操斧伐柯,取則不遠。風塵寥落,獨尋絃外之知音;攬古低徊,聊博酒邊之莞爾。紅牙付拍,隱約其情,白雲在天,依稀廣樂,零縑短楮,留取心魂,覆瓿代薪,事傷旦暮。世無作者,空對紅萼而何言,丙申暮春。

芳洲詞社啟

素月流暉,寄情簫管;冷香襲袂,貯興池塘。愁入西風,夐思爰作。則有裁紅刻翠,對雁燕無心;嚼徵含宮,倚闌干而搵淚。曩者遯渚酬唱,庚子秋吟;萍聚蓉影之篇,秦淮枯柳之什,舞詠方滋,流風逾遠。頃覆綦頓盡,扇發無聞,寄命滄江,抗言在昔。同人等三餘有晷,六宮縈心,玉宇高寒,尋聲而翻水調,玄霜點鬢,按譜而唱雲謠。鉛淚同傾,煙波無極,言皆有託;繼樂府之補題,意或傷時。念家山之何處。凡以感物成文,寫懷入律,可以驚四筵而獨坐,酌一字而諧八音,爰有芳洲詞社之議。例集無乖,球鍠競暢,題襟寒上,庶踵美乎前修長命西河,倘忘形於爾汝。 茲訂 月 日為首次雅聚之期,尚乞高軒,翩然蒞止。汀州芳草,續歲寒秋水之盟;錦纜牙墻,收遊霧入蘭之益。是為啟。

榆城樂章

來榆一月,頓爾多詞。自作寫官。未遑手定。意內言外 ,但遣有涯。江水淺深,難傳欸曲。選堂並識。

八聲甘州 充和以寒泉名其琴見假,復媵以詞因和。

感深情,秋日借寒泉,寶瑟結清遊。任急絃飛聽,昔心長繫,夕飲未休。漫譜家山何處,天地入孤舟。猶似荊南客,倦賦登樓。 又聞笛聲哀怨,叫中天明月,鄉夢悠悠。自清商寢響,

唱起海西頭。憶行窩,梅為誰好,怕芸黃、驚葉點波浮。待描入小窗短幅,與畔牢愁。

鶯啼序 滿山紅葉,和夢窗。

丹林鬥香萬里,漸飛霜掩戶。散繁囿、矚目川原,看足霞彩朝暮。野煙起、晴霏悄悄,孤村流水天邊樹。問題紅心事,沾泥早似飄絮。 異國蕭條,乍冷欲雪,浥輕塵暖霧。碧波過、江瀾人稀,繞空鴻寫幽愫。掛星岑、黃昏吐蒨,出林際、紺雲堆縷。換西風,同入柔柯,再盟歐鷺。 碎蟲休訴,白露驚紈,雲端復寄旅。正繾綣、夕陽花塢,氣霽天末,葉可藏鴉,蔓能穿雨。曾阿景仄,荒涼古道,卷蓬無數天涯老,更啼鳥、月冷楓橋渡。千山落木,不堪客路迴,對此那不懷土。 芳洲采采,搖蕩蕙華,轉眼餘幾薴。但可惜、招來春妬,旋作秋聲,塞馬齊嘶,井梧遨舞。鮫綃傳恨,綀單誰共,衰顏借汝朱一霎,拼哀音、彈入秦箏柱。依依萬點新愁,夢渺宮溝,舊歡在否。

浣溪沙 秋興和忼烈八首

瞑宿篝燈卻念誰。忍寒清影更何依。秋深難遣獨醒時。 寄遠鳳箋堪贖夢,起衰驚鏡可添姿。平明風葉滿林飛。

畫扇它鄉久見捐。遙山一抹倩誰憐。無多楓樹著紅嬌。 手斵井冰成片玉,心存蕙畝憶遺鈿。芳菲猶似燕歸前。

檻外繽紛日色妍。病榆凋盡不成錢。空憐瘁葉落山泉。 湧地塔高天尺五,辭家心憚路三千。剩從駒隙覓徂年。

牢落關河賦遠遊。馬嘶葉脫已驚秋。八聲誰共唱甘州。 休怨霜風幫擫笛,生憎殘照苦當樓。眼中舊壘起新愁。

不飲深教負酒卮。愁墉孤弄忽移時。宵昏爐暖尚單衣。 隔漢珠星勞悵望,鏤寒冰豆足相思。清輝射枕月鉤垂。

芳願重違薦苦心。移紅停倩護疏林。緒風猶道是春深。 萬古舊歡奔似矢,一時新怨怯成吟。酒闌悲壯有鳴琴。

閉置行廚懶出門。一樓遠遠見高垣。諸峯俯瞰似兒孫。 未覺輕陰愁日暮,每看返招入江翻。陂陀回首浸湖淪。

月上藤蘿見紫莖。枝枝葉葉復鬅鬙。一宵如水寂如僧。 曙色暫銷無歇緒。衣香深恐有時憎。黃花白露認秋稜。

浣溪沙 二疊前韻

香遠冥冥欲語誰。辭枝危葉尚依依。斷腸無奈峭寒時。 漫翦縷雲移倩影,待呼落絮伴幽姿。夕陽紅盡亂鴉飛。

黃葉聲多未忍捐。歲寒共保漫相憐。檀欒深徑有霜嫣。 艸愛護紅甘化土,枝能障綠任飛鈿。聽風聽雨眷春前。

曾是瓊枝比日妍。東風吹盡沈郎錢。銷磨豔冶付奔泉。 絆淚柳絲吹縷萬,閱人亭樹掛帆千。行鴻征雁不知年。

瞑入華胥念昔遊。蕭蕭暗柳已知秋。浮雲西北是神州。萬里河山悲極目,八方風雨怕登樓。有情芳草足供愁。

難以深憂納淺卮。無憑嫩約回年時。倩誰為唱惜紅衣。 北郭楊低空解舞,西風蟬老說相思。數行征雁與雲垂。

落筆從知有戒心。(錢杜云:作山水,初落筆便有戒心。)吳霜借我染高林。淺苔草閣貌江深。

秋到無聲堪入畫,春隨昨夢付沈吟。靜聞驚葉打瑤琴。

數筆橫塘綠到門。蕭廖秋意在柴垣。籬根霣葉竹生孫。 空翠濕衣憐日冷,疏枝迎面逐風翻。萬人如海且沈淪。

莫恨霜威未庇螢。溝林掃盡見鬅鬙。天寬著我似行僧。 別後書詞空記省,眼前風物失疑憎。西山霧掩已無稜。

浣溪沙 三疊前韻

心倦和雲更訴誰。中宵銀燭鎮相依。平林風起乍寒時。 一樣重樓波弄影,十分淡月霧凝姿。衣寬人瘦看禽飛。

斷送此生百緒捐。惺忪宿鳥惹人憐。愛他樓角出紅嫣。 怨去吹簫聲轉唳,老來簪髮恨生鈿。銷魂總在夕陽前。

綺語自知格外妍。斜陽無價不須錢。咽蟬啼碎亂山泉。 斷碧清江分影獨,臥紅芳陌落鞦韆。關山笛裏送華年。

落月相望慰遠遊。誰溫誰冷自禁秋。蘭橈深處隔遙州。 長是飛花仍念亂,即看殘夜欲明樓。 欄桿遍倚恁離愁。

送遠寒花落酒卮。愁腸無味已多時。江楓幾點拂征衣。 夢怯它鄉成獨往,調悲啼鳥學相思。斜街日靜畫簾垂。

猶是桃花不死心。春風吹夢到青林。此情天與海同深。 白髮緣愁空作縷,黃金鑄淚漫成吟。綠嚬紅笑伴霜琴。

愁水愁風獨閉門。夕陽忽下鍵苔垣。錦裳我欲叩天孫。 地隔中原先葉落,江連巨海人波翻。心源靜處又漪淪。

積草空庭欲掩莖。眉山顰損髮鬅鬙。一龕如晝臥枯僧。 燈蕊夢中開自喜,雨聲心上滴常憎。離婚自撫漸生稜。

附浣溪沙 選堂翁三疊忼烈秋興韻,余亦勉和八章博粲。

絮語寒蛩欲訴誰。一燈如豆似皈依。怕尋歸夢坐移時。 孰繫流光添畫稿,莫將顏色著霜姿。萬紅飛後雪花飛。

開篋流連未忍捐。江花江水總堪憐。冷紅欲去更含嫣。 著地有聲如墮恨,因風起舞似飛鈿。笙歌魂斷寂寥前。

山氣霞光日夕妍。三秋不費買花錢。芳洲容與繞清泉。 故燕回巢飛兩兩,冷紅辭樹舞千千。誰裁詩句繡華年。

暫別真成隔世遊。離家無復記春秋。倩誰邀夢到蘇州。 月滿風簾慵理曲,秋深煙渚怕登樓。也無意緒滿新愁。

難遣繁憂入酒卮。關河約畧似當時。懶逢佳節換新衣。 墨淡筆荒餘悵望,意新詞濃乍凝思。開窗窈窕暮雲垂。

故蕊寒花欲吐心。奇紅數點出疏林。川平人遠晚涼深。 相與還違千古事,調酸似苦徹宵吟。高樓近日罷鳴琴。

風雨連朝獨掩門。寒雲枯木出頹垣。歸途超忽似烏孫。 靜院宵深勞夢遠,明湖秋老惹風翻。已無霜葉墜清淪。

百歲藤高覆紫莖。花如堆夢葉鬅鬙。江山勝處罷閒僧。 草木自怡能止恨,悲歡細算不成憎。行看澗石已無稜。

翠樓吟 和忼烈九日韻

遠水涵青,平原繡赭,落霞猶掛霜樹。急飆催未歇,索餘絢、留分裙屨。御溝曾賦。看葉逐瀾翻,枝隨鬢舞。臨津度。歲寒方早,蘅皋歸暮。 試數百卉俱腓,寄相思一字,靈犀休負。長風吹雁北,楚天遠、因循還誤。咽泉傾愫。詎淚滅當春,紅流觴俎。鴉啼去。漫山殘照,滿樓飛雨。

摸魚兒 西麓霜林坐晚和稼軒

更無端、葉飛如雨,客中重九催去。悲秋常怕秋風早,恨草啼花無數。君且住。休悵望、千山黃葉無歸路。蒼山不語。漸冷落林埛,夕陽霜樹,愁比滿天絮。 承平事,料理相逢又誤。殘紅曾惹春妬。玉田漫有淒涼賦,密意砌蛩堪訴。風莫舞。便化作斷霞、終復歸塵土。行雲正苦。問翠袖天寒,荒溝誰在,難覓解鞍處。

瑣窗寒 少帆輯粵詞蒐佚,多半故人蘦落之作,倚此寄題,依玉田玉笥山韻。

作繭悲絲,鐫懷聘月,意多言外。情非夢殢,咽斷寒蟬聲裏。伴清宵、風淒露重,餘音已攪銀河碎。自海綃去後,詞壇冷落,空想高致。 還是。飄零意,縱豆蔻青樓,迷離鹽水,京華憔悴。算幾輩、又成新鬼。更何堪、落日玄猿,哀箏彈出滄桑淚。莫重吟、草長江南,愁根生亂葦。

木蘭花 得立聲太平湖書

行人已共青山遠。莫道山深天不管。湖荒樹古暮猿啼,淚落三聲聞已遍。 寄書苦候南飛雁。雁去水昏山更斷,平明葉落風滿樓,盼得得囘剛月半。

渡江雲 子建句云:詩書分中事、梅花格外鮮。甚喜誦之,適有來翰,譜此代柬,次玉田韻。

詩書分內事,殷勤片葉,遠寄暮寒初。看紅瓷候火,世短意多,筆硯費春鋤。東風如酒,轉平蕪、可似西湖。想昔日、依依漢上,新柳已成株。 愁余。征帆萬里,室邇入暇,更棲遲何處,漫贏得、書隨客老。畫共燈孤。蓴鱸亦有他鄉好,縱雁少、先見來書。憑問訊、梅花入夢中無。

浣溪沙 題張恂壺山山水冊。壺山,涇陽人,流寓廣陵,與何義門孫枝蔚同時。

幽徑真堪殿六朝。拂衣惟見艸蕭蕭。塵箋細撫已銷魂。 林靜鳳眼千嶂遠,樓高涕淚一身遙。廣陵心事託寒潮。

摸魚兒 兆楹遠假墨研一方、戲書謝之、再次稼軒韻。

算閒他、管城老子,攜來又拋去。硯池剩有宮溝水,飄盡殘紅無數。人慾住。甚底事、征鴻奔走東西路。報君一語。只肥了愁根、瘦損腰圍,分與天邊絮。 古今事、俯仰羣書多誤。秋來還讓春妬。船山頻和江南賦。(薑齋兩和此詞。)徒託寒蛩深訴。且慢舞。便澆酒買絲,繡作平原土。嘔心未苦。候他日籠鵝,黃庭寫就,謝汝安錐處。

蝶戀花 和葉迦陵

世味真同紗霧薄。儘有種邊,如蜜都嘗卻。從古多情傷哀樂。星移事改空斟酌。 燕語鶯啼閑院落。萬戶千門,何苦閒關約。漸覺老懷輸少作,畫欄盡日思量著。

六幺令 充和幼子捕得小動物,充和為作蘭衣,噓呴者至,而彼蟲尚寐無吪,若無意於人世者。嗟爾微物,其將自絕於是溫情乎。諷之以詞,用波外樂章均。

咽風葉嚙,姑射餐冰雪。捉來呼燈兒女,花外無家別。襲以雲衣細護,驀度清秋節。翠鈿輕鑷。吳蠶睡老,惆悵後期先凋髮。 生世和堪作繭,未死絲難絕。吹動六管飛灰,恨入哀絃撥。莫道人間少暖,除是滄桑竭。西風綠減,東波紅泛,蠟淚泣秋燥成疊。

浣溪沙 充和觀余作畫,贈詩並貺胭脂以點霜林,賦此以報。

搖落方知宋玉悲。秋風吹葉滿林扉。胭脂合與點斜暉。 流夢淥波聲細細,牽衣紅樹話依依。教人翻信是春歸。

向夕羣山袖上雲。蕭疏亭樹映湖滣。倪家筆法與誰論。 落雁遙沙如舊識,倚樓長笛最先聞。蒹葭寒水且逡巡。

無悶 和中仙雪意

欲旦延陰,先瞑未昏,殘日高樓倦倚。怕成朔淒風,氣清如此。以過傷秋冷落,睠遠路、滄波彌雲水。早殘蕙艸,瘞花綴玉,如綿初墜。 荒致。更誰似。看倒影椒塗,頓生春意。悵水闊山孤,漫勞遐睇。擬把瓊枝畫好,暫換取、芳菲生塵世。只剩得、無限癡寒,化作梨花鋪地。

聲聲慢 冒雪至充和家中作畫,和中仙催雪均,並邀同作。

悽陰促影,寒意停芬,溯遊訪戴休疑。袖裏來正好催詩。紅爐又添綠螘,寫疏林、猶抹胭脂。問斗室、有秋聲如許,此夕何時。 窗外梅尋鄉思,眷敂絃逸曲,淚結冰枝。遲萼東風,新詞待譜奴兒。剪燈夜闌花碎,拂鮫銷、夢冷誰知。最可念、深雪前村,絕似剡溪。

居新港(NEW HAVEN)九閱月,授課之餘,遍和清真。復得詞四十首,都為一集。遊子懷鄉,偏多感喟,西詩所謂NOSTALGIA者也。新港舊植榆樹(ELM)有檢城之稱。閒居既愛其名,因號詞曰「榆城樂章」,紀其地雲。選堂又識。

睎周集

庚戌九月,饒子選堂暫移壇於北美,教授耶魯大學研究院。羈旅榆城之中,棲遲舊堡之上。是時也,岸柳褪青,江楓耀火,川原泬寥,秋氣愔悽。空城曉角,侶碎蛩以吟愁,古屋深燈,擬枯僧之禪定。未免有情,誰能理遣!於是騁才小道,放筆倚聲。既和余令慢二十餘闋,一月之中又步清真韻五十一首,擷片玉花犯起調,曰粉牆詞。遠道相寄,歎賞無斁,余寓書雲,方楊和周,殫精竭慮,裁九十篇,聲音不誤,神貌全非,徒僭三英,曾無一是。吾子才大儗於坡仙,格高無媿白石,彼畢生之所為,子咄嗟而立就,曷假其餘性,依陳注本而徧之。既攄所懷,亦開來學。未及朞月,又得七十六闋,合前凡百二十七章。字字幽勁,句句灑脫,瘦蛟吟壑,冷翠弄春,換徵移宮,尋聲協律,至於名媛綴譜,(張充和女士為譜六醜,以笛倚之,其聲偕美。)異域傳歌,徵之詞壇,蓋未嘗有。昔西麓繼周,其數相埒,大過方楊,類多好語,而苦尟完篇,比於饒子,尚隔一層;因名之曰睎周集。客或謂余,詞貴新造,韻當自我,畫地為牢,屨校滅趾。余謂客曰,才難而已。陸平原所謂躑躅燥吻,寄詞瘁音者,信大難耳;至若虎變獸擾,龍見烏瀾之士,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大豪末而小泰山,以無厚入有間,則何難之又乎?子瞻之和楊花,幼安之次南澗,別裁清思,迥邁原製。是知積厚之水,堪負大舟,追電之駒,無視銜轡。形雖橅古,實則維新,今觀饒子之什,益信然矣。借他人之杯酒,澆胸中之塊壘,言必己出,意皆獨造,從容繩墨,要眇宜修,律按清真,神若白石,(饒子固庵詞中和白石幾四分之一。)不標次韻,誰復知之?或疑固庵一集,早著詞林,縱目遙天,奚待踵武。豈知言哉!故特辯而序之。辛亥夏初,羅忼烈於香港兩小山齋。

睎周集 卷上

瑞龍吟 青山憶舊遊

屯門路。猶記傑閣低天,颭波搖樹。依依竹裏人家,遠帆欲渡,神棲甚處。 悄凝佇。夢掛六朝絲柳,網簷朱戶。叢松箭徑蕭條,青山一抹,昏鴉亂語。 前度長亭攜手,薄雲飄蕩,飛花閒舞。可奈歲時推遷,人異今故。題扉壞璧,雖覓昌黎句。休囘首、吞舟巨浪,艱難天步。節冷羈人去。憑誰為理,相思萬緒。辜負腸千縷。吟望久、沈沈雞鳴風雨。竟宵霣雪,滿頭堆絮。

瑣窗寒

走馬蘭臺,蒼苔印屐,冷梅窺戶。江山信美,贏得寥天零雨。換東風、一陽漸生,碧紗枕外輕雷語。惜夜燈怯翦,春衫慵試,異鄉羈旅。 朝暮。移情處。待寫入琴絲,緊絃三五。聲聲未苦,尚有成連音侶。怕重斟、翻淚急觴、斷魂此際知返否。倚危欄、但有斜暉,絆客留樽俎。

風流子

飛雪下寒塘。朔風緊、帶雨洗殘陽。正天倒玉壺,浪生銀野,地連翠樹,煙潤宮牆。困惱是、悽悽還戚戚,冷意逼絲簧。十里霧濃,五更霜重,儘多清涕、催落離觴。 茶霏濛濛裏,人何許、和月久佇西廂。自別燭花,平分蠟淚成行。看簾底熏爐,才溫又冷,池邊藤影,入夢搖香。分付柔腸,讓他縈結何妨。

渡江雲

羈途無好夢,繽紛密雪,萬里走風沙。便驚寒到骨,律谷誰吹,布暖人家。玉龍下界,任創柱、爭斵紛華。簷溜間、白頭相映,舞凍雪中鴉。 空嗟。粉牆凝綈,大靄屯空,似黃雲塞下。春欲來,美人何故,先著縞紗。高寒一洗離人眼,待試作、水墨蒹葭。淒斷處、朝暾正墜瓊花。

應天長

枯條撼雪,零霧墜水,偃人月帶愁色。做就一天飛絮,簾纖似寒食。風彌厲、欺病客。唱折柳、助增淒寂。又驚見、吹盡蘆花,鬢共狼藉。 收拾付陽春,待到鶯啼,桃李滿東壁。一夜冶容全改,僵眠掩閒宅。萋萋艸,生舊陌。擬稅駕、奈迷蹤跡。水葓老、算有梅枝,孰問相識。

荔枝香近

拂雪蕭晨風亂,飛蝶去。莫道片片如花,輕翦寒中霧。看看坐林巒,喜極朝來雨。如沐,洗澈新茶正和乳。 空佇立,苦憶送君南浦。落照歸風,無恙片帆高舉。未報遷鶯,鎮日清言賴鸚鵡。共對依依蠟炬。

還京樂

撫絃罷,細數華年,悵惋終倦理。買麻姑滄海一杯露冷,千金能費。望夕霏林際,黃雲過盡隨花委。照客枕、樓角缺月,東風彈淚。 問笙歌底,可還諳悲喜,更闌酒醒,中宵孤睡況味。堪嗟久客天涯,幾曾栽密蹊桃李。試望京猶隔百年程,情牽萬水。欲把歸期卜,尊前人未憔悴。

掃花游

黯然去國,但目極傷心,逾湘懷楚。鬢絲結縷。過丹楓豔錦,葉凋雪舞。滴到天明,聽慣疏窗暗雨。雁飛去。祗客尚滯留,檐屋敧處。 前約截浪許。又換幾春歸,遲迴中路。異鄉別俎。便高歌送日,莫銷襟素。恨入朱絃,未覺燈昏意苦。更延竚。滿雲端、夕陽簫鼓。

解連環 倚白石夢窗句,檃栝成章。

素絃堪託。摹瀟湘指上,水清山邈。看岸柳,衰不堪攀,更平野亂煙,冷多光薄。惻惻霜風,儘消受、客中離苦索。自征鴻去後,懶問舊栽,檻外紅藥。 魂銷楚皋芷若。惹相思萬種,春燈眉角。空記省、香遠裙歸,奈燕雁無心,寶箏拋卻。俊賞西園,正待放、筠枝梅萼。認依稀、女牆月出,欲攀又落。

丹鳳吟

竹外苔枝禽宿,莫似揚州,官梅東閣。雲中青鳥,傳語蹔投深幕。春雲可翦,夕陽如夢,裁作羅衣,由過蟬薄。只惜伊人此際,一水家山,嬌霧遮斷樓角。 無數青青草,被繁霜濃染,能不凋鑠。鞦韆閒掛,觸蕊逐風先落。雙淚傷春,牽緒亂、似絲絲盈握。化斑點點,生怕人認著。

瑞鶴仙

望青山北郭。征雁渺,霧隱平林漠漠。命巾車、豀寒促花落。遙指孤城天角。柳條未弱。有雅禽、柯底密約。更荒江坐晚,就別故鄉,怯引春酌。 落寞。丹霞乍起,霧已移陰,雨先沈閣。危飈入幕。經幽澗,覓紅藥。歎名山待賦,躊躇今古,登高懷抱未惡。看浮雲過卻,蹔遣中年佚樂。

西平樂慢 車柱環餽高麗發箋,作畫謝之。

巢燕東西,泛萍南北,天遠故國春賒。黯黯年涯,蕭蕭玄鬢,繁音鎮被愁遮。謝貺我,藤箋百幅,猶記觀書冊府,鴻泥在眼,時催風急,氣變驚沙。生世難逢易別,思往事,墜夢付傷嗟。 綺寮秋飲,漢南(指漢城)柳色,明月樓頭,今為誰斜。何日許、蓬蒿仲蔚,親界烏絲,漫管斜川地遠,寒竹荒蹊。共賞清秋眼未花。應喚隔江,湘靈鼓瑟,鴻陣哀絃,料理幽憂,不為鱸魚,張翰也自思家。

綺寮怨 楊禹丞書雲,每讀余詞,覺純文學感人之深,報以此解。

玉笛猶纏窮思,壓愁醺未醒。看過眼、士馬衣冠,憑誰主、畫壁棋亭。十年題襟異國,青莪地、帶草仍暈青。只去來、歲序侵尋,飄零客、鬢髮悲易盈。 此去驛煙幾程。驚塵滿目,況萬里飛瓊。寶瑟宵清。掩叢卷、忍重聽。堪歎惜陰人去,珍重閣、最傷情。歌翻渭城。(曩與叔雍研詞樂,討論明譜陽關曲。)相從恨歲晚,空涕零。

西河 憶瑞士纍夢湖寄戴秘微丈山村

形勝地。前遊嘉遯堪記。長源含雪決飛泉,激波暗起。繞湖斷岸屢崩奔,悲禽時出林隙。 石綠綠,猶悄倚。孤舟鎮日長繫。滔滔極望渺津涯,霧迷舊壘。回看路邈更緬歸,合流別有山水。 村蟠水曲自遠市。指高人巖麓居里。也擬暫拋塵世。看成章奏理。何時相對。依谷懷秋浮雲裏。(謝客山居賦云:「懷秋成章、含笑奏裡」翁近有論謝長文。)

側犯

縞枝雨過,露扉亂葉浮光靚。波定。有竹外餘香泛清鏡。黃昏信味好,粉雪休糝徑。天靜。梅照水,斜敧認疏影。 雕闌獨倚,月射鮫綃瑩。重記省。甚尊前、風味老荀令。怕理鸞箏,畫堂宵迥。吟罷曉角,夢移金井。

一落索 題畫

春與柔條披秀。若教眉皺。暗黃千縷斷人腸,莫更坐、為詩瘦。 如此江山閒久。故人還有。若論描得幾多愁,待再寫、湖漘柳。

落日啼鴉聲苦。況催歸去。畫中山郭酒旗風,換一霎、江南雨。 夢繞嵩雲秦樹。雁傳書素。斷橋春水片帆歸,是往日、經行處。

訴衷情 紅葉

香燒心字繞千盤。客久夢常酸。落照不辭風力,抵死染丹林。 征雁去、暮雲閒。葉爛斑。淚和雨滴,不信悲秋、又到人間。

華胥引 題士女

無窮春事,空染相思,剪花裁葉。化作浮萍,牽愁水面魚子唼。別意疏柳依依,伴紫簫鳴軋。看到飛蓬,瓊梳雙鬢猶怯。 羞畫宮眉,莫負了、翠鈿輕。去鴻難訊,陰晴盈虧坐閱。客裡光陰誰買?剩淚珠盈篋。沈醉醒來,絮雲和夢千疊。

蘭陵王 初至榆城,聽充和擫笛。

路修直。流目寒山轉碧。林風起、雙鳥渺煙,落盡繁英儼秋色。攜愁適遠國。長託孤根庇客。陂塘晚、垂柳幾枝,拂水柔情信千尺。 名都問蹤跡。有暖接華茵,香展塵席。離居還作京華食。看眾渚綿邈,尺梯慳步,人間何處異路驛。倦遊海東北。 幽惻。旅懷積。謾破夢分憂,鋪恨成寂。斜陽徒徙倚思何極。但勸影高燭訴心哀笛。清歌遙夜,繫去晷、借淚滴。

浪淘沙慢 與均量同適美,余滯彼岸,秋去冬來,寫此奉懷。

又秋深、蘆花岸草,野水空堞。鸞翼催人迅發。陽關客舍唱闋。祗事往追思腸百結。長條在、自怯攀折。念去去煙波,帶暮靄、音塵成間絕。 清切。望中日近江闊。更地白霜淒,無人處、已斷寒雁咽。嘆世短情多,唯是傷別。逝川不竭。閱無端聚散,天邊孤月。愁水愁風山重疊。文章事、時流漸歇。短歌起、嗚嗚敲缶缺。最惆悵、能幾清明,怕看取、梨花落盡東欄雪。

隔浦蓮

涼飈乍動翠葆。零露滋味林窈。別夢無拘檢,眠初醒,聞啼鳥。青青池畔草。殘陽鬧。紅濕蛙鳴沼。 嫩枝小。新詩忒瘦,如東陽愁絕倒。林風庭樹,片片墜茵催曉。星澹繩低有鵲到。寸心花際誰表。

塞翁吟

六齣飛塞蕊,風定戛玉瓏璁。閱逝水、鎮長東。看凍了芙蓉。孤蓬自振驚砂起,冷夢燭影搖空。楚女嘆、幾時重。臘殘照釭紅。 忡忡。傷遲暮、徒工作賦、拋涕淚銷斜照中。且覓句、聊傳往恨,路修阻、咫尺難通,況乃塵封。花飛絮委、怨鴂先鳴,分付東風。

繞佛閣

浮煙靜斂。驚破侯雨、禽叫珠館。清晝常短。夕陽繾倦、時時叩書幔。一年又滿。鄉路浩蕩、春至非遠。花氣何婉。望中碧海,連天沒崖岸。 斗柄正迴轉。九折柔腸穿錦線。 還繞江流,愁漪生水面。數別日春衣、別後更箭。夢魂相見。恨不語蒼山、吟思零亂。寄梅花、等誰重展。

霜葉飛 柳

寒雲腐草。隋堤路,鶯飛心繫江表。即看磷火向人青,伴黃昏清悄。又颯颯絲絲颺曉。關河途遠波聲小。最殢人、無奈是漸入蒼茫,野戌萬里殘照。 遙望九點齊煙,蓬飄波蕩,脈脈杯瀉難到。吳刀好剪尺天長,寫楚中幽抱。似走馬、千年換了。幺絃無此淒涼調。看舊徑、吹綿處,驚問桓溫,緣攀多少。

滿江紅 讀昌谷詩

日上三竿,休報道先生睡足。偶墜向、文章劫裡,碧緗盈束。年少空教簫化淚,蹉跎早是髀生肉。但徘徊、眸子射酸風,看新局。 蘭欲笑,雞可卜。琴已瘦,腸仍曲。遍人間、坐閱山丘華屋。喝月曾驚羣綠走,飛香羞入叢紅宿。少待有、紫帳熱春雲,楊花撲。

大酺 新春早起

望朔雲昏、東皋暗,飛雪斜敲林屋。遠峯初日期,掛銅鉦,時與小星相觸。殘月辭人,孤燈障夢,閒倚高樓溪竹。流年剛過了,聽雨聲未斷,黍炊初熟。正湖海瘴生,畫闌煙悄,伴人清獨。 窮冬歸又遠。尚堪送、清景勞飛轂。算只有、江雲愁嶺,霞碎箋天,說離居、自己煩心目。何況歸帆少,空目斷、畫屏千曲。驀回首、江南國。迎歲鶯語,多少簾櫳桃菽。驛梅正宜對燭。

三部樂

雁歸廖天,漸按欲斷弦,吐音淒絕,掩抑偏隨寒月。又征馬、嘶斷殘秋,悵紫簫未咽,畫角催發。砌蛩不語,露井猶飄梧葉。 知音自難再覓。但斂悲自訴,待何人說。漫嗟水流急景,繁霜凋髮。看銅盤淚珠泫睫。休更學,啼鵑叫切。只有衰柳,猶解替、愁紉千結。

解蹀躞 別意

別味無端先識,悴葉辭風舞。入懷涼月。聊堪慰行旅。誰釀一段相思嗎,乍醒酒面餘紅,暫時離苦。 惹千緒。一任廻風愁步。危亭舊曾遇。墜歡重拾,淒淒灞橋雨。此際芳草天涯,待他雙燕差池,夢隨秋去。

六醜 睡 濟慈云:祛睡使其不來,思之又思之,以養我慧焰。(見Sleep and Poetry)夫詩人瑋篇,每成於無眠之際,人類文明,消耗於美睡者,殆居其半;而心心不易相印,亦因睡有以間隔之,惟詩人補其缺而通其意焉。

漸宵深夢穩,恨過隙、年光拋擲。夢難再留,春風迴燕翼,忘返無跡。依樣心頭占,闌珊情緒,似絮飄蕪國。蘭襟沁處餘香澤。繫馬金狨,停車綺陌,玲瓏誰堪惜。但鵑啼意亂,方寸仍隔。 閒庭人寂。接天芳草碧。燈火綢繆際,如瞬息。都門冷落詞客。漫芳菲,覓歡何極。思重整、霧巾煙幘。凝望裡、自製離愁宛轉,酒邊花側。琴心悄,賦與流汐。只睡鄉兩地縣心遠,如何換得。

蕙蘭芳引 影 尼采論避紛之義,所謂此際人正如影,日愈西下,則其影愈大,惟其謙下如日之食,而能守黑,蓋懼光之擾也。(The Genealogy of Morals VIII)與莊子葆光之說畧近,茲演其意。

清吹峭煙,拂明鏡、恥隨雞騖。看夕照西斜,林隙照人更綠。水平雁散,又鎮日相隨金屋。自憩陰別後,悄倚無言修竹。 火日相屯,陰宵亙代(莊子寓言),可異涼懷。況露電飛花,

難寫暫乖欸曲。江山寥落,白雲滿目。但永秋遙夜,伴余幽獨。

玉燭新 神 陶公神釋之作,暫遣悲悅,但涉眼前,斗酒消憂,行權而已。夫能量永存,塞乎天地,腐草為螢,事僅暫化。故神之去形,將復有託,非猶光之災燭,燭盡而光窮也,光離此燭,復燃彼燭。(北齊書杜弼語。)神位形帥,而與物相刃相劘於無窮如是行盡如馳,而人莫之能悟,不亦哀乎!以詞喻之。

中宵人醒後。似幾點梅花,嫩苞新就。一時悟徹,靈明處、渾把春心催漏。紅薦尚佇。有浩蕩廣風相侯。紺縷在,香送閒風,餘芬滿攜羅袖。 從知大塊無私,儘幻化同歸,惟神知否。好花似舊。應只有,應只惜、玉蕊未諳人瘦。瓊枝乍秀。又轉眼、飛蓬盈首。信理亂難道無憑,春簫又奏。

塞垣春 觀充和離騷書卷,並謝其為余手錄和舟詞

雪意昏垂野。插綠昊、梅枝卸。澄心舊紙,隃麋心墨,書復如畫,又冷風點破東風也。恁寂寞、供瀟灑。更毫端驅風雨,細挑殘燭摹寫。 新和瑞龍吟,師秦七、難比淵雅。檢幾卷離騷,怕啼鴂鳴夜。數銀鉤、十三行在,摩挲久、沈吟青燈下。月色試呵手,淚凝珠江盈把。

丁香結 方宇家中觀八大畫

拖濕為乾,轉圓成智,橫掃萬絲如隕。嘆電驚波定,甚頭脫、亙古無茲清潤。亂山障外,藏鋒意、萬折百忍。偷來神趣,霧雨指掌,迷離不盡。 指引。看變化無方,尺幅魚兒陣陣。小鳥芙蓉,青藤妙理,黑花初暈。應念心愴故國,草木縈方寸。唯藏山呵護,莫是塵箋蠹損。

黃鸝繞碧樹

春鵑喧華屋。寒威未減,雪霏染暮。鎮日逡巡,對蒼煙碎亂,隔溪妝素。翠尊易泣,又山斷波連羈緒。堪愛是薄薄斜陽,暖上重衣生煦。 陌草紅心已吐。淚花飛、頓多閒慮。信無主。怕東風聚恨、濃汙塵土。儘有鬢絲萬縷。不繫得、韶華住。何人上苑移根,獨偎芳樹。

氐州第一 大千贈畫經年,記憶中淋漓障猶濕,譜此謝之。

催瘴思岷,沖雪度隴,輕綃地闊天小。雜樹花飛,曾波雁去,和日雲霏縹緲。高闕長橋,又髣髴、西風殘照。拂澹猶心,麻皮異昔,董源非老。 勝賞神遊人漸少。渺鄉國、迴腸空繞。急浪夔州,驚沙佛窟,萬里添愁抱。飽遐觀、輕五嶽、收身早。洪涯一笑,過眼煙鬟,夢湖山、鐘殘晝曉。

拜星月 侯春

暖霧驅雲,光風流蕙,路轉花濃復暗。玉笛飛聲,落誰家深院。凍痕巧、印入梅梢柳眼。蜜炬圍紅星爛。問訊番風,甚他鄉遲見。 熨餘寒、隱約東風面。春何許、萬一雕欄畔。尚是倦枕懨懨,怨浮萍流散。更何堪、雨濕黃昏館。佳期近、夢短林鶯嘆。乍攪亂、一段離魂,隔垂亭影斷。

玲瓏四犯 題畫

稊柳搴簾,有繡幕叢花,圍住春豔。欲倩君,貌出鏡奩妝臉。還恐岸曲蘋風,又忍把、嫩條吹亂。更釀愁霧斂星換。前事幾回覓見。 畫塘誰把鴛鴦薦。望疏窗、蕙蔥蘭蒨。長繩試繫西遲日,佳氣舒心眼。才見打槳燕歸,翦浪蕊、寒波萬點。正拂雲欲墜,風捲葉、頻驚散。

法曲獻仙音

黃入東風,白飄南苑,逝晷流澌催度。袖窄春寬,物移星改,沈沈漏聲侵戶。最不耐、銷魂處,時聽澈宵雨。 翦燈語。望遙京、斷鴻煙水,空睠念、咫尺奈成間阻。縱亂舞瓊琚,猶依稀、眉黛春嫵。凍鳥聲聲,更無人傳語幽素。料芳心太苦。莫肯帶愁歸去。

齊天樂

別情依黯蘅皋路,衰楊幾枝搖曉。照影傷癯,涵煙恨淺,多謝東風裁剪。愁車晝掩。漫乞取春雲,欲籠文簟。露已霑衣,斷煙和影尚舒捲。 冰澌池沼未泮。嫩苔生綠處,春意何限。鑄水瓶花,調風院葉,來日陰晴乍轉。江關夢遠。斵一綠相思,有誰堪薦。片雪飛來,滿山殘照斂。

宴清都 寄暹中故人

地僻生鼙鼓。哀時鴟寒兔宵度。亂離瘼矣,涼蟾何事,覷人庭戶。雲羅萬里長空,算尚有、賓鴻作侶。漫記省、塞路崩榛,蕪城鮑照曾賦。(曩經吾哥窟有詩紀之。) 誰容倦客逃虛,幽蘭未譜,寒雁先苦。羈愁萬斛,枯禪寸抱,十年來去。高僧指點殘塔,入夢裡、神遊舊處。問昔時、拼醉春風,柔條在否。

慶春宮 晉嘉書言差耶昔遊不勝棖觸

孤塔荒煙,斜陽頹寺,密林悄水邊城。禾黍如油,瓜蒲盈野,漫山不聞秋聲。勝遊纏夢,十年事、駸駸鬢星。停車油壁,當日驚逢,心復牽縈。 來鴻去燕將迎。人笑憔悴,花訴飄零。煙雨沙邊,平生幽恨,彩箋吟句霜清。故都喬木,遠暢望、欲盡未成。有幷刀在,碎剪東風,一散離情。

尉遲杯 新澤西州道中

天涯路。盡葉脫、密雪凋芳樹。蕭蕭巷陌人家,更欲停車何處。綿綿遠漵,偏澹寫、奇峯沒荒浦。看朝來、浣溪斷征塵,朔風吹雨飛去。 回首杜若芳洲,呼殘夢冥搜,落照鴉聚。不是鵝黃曾相識,猶誤認楊花醉舞。瞻前路、霜漢曠野,聽鳴笛、遨雲欲共語。渺空山、罷按瑤琴,怨蘭聊覓鷗侶。

憶舊遊 訊港中歲晏花事

漸愁滋露溉,草細風梳,人倦春宵。暗裏年華逝,人雲旗遠隔,夢雨飄瀟。畫樓酒醉何處,籠壁短燈搖。鼓瑟無憑,揚舲有意,總是魂銷。 迢迢。浸遊處、只雪擁平皋,塵滿行鑣。想故人天末,早慵忺傾醞,山澤頻招。粘天海氣花木,燈火赤闌橋。更綠柳新稊,春來散囿多絳桃。(謝靈運詩墟囿散紅桃)

過秦樓

夢切江雲,抽恨芳草,霧澀剪愁難斷。斜陽屋底,猶挾餘寒,世上久拋紈扇。惆悵老去填詞,偏愛良宵,怕催銀箭。看屏山曲曲,孤燈無語,水涯人遠。 誰問訊、酒面紅生,酬春無力,暖人碧波濃染。冰澌老巷,風掩重簾門,一夜鬢霜先變。冷句飛香,重怪他、清露時搓,浮萍難倩。想天孫此際無睡,星如淚點。

滿庭芳 登西麓,望小湖,看去鳥蒼煙,悵然久之。

岸曲霜黃,渚清陂白,雪中晴日偏黃。海吞山沒,朝夕起寒煙。彌望平原萬里,綠楊外、潭水濺濺。銷凝處、新凋片葉,波似洞庭船。 經年。送雁陣、青楓碧蓼,飛過荒櫞。 念去程剛轉,斜近春前。漫倩神僧咒缽,止流水、低拂哀弦。津亭畔、啼鴉廢壘,容許白頭眠。

解語花 雪夜和周詞不寐

寒蟬切響,朔雁流哀,霞佩精光射。萬家鴛瓦。迴腸處、唱遍水邊月下。陳詞縱雅。算勝得,鮫珠一把。殘雪飄、如我天涯,濕雨薰蘭麝。 人墮他州春夜。望昏昏寒月,誰共遊冶。歌紈羅帕。烏絲裏、自覓寶車行馬。燒燈近也。禁幾炬、蠟膏銷謝。休溯紅、花外啼鵑,剛素箋題罷。

滿路花 詠紅茶

星依北渚雲,春在東闌雪。空園凋蕙草,音書絕。嬌香絳質。此際愁新遮。水深波浪闊。分付啼鶯,好迎錦繡芳節。 胭脂添淚,一向先成血。瑤花融玉茗,神能接。紗櫥乍醒,腋下清風切。幽意憑誰說。恨墨封題,茜裙違夢淒別。

一寸金 充和家合肥,工度曲,向嗜白石詞,手錄成卷,檢視半為鼠嚙。偶誦淒涼犯,不勝依黯。近為余譜六醜睡詞,以玉笛吹之,聲音諧婉轉,極縹緲之思。因摭姜句,和此解志其事。臨睨故鄉,村村山河,彌感離索矣。

胡馬窺江,可復垂楊滿城郭。看戌樓斷角,黃昏巷陌,寒鴉平野,車塵江腳。人歸處、愁紅正落。何堪又、牧馬頻嘶。去雁聲聲動寥廓。 異國經年,秋風何事,驅人漂泊。奈蠹箋傷鼠,秋詞盈篋,羊裙繫舸,春禽時約。投老行吟地,情懷似、暮燈澹泊。空心賞,玉笛哀音,伴晚花自樂。

夜飛鵲 本意

亭皋繞寒鵲,風雪淒其。金屋短日藏輝。胡牀坐久苦無夢,囘頭殘燭沾衣。愁中換時節,盼飛花芝蓋,岸柳青旗。荒雞夜起,便挑燈、亦惜春遲。 川樹寂寥清曉,留影到黃昏,時伴鴉歸。孤驛橫看水際,迢迢故國,芳草淒迷。遙山寸黛,壓闌干、尚與眉齊。仗清尊沈恨,

波心漲淚,送月平西。

花犯 山中無梅,夢想一枝,翦雪為之,綴句為蕊。和詞止於此。且藉此調起句為粉牆低為集名

渺梅枝、揉春作雪,和愁甚滋味。絳綃曾綴,誰背立東風,相伴姝麗。琅玕十里堪扶倚。紺藏悲又喜。自不與杏花同夢,餘芬生翠被。 春魂未慳,做繁英玲瓏,緩飲影、依人憔悴。思琢句、苔枝上、任風飄墜。猶堪賞、冷熏泛蕊。攜壁月、清吟寒浪裏。且認取、粉牆微暈,黃昏香鋤永。

右詞五十一首,自秋末徂春之作。以寫雪為多,故題曰粉牆詞。視清真平分四時,古今情景,迴不侔矣。自旅榆城,寓耶大研究院古塔第十一層之上。無流潦以妨車,鎮風雨之如晦,獨居深念,倚聲寫懷,清真中長調,和之殆遍。而睡、影、神三闋,則鄰於形上之製,(可謂Metaphysicai Tzu)又稍與陶公異趣者也。曾謂詞之寫物,髣髴今之抽象畫,八音繁會,五色相宣,融情於景,而出於迷離恦恍,要以格律為歸。舍聲律無以為詞,詞律莫細於清真,君特甲卷,依體步趨,方楊陳三家和韻,幾不紊其宮商,雖嚴於四聲,而通篇吻合者蓋寡。(冒鶴亭翁四聲勾沈已發之。)故今但和韻,而聲則大體依平仄,非能盡守規範,但期不是失其鏗鏘。王湘綺曾謂宋人和韻,皆窘迫之極思。夫非窘迫之極,又安能致思之微,而盡詞之精耶?惟縛之以律,庶得大解脫,詞雖小道,固亦如是也。是篇又命曰睎周集,取法言語正考父曾睎尹吉甫矣,示師清真而已,非敢效西麓之自稱繼周葉。

選堂幷識。一九七二年,時在耶魯大學研究院 。

睎周集

浣溪沙 新柳吐秀,初日相映,作黃金色,夾路依依可憐。

目倦斜陽傍幕垂。小枝隨漲出清池。鏤冰黃珠少篙兒。 鴛帳曾沾茸半縷,鶯期鎮惱夢成悲。金塘風暖漾紅衣。

雪霽禽醒夢欲飛。春囘樹樹待晴暉。彩雲花底竊愁歸。 別淚臉邊縣露重,離魂山外入霏微。可忘移植漢南時。

儘向畫橋踠地垂。樓前相望抵天涯。春風轉綠上丹梯。 高馬香車波似錦,平沙細履路如泥。莫教薄雨有鵑啼。

低蘸平波殢蕊香。未經攀折已悲涼。軟黃幾縷裊金光。 非霧非煙愁作暝,飛花飛絮憶迴塘。差差流水費思量。

一望平蕪祗目成。繫人舊感索杯傾。分攜淚濕短長亭。 煙水層層將恨隔,關河寸寸奈心驚。征衫浣罷雪新晴。

深院無人月墜空。絲絲遞麝繡芙蓉。小風柳岸伴惺忪。 暗憶餘香猶在腕,分明新夢乍生胸。海棠枝上淚痕紅。

初放辛夷似淺繪。移紅刻綠上枯藤。特留殘照泮曾冰。 水面哀絃調燕語,天邊寶瑟失秋聲。嫩條無力正堪憑。

喚得春歸客意平。澆憂端仗海同傾。車行忘過二三程。 舊茁愁根敧復整,新裁露葉亂舞名。鵞兒腸斷綠楊城。

豈似遊絲解駐車。休同茵溷只沾襦。娉婷正似十三餘。 月地有聲鶯語碎,花陰無影玉人扶。幾曾相見在華胥。

感激東風逐積寒。暫攜午夢去長安。冶條嬌小露初乾。 雪減一分晴更好,鴉藏千縷地更寬。赤闌橋畔繫征鞍。

蝶戀花 柳 清真原製、自和共四闋。

洛浦綢繆深誓發。莫待飄綿,惆悵生重牖。脈脈芳心如中酒。碧波縹緲方招手。 落日深閨涼乍透。便染仙衣,懶與人爭秀。長使鵝黃憐白首。惜春情緒終依舊。

待到酴醾開謝後。睍睆黃鶯,勸客頻窺牖。帳飲危亭傾別酒。攀條莫負纖纖手。 林掛斜暉紅已透。玉勒珠鞭,駐處花穠秀。似此流光堪回首。東風和夢心仍舊。

宛轉遊絲牽別後。莫誤韋郎,相見期朱牖。說是傷春兼病酒。和煙約眾同拈手。 如海殘春寒早透。滿徑飛花,擲向鈿車秀。苦為相思縈馬首。惱人天氣昏如舊。

短夢初囘新睡後,浥露輕盈,幾縷翻風牖。有意低垂還拂酒。搯花偏是柔荑手。 海燕窺簾飛未透。過眼行雲,隱約迴峯秀。和盡瑤章知幾首。地遙人遠空思舊。

蝶戀花

塵沁飄衣風乍定。猶是嚴寒,煮夢溫金井。蘸淚深燈宵更炯。水沈可耐爐灰冷。 月過唱和光掠影。雁字成繩,憶是愁中聽。攲枕憑誰迴斗柄。路遙簫咽清商應。

點絳唇

池面春回,短衫猶濕新寒雨。落霞飈舉。殘雪真成絮。 瘦損眉峯,認取斷腸處。愁凝佇。偈音清苦。伴戒鐘悲鼓。(時方溫敦煌佛曲)

指點征途,雲旗正向風中舉。雪迷前浦。煙柳斜陽路。 朔風蕭條,葉走中原去。空回顧。練波橫索。鶻沒知何處。

敲日玻璃,楚山入夢吳山潤。草間春近。霧報番風信。 楊柳樓頭,飛雪還成陣。絲牽悶。燕趨鶯趁。織作江南恨。

誰撥輕雲,繁英狼藉銷魂地。寸心莫寄。芳草萋千里。 懸夢關河,欲覓難通意。煙無際。露風盈袂。猶有滄州淚。

玉樓春

浣腸昨夕剛拋淚。化作鮫珠誰解意。平明雪虐又逢顛,逆旅重嘗寒況味。 寄書魚浪空千里。九陌緇塵遮未已。好春擔閣鎮愁人,惆悵斷魂盈尺地。

重門煙鎖臨官道。月睡星稀人倦了。去實空盼雁先回,來處莫驚春未到。 別腸從古如芳草。剗盡還生搖嫩葆。帳前綠意冷於人,爐裏紅情溫易老。

啼烏又下西樓了。落月遊絲空自裊,便能贈夢許惆誰,卻欲寄愁何處好。 織雲弄雨施天巧。繡得新詞如側帽。買絲不必歎無人,自有春風傳玉貌。

枉教望斷橫波目。點點東風芳意足。雪飛愁聚成陰,風過怨紅流幾曲。 墜釵顫處人如玉。畫舸螺鬟新漲綠。問渠能載幾多愁,恰似明珠三百斛。

浮生未合江南住。桃梗任飄留夢處。回頭十載霎時情,合眼一天芳草路。 煙櫺撼雪飛無數。簾葦漾風搖翠暮。有愁此際轉無愁。獨臥珠帷聽墜絮。

木蘭花

池塘昨夜春生秀。紅萼無言香在袖。柳條萬縷壓平波,鶗鴂一聲思勸酒, 莫道沈吟詩骨瘦。門對寒流波定後。情如塞上乍歸鴻,人是霜前初白首。

虞美人

纖荑一握春生暖。燭比春還短。替人上別總魂消。可念尊前曾唱內家嬌。 殘紅明日驚糝徑。珍重梨花影。尺書翦燭夜親封。臨老江關何處送歸鴻。

盈盈獨倚欄干徧。酒薄香生面。鴨頭春水綠盈門。一到言愁天亦欲黃昏。 牽情恁地勞飛絮。寄淚憑誰語。謝橋波璗月如雲。自踏楊花來覓倚樓人。

湘簾春閉重堪戀。人近東風遠。杏衫淺暈上桃腮。撲面朝霞宛似日邊來。 倚闌纏令閒低按。留與歸鴻看。博山此夕不須煤。莫任相思一寸化成灰。

詞嬌恰似人癡小。濡夢描清曉。儘銷羈旅酒卮中。長是好風吹客作飛蓬。 路旁惆悵曾題堠。有淚浮於酒。更深缺月落寒塘。正照孤衾和影自成雙。

玉釵落處無聲悄。柳變春光曉。負春無力是楊花。尚解因人飄璗到天涯。 霰如墜葉填階滿。四壁蟲吟斷。蛾兒猶自撲殘燈。剩伴十分蟾色冷銀屏。

月中行 題畫

雲廊水院日初紅,餘雪昨宵融。一春收拾入簾櫳。會意有飛蟲。 愁醲如簇山千點,心長掛,冷雨疏鐘。江潭夢斷酒旗子風。煙浦畫橋中。

夜遊宮 列寧格勒藏有長安詞,缺其後半。曩於英倫,曾見蝴蝶裝小冊,泥污日久,黏緊上下葉,內書此詞,僅白馬駝經數可辨。頃魏智小姐書來,稱已掀開,錄示其文,足為延津之合。就中以「雨下占(沾)衣不覺斑」句為佳,喜極題此。記長吉詩云:「長翻蜀紙卷君。」錢飲光解為展玩明妃圖,今敦煌有明妃變文,卷末記雲「立鋪畢」可證也。

雨下沾衣蘸水。夢回首、家山千里。昔日長安宦遊子。譜新詞、度關山、歌地市。 蠹簡驚砂底。檢數葉、泥污飄墜。曾為篝燈夜分起。記年時、卷君、翻蜀紙。

夜遊宮 客中立春

風定桂旗稍斂。雪花嚲、深凝星點。隔簾晶屏阻一 見。省回眸、動春旛、催漏箭。 碧落遊絲轉。夜初靜、夢迷心亂。山瘦如人愛荒遠。對桃枝、借餘紅、映人面。

驀山溪 題浙江東湖圖卷

東湖無際。荇藻流溪尾。拖一片澄煙,動西風、文禽爭避。鏡奩堪掬,俯首禮閒雲,須杖倚。香浮起。薄醉江鄉裏。 連朝液雨,三尺添秋水。散髮璗扁舟,問季鷹、歸心怎已。畫中神理。待一叩滄溟,因甚似、南礀底。豈獨淪漪美。

迎春樂 題漢墓磚人物彩繪,波士頓美術館藏。

誰家燕子辭華屋。銜泥去、度簾熟。念古悲有限駒光速。苔上蝕、城狐宿。 人物斑斕磚一束。舊曾是瘞紅消綠。見說北風圖,思蜀繪、悲寒玉。(顧愷之論畫,謂北風詩圖衛協手,未離東漢益州劉褒之作。)

又 曼殊上人畫冊

神僧棄稿疏狂跡。櫻花下、騫驢客。又西風匹馬銅駝客。紅袖倚、酒壚側。 八尺簾悲頭早白。況春雨、墜紅沈息。寥落過閶門,何必問城南北。

荔枝香近 第二體

好枝樓頭雨歇,露猶泫。望裏鄉關,青壓虛闌。都冷冷清清,剩把欄曲巡遍。回首隻恨吳天去人遠。 驛橋斷溪,夢聚醒又散。試看紅蕖,開縱早、離披晏。儘多絳淚,滴向誤殺與誰翦。烏啼花謝難遣。

訴衷情

關心秋水閱繁霜。吹雁不成行。西風只掃黃葉,山色澹吳裝。 憐燭短、引杯長。黯情傷。 天涯已慣,明日寒花,莫問誰鄉。

傷春怨

樓高翻覺地小,看萬山眠了。一片茫茫,白雲籠夕照。 穿林鴉去已渺。望故山何日重到。只是荒雞,催人宵起早。

蘇幕遮

波生寒、風卻暑。細數花鬚,差個人兒語。多少桃枝剛著雨,莫問玄都,燕麥風中舉。 塞鴻歸,樓燕去。如海閒愁,坐困長羈旅。似我朱顏非故否。俊眼相看,憶送君南浦。

紅羅襖 魯拜集名句雲;「來,滿杯,春火之中,拋汝悔懊之動服乎。得時之禽,雖迴翔無地也,仍鼓翼也。」意悲而遠,以詞易之,遠未逮也。

棄擲羅衣去,迴翅載春歸。只懊惱宮牆,蕭條門巷,霎時廝見,惟有天知。 莫嗟惜、相見時稀。東風默許佳期。苜蓿更江蘺。料楚客,不必賦春悲。

芳草渡 幾夢

甚一霎、便再覓華胥,不逢鸞侶。更紫帡千種愁心,欲付行雨。休道吟懷苦。同蛩吟低訴。海氣近、換盡朝昏,暮靄來去。 空不可覷。燕梁藻井,縱返銜泥難覓路。問可有、驚烏屋角,窺人舊庭戶。翠裙百幅,浣不盡涉江情緒。怕瘦柳、月出殘差又舞。

秋蕊香 波士頓楊蓮生教授飲席

雪意猶噓客暖。情重況如初面。暫遊萬里豁心眼。莫道春杯尚淺。 繡絨密縷須金線。勞雙燕。題襟只惜楚天遠。清話難忘夕院。

漁家傲

素月流空成白晝。衰蘭不復愁春秀。舞蝶輕風閒處鬥。人歸後。腰身怯比亭前柳。 暗水娟娟青始溜。雲煙變滅攜盈袖。自捲風埃非病酒。憑欄久。傷春莫負今時候。

趁暖單衣猶惻惻。抬頭萬里寒雲積。愴念平生懷遠國。行不得。新條嫩綠曾相識。 湖海年年長作客。關心露飲西園側。江草江花供枕席。人何適。明朝疏雨成行滴。

少年游

清廚香積,敲冰作筍,呵凍試金橙。惆悵尊前,有誰顧曲,銀字不成笙。 風窺牖更搴帷問,少坐到三更。不是陽關,浥塵飛雨,雪滑只愁行。

長煙漠漠氣沈山。沐泮暮生寒。小雨飛雲,蘭苕未老,琢句自家看。 清遊霎時程追憶,殘雪澀征鞍。遠靄浮空,亂峯無際,何處是長安。

風吹蠹柳又成絲。池草媚幽姿。曠館人歸,黯簷冰結,花外夕陽遲。 載春行馬歸應早,朱戶換桃枝。喜鵲猶眠,細漣無語,芳意惟天知。

誰家橫笛倚江樓。帶醉看吳鉤。清墨新題,白蘋風起,甌夢落滄州。 問天也懶空搔首,秉燭且宵遊。江上煙波,子規呼雨,萬古魚龍愁。

垂絲釣 印度有小詩云:「汝之他往兮,一日如年;汝之在茲兮,年如一日。」繾倦掩抑,試廣其意。

不念不日,明擋低想眉嫵。記取惜分,熨水黏絮。人暗許。動寶箏玉柱。 空朝暮。隔門前遠路。愁君一去,茫茫江海難遇。霎時俊侶。徒念相逢處。紅濕胭脂雨。桃欲語。問舊遊記否。

望江南 憶南中風物

椰似傘、布綠護長隄。新築橫塘滄海北,舊裁細柳碧城西。雨過不成泥。 園信美、相侯入桃蹊。有約鶬鶊隨處囀,無情猿狖向人啼。無夢自悽悽。

雲髻好、且莫誤橫波。薄薄紗籠黃勝靨,迢迢帶水綠於羅。兒女絳唇多。 仙路遠、佳節簇青娥。社集銀笙時趕棒,賽神簫鼓更聞歌。柳下且婆娑。

定風波

濩落深杯畧展眉。絮心除卻落花知。靜繞珍叢沙霧底。誰理。一春勞燕去來時。 儘有垂楊能解舞,無心更逐雁同飛。曩日深盟曾囓臂。拚醉。愁風白浪自禁持。

南鄉子

山翠近高樓。冷浸寒潭夕照收。錯放疏簾絮入。颼颼。狼藉還教逐水流。 往事上眉頭。蝶懶人稀客少休。睡起碧天雲影暗。飛眸。雙燕歸來趁暮愁。

風流子 又一體 有寄

江山悲獨往,遠離久、萬里不成歸。望越臺百尺,蜀舲千里,峽風蕭瑟,林影參差。燕去後、落花吹滿徑,飛絮盡沾泥。滄海起波,似鳴孤憤,暮雲離岫,空惹長悲。 蒼莽題詩處,拋別淚、沾滿鳳縷羅衣。無奈事非人老,相見何期。但曉日神州,重陰變改,斷鴻江國,雪意潛垂。只恐隱憂攢恨,沒個人知。

如夢令

春至草譜成繡。池水綠添微皺。水遠夢搖波,忙煞陌頭新柳。消晝。消晝。絳臉夕陽如酒,

絲雨猶節長路。煙染幾株綰素。蘭笑候風薰,驚散紫禽飛去。縈緒。縈緒。細柳垂條淚筯。

滿路花 自我 奧義書云:「心每失於自我光明之中。」「惟智者求之自我。」葉芝本以論詩中皆有自我。然謝客賦稱;「幸多暇日,自求諸己。」仍此意也。於詞何獨不然乎?

聲隨雀噪乾,句壓櫻唇破。香篝涼似水,初添火。秋雲羅帕,鎮把愁紅裹。更萬千珍重,一樹桃花,笑人還要高臥。 迷離綺語,作計何曾左。衰楊鴉蹴雪,侯門鎖。相思路上,怕誤鈿車過。儘詩中有我。自作纏綿,但預防祖師呵。

四園竹

寒宵遞夢,蜜意叩重扉。瑣窗綠細,低閣粉嬌,紅透羅幃。深雨昏、迴驟遠,春藏袖裏,杏花消息誰知。 鎮淒其。消魂尚有梅根,穠香莫負佳期。玉笛東風淚濕,人繞芳皋,冷月初辭。數寸紙。寄萬里筠枝綠未稀。

醉桃源

新條舊黛已齊青。箋天雲作綾。幾人玉筯冷成冰。應嗟無淚零。 風料峭、意飛騰。毫乾如凍蠅。隔牆霜重少人行。亂蕪迷去程。

天長不見雁平沙。寒原三兩家。暮雲遠路去如蛇。春風催鬢華。 非楚舞、憶吳娃。半空頳片霞。水迴山繞驛煙斜。黃昏棲悄鴉。

迎春樂

飄香拂水堂前柳。寶箏動、勞纖手。對山青渚白圖新就。送客去、唇沾酒。 萬里郊原鋪錦繡。春乍返、玉簾催透。餞歲在天涯,鴻未賓、冰融後。

紅林擒近 題畫二首擬白石

天遠春初返,路遙花更香。暮洗修竹,人語落寒塘。乍逢黃昏頃刻,已入小幅橫窗。又似解配濃妝。哀曲理絲簧。 弄笛花外客,攜手水濱鄉。休教片片,吹殘方宿雕梁。信難憑雙燕,何曾解語,別腸暗綰空舉觴。

攀摘休嫌早,冷香生晚寒。月色澹如水,纖衣映琅玕。低壓平湖斷碧,照影蜜苣燒殘。且看翡翠輕翻。疏花綠浮瀾。 寂寞難寄與,僻遠只追歡。春風賦筆,孤山紅上冰盤。儘江南江北,時來入夢,嫩枝偏合籬角看。

六幺令 春老雪晞,冰塘岸畔,猶有蘆花數枝,璗搖夕照中,驅車臨視,漫拈此解。

儘飄殘久,風煦催涼燠。回塘夕陽紅好,映鬢如膏沐。偏聚斷腸一角,又煮愁初熟。鈿車輕逐。搖風耐冷,誰道輸他籬菊。 新篁池側正綠。草長驚春目。空慣飲雪敲冰,戛戛鳴寒玉。泥濺禪心莫擱。冷暖情千曲。蛛絲堪卜。吳蠶惆悵,恨網從頭細叮囑。

歸去難(即滿路花) 詠蘆雁。俄詩人秋趣(Fedor Tyutchev)句雲「海之合奏聲中,魂何離其他音而去乎?有情蘆葦,何事又訴怒乎?」誦之生感,因繼聲。

碧海情爾深,季侯程常變。水際遙山冷,黛眉淺。凌波轉眄,已隔斷雲遠。合訴湘上怨。聚影澄潭,愁他一霎分散。 月落潮生,不說先腸斷。又況迷離水,長堪念。春前路轉。抵死須重見。天上多磨難,冷雨西風,簾幕乍媚心眼。

菩薩蠻

帶愁眉萼闌桿曲。春風吹上裙腰綠。去水木蘭舟。分愁壓翠樓。 黃衫催馬發。樓下花如雪。花雪暮分春。昨宵風雨寒。

品令

晚風簾靜。又分佔樓臺花影。遊信嫋娜春光近。碧欄罅處,晴昊枝成陣。 殘蕊算藏多少恨。舊情難深問。去年沙嘴嬌痕印。雪泥無定。愁送征鴻盡。

鳳來朝

乍識東風面。暮溪愁入流更遍。想淒煙妬月春燈亂。影乍顫。更誰見。 凍靄蒼山寒斂。委行雲,夢飄不斷。酒醒後、何能拚。竹潤畫屏暖。

感皇恩

抖擻雪精神,怎生學言語。盼到春深夢迷處。有情溝水,讓片葉重分付。又江南草長鶯啼苦。 絮狂蝶亂,偏遮行路。燕子匆忙問心素。杏梁楠語未歇,東風催去。只有落花解道愁無數。

倒犯 春陰

煙嫵,對荒燈夜寒,臥龕慵掃。穿林散綺。婆娑處、路長天窈。愔愔巷陌,殘雪高低征帆悄。八極正同昏,隱魄棲林表。看停雲、換清醥。 堆屋亂愁,似草芊芊,和塵牽霧窵。帶一水遠注,驀回首、孤城小。算十二闌桿好。怕憑高、迢迢遊子道。更舞燕搴簾,祗黯然斜照。倦遊春又老。

醜奴兒 題花卉

冷魂一段真多態,帶暝迎霜。結素絁黃。雪甃冰簷認淡妝。 半敧渾似頭間閒,翠幌生香。寒水林塘。分得幾枝亂夕陽。

意難忘

汀柳舒黃,憶簪花駐馬,修褉浮觴。移春天作美,微步海生香。煙吐媚、襪生涼。看水皺蒼浪。甚引卿、愁邊中酒。 凌波玉翦猶雙。只桃花淺笑,不見劉郎。雲涯思楚澤,煙粉惜吳妝。牽別意、掛愁腸。廝見亦何妨。傍柳陰、斜陽小立,櫻筍時光。

水龍吟 五湖之志久矣,江空人靜,悄為余恨。

夢回天際歸舟,夕陽正戀登臨地。寒鴉墜影,征帆催暝,行人斂避。甌脫浮家,廣居彈指,重樓煙閉。便呼春百鳥,伴人易霎,剛經雨、孤花淚。 黃帽何時霧底。聽鳴蛙、夜涼歌吹。衣襟浥翠,沙洲雁落,四山雲起。強琢春詞,愁滋凍草,暗生幽意。怕春風拂瘦,簾鉤獨冷,剩梅花比。

早梅芳 二首 自寫粉牆填詞圖並題

雨屋深、雲屏好。夢遠心先到。墨花淒悄,絮語燈昏雪相照。怨多春意重,筆冷簷聲小。自清宵鑄淚,窗外烏啼曉。 殢春殘、恨未了。瘦馬西風道。經年斷闋,懶卸裝鞍念江表。八方愁悵望,寸草上羈抱。最銷凝、極天鴻信杳。(在南二歲,不填一詞。)

砑箋長、羅帶繞。密意生蘭沼。青山輕棹,料理秋風作西關。帳深寒夢窄,句峭瓊琚小。但留情一晌,未盡心中妙。 曲終時、意倦了。腸斷江南道。芊眠花下,又被霜天角催曉。綺詞消日月,古意悲臨眺。只離心、亂似塘上草。

晞周集後記

清真片玉集十卷,都一百二十七首。余前作粉墻和詞,原僅五十一首,其小令與習見詞調,及同調之又一體者未和。忼烈來書,促余畢和之。時自波士頓歸,因竭浹旬之力為之,共同七十六首。其小令之同調者,復彚和之若聯章,本集下帙浣溪沙各首是也。方楊二家和作,僅致力於前八卷,西麓則兼和卷九卷十雜賦。唯單題部份,三家有不和者(如黃鸝繞碧樹),有方楊和而西麓不和者(如玉燭新、三部樂),是三家仍未若余之遍和全集也。詞律及四庫提要謂方千里所和,四聲不爽一字,尚非事實(如方和塞翁吟不合者至十七字,玉燭新不合者二十字)。夢窗甲稿於美成自創之調,規隨備至,而四聲亦不盡協(如宴清都有一首四聲不合者至十四字,此據近人王琴希統計,見文史第二輯)。即清真自許,同調如紅林擒近二首,四聲亦復多歧,知清真但依平仄而已。余所以不從況(蕙風)邵(瑞彰)之說,必字字依其四聲,職是故也。方陳所和,句法又不盡依周,於用韻處,更多忽畧(如繚繞怨何須渭城,西麓作春深小樓,樓字不葉葉)。茲則嚴守之。和詞忌滯於詞句字面,宜以氣行,騰挪流轉,可望臻渾成之境。此則尤所嚮往,而未敢必其能至。間取材於西方詩句,但藉以起興。計前和章,祗三月有餘,未遑細辨毫芒,其不中檃栝,宜也。或疑和詞非創作之方,余謂四王作畫,每題曰師倪黃某卷,橅其格局,而筆筆皆自己出,何嘗是倪黃耶?和韻之道,何以異是。蓋創新在意在筆,而不在乎形式,無一筆是自家,縱雲能出新型,不免英雄起人語耳。

一九七一年三月杪,選堂又識,時在榆城。

栟櫚詞

蝶戀花 庚戌在美,三月之間,遍和清真集一百廿餘首、南歸迄無一詞,只補漁家傲漏句七字而已。充和女士近為余重錄晞周集全帙,既峻,以書抵予,謂一年來算是迫出一句,何文思遲速和是耶?報以此解,和竹垞。

流夢應教山海接。撇卻詩書,歸路雲千疊。吟遍聲聲難妥帖。柘絲彈出莊生蝶。(琴絲以柘絲為上,見風宣玄品。) 感月吟風思去楫。湖水青青,又見飄蘆葉。久悔中年拋語業,思量總負羊裙褶。

附 和作 張充和

冉冉歸雲如有接。花近危樓,坐擁萬山疊。翠羽甚將好夢貼。翩翩仍作釵頭蝶。 閒事閒情隨去楫。楊柳舒眉,細念稠芳葉。春去春來何所業。鴉雛翻過湘紋褶。

清平樂 之初歲齊白石三餘圖,題記云:「詩者,睡之餘;畫者工之餘;壽者劫之餘,此白石三餘也。」余則以長短句為夢之餘,琴絲為悲之餘,考證為唾之餘,此選堂之三餘也,聊賦此自嘲。

算歸來者。綺夢無人惹。白眼朱絃權結社,何必似雍門。 著書密密行行,三餘自饋貧糧。咳唾頻拋可惜。新來視且茫茫。

風中柳 所居旁有三竹四竿,高出簷際,搖曳春風中,戲和竹垞。

只辦幾竿,何礙歲時餐肉。改不須、曳羅牽木。簾風犯竹、宵雨瀉竹。拍花腔、響鳴瑽玉。 下弦月起,半壁疏窗成幅。伴清居、片岑補屋。新篁筍束。舊槐蟻伏。問浮屠、肯來三宿。

瑤花慢 鎮日昏昏思睡,偶披靜志居詞,和其無夢一闋。

攢天遠樹,黏地殘英,是釀陰情緒。連娟缺月時伴我、寂寞晨昏庭戶。藤牀小閣,漫報道、先生囈語。倩輕風、稍逗微涼,繫悶偏勞絲雨。 聯綿海上諸峯,幾泛宅浮家,酒醒何處。華胥夢美,可嘗是、坡老前身同住。薔薇花下,但聽得、啼鶯喚苦。又萋萋、芳草迷人,樓上望春歸去。

水龍吟 三寶壠弔鄭和廟。自公去後,中國遂無海軍,以至今日,為之慨歎。用竹垞謁張子房祠韻。

當年巡海舟師,唯稜直擬秦皇帝。旌旗所至,鄰邦臣服,剩風良易。八表涵春,七洲戴日,全無冬季。使艨艟針路,都網尚在,誰敢有、窺牆意。 自斷長城萬里。任西來、寇氛橫地。衣冠衣冠舊典,祠堂喬木,神鴉流水。襟帶江山,海權永失,關門難閉。算鞭長、只付沙鷗出沒,向驚濤裏。

念奴嬌 覆舟山、印尼最高大山也。用半塘韻。

危欄百轉、對蒼崖萬丈,風滿羅袖。試撫當年盤古頂,眞見燭龍虛阜。薄海滄桑,漫山煙雨,折戟沈沙久。巖漿噴處巨靈時作獅吼。 之間古木蕭條,斷杈橫地,遮遏行人走。蒼狗寒雲多幻化,長共夕陽廝守。野霧蒼茫,陣鴉亂舞,衣薄還須酒。世間猶喏,火雲燒出高岫。

百字令 杜緬甸蒲甘(Pagan)圖誌,頓憶囊日遊Mingalazedi塔,婆娑其下,次竹垞居庸關韻。

塵沙浩劫,矗五千窣堵,隙駒如溜。秋草嘗尋人去後,猶似火雲燒候。百殿都蕪,萬林斫盡,濯濯牛山柳。瓣香一炷,黃衣膜拜今又。 誰向殘甃摩挲,氣吞牛斗,石上空誇口。落日荒荒分狂野,忽下東南離獸。飄蕩浮生,何如水草,語痛津旁堠。涅槃信否,白雲還逐蒼狗。

蒲甘國因建塔五千,砍盡林木,至今酷熱。Marathihapate王於此勒銘曰:「日吞咖喱三百碟,以達涅槃」其相Yazathinkya於途中津堠,有吾生不如艸之歎。

賣花聲 蒲甘Kyanizittha Umin 甃屋內有壁畫,繪蒙古兵士,至今猶存。次竹垞雨花臺韻。

滿水不成灣。壁上兵還。野藤拖影壓欄桿。鳥自驚心花自笑,久偃旗竿。侵夕暮雲寒。苔蝕荒壇。風砂坐起到更闌。大樹飄零諸象敗,淚灑空山。

Ngasaunggan之戰鬥,緬人驅象二千頭上陣,終為元兵所敗,見馬可波羅遊記。

笛家 紐約王己千家中,見趙子固水仙墨本凌波圖,卷尾題句有周草窗夷則商國香慢,君直售物也。久久不能忘懷,偶諷竹垞此製,因繼聲。

裁剪春纖,汜人應記,芳根移植,舊菭嘗綠湘江岸。遣璫汎瑟,凌波微步,國香播恨。鉛華濃染。誰解通辭,嬋娟何許,日暮中流半。剩孤枝、紉蘭佩、自託蘅汀蕙畹。 零亂。雪深江悄、冰鋪波譎,夷則歌殘,玉笛人非,無窮幽惋。冷豔端仗王孫勻布,水墨生綃如見。且約騷人,歲寒相守,觸目風埃滿。算歷換、幾滄桑,黦了塵牋難浣。

鵲踏枝 題酌霞道作

梅子酸時甘愈覺。變盡晴陰,池隙花光弱。柳眼向人青似昨。休將律細勞僧縛。 泉路詩心應有託,漠漠長川,露比黃衫薄。爛了中央兼四角。山河邈若棋誰著。

鷓鴣天 和忼烈

箭力猶堪陟上層。虛堂一雨得秋清。天邊千漵綿綿白,檻外羣峯歷歷青。 螻蟻飽,草蟲鳴。山居畫裏且逃名。西風嫁晚開何益,冷蕊殷勤為茸楹。

浣溪沙

儘道相違夢苦頻。天迴地動正逢晨。夕陽流水漫沾巾。 可有殘紅猶在臂,休教亂綠更迷津。南來誰訊武陵人。

鵲踏枝 和天中

妝點浮生春似舊。繞屋棕櫚,替了先生柳。未覺沈腰隨月瘦。茶煙活水涼風透。 一覕古今何所就,汗漫雲山,歸計啼鵑妬。日月代明天末又。他鄉把盞雞鳴後。

鷓鴣天 九日和忼烈

造物何心計精粗。莛楹施厲總殊途。愁邊眞個成歸計,夜半誰教負以趨。(行藤書二百箱。) 覷水鏡,笑頭顱。牛山有淚豈非愚。重陽密約登高近,野韭寒菘迓客無。

鵲踏枝 屋外修竹數竿,五年來已高出雲表,迎風披拂,誠不可以日無此君,因賦是解,次舊字韻。

嫩籜高篁新間舊。遮莫數竿,勝抵千株柳。畫筆秋風添古瘦。疏窗影墜寒光透。 作計天涯輕去就,涼月光風,那管嬋娟妬。屋角鳴鴂呼雨又。蕭蕭況是黃昏後。

金縷曲 法京之會,戴老屢邀先為瑞士之遊,阻事未赴。頃瑩輝轉來吳其昱兄影示楊蓮生教授訪戴遊山楊柳記,喜為賦此,兼呈群公代柬。

夢繞滄桑路。算山陰、同來訪戴,湖邊奇愈。一望桑田三千頃,全仗西風管顧。只有我、將馳還住。薄切風乾羊腸美,更傳來、萬里驚人句。心欲往、託飛絮。 華原畫筆人爭慕。感精潢、水木清華,共懷心素。楊柳新聲看娛老,微惜歸期稍遠。看吐納、嵐光如故。且挾閒雲淩峯頂,望煙波、遙指長安樹。芳草碧,接天去。

浣溪沙 中秋前一夕雨後侯月

沙嘴江心月色殊。宵來雨腳卻模糊。誰邀倩影入吾廬。 列宿爭光紛赴海,羣山負夢悄籠湖。重林漠漠晚愁予。

漁家傲

雁怪書多翻是累。長空不肯排人字。卻羨渡江憑依葦。(打疊書箱,方悟不立文字之妙。)風浪裏。鄉心不與斜陽繫。 咫尺關山非萬里。秋風助我成歸計。諳盡鹹酸詩外味。宵不寐。燭花何必虛垂淚。

憶秦娥 癸丑中秋,留別星馬知交,次王叔明韻。王詞見其林泉讀書圖云:「花如雪。東風夜掃蘇堤月。蘇堤月。香銷南國,幾迴圓缺。錢塘江上潮聲歇。江邊楊柳誰攀折。誰攀折。西陂渡口,古今離別。」

花擬雪。閉門且納中庭月。中庭月。雲衣道是清遊歇。湛湛江水徒心折。徒心折。蒼山難老,謾勞傷別。

憶秦娥 戴老自黑湖(Lac Noir)遙寄短簡,極繾綣之思,報以此闋,疊前韻。

山堆雪。秋風長護黑湖月。黑湖月。相望千里,寧分圓缺。 洪河好當何時歇。曹溪一勺曾三折。曾三折。(戴老精禪學,近日翻註臨濟錄。)渾無人我,何傷離別。

西江月 連宵雨不止,誦毛西河「江湖能苦雨能甜」句,悄然成詠。

身羨渡江一葦,心縈落日千帆。山風掃葉雨鳴檐。客意隨雲依黯。 沙際退潮能苦,檐頭宿雨猶甜。酸風著水味如鹽。憑盡天涯闌檻。

西江月 為柱環作移居圖,次坡老韻。

綠曳滕花繞屋,紅酣海日生涼。水蘋風起葉鳴廊。遙想逸情雲上。 卜宅稚川堪畫,忘記機坡老何妨。著書炳燭夜生光。遠水菰蒲彌望。

漁家傲 盂蘭會世已絕跡,南中猶盛行,誦經以度拓荒叔伯之魂魄,感而賦之,用范希文韻。

入眼凡花安足異。呼春鳥畧窺人意。偏是紙灰吹不起。棕樹裏。暖煙斜日門深閉。 一落炎洲身萬里。雨風櫛沐寧非計。剩與老僧溫十地。醒且寐。黃金鑄出滄桑淚。

賀新郎 和稼軒有寄。

久客思歸矣。鼓瀟湘,天風海雨,賞音能幾。彈到更深花睡去,自笑干卿底事。看人世鎮雜悲喜。不怪江山供嫵媚。問江山筆底非耶是。峯懵懂,水疑似。 白鷗欲下眠沙裏。任光陰、客中拋擲,釀愁滋味。念念桓流隨瀑轉,會勘虛空妙理。回首又西山雲起。總是閒雲蔽日,祗長安不見愁人耳。從我者,更誰子。

水調歌頭 東歸在即,書物盡打包,隨身祗「萬壑松」一琴而已。中夜不寐,起操搔首問天一曲。自來南海,廿載棲息,明月入懷,俯仰今昔,爰賦此解,依坡老韻。

此曲幾人解,搔首叩旻天。女媧何故多變,摶土自何年。不學敲鐘鳴鼓,但以冰絃

批拂指上弄清寒。嫋嫋繞梁去,餘響落花間。 起山鬼,隱霧豹,驚愁眠。別無長物,窺戶剛見月纔圓。欲起湘靈鼓瑟。(余與陳蕾士嘗試為琴瑟合奏。)休作商聲變徵,意愜理能全。待乘埃風去,換骨託嬋娟。

水調歌頭 將去星洲留別龔道運諸子

百年只一霎,珍重在須臾。至人用兩致一,寸寸即工夫。嘗踏重關萬里,又繞離亭千樹。飛隼擊破平蕪。蒼山渺無際,平地總長途。 古今事,爭旦夕,費躊躇。藏天下於天下,莫笑愚公愚。定久便知慧出,霜重自然冰至,辛苦待春鋤。欄外春如舊,一任子規呼。

齊天樂 槃老以栗峯師友緘札詞翰屬題

蘦箋幾滴滄桑淚,天涯歲華彈指。暗雨疏桐,迴風敗葉,啼鴂先悲鳴耳。沈薶故紙。有鄰笛招魂,蜀州殘字,散軼幽吟,東西南北賸孤寄。 頑山冬景此際,又荒寒筆底,蒿目還是。念亂傷離,追亡慮往,愴絕蘭成心事。啼烏未已。便俯仰山靈,漫驚知己。且寶陳篇,綠窗閒料理。

蝶戀花 題紅樓譯書閣為霍客思作。

身世落花春苦護。雨點風痕紙膜斑斕處。夢裏杜鵑君解語。不辭百計留春住。 異代知音宜細訴。樓外飛花,鎮是春歸路。筆縱生花誰惜取。隨他夢逐天涯去。

浣溪沙 乙卯中秋,虛白齋迎月,觀吳寬書卷,次東坡韻二首。

月到中秋例屬蘇。隨風咳唾落雲車。還當有裏更尋無。 桂樹摘來書勝錦,吳剛斫下字如珠。玉延亭畔想撚須。

中聖迷花夢未蘇。酒醒尚不吐茵車。璗胸虛白入空無。雨腳風飜休濕兔,(剛卸三號風球。)赫啼書老愛纍珠。眾賓弄影捋吟須。

水龍吟 丙辰初夏陟PUY MARY絕頂,適步忼烈寄示劉海翁紅梅之作,屬題其畫、因次韻。

異鄉不見冰梅,乍驚絕嶠韶華換。畫中縈夢,雲端結想,玉峰浮暖。皦日飛丹,瓌赮成赭,世間春轉。似惚恍初開,迴旋萬象,籠真氣,集雙腕。 直上霜巖高處,渺空山,頓開平坦。惠風遙拂,陰松落落,靈溪思泛。去水蒼莽,大荒廖朗,眾枝珠粲。佇彈毫落紙,遠頒橫幅,亦區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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