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白話文II

史記白話文II勾踐平定了吳國後,就出兵向北渡過黃河,在徐州與齊、晉諸侯會合,向周王室進獻貢品。周元王派人賞賜祭祀肉給句踐,稱他為「伯」。句踐離開徐州,渡過淮河南下,把淮河流域送給楚國,把吳國侵佔宋國的土地歸還給宋國。把泗水以東方圓百里的土地給了魯國。當時,越軍在長江、淮河以東暢行無阻,諸侯們都來慶賀,越王號稱霸王。范蠡於是離開了越王,從齊國給大夫種發來一封信。信中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是長頸鳥嘴,只可以與之共患難,不可以與之共享樂,你為何不離去?」種看過信後,聲稱有病不再上朝。有人中傷種將要作亂,越王就賞賜給種一把劍說:「你教給我攻伐吳國的七條計策,我只採用三條就打敗了吳國,那四條還在你那裡,你替我去到先王面前嘗試一下那四條吧!」種於是自殺身亡。勾踐逝世,兒子王要鼫(shí,石)與即位。王鼫與逝世,兒子王不壽即位。王不壽逝世,兒子王翁即位。王翁逝世,兒子王翳即位。王翳逝世,兒子王之侯即位,王之侯逝世,兒子王無強即位。無強時,越國發兵向北攻打齊國,向西攻打楚國,與中原各國爭勝。在楚威王的時候,越國攻打齊國,齊威王派人勸說越王說:「越國不攻打楚國,從大處說不能稱王,從小處說不能稱霸。估計越國不攻楚國的原因,是因為得不到韓、魏兩國的支持。韓、魏本來就不攻打楚國。韓國如攻打楚國,它的軍隊就會覆滅,將領就會被殺,那麼葉、陽翟就危險;魏國如攻打楚國也如此,軍隊覆滅、將領被殺,陳、上蔡都不安定。所以韓、魏事奉越國,就不至於軍隊覆滅、將領被殺,汗馬之勞也就不會顯現,您為什麼重視得到韓、魏的支持呢?」越王說:「我所要求韓魏的,並非是與楚軍短兵相接、你死我活地斗,何況攻城圍邑呢?我希望魏軍聚集在大梁城下,齊軍在南陽、莒練兵,聚結在常、郯邊界,那麼方城以外的楚軍不再南下,淮、泗之間的楚軍不再向東,商、於、析、酈、宗胡等地即中原通路西部地區的楚軍不足以防備秦國,江南、泗上的楚軍不足以抵禦越國了。那麼,齊、秦、韓、魏四國就可以在楚國實現自己的願望,這樣,韓、魏無須作戰就能擴大疆土,無須耕種就能收穫。z現在,韓魏不這樣做,卻在黃河、華山之間互相攻伐,而為齊國和秦國所利用。所期待的韓魏如此失策,怎麼能依靠他們稱王呢!」齊國使者說:「越國沒有滅亡太僥倖了!我不看重他們使用智謀,因為那智謀就好象眼睛一樣,雖然能見到毫毛卻見不到自己的睫毛。今天君王知道韓魏失策了,卻不知道自己的過錯,這就是剛才比方的『能見到毫毛卻看不到自己睫毛的眼睛』之論了。君王所期望於韓魏的,並非是要他們的汗馬功勞,也並非是與韓、魏聯軍聯合,而是分散楚軍的兵力。現在,楚軍兵力已分散了,何必有求於韓魏呢?」越王說:「怎麼辦?」使者說:「楚國三個大夫已分率所有軍隊,向北包圍了曲沃、於中,直到無假關,戰線總長為三千七百里,景翠的軍隊聚結到北部的魯國、齊國、南陽,兵力還有超過這種分散的嗎?況且君王所要求的是使晉、楚爭鬥;晉、楚不鬥,越國不出兵,這就只知兩個五卻不知十了。這時不攻打楚國,我因此判斷越王從大處說不想稱王,從小處說不想稱霸。再說,讎(chóu,仇)、龐、長沙是楚國盛產糧食的地區,竟澤陵是楚國盛產木材的地區。越國出兵打通無假關,這四個地方將不能再向郢都進獻糧、材了。我聽說過,圖謀稱王卻不能稱王,儘管如此,還可以稱霸。然而不能稱霸的,王道也就徹底喪失了。所以懇望您轉而攻打楚國。」於是越國就放棄齊國攻打楚國。楚威王發兵迎擊越軍,大敗越軍,殺死無強,把原來吳國一直到浙江的土地全部攻下,北邊在徐州大敗齊軍。越國因此分崩離析,各族子弟們競爭權位,有的稱王,有的稱君,居住在長江南部的沿海,服服貼貼地向楚國朝貢。七代後,君位傳到閩君搖,他輔佐諸侯推翻了秦朝。漢高帝又恢復搖做了越王,繼續越國的奉祀。東越、閩君都是越國的後代。范蠡事奉越王勾踐,辛苦慘淡、勤奮不懈,與勾踐運籌謀劃二十多年,終於滅亡了吳國,洗雪了會稽的恥辱。越軍向北進軍淮河,兵臨齊、晉邊境,號令中原各國,尊崇周室,勾踐稱霸,范蠡做了上將軍。回國後,范蠡以為盛名之下,難以長久,況且句踐的為人,可與之同患難,難與之同安樂,寫信辭別勾踐說:「我聽說,君王憂愁臣子就勞苦,君主受辱臣子就該死。過去您在會稽受辱,我之所以未死,是為了報仇雪恨。當今既已雪恥,臣請求您給予我君主在會稽受辱的死罪。」勾踐說:「我將和你平分越國。否則,就要加罪於你。」范蠡說:「君主可執行您的命令,臣子仍依從自己的意趣。」於是他打點包裝了細軟珠寶,與隨從從海上乘船離去,始終未再返回越國,勾踐為表彰范蠡把會稽山作為他的封邑。范蠡乘船飄海到了齊國,更名改姓,自稱「鴟(chī,吃)夷子皮」,在海邊耕作,吃苦耐勞,努力生產,父子合力治理產業。住了不久,積累財產達幾十萬。齊人聽說他賢能,讓他做了國相。范蠡嘆息道:「住在家裡就積累千金財產,做官就達到卿相高位,這是平民百姓能達到的最高地位了。長久享受尊貴的名號,不吉祥。」於是歸還了相印,全部發散了自己的家產,送給知音好友同鄉鄰里,攜帶著貴重財寶,秘密離去,到陶地住下來。他認為這裡是天下的中心,交易買賣的道路通暢,經營生意可以發財致富。於是自稱陶朱公。又約定好父子都要耕種畜牧,買進賣出時都等待時機,以獲得十分之一的利潤。過了不久,家資又積累到萬萬。天下人都稱道陶朱公。朱公住在陶地,生了小兒子。小兒子成人時,朱公的二兒子殺了人,被楚國拘捕。朱公說:「殺人者抵命,這是常理。可是我聽說家有千金的兒子不會被殺在鬧市中。」於是告誡小兒子探望二兒子。便打點好一千鎰黃金,裝在褐色器具中,用一輛牛車載運。將要派小兒子出發辦事時,朱公的長子堅決請求去,朱公不同意。長子說:「家裡的長子叫家督,現在弟弟犯了罪,父親不派長子去,卻派小弟弟,這說明我是不肖之子。」長子說完想自殺。他的母親又替他說:「現在派小兒子去,未必能救二兒子命,卻先喪失了大兒子,怎麼辦?」朱公不得已就派了長子,寫了一封信要大兒子送給舊日的好友庄生,並對長子說:「到楚國後,要把千金送到庄生家,一切聽從他去辦理,千萬不要與他發生爭執。」長子走時,也私自攜帶子幾百鎰黃金。長子到達楚國,看見庄生家靠近楚都外城,披開野草才能到達庄生家門,庄生居住條件十分貧窮。可是長子還是打開信,向庄生進獻了千金,完全照父親所囑做的。庄生說:「你可以趕快離去了,千萬不要留在此地!等弟弟釋放後,不要問原因。」長子已經離去,不再探望庄生,但私自留在了楚國,把自己攜帶的黃金送給了楚國主事的達官貴人。庄生雖然住在窮鄉陋巷,可是由於廉潔正直在楚國很聞名,從楚王以下無不尊奉他為老師。朱公獻上黃金,他並非有心收下,只是想事成之後再歸還給朱公以示講信用。所以黃金送來後,他對妻子說:「這是朱公的錢財,以後再如數歸還朱公,但哪一天歸還卻不得而知,這就如同自己哪一天生病也不能事先告知別人一樣,千萬不要動用。」但朱公長子不知庄生的意思,以為財產送給庄生不會起什麼作用。庄生乘便入宮會見楚王,說:「某星宿移到某處,這將對楚國有危害。」楚王平時十分信任庄生,就問:「現在怎麼辦?」庄生說:「只有實行仁義道德才可以免除災害。」楚王說:「您不用多說了,我將照辦。」楚王就派使者查封貯藏三錢的倉庫。楚國達官貴人吃驚地告訴朱公長子說:「楚王將要實行大赦。」長子問:「怎麼見得呢?」貴人說:「每當楚王大赦時,常常先查封貯藏三錢的倉庫。昨晚楚王已派使者查封了。」朱公長子認為既然大赦,弟弟自然可以釋放了,一千鎰黃金等於虛擲庄生處,沒有發揮作用,於是又去見庄生。庄生驚奇地問:「你沒離開嗎?」長子說:「始終沒離開。當初我為弟弟一事來,今天楚國正商議大赦,弟弟自然得到釋放,所以我特意來向您告辭。」庄生知道他的意思是想拿回黃金,說:「你自己到房間里去取黃金吧。」大兒子便入室取走黃金離開庄生,私自慶幸黃金失而復得。庄生被小兒輩出賣深感羞恥,就又入宮會見楚王說:「我上次所說的某星宿的事,您說想用做好事來回報它。現在,我在外面聽路人都說陶地富翁朱公的兒子殺人後被楚囚禁,他家派人拿出很多金錢賄賂楚王左右的人,所以君王並非體恤楚國人而實行大赦,卻是因為朱公兒子才大赦的。」楚王大怒道:「我雖然無德,怎麼會因為朱公的兒子布施恩惠呢!」就下令先殺掉朱公兒子,第二天才下達赦免的詔令。朱公長子竟然攜帶弟弟屍體回家了。回到家後,母親和鄉鄰們都十分悲痛,只有朱公笑著說:「我本來就知道長子一定救不了弟弟!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弟弟,只是有所不能忍心放棄的。他年幼就與我生活在一起,經受過各種辛苦,知道為生的艱難,所以把錢財看得很重,不敢輕易花錢。至於小弟弟呢,一生下來就看到我十分富有,乘坐上等車,驅駕千里馬,到郊外去打獵,哪裡知道錢財從何處來,所以把錢財看得極輕,棄之也毫不吝惜。原來我打算讓小兒子去,本來因為他捨得棄財,但長子不能棄財,所以終於害了自己的弟弟,這很合乎事理,不值得悲痛。我本來日日夜夜盼的就是二兒子的屍首送回來。」范蠡曾經三次搬家,馳名天下,他不是隨意離開某處,他住在哪兒就在哪兒成名。最後老死在陶地,所以世人相傳叫他陶朱公。太史公說:夏禹的功勞很大,疏導了九條大河,安定了九州大地,一直到今天,整個九州都平安無事。到了他的後裔句踐,辛苦勞作,深謀遠思,終於滅亡了強大的吳國,向北進軍中原,尊奉周室,號稱霸王。能說句不賢能嗎!這大概也有夏禹的遺風吧。范蠡三次搬家都留下榮耀的名聲,並永垂後世。臣子君主能做到這樣,想不顯赫可能嗎?

越王句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後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會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斷髮①,披草萊而邑焉②。後二十餘世③,至於允常。允常之時,與吳王闔廬戰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踐立,是為越王。元年,吳王闔廬聞允常死,乃興師伐越。越王句踐使死士挑戰④,三行⑤,至吳陳⑥,呼而自剄。吳師觀之,越因襲擊吳師,吳敗於嚭李,射傷吳王闔廬,闔廬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①文身:在身上刺畫花紋。斷髮:剪短頭髮。 ②披:開闢。萊:野草。③二十餘世:《吳越春秋》作十世。 ④據《左傳?定公十四年》載:「吳伐越,越子句踐御之,陳於嚭李。句踐患吳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動,使罪人三行,屬劍於頸,而辭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於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歸死。』遂自剄也。」可見,死士之往禽與罪人之戰兩事也,此混並之。死士:勇戰之士。 ⑤三行:排成三行。 ⑥陳:通「陣」。

三年,句踐聞吳王夫差日夜勒兵①,且以報越,越欲先吳未發往伐之。范蠡諫曰:「不可,臣聞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兇器,試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決之矣。」遂興師。吳王聞之,悉發精兵擊越,敗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棲於會稽②。吳王追而圍之。

①勒:約束,統帥。②保棲:守衛居住。

越王謂范蠡曰:「以不聽子故至於此,為之奈何?」蠡對曰:「持滿者與天①,定傾者與人②,節事者以地③。卑辭厚禮以遺之④,不許,而身與之市。」句踐曰:「諾。」乃令大夫種行成於吳⑤,膝行頓首曰:「君王亡臣句踐使陪臣種敢告下執事⑥:句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將許之。子胥言於吳王曰:「天以越賜吳,勿許也。」種還,以報句踐。句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⑦。種止句踐曰:「夫吳太宰嚭貪,可誘以利,請間行言之⑧。」於是句踐乃以美女寶器令種間獻吳太宰嚭⑨。嚭受,乃見大夫種於吳王⑩。種頓首言曰:「願大王赦句踐之罪,盡入其寶器。不幸不赦,句踐將盡殺其妻子,燔其寶器,悉五千人觸戰必有當也(11)。」嚭因說吳王曰(12):「越以服為臣(13),若將赦之,此國之利也。」吳王將許之。子胥進諫曰:「今不滅越,後必悔之。句踐賢君,種、蠡良臣,若反國(14),將為亂。」吳王弗聽,卒赦越,罷兵而歸。

①持滿:謂處在盛滿的地全。與天:天與。得到天的保佑。②定傾:平定危難。與人:得到人的幫助。 ③以地:得到地利。《國語?越語》「以」作「與」,義同。 ④遺:贈送。⑤行成:求和。 ⑥下執事:指待從左右供使令的人。 ⑦觸戰:拼一死戰。 ⑧間行:潛行,從小路走。 ⑨間獻:暗中進獻。 ⑩見:推薦,介紹。 (11)有當:有相當的代價。(12)說:勸說。 (13)以:通「已」。 (14)反:通「返」

句踐之困會稽也,喟然嘆曰:「吾終於此乎?」種曰:「湯系夏台①,文王囚羑里,晉重耳奔翟②,齊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觀之,何遽不為福乎?」吳既赦越,越王句踐反國,乃苦身焦里,置膽於坐③,坐卧即仰膽,飲食亦嘗膽也。曰:「女忘會稽之恥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織,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節下賢人④,厚遇賓客,振貧弔死⑤,與百姓同其勞。欲使蠡治國政,蠡對曰:「兵甲之事,種不如蠡;填撫國家⑥,親附百姓,蠡不如種。」於是舉國政屬大夫種⑦,而使范蠡與大夫柘稽行成,為質於吳。二歲而吳歸蠡⑧。

①系:拘囚。 ②翟:通「狄」。 ③坐:通「座」。座位。 ④折節:屈已下人。 ⑤振:救濟。 ⑥填(zhèn,鎮)撫:鎮定安撫。 ⑦屬:通「囑」。委託。 ⑧《國語》、《韓子》、《越絕書》、《吳越春秋》皆言句踐與范蠡親身入臣於吳,三年遣歸。與此不同。

句踐自會稽歸七年,拊循其士民①,欲用以報吳。大夫逢同諫曰:「國新流亡,今乃復殷給②,繕飾備利③,吳必懼,懼則難必至。且鷙鳥之擊也,必匿其形④。今天吳兵加齊、晉,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實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為越計,莫若結齊,親楚,附晉,以厚吳。吳之志廣,必輕戰。是我連其權,三國伐之,越承其憋⑤,可克也。」句踐曰:「善。」

①拊循:安撫,撫慰。 ②殷給:富足。 ③備利:指備戰。 ④必匿其形:指鷙鳥將擊,卑飛斂翼。 ⑤承:通「乘」。

居二年,吳王將伐齊。子胥諫曰:「未可,臣聞句踐食不重味,與百姓同苦樂。此人不死,必為國患。吳有越,腹心之疾,齊與吳,疥也①。願王釋齊先越。」吳王弗聽,遂伐齊,敗之艾陵,虜齊高、國以歸。讓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殺,王聞而止之。越大夫種曰:「臣觀吳王政驕矣,請試嘗之貸粟,以卜其事。」請貸,吳王欲與,子胥諫勿與,王遂與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聽諫,後三年吳其墟乎!」太宰嚭聞之,乃數與子胥爭越議②,因讒子胥曰:「伍員貌忠而實忍人③,其父兄不顧④,安能顧王?王前欲伐齊,員強諫,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備伍員,員必為亂。」與逢同共謀,讒之王。王始不從,乃使子胥於齊,聞其托子於鮑氏,五乃大怒,曰:「伍員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賜子胥屬鏤劍以自殺⑤。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⑥,若初欲分吳國半與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讒誅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獨立!」報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吳東門,以觀越兵入也⑦!」於是吳任嚭政。

①疥(xiǎn,顯):猶「疥癬」,此病於體外,不比「腹心之疾」,喻小毛病,小禍患。 ②數(shuò,朔):屢次。 ③忍人:殘忍之人。 ④其父兄不顧:其父伍奢,其兄伍尚為楚平王殺害。詳見《楚世家》。 ⑤屬鏤:劍名。⑥若:你。 ⑦《國語?吳語》載:子胥「遂自殺。將死,曰:『以懸吾目於東門,以見越之入,吳國之亡也。』王慍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見也。』乃使取申胥之屍,盛以鴟(皮製的口袋),而投之於江。」

居三年①,句踐召范蠡曰:「吳已殺子胥,導諛者眾②,要乎?」對曰:「未可」。至明年春,吳王北會諸侯於也,吳國精兵從王,惟獨老弱與太子留守。句踐復問范蠡,蠡曰「可矣」。乃發習流二千人③,教士四萬人④,君子六千人⑤,諸御千人⑥,伐吳。吳師敗,遂殺吳太子。吳告急於王,王方會諸侯於黃池,懼天下聞之,乃秘之。吳王已盟黃池,乃使人厚禮以表成越。越自度亦未能滅吳,乃與吳平⑦。

①居三年:《疏證》曰:「當作『居二年』」。 ②導諛:諂諛之人。 ③習流:熟習水流,即熟練的水兵。 ④教士:受過訓練的土兵。 ⑤君子:君王親近有恩的禁衛軍。 ⑥諸御:在軍中有職掌的軍官。 ⑦平:講和。

其後四年,越復伐吳。吳士民罷弊①,輕銳盡死於齊、晉。而越大破吳,因而留圍之三年,吳師敗,越遂復棲吳王於姑蘇之山。吳王公孫雄肉袒膝行而前,請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②,異日嘗得罪於會稽,夫差不敢逆命,得與君王成以歸。今君王舉玉趾而誅孤臣,孤臣唯命是聽,意者亦欲如會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句踐不忍,欲許之。范蠡曰:「會稽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取。今天以吳賜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罷③,非為吳邪?謀之二十二年,一旦而棄之,可乎?且夫天與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則不遠④,君忘會稽之厄乎⑤?」句踐曰:「吾欲聽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進兵,曰:「王已屬政於執事⑥,使者去,不者且得罪⑦。」吳使者泣而去。句踐憐之,乃使入謂吳王曰:「吾置王甬東,君百家⑧。」吳王謝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殺。乃蔽其面,曰:「吾無面以見子胥也!」越王乃葬吳王而誅太宰嚭。

①罷:通「疲」。 ②布:陳述。 ③蚤朝晏罷:意謂越王操勞國事,奮發圖強。蚤:通「早」。晏,晚。 ④伐柯者其則不遠:《詩經?豳(bīn,賓)風?伐柯》中有「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句。意思是說,用斧頭去砍伐木頭作斧柄,它的法則不要遠求。用在此處的言外之意,即啟發越王,不應失去良機滅吳,其理易知。柯,斧柄。則,法則、道理。 ⑤厄:災難。 ⑥執事:《集解》曰:「執事,蠡自謂也。」 ⑦不:通「否」。 ⑧君:統治。

句踐已平吳,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人賜句踐胙①,命為伯。句踐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與楚,歸吳所侵宋地於宋,與魯泗東方百里。當是時,越兵橫行於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范蠡遂去,自齊遣大夫種書曰:「蜚蟲盡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種見書,稱病不朝。人或讒種且作亂,越王乃賜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種遂自殺。

①胙:祭祀用的肉。②蜚:通「飛」。

句踐卒,子王鼫與立。王鼫與卒,子王不壽立。王不壽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子王之侯位。王之侯卒,子王無強立。王無強時,越興師北伐齊,西伐楚,與中國爭強,當楚威王之時,越北伐齊,齊威王使人說越王曰①:「越不伐楚,大不王②,」小不伯③。圖越之所為不伐楚者④,為不得晉也⑤。韓、魏固不攻楚。韓之攻楚,覆其軍,殺其將,則葉、陽翟危;魏亦覆其軍,殺其將,則陳、上蔡不安。故二晉之事越也,不至於覆軍殺將,馬汗之力不效⑥。所重於得晉者何也?」越王曰:「所求於晉者,不至頓刃接兵⑦,而況於攻城圍邑乎?願魏以聚大梁之下,願齊之試兵南陽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則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間不東,商、於、析、酈、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備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⑧。則齊、秦、韓、魏得志於楚也,是二晉不戰而分地,不耕而獲之。不此之為,而頓刃於河山之間以為齊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計,奈何其以此王也!」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見毫毛而不見其睫也。今王知晉之失計,而不自知越之過,是目論也⑨。王所待於晉者,非有馬汗之力也,又非可與合軍連和也,將待之以分楚眾也。今楚眾已分,何待於晉?」越王曰:「奈何?」曰:「楚三大夫張九軍⑩,北圍曲沃、於中,以至無假之關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軍北聚魯、齊、南陽,分有大此者乎(11)?且王之所求者,斗晉楚也;晉楚不鬥,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時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復讎、龐、長沙,楚之粟也;竟澤陵,楚之材也。越窺兵通無假之關,此四邑者不上貢事於郢矣(12)。臣聞之,圖王不王,其敝可以伯(13)。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14)。故願大王之轉攻楚也。」

①齊威王:據梁玉繩《史記志疑》云:楚威不與齊威同時,當作「齊宣王。」 ②王:稱王。 ③伯:通「霸」。稱霸。④圖:謀算。 ⑤晉,此時晉已分為韓、魏、趙三國,此處的晉指代韓、魏兩國。⑥效:《集解》云:「效猶見也。」 ⑦頓刃:指作戰。 ⑧待:抵禦、防備。 ⑨目論:《索隱》曰:「言越王知晉之失,不自覺越之過,猶人眼能見毫毛而自不見其睫,故謂之目論也。」後亦稱淺見為「目論」。 ⑩張:鋪開。 (11)分:分散。 (12)不上貢事於郢:不向楚國進貢,即不服從楚國,不屬於楚國的意思。 (13)敝:壞,此指不成功。 (14)王道:君主以仁義治天下的政策。

於是越遂釋齊而伐楚。楚威王興兵而伐之,大敗越,殺王無強,盡取故吳地至浙江,北破齊於徐州。而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賓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①。後七世,至閩君搖,佐諸侯平秦②。漢高帝復以搖為越王,以奉越後。東越、閩君,皆其後也。

①服:服從。朝:朝見。 ②佐:幫助。

范蠡事越王句踐,既苦身戮力①,與句踐深謀二十餘年,竟滅吳,報會稽之恥,北渡兵於淮以臨齊、晉②,號令中國③,以尊周室,句踐以霸,而范蠡稱上將軍④。還反國,范蠡以為大名天下,難以久居,且句踐為人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為書辭句踐曰⑤:「臣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會稽,所以不死,為此事也。今既以雪恥,臣請從會稽之誅。」句趾曰:「孤將與子分國而有之。不然,將加誅於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裝其輕寶珠玉,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於是句踐表會稽山以為范蠡奉邑⑥。

①戮力:并力,儘力。 ②臨:靠近,此指進逼。 ③號令:發號施令。 ④上將軍:古天子將兵稱上將軍。戰國時也有因軍功卓著之將領號上將軍者。 ⑤辭:辭別、告別。此指辭職。 ⑥據梁玉繩《史記志疑》云:蠡已去起,何奉邑之有?《國語》雲環會稽三百里以為范蠡地,不言奉邑也。表,表彰。奉邑,供給俸祿的封邑。

范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①,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產。居無幾何,致產數十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范蠡喟然嘆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以分與知友鄉黨②,而懷其重寶,間行以去③,止於陶,以為天下之中,交易有無之路通,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謂陶朱公。復約要父子耕畜④,廢居⑤,候時轉物,逐什一之利。居無何,則致貲累巨萬⑥。天下稱陶朱公⑦。

①鴟夷子皮:子胥自殺,吳王用鴟夷裝了他的屍體,投之於江。范蠡自以為罪同子胥,故用「鴟夷子皮」自謂。 ②鄉黨:同制以五百家為常,一萬二千萬百家為鄉,後用以泛指鄉里。 ③間(jiàn,漸)行:潛行,從小路走。 ④約要:約束,約定。 ⑤廢居:指商人見貨物價賤則買進,價貴則賣出,以求厚利。廢,出賣。居,停蓄。 ⑥貲:通「資」。巨萬:《集解》曰:「萬萬也。」 ⑦稱:稱道,稱讚。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壯,而朱公中男殺人①,囚於楚。朱公曰:「殺人而死,職也②。然吾聞千金之子不死於市③。」告其少子往視之。乃裝黃金千溢④,置褐器中⑤,載以一牛車。且遣其少子,朱公長男固請欲行,朱公不聽。長男曰:「家有長子曰家督⑥,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⑦。」欲自殺。其母為言曰:「今遺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長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為一封書遺固所善庄生。曰:「至則進千金於庄生所,聽其所為⑧,慎無與爭事⑨。」長男既行,亦自私齎數百金⑩。

①中男:次子。 ②職:常,常理。 ③市:鬧市之中。 ④溢:通「鎰」。古時金二十兩之稱。 ⑤褐器:褐色器具。 ⑥家督:舊時長子管理家事,故稱長子為「家督」。 ⑦不肖:此處意指不孝之子。 ⑧聽:任憑,聽任。 ⑨慎:千萬。 ⑩齎(jī,基):攜帶。

至楚,庄生家負郭①,披藜藋到門,居甚貧。然長男發書進千金,如其父方。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問所以然。」長男既去,不過庄生而私留②,以其私齎獻遺楚國貴人用事者③。庄生雖居窮閻④,然以廉直聞於國,自楚王以下皆師尊之。及朱公進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復歸之以為信耳⑤。故金至,謂其婦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誡⑥,後復歸,勿動,」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⑦。庄生間時入見楚王⑧。言「某星宿某⑨,此則害於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為奈何?」庄生曰:「獨以德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將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錢之府⑩。楚貴人驚告朱公長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錢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也,重千金虛棄庄生,無所為也,乃復見庄生。庄生驚曰:「若不去邪?」長男曰:「固未也。初為事弟(11),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復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獨自歡幸。

①負郭:靠近城郭。 ②過:訪,探望。 ③獻遺:贈送。用事者:執政者,當權者。 ④閻:巷門,亦即指里巷。 ⑤信:講信用。 ⑥病不宿誡:自己哪一天生病不能預先告知別人。 ⑦殊:很。短長:過或不及。意謂效果無法預料。 ⑧間時:適當時機。 ⑨某星宿某:天上某星的位置移到了某處。 ⑩封三錢之府:封閉儲存錢幣(金、銀、銅)的倉庫。 (11)事弟:弟弟的事情。

庄生羞為兒子所賣①,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言欲以修德報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國而赦②,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雖不德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論殺朱公子③,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長男竟持弟喪歸。至,基母及邑人盡哀之,唯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顧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④,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⑤,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當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之來也。」故范蠡三徙⑥,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於陶,故世傳曰陶朱公⑦。

①兒子:小兒輩,此指范蠡長男。 ②恤:體恤,憐憫。 ③論:定罪。 ④見:知道,覺得。 ⑤堅:好車。良:善馬。 ⑥三徙:自越徙於齊,又自齊徙於陶。 ⑦世傳:世人相傳。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漸九川①,定九州,至於今諸夏艾安②。及苗裔句踐,苦身焦思,終滅強吳,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句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范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

①漸:疏導2。②艾(yi,億)安:同「乂安」,謂太平無事,艾,通「乂」,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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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世家第十二

安硯方 譯註

【說明】公元前806年,周宣王封其弟友於鄭(今陝西華縣東),是為鄭桓公。周幽王時,身為周王室司徒的鄭桓公,看到西周行將滅亡,就在太史伯的建議下,將財產、部族、宗族連同商人遷移到東虢(guó,國)和鄶之間(今河南嵩山以東地區)。兩年後,犬戎殺死周幽王,並殺鄭桓公。繼位的鄭武公攻滅鄶和東虢,建立鄭國,都新鄭。鄭武公以和鄭莊公相繼為周平王卿士,且能控制內部卿大夫的勢力,在春秋初年的歷史上,鄭國甚為活躍。但以後由於內亂疊起,國勢逐漸衰弱,於公元前375年為韓國所滅。《鄭世家》向人們介紹了這個夾在大國之間的小國的艱難曲折的發展歷程。子產對於鄭國的生存和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子產知識淵博,以禮治政,仁義愛人,善於辭令。他在為鄭國卿之時,使鄭國免於失敗。當子駟弒殺公並「欲自立為君」時,公子子孔又派尉止去殺子駟而「欲自立」,這時,子產說:「子駟為不可,誅之,今之效之,是亂無時息也。」從而制止了即將發生的無休止的內亂,安定了鄭國。鄭君「封子產以六邑」,子產反覆謙讓,只「受其三邑」。在鄭「執政者侈」的環境中,子產的行為能可貴的。因此,當諸公子爭寵相殺,又欲殺子產時,有的公子不得不進諫說:「子產仁人,鄭所以存者子產也,勿殺!」可見,是子產保存了鄭國。子產多次隨從鄭出使晉、楚大國,並鄭君會見各國諸侯,搞好外交,使鄭國在複雜的環境中得以順利發展。子產曾謂韓宣子曰:「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當鄭國發生火災,鄭君「欲禳之」時,子產建議:「不如修德。」因而當子產去世後,「鄭人皆哭泣,悲之如亡親戚。」子產的言行贏得了百姓由衷的崇敬。《左傳》還記載了子產最著名的主張,即「不毀鄉校」。「鄭人游於鄉校,以論執政。」然明建議子產「毀鄉校」,但子產說:「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惡以防凶。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葯之也。」允許人們隨意議論「執政之善否」,這對統治者來說,就已經十分不易了,而子產身居卿相之高位,居然主動提出這種主張,並保留鄉校;從人們的議論中,擇善行之,擇惡改之,這對統治者來說,就是更上一層樓了。而子產決心實施這一措施,並深刻認識到,只有行於忠善才能最終減少怨恨。向人們施展權威固能防止怨恨,制止議論,但這卻如同「防川」,終有一天「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讓自己把人們的議論當作苦口良藥,從而調整政策,修正錯誤。在兩千多年前,就能具有這樣的高明見解,實為鳳毛麟角。子產的主張、論斷、見解也可算作我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可惜,司馬遷在《史記》中對子產的記載甚少,這的確是個缺憾。鄭國在不長的歷史中還產生了具有愛國行為的商人弦高。「秦謬公使三將將兵欲襲鄭,至滑,逢鄭賈人弦高」,弦高急中生智,拿出自己做生意用的十二頭牛慰勞秦軍,秦謬公竟誤以為鄭國早已獲得秦軍偷襲的消息而作好迎戰的充分準備,便急率軍回國。弦高的愛國行為使鄭國免遭一場滅頂之災。鄭桓公友是周厲王的小兒子,周宣王的弟弟。宣王即位二十二年,友才被封到鄭地。封了三十三年,百姓都喜愛他。幽王任命他為司徒。他使周朝百姓和睦相處,百姓都十分高興,黃河、洛水流域的人們都思念他。在他做司徒一年的時候,因為幽王寵愛褒姒,朝遷政事廢棄不顧,問題積重難返,有些諸侯背叛了幽王,於是桓公詢問太史伯說:「王室災難深重,我怎麼才能死裡逃生呢?」太史伯回答說:「只有洛水東、黃河南可以安居。」桓公問:「為什麼?」太史伯回答說:「那一帶鄰近虢國、鄶國、虢國、鄶國的國君既貪婪又喜好佔小便宜,百姓不順從他們。現在,您是司徒,百姓都熱愛您,您如真的請求住在那一帶,虢國、鄶國國君看到您正當權,會很容易地分給您土地。您如真的住在那一帶,虢國、鄶國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了。」桓公:「我想到南邊的長江流域住,怎麼樣?」太史回答說:「過去祝融替高辛氏掌管火,功勞甚大,但他的後代在周朝也沒有興盛起來,楚國就是他的後代。周王室衰弱,楚國一定興盛。楚國如果興盛,對鄭國絕對沒有好處。」桓公說;「我想住在西方,怎麼樣?」太史伯回答說:「那裡的百姓既貪婪又好利,難以久居。」桓公說:「周王室衰弱,哪國將興盛呢?」太史伯回答說:「齊、秦、晉、楚吧?齊國,姓姜,是伯夷的後代,伯夷曾輔助堯掌管儀制度。秦國,姓嬴,是伯翳的後代,伯翳曾輔助舜使很多部落順服。至於楚國祖先,也都曾為天下人建立了功業。周武王戰勝紂王后,成王把唐封給叔虞,那裡山川險阻,憑這些有德的後代與衰弱的周室並存,晉國也一定能興盛了。」桓公說:「好吧。」於是急速向幽王請示,把他的百姓遷移到洛水東部,虢、鄶國國君果然向他貢獻出十座城邑,他終於建立了鄭國。二年(前771),犬戎在驪山下殺死了幽王,也殺死了桓公。鄭人擁立桓公的兒子掘突,這是武公。武公於十年(前761),娶了申侯的女兒做夫人,叫武姜。武姜生下太子寤生,生時是難產,等到生下後,夫人不喜歡寤生。後來武姜又生下小兒子叔段,生段時是順產,夫人十分喜愛叔段。二十七年(前744),武公生病了,夫人向武公請求,想立段為太子,武公未答應。當年,武公逝世了,寤生即位,這是庄公。庄公於元年(前743),把他的弟弟叔段封到京城,號稱太叔。祭(zhài,債)仲說:「京城大於國都,不可以封給弟弟。」庄公說:「武姜想這樣,我不敢反對。」叔段到了京,整頓軍備,與他的母親武姜陰謀襲擊鄭都。二十二年(前722),叔段果然襲擊了鄭都,武姜做內應。庄公派軍攻打叔段,段逃跑公又攻打京城,京城的人們都背叛了叔段,叔段面對無奈逃跑到鄢。鄢邑的百姓潰逃了。叔段不得已逃亡到共國。於是庄公把他的母親武姜遷徙到城潁,發誓說:「不到黃泉,不與她見面。」過了一年多,庄公又後悔自己說過的話,很想念母親。潁谷的考叔向庄公獻禮,庄公賜給她食物。考叔說:「我有老母,請您把食物賜給我的母親吧。」庄公說:「我很思念我的母親,但又厭惡違背誓言,怎麼辦呢?」考叔說:「控條地道到有泉水處,你們母子就可見面了。」於是庄公依照他的辦法,終於見到母親。二十四年(前720),宋繆公逝世,公子馮(píng,憑)逃到鄭國。鄭國侵奪周室田地,攫取了田裡的莊稼。二十五年(前719),衛國州吁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桓公即位,與宋國聯合討伐鄭國,因為鄭國接納了公子馮的緣故。二十七年(前717),鄭君才朝拜周桓王,桓王對鄭攫取莊稼一事很生氣,沒有按禮儀對待他。二十九年(前715),庄公生氣周桓王沒有禮遇自己,故意用祊(bēng,崩)與魯國交換了靠近許國的魯國的田地。三十三年(前711)宋國殺死了孔父。三十七年(前707),庄公不朝拜周桓王,桓王率領陳、蔡、虢、衛國討伐鄭國。庄公和祭仲、高渠彌出兵迎擊,大敗桓王的軍隊,祝聸射中了桓王的手臂。祝聸請求繼續追擊桓王,鄭莊公阻止他說:「侵犯長者尚且要遭到責難,何況欺辱天子呢?」於是祝聸才停止追擊。庄公深夜派祭仲詢問桓王的箭傷。三十八年(前706),北戎討伐齊國,齊國派使者向鄭國求援,鄭國派太子忽領軍救援齊國。齊(xī,西)公想把女兒嫁給太子忽。忽辭謝說:「我國是個小國,不宜和齊大國相匹配。」當時,祭仲與太子在一起,規勸太子答應娶親,說:「我們鄭國國君有很多寵愛的姬妾,太子得不到太國的援助將不能即位,三位公子都可以成為國君。」祭仲所說的三位公子,有太子忽,及他的弟弟突,小弟弟子亹(wěi,偉)。四十三年(前701),鄭莊公逝世。當初,祭仲很受庄公寵信,庄公讓他作上卿,庄公讓祭仲為自己迎娶了鄧國美女,生下了太子忽,所以祭仲立忽為君,這就是昭公。庄公又曾娶宋國的雍氏女子,生下厲公突。雍氏女子很受國君寵愛。宋庄公聽說祭仲擁立忽,就派人把祭仲騙來逮捕了他,威脅他說:「不立突為君,將處死你。」宋國君也逮捕了突求取賄賂。祭仲答應了宋國,並與宋國君盟誓。他準備帶著突回國,擁立突為國君。昭公忽聽說祭仲因宋國的要挾擁立自己的弟弟突為國君,九月丁亥日,忽逃到了衛國。己亥日,突來到鄭都即位,這是厲公。厲公四年(前697),祭仲專權。厲公提心此事,暗中讓祭仲的女婿糾殺死祭仲。雍糾的妻子是祭仲的女兒,她知道此事後,問母親:「父親與丈夫哪一位更親。」母親說:「父親只有一個,丈夫卻可以有很多選擇的!」祭仲女就把此事告訴了祭仲,祭仲反而殺死了雍糾,並暴屍於鬧市上。厲公對祭仲無可奈何,對雍糾卻很生氣,說:「與婦人商量,死本來就活該了,」夏季,厲公被趕到邊界的櫟邑居住。祭仲迎來了昭公忽,六月乙亥日,忽又回到鄭都即位了。秋季,鄭厲公依靠邑的人殺死了櫟邑大夫單伯,於是就定居在櫟邑。諸侯們聽說厲公逃跑了,就討伐鄭國,但沒有戰勝鄭國就離去了。宋國贈給厲公很多軍隊,讓他在櫟邑堅守防備,鄭國因此也不再討伐邑。昭公二年(前695),從昭公做太子時,父親庄公就想拜高渠彌為上卿,太子忽厭惡高渠彌,庄公不聽忽的意見,終於讓渠彌做了卿。等到昭公即位,渠彌擔心昭公殺害自己,冬季十月辛卯日,渠彌與昭公出外打獵,在郊野射殺了昭公。祭仲與渠彌不敢接納厲公,便改立昭公的弟弟子亹做國君,就稱子亹,他沒有謚號。子亹元年(前694)七月,齊襄公在首止會合諸侯,鄭子亹赴會,高渠彌輔佐,跟從子亹前往,祭仲借口有病沒去。祭仲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在齊襄公做公子時,子亹曾經與他相鬥過,雙方結仇,等到諸侯相會時,祭仲請求子亹不要去。子亹說:「齊國強大,厲公又住在櫟,假使我不去,齊就會率領諸侯攻打我,並讓厲公回到國都。我不如前往,去了為什麼一定受辱呢,而且,又為何一定落到象你所設想的那步田地呢!」子亹終於前往了。祭仲擔心齊國會殺死子亹及隨從,所以聲稱有病。子亹到了首止,也未向齊侯道歉,齊侯十分生氣,就設下伏兵殺死了子亹。高渠彌逃回了鄭國,與祭仲商議,把子亹的弟弟公子嬰從陳國叫來擁立成國君,這是鄭子。這一年,齊襄公讓公子彭生趁魯公酒醉摧折其肋骨殺死了魯桓公。鄭子八年(前686),齊國管至父等人作亂,殺死了自己的國君襄公。十二年(前682),宋國人萬長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湣公。這年,鄭國祭仲去世了。十四年(前680),從前隨鄭厲公突逃亡在櫟邑的人派人誘騙動持了大夫甫假,要挾甫幫助厲公回國都複位。甫假說:「赦免我,我替你殺死鄭子讓你回到國都。」厲公與他訂立盟約後,才釋放了他。六月甲子日,甫假殺死了鄭子和他的兩個兒子,並迎來厲公突,突從櫟又回來即位。當初,在鄭都南門城內有一條蛇與城外一條蛇爭鬥,城內的蛇死去。過了六年,厲公果然又回來了。厲公回到鄭都後就責備自己的伯父原說:「我失去了國家到都外居住,伯父卻無意接納我,也太過分了。」原說:「事奉國君不能有二心,這是做人臣的本分。我知道罪過了。」說完竟自殺身亡。厲公於是又對甫假說:「你事奉國君有二心。」於是殺死了他。臨死甫假後悔地說:「對鄭子的大德不去報答而有此下場,實在是應該啊!」厲公突複位後元年(679),齊桓公開始稱霸。五年(前675),燕國、衛國與周惠王的弟弟頹一起討伐周惠王,惠王逃到溫,弟弟頹即位為周王。六年(前674),惠王向鄭國告急,厲公率軍攻打周王子頹,未打勝,於是厲公與周惠王一起撤回鄭國,惠王住在櫟。七年(前673)的春天,鄭厲公與虢叔共同襲擊殺死了王子頹,護送惠王到周都。秋季,厲公逝世,兒子文公踕(jié,潔)即位。厲公剛剛即位四年,就逃到櫟居住,在櫟住了十七年,又回到鄭都,在位七年,與逃亡的時間加在一起總共二十八年。文公十七年(前656),齊桓公率軍打敗了蔡國,於是攻打楚國,一直打到召陵。二十四年(前649),文公有一個名叫燕姞(jí,吉)的賤妾,夢到天帝給她一株蘭草說:「我是伯鯈(yóu,由)。我是你的祖先。用這株蘭草做你的兒子,蘭草有濃烈醇正的香氣。」燕姞把此夢告訴文公,文公便與她同房了。並贈送她蘭草作為憑證。於是燕姞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為蘭。三十六年(前637),晉公子重耳路過鄭國,鄭文公沒有禮待他。文公的弟弟叔詹說:「重耳是賢人,又與咱們同姓,受窮困經過您處,您不能對他無禮。」文公說:「諸侯中逃亡的公子路過此處的有很多,怎麼都能按禮招待他們呢!」叔詹說:「您如果不禮待他,就殺死他,不殺,他假使返回國內,就是鄭國的憂患了。」文公不聽從叔詹的意見。三十七年(前636)的春天,晉公子重耳返回晉國,即位了,這就是晉文公。秋季,鄭國攻入滑國,滑國唯鄭命是聽,不久,滑國又親附衛國,於是鄭國又攻打滑國。周襄王讓伯服替滑國說情,鄭文公怨恨惠王曾逃到櫟,是文公的父親厲公護送惠王回朝複位的,但惠王卻沒有賞賜厲公爵位俸祿,又怨恨襄王親附衛國,滑國,所以文公不聽從襄王為滑國的說情反而囚禁了伯服。襄王十分生氣,聯合翟人攻打鄭國,沒有獲勝。冬季,翟人攻打周襄王,襄王逃到鄭國,鄭文公讓襄王住在池(fàn,泛)。三十八年(前635),晉文公把周襄王送回成周。四十一年(632),鄭國幫助楚國攻擊晉國。因晉文公當年路過鄭,鄭對他無禮,所以鄭國背叛晉國幫助楚國。四十三年(前630),晉文公與秦繆公共同包圍鄭都,討伐鄭君幫助楚國攻打晉國,以及文公路過鄭君的無禮罪行。當初,鄭文公有三位夫人,五個寵愛的兒子,都因罪早死。鄭文公厭惡子瑕,趕走了各位公子。子蘭逃到晉國,跟從晉文公包圍鄭都。當時子蘭事奉晉文公很恭敬,晉文公十分寵幸他。他在晉暗中活動,藉機要求回鄭做太子。晉國這時想得到叔詹並殺死他。鄭文公很害怕,不敢對叔詹說,叔詹聽到這個情況,告訴鄭君說:「我曾對您說,要殺死重耳,您卻不聽從我的意見,晉國終於成為我國的憂患了。可是晉國之所以包圍鄭都就是因為我,我死了而能赦免鄭國,這是我的心愿。」於是叔詹自殺了。鄭人把叔詹屍首送給晉國。晉文公說:「一定想見一下鄭君,污辱他後再離去。」鄭人擔心這件事,就派人私下對秦國說:「打敗了鄭國對晉國有好處,並非對秦國有利。」秦軍聽後才撤軍。晉文公送子蘭到鄭國做太子,藉機通報了鄭國。鄭國大夫石癸說:「我聽說姓姞的女兒是后稷的元配,她的後裔應當有興發的,子蘭的母親就是他的後裔。況且夫人的兒子都已不在世了,剩下的兒子沒有比得上蘭賢能的。現在晉國包圍鄭都很急迫,晉國替子蘭請求回鄭,沒有比這個條件更好的了!」於是鄭國答應了晉國,與晉國訂立盟約,終於立子蘭為太子,晉軍才撤走。四十五年(前628),鄭文公逝世了,子蘭即位,這是繆公。繆公元年(前627)的春天,秦繆公派三位將軍率軍想攻打鄭國,到了滑國,遇上鄭國商人弦高,弦高詐稱奉鄭君之命用十二頭牛犒勞秦勞,所以秦軍沒再繼續進軍就回國了,晉軍在崤打敗秦軍。當初,鄭文公逝世後,鄭國都城的衛戍官繒賀把鄭國的內情出賣給秦國,所以秦軍才來攻打鄭國。三年(前625),鄭國派軍跟從晉國攻打秦國,在汪打敗秦軍。楚國太子商臣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成王即位。二十一年(前607),楚國與宋國華元攻打鄭國。華元宰羊犒勞士兵,卻未給自己的駕車者羊斟肉食,羊斟惱怒把車趕到鄭國,鄭國囚禁了華元,宋國用重金贖回華元而華元早已逃走。晉國讓趙穿率軍攻打鄭國。二十二年(前606),鄭繆公逝世,兒子夷即位,這是靈公。靈公元年(前605)的春天,楚國獻給靈公黿。子家、子公將要朝拜靈公,子公的食指顫動了一下,對子家說:「我的手指曾動過,一定要吃珍異食物了。」等到入宮後,見到靈公進食黿湯,子公笑道:「果然如此。」靈公問子公為何笑,子公把以上情況告訴了靈公。靈公叫他過去,卻唯獨沒把湯給他喝,子公很生氣,手指在湯里沾了一下嘗了嘗就出了宮。靈公很生氣,想殺死子公。子公與子家商義先下手。夏季,他們殺死了靈公。鄭人想立靈公的弟弟去疾,去疾謙讓說:「一定讓賢能的人即位,而我去疾無才能;一定按長少順序即位,那麼公子堅比我年長。」堅是靈公的弟弟,去疾的哥哥。於是就立了子堅為君,這是襄公。襄公即位後,將要把繆氏家族斬盡殺絕。繆氏是殺死靈公的子公的家族。去疾說:「一定要殺死繆氏家族,我也將要離開鄭國了。」襄公這才停止。並任命繆氏都為大夫。襄公元年(前604),楚國生氣鄭國接受了宋國賄賂釋放了華元,攻打鄭國。鄭國背叛楚國,與晉國親近。五年(前600),楚國又攻打鄭國,晉國來救助鄭國。六年(前599),子家去世,鄭都的人們又趕出了子家家族,因為他殺死了靈公。七年(前598),鄭國與晉國在鄢陵結盟。八年(前597),楚莊王因為鄭國與晉國結盟,來討伐鄭國,包圍鄭都三個月,鄭國獻出國都投降了楚國。楚王從皇門入了城,鄭襄公脫去上衣露出胳膊手牽著羊迎接楚王說:「我不能在邊城事奉您,讓您生氣地來到我國國都,這是我的罪過。我不敢唯命是聽。你把我流放到江南,把鄭賜給諸侯,我也唯命是聽。如果君王沒有忘記周厲王、周宣王、鄭桓公、鄭武公,可憐他們,不忍心斷絕他們的祭禮,您就給我不毛之地,使我又能夠事奉你,這是我的願望,可是我不是敢有所希望。我只不過冒昧地表露我的真心,對您將唯命是聽。」庄王為些讓軍隊退卻三十里後駐紮下來。楚國大臣們說:「我們千里迢迢人郢來到這裡,官兵們也長久地勞苦了。現在已經打下的國家又放棄,為什麼?」庄王說:「我們之所以討伐,是討伐不馴服的國君。今天人家已經服服貼貼了,還有什麼要求的呢?」楚軍終於撤去。晉國聽說楚國攻打鄭國,派軍救援。晉軍出發時,晉國意見不統一,猶不決所以來遲了,等到到了黃河,楚軍已經離去。晉國將帥有的想渡河追擊,有的想班師回國,但終於渡過黃河。庄王聽說後,反轉身攻擊晉軍。鄭國反而幫助楚國,在黃河上把晉軍打得大敗。十年(前595),晉國又來攻打鄭國,因為它反對晉卻親近楚國。十一年前(594),楚莊王討伐宋國,宋國向晉國告急。晉景公想派軍救助宋國,伯宗進諫晉君說:「上天正興助楚國,不能攻打楚。」晉國於是找到一位壯士是霍國人解揚,字子虎。晉國讓解揚欺騙楚國,讓宋國不要投降,解揚路過鄭國,鄭國和楚國關係親密,就逮捕解揚獻給楚國。楚王賞賜給解揚一份厚禮並與他立約,讓他說反話,叫宋國趕快投降,楚王多次要挾解揚,解揚才勉強答應。於是楚王讓解揚登上觀望敵軍的巢車,讓他向宋軍喊話。但解揚竟違背與楚人的相約,傳達了晉君給他的命令,大聲喊:「晉國正聚集全國的軍隊來援救宋國,宋國雖然形勢緊迫,但千不要投降楚國,晉軍馬上就要趕到了!」楚王一聽非常生氣,將要殺死解揚。解揚說:「國君以制定命令為本分,臣民以執行命令為講信用。我接受我國國君的命令出國辦事,寧死也不以讓君命受損。」庄王說:「那麼,你已經答應了我,爾後又背叛,你的信用在哪兒呢?」解揚說:「我所以答應您,就是想用來完成我國國君的命令。」解揚將要受刑時,回頭對楚軍說:「做人臣的不要忘記竭盡忠誠爾後去死!」楚王的弟弟們都進諫楚王赦免解揚,於是楚王赦免了他,讓他回晉國。晉國授予他上卿。十八年(前587),襄公逝世,兒子悼公(mì,秘)即位。悼公元年(前586),許靈公到楚國中傷鄭國,悼公便讓弟弟(gǔn,滾)去楚自我申辯。申辯不成功,楚國囚禁了。於是鄭悼公來晉講和兩國言歸於好。與楚國子反有交情,子反說情把放回鄭國。二年(前585),楚國攻打鄭國,晉軍來救助。當年,悼公逝世,鄭國立悼公的弟弟,這是成公。成公三年(前582),楚共王說:「對鄭成以來說,我是有恩德的。」便派人來鄭與成公訂立盟約。成公暗中與楚國結盟了。秋季,成公朝拜晉國,晉說:「鄭國暗中與楚講和了」,逮捕了成公。並派欒書攻打鄭國。四年(前581)的春季,鄭國擔心晉國來包圍,公子如便立成公的哥哥(xū,需)做國君。當年四月,晉國聽說鄭國又立了新君,就讓成公回國了。鄭人聽說成公回國,又殺死了迎接成公。晉軍撤去。十年(前575),鄭國背叛了與晉國的盟約,與楚國結了盟。晉厲公很生氣,派軍攻打鄭國。楚共王救助了鄭國。晉楚在鄢陵交戰,楚軍失敗了,晉軍射傷楚共王的眼睛,雙方才停戰離去。十三年(前572),晉悼公攻打鄭國,駐軍在洧(wěi,偉)上。鄭軍據城守衛,晉軍也離去了。十四年(前571),成公逝世,兒子揮即位,這是釐公。釐公五年(前566),鄭國國相子駟朝拜釐公,釐公沒有禮遇他。子駟十分生氣,讓廚師用毒藥殺死了釐公,向諸侯們報喪說「釐公患了急證病故。」立釐公兒子嘉,嘉當年五歲,這是簡公。簡公元年(前565),公子們商議想殺死國相子駟,子駟發覺了,反而把公子們全部殺死了。二年(前564),晉國討伐鄭國,鄭國與晉國結為盟好,晉國才離去。冬季,鄭國又與楚國訂立盟約。子駟被殺,所以又親近晉又親近楚。三年(前563),宰相子駟想自己立為國君,公子子孔派尉止殺死了宰相子駟代替了他。子孔又想自立為國君。子產說:「子駟自立是不行的,所以你殺了他,今天你又仿效他,這樣,內亂就沒有平息的那一天了。」於是子孔聽從了子產的意見,仍然只做了鄭簡公的國相。四年(前562),晉國生氣鄭國與楚國訂立盟約,攻打鄭國,鄭國又與晉國結盟。楚共王救援鄭國,打敗了晉軍。簡公想和晉國講和,楚國又囚禁了鄭國使者。十二年(前554),簡公對國相子孔專攬大權很憤慨,殺死了子孔,讓子產做上卿。十九年(前547),簡公到晉,給衛君說情讓他回國,並把六個邑封給子產。子產辭讓,只接受了三個邑。二十二年(544),吳國派延陵季子到鄭國,延陵季子與子產一見如故,對子產說:「鄭國執政的人多邪行,災難將要降臨,大權將落到你手中。你如果當政,一定按儀治國;否則,鄭國將慘敗。」子產厚遇了季子。二十三年(前543),各位公子競爭寵愛互相殘殺,又想殺死子產。有的公子進諫說:「子產是仁愛之人,鄭之所以能生存就是因為子產,千萬不要殺死他!」公子們才罷手。二十五年(前541),鄭國派子產到晉國,詢問平公的病情。平公問:「我占卜後說是實沈、台駘作崇,史官不了解他們的來歷,冒昧地請問他們是什麼神?」子產回答說:「高辛氏有兩個兒子,長子叫閼伯,二子叫實沈,兩人住在大森林裡,互相不容,每天拿著干戈互相征伐,堯帝不喜歡他們,於是讓伯遷到商丘住,主持祭祀辰星,商人因此沿襲下來,所以辰星稱為商星,堯帝讓實沈到大夏住,主持祭祀參(shēn,身)星,唐人因此沿襲下來,服侍夏朝、商朝,唐的末世君主叫唐叔虞。當武王夫人邑姜正懷大叔時,曾夢見天帝對夫人說:「我讓你的兒子叫虞,就把唐封給他,委託他祭祀參星,在那裡繁育後代。」等到大叔生出後,手掌心的紋理象「虞」字,於是用虞命名了。等到周成王滅亡了唐後,就把唐封給了大叔。所以參星是晉國的星宿。從這了解到,實沈是參星神。過去金天氏有個叫昧的後裔,做水官長,生了允格、台駘。台駘能繼承前輩的官職,很好地疏通了汾水、洮水,給大澤修築堤防,住在太原。顓(zhuān,專)頊(xū,須)帝因此嘉獎了他,把汾水封給他。沈、姒、蓐、黃國實際掌管著他的祭祀。現在,晉國統治了汾水流域,滅亡了這一帶的國家。從這裡看,台駘是汾水、洮水神。可是,這兩位神靈都不會危害您的身體,對於山河神,在發生水旱災時應祭祀,對於日月星辰神,在雪霜風雨不按時令來到時應祭祀;您有病,那是飲食哀樂女色所造成的。」平公及叔向到子產這番議論後稱讚說:「對,您真不愧為知識淵博的君子!」送給子產豐厚的禮物。二十七年(前539)的夏天,鄭簡公去朝拜晉君。冬季,鄭國怕楚靈王強大,又朝拜楚國,子產都跟從了。二十八年(538),鄭君生病,派子產會見諸侯,與楚靈王在申訂立盟約,楚王殺死了齊國慶封。三十六年(前530),簡分逝世了,兒子定公寧即位。秋季,定公朝拜了晉昭公。定公元年(前529),楚國公子棄疾殺死了國君靈王自立為君,這是平王。平王想在諸侯中做仁義道德之事,把靈王侵佔鄭國的土地都還給了鄭國。四年(前526),晉昭公逝世了,晉國的六卿強盛起來,國家力量減弱了。子產對韓宣子說:「執掌政權一定憑仁義道德,不要忘記政權鞏固的原因。」六年(前524),鄭國發生火災,定公想祭禱消災。子產說:「不如修行德政。」八年(前522),楚國太子建逃到鄭國。十年(前520),太子建與晉國商議襲擊鄭國。鄭國殺死了太子建,太子建的兒子逃到吳國。十一年(前519),定公到了晉國。晉與鄭商議,殺死周王室 作亂的臣子,送敬王回周。十三年(前517),定公逝世了,兒子獻公蠆(chài,去聲,柴)即位。獻公十三年(前510)逝世,兒子聲公勝即位。正在這時候,晉國六卿強盛了,侵奪鄭國領土,鄭於是衰落了。聲公五年(前496),鄭國相子產逝世,鄭人都哭泣,悲悼他如同悲悼自己的親人。子產是鄭成公的小兒子。為人仁慈關懷別人,事奉君王忠誠老實。孔子曾經路過鄭國,與子產親如兄弟。聽到子產死去,孔子悲哭道:「子產的仁愛,真是古代的遺風啊!」八年(前493),晉國的范氏、中行氏反叛晉國,晉向鄭國告急,鄭國救助他們。晉國因而攻打鄭國,在鐵把鄭軍打得大敗。十四年(前487),宋景公亡了曹國。二十年(前481),齊國田常殺死了自己的國君簡公,田常做了齊國國相。二十二年(前479),楚惠王滅亡了陳國。孔子逝世了。三十六年(前465),晉國知伯討伐鄭國,攻取了九個城邑。三十七年(前464),聲公逝世了,兒子哀公即位。哀公八年(前455),鄭人殺死了哀公立了聲公的弟弟丑為國君,這是共公。共公三年(452),三晉消滅了知伯。三十一年(前424),共公逝世了,兒子幽公即位。幽公元年(前423),韓武子討伐鄭國,殺死了幽公。鄭人立了幽公的弟弟為國君,這是公。公十五年(前408),韓景侯討伐鄭國,攻取了雍丘。鄭國修築了京城。十六年(前407),鄭國討伐韓國,在負黍打敗了韓軍。二十年(前403),韓、趙、魏成為諸侯國。二十三年(前400),鄭國包圍了韓國的陽翟。二十五年(前398),鄭君殺死了國相陽。二十七年(前396),子陽的黨羽一起殺死了公駘,立了幽公的弟弟乙為國君,這是鄭君。鄭君乙即位兩年,被鄭國佔領的負黍的人反叛,使負黍回歸韓國。十一年(前385),韓國討伐鄭國,奪下了陽城。二十一年(前375),韓哀侯滅亡了鄭國,吞併了鄭國。

太史公說:有句俗話說:「用權勢和利害使關係密切的,權勢利害終止了,關係就疏遠了。」這句話說得是甫瑕。甫瑕雖然靠劫持殺死了鄭子接納厲公回國,但厲公終於背叛了他並殺死了,與晉國的里克有什麼區別呢?象荀息那樣堅守節操,即使死了也不能保住奚齊。所以說,變亂的產生,原因也是很多的呀!

鄭桓公友者,周厲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①。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於鄭。封三十三歲,百姓皆便愛之。幽王以為司徒。和集周民②,周民皆說③,河洛之間,人便思之。為司徒一歲,幽王以褒後故,王室治多邪,諸侯或畔之④。於是桓公問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⑤?」太史伯對曰:「獨洛之東土,河濟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對曰:「地近虢、鄶,虢、鄶之君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為司徒,民皆愛公,公誠請居之,虢、鄶之君見公方用事⑥,輕分公地。公誠居之,虢、鄶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對曰:「昔祝融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於周未有興者,楚後也。周衰,楚必興。興,非鄭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對曰:「其民貪而好利,難久居。」公曰:「周衰,何國興者?」對曰:「齊、秦、晉、楚乎?夫齊,姜姓,伯夷之後也,伯夷之後也,伯夷佐堯典禮⑦。秦,嬴姓,伯翳之後也,伯翳佐舜懷柔百物⑧。及楚之先,皆嘗有功於天下。而周武王克紂後,成王封叔虞於唐,其地阻險,以此有德與周衰並,亦必興矣。」桓公曰:「善。」於是卒言王⑨,東徙民洛東,而虢、鄶果獻十邑,竟國之⑩。二歲,犬戎殺幽王於驪山下,並殺桓公。鄭人共立其子掘突,是為武公。

①庶弟:《集解》云:「《年表》雲母弟。」 ②和集:同「和輯」;和協安撫。 ③說:通「悅」。 ④畔:通「叛」。 ⑤逃死:死裡逃生。⑥用事:當權。 ⑦典禮:制度和禮儀。 ⑧懷柔:舊指統治者用政治手段籠絡人心,使之歸服。 ⑨卒:通「猝」。急速,突然。 ⑩據《國語》等載,桓公死幽王之難,其子武公與平王東徙,卒定下邑之地以為國,河南新鄭是也。然則桓公始謀,非身得也。武公始國,非桓公也。武滅虢、鄶、非王徙之而獻邑也。十邑中八邑各為其國,非虢、鄶之地,無由獻之也。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①,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後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愛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請公,欲立段為太子,公弗聽。是歲,武公卒,寤生立,是為庄公。庄公元年,封弟段於京,號太叔。祭仲曰:「京大於國②,非所以封庶也。」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奪也。」段至京,繕治甲兵③,與其母武姜謀襲鄭。二十二年,段果襲鄭,武姜為內應。庄公發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潰,段出奔共。於是庄公遷母武姜於城穎,誓言曰:「不至黃泉④,毋相見也。」居歲余,已悔思母。穎谷之考叔有獻於公,公賜食。考叔曰:「臣在母,請君食賜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惡負盟⑤,奈何?」考叔曰:「穿地至黃泉,則相見矣。」於是遂從之,見母。

①寤生:逆生。寤通「忤」。武姜生太子腳先出母體,難產,故名之曰寤生。 ②國:國都。 ③繕:修補。 ④黃泉:指人死後伏葬的地穴。下句「穿地至黃泉」的黃泉則是指地下的泉水。 ⑤惡:厭惡。

二十四年,宋繆公卒,公子馮奔鄭。鄭侵周地,取禾。二十五年,衛州吁弒君桓公自立,與宋伐鄭,以馮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弗禮也。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禮,與魯易祊、許田①。三十三年,宋殺孔父。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陳、蔡、虢、衛伐鄭。庄公與祭仲、高渠彌發兵自救,王師大敗。祝聸射中王臂。祝聸請從之②,鄭伯止之,曰:「犯長且難之,況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問王疾。

①與魯祊(bēng,崩)、許田:《索隱》曰:「許田,近許之田,魯朝宿之邑。祊者,鄭所受助祭太山之湯沐邑。鄭以天子不能巡宋,故以祊易許田,各從其近。」詳見《魯周公世家》注。 ②從:追逐。

三十八年,北戎伐齊①,齊使求救,鄭遣太子忽將兵救齊。齊釐公欲妻之②,忽謝曰:「我小國,非齊敵也③。」時祭仲與俱,勸使取之④,曰:「君多內寵,太子無大援將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所謂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也。四十三年,鄭莊公卒。初,祭仲甚有寵於庄公,庄公使為卿;公使娶鄧女⑤,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為昭安。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厲公突。雍氏有寵於宋。宋庄公聞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誘召祭仲而執之⑥,曰:「不立突,將死。」亦執以求賂焉。祭仲許宋,與宋盟。以突歸,立之。昭公忽聞祭仲以宋是要弟突⑦,九月(辛)[丁]亥,忽出奔衛。己亥,突至鄭,立,是為厲公。

①北戎:部族名,即山戎。 ②釐:通「僖」。 ③敵:匹敵。 ④取:通「娶」。 ⑤娶:迎娶。 ⑥執:逮捕。 ⑦要:要挾。

厲公四年,祭仲專國政①。厲公患之,陰使其婿雍糾欲殺祭仲②。糾妻,祭仲女也,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母曰:「父一而已,人盡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殺雍糾,戮之於市。厲公無奈祭仲何,怒糾曰:「謀及婦人,死固宜哉!」夏,厲公出成居邑櫟。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復入鄭,即位。秋,鄭厲公突因櫟人殺其大夫單伯,遂居之。諸侯聞厲公出奔,伐鄭,弗克而去。宋頗予厲公兵,自守於櫟,鄭以故亦不伐櫟。

①專:專擅。 ②陰:暗中。

昭公二年,自昭公為太子時,父庄公欲以高渠彌為卿,太子忽惡子,庄公弗聽,卒用渠彌為卿。及昭公即位,懼其殺已,冬十月辛卯,渠彌與昭公出蝟,射殺昭公於野。祭仲與渠彌不敢入厲公,乃更立昭公引子亹為君,是為子亹也,無謚號①。子亹元年七月,齊襄公會諸侯於首止,鄭子亹往會,高渠彌相②,從,祭仲稱疾不行。所以然者,子亹自齊襄公為公子之時,嘗會斗,相仇,乃會諸侯,祭仲請子亹無行。子亹曰:「齊強,而厲公居櫟,即不往,是率諸侯伐我,內厲公③。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④,且又何至是!」卒行。於是祭仲恐齊並殺之,故稱疾。子亹至,不謝齊侯,齊侯怒,遂伏甲而殺子亹。高渠彌亡歸,歸與祭仲謀,召子亹弟公子地陳而立之,是為鄭子。是歲,齊襄公使彭生醉拉殺魯桓公。

①謚:古代帝王及官僚死後,按生前的事迹,由統治階級所給予的表示褒貶的稱號。 ②相:輔佐。 ③內:通「納」。 ④遽:「詎」。豈,何。

鄭子八年,齊人管至父等亂,弒其君襄公。二十年,宋人長弒其君湣公。鄭祭仲死。十四年,故鄭亡厲公突在櫟者使人誘劫鄭大夫甫假,要以求入。假曰:「舍我,我為君殺鄭子而入君。」厲公與盟,乃舍之。六月甲子,假殺鄭子及其二子而迎厲公突,突自櫟復入即位。初,內蛇與外蛇斗於鄭南門中,內蛇死。居六年,厲公果復入。入而讓其伯父原曰:「我亡國外居,伯父無意入我,亦甚矣。」原曰:「事君無二心,人臣之職也①。原知罪矣。」遂自殺。厲公於是謂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誅之。假曰:「重德不報②,誠然哉?」

①職:本分,職分。 ②重德:大德,厚德。

厲公突後元年,齊桓公始霸。五年,燕、衛與擊惠王弟頹伐王①,王出奔溫,立弟頹為王。六年,惠王告急鄭,厲公發兵擊周王子頹,弗勝,於是與周惠王歸,王居於櫟。七年春,鄭厲公與虢叔襲殺王子頹而入惠王於周。秋,厲公卒,子文公踕立。厲公初立四歲,亡居櫟,居櫟十七歲,復入,立七歲,與亡凡二十八年。

①據《左傳?庄公十九年》載:初,王姚得寵於庄王,生子頹。子頹有寵,國當他的老師。惠王即位後,奪取了國的圃作為自己的圃,奪了近於王宮的邊伯的房產,又奪了子禽祝跪與詹父的田地,還沒收了膳夫石速的俸祿。所以國、邊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借著蘇氏反對王室而作亂。秋天,五大夫奉子頹之命討伐惠王,未取勝,逃到溫。蘇子又奉子頹之命逃到衛國。衛師、燕師共同討伐周朝。冬,立子頹。

文公十七年,齊桓公以後蔡,遂伐楚,召陵。二十四年,文公之賤妾曰燕姞,夢天與之蘭,曰:「余為伯鯈。余,爾祖也。以是為而子①,蘭有國香②。」以夢告文公,文公幸之③,而予之草蘭為符④。遂生子,名曰蘭。三十六年,晉公子重耳過,文公弗禮。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賢,且又同姓,窮而過君,不可無禮。」文公曰:「諸侯亡公子過者多矣,安能盡禮之!」詹曰:「君如弗禮,遂殺之;弗殺使即反國⑤,為鄭憂矣。」文公弗聽。三十七年春,晉公子重耳反國,立,是為文公。秋,鄭入滑,滑聽命,已而反與衛⑥,於是鄭伐滑。周襄王使伯犕請滑。鄭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櫟,而文公父厲公入之,而惠王不賜厲公爵祿,又怨襄王之與衛滑,故不聽襄王請而囚伯服。王怒,與翟人伐鄭,弗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鄭,鄭文公居王於氾。三十八年,晉文公入襄王成國。

①而:通「爾」,你。 ②國香:極為濃烈的香氣。後稱蘭花為國香。 ③幸:寵愛。 ④符:憑證。 ⑤反:通「返」。⑥與:親附。

四十一年,助楚擊晉。自晉文公之過無,故背晉助楚。四十三年,晉文公與秦穆公共圍鄭,討其助楚攻晉者,及文公過時之無禮也。初,鄭文公有三人,寵子五人,皆以罪蚤死①。公怒,溉逐群公子②。子蘭奔晉,從晉文公圍鄭。時蘭事晉文公甚謹,愛幸之,乃和於晉,以求入鄭為太子。晉於是欲得叔詹為僇③。鄭文公恐,不敢謂叔詹言。詹聞,言於鄭君曰:「臣謂君,君不聽臣,晉卒為患。然晉所以圍鄭,以詹,詹死而赦鄭國,詹之願也。」乃自殺④。鄭人以詹屍與晉。晉文公曰:「必欲一見鄭君,辱之而去。」鄭人患之,乃使人私於秦曰:「破鄭益晉,非秦之利也。」秦兵罷。晉文公欲入蘭為太子,以靠鄭。鄭大夫石癸曰:「吾聞姞姓乃后稷之元妃⑤,其後當有興者。子蘭母,其後也。且夫人子盡已死,余庶子無如蘭賢。今圍急,晉以為請,利孰大焉!」遂許晉,與盟,而卒立子蘭為太子,晉兵乃罷去。四十五年,文公卒,子蘭立,是為繆公。

①據《左傳?宣公三年》載,五子中二人以罪見殺,一人早卒,一人為楚酖死,其一子瑕見存,文公惡之,則非五人俱有寵也,亦非皆以罪早死也。蚤:通「早」。 ②溉:《集解》曰:「溉,一作『瑕』。」由此可見,瑕即子瑕,「溉」當屬上。 ③僇:通「戮」,殺。 ④自殺:據《晉世家》載:叔詹未嘗自殺。 ⑤元妃:君主或諸侯的「元配」。

繆公元年春,秦繆公使三將將兵欲襲鄭,至滑,逢鄭賈人弦高詐以十二牛勞軍;故秦兵不至而還,晉敗之於崤。初,往年鄭文公之卒也,鄭司城繒賀以鄭情賣之,秦兵故來。三年,鄭發兵從晉伐秦,敗秦兵於汪①。往年楚太子商臣弒其成王代立。二十一年,與宋華元伐鄭。華元殺羊食士②,不與其御羊斟,怒以弛鄭,鄭囚華元。宋贖華元,元亦亡去。晉使趙穿以兵伐鄭③。二十二年,鄭繆公卒,子夷立,是為靈公。

①敗秦兵於汪:據梁玉繩《史記志疑》載,晉敗秦彭衙,取秦汪邑,兩事也,此誤合為一。 ②食(sì,四)士:犒勞士兵。 ③趙穿:當作趙盾。

靈公元年春;楚獻黿於靈公①。子家、子公將朝靈公,子公之食指動,謂子家曰:「佗日指動②,必食異物。」及人,見靈公進羹,子公笑曰:「果然!」靈公問笑故,具告靈公③。靈公召之與子家謀先。夏,弒靈公。鄭人慾立靈公弟去疾,去疾讓曰:「必以賢,由去疾不肖;必以順,則公子堅長。」堅者,靈公庶弟,去疾之兄也。於是乃立子堅,是為襄公。

①黿:俗名腳魚,又名團魚。 ②佗(tuō,托):同「他」。 ③具:通「俱」,都,完全。 ④《左傳?宣公四年》曰「染指於鼎」。

襄公立,將盡去繆氏。繆氏者,殺靈公子公之族家也。去疾曰:「必去繆氏,我將去之。」乃止。皆以為大夫。襄公元年,楚怒鄭受宋賂縱華元①,伐鄭。鄭背楚,與晉親。五年,楚復伐鄭,晉來救之。六年,子家卒,國人復逐族,以弒靈之也。七年,鄭與晉盟鄢陵。八年,楚莊王以鄭與晉盟,來伐,圍鄭三月,鄭以城降楚。楚王入自皇門②,鄭襄公肉袒羊以迎③,曰:「孤不能事邊邑,使君王懷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聽。君王遷之江南,及以賜諸侯,亦惟命是聽。若君王不忘厲、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絕社稷,錫不毛之地④,使復得改事君王,孤之願也,然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⑤,惟命是聽。」庄王為卻三十里而後舍。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勞矣。今得國舍之,何如?」庄王曰:「所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乎?」卒去。晉聞楚之伐鄭,發兵救鄭。來持兩端⑥,故遲,比至河,楚兵已去。晉將率或欲渡⑦,或欲還,卒渡河。庄王聞還擊晉。鄭反助楚,大破晉軍於河上。十年,晉來伐鄭,以反晉而親楚也。

①縱:釋放。 ②皇門:鄭國城門。 ③:通「牽」。④錫:賜。 ⑤布:陳述。 ⑥持兩端:猶豫不決。 ⑦率:通「帥」。

十一年,楚莊王伐宋,宋告急於晉。晉景公欲發兵救宋,伯宗諫晉君曰:「天方開楚①,未可伐也。」乃求壯士得霍人解揚,字子虎,誆楚6②,令宋毋楚。過鄭,鄭與楚親,乃執解揚而獻楚。楚王厚賜與約,使反言,令宋趣降③,三要乃許。於是登解揚樓車④,令呼宋。遂負楚約而致晉君命曰⑤:「晉方悉國兵以救宋,宋雖急,慎毋降楚。晉兵今至矣!」楚莊王大怒,將殺之。解揚曰:「君能命為義⑥,臣能承命為信⑦。愛吾君命以出,有死無隕⑧。」庄王曰:「若之許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解揚曰:「所以許王,欲以成吾君命也。」將死,顧謂楚軍曰:「為人臣無忘盡忠得死者!」楚王諸弟皆諫王赦之,於是赦解揚使歸。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立。悼公元年,公惡鄭於楚,悼公使弟於楚自訟。論不直⑨,楚囚。於是鄭悼公來與晉平,遂親。私於楚子反,子反言歸於鄭。二年,楚伐鄭,晉兵來救。是歲,悼公卒,立其弟,是為成公。

①開:開拓,擴大。 ②誆:騙。 ③趣(cù,促):趕快。 ④樓車:古代兵車之一種,即沒有望樓用以瞭望敵人的戰車。又稱「巢車」,狀高如鳥巢,用以瞭望敵人。 ⑤致:傳達,表達。 ⑥制命:制定與發布命令。⑦承命:接受並貫徹命令。 ⑧隕:墜落。 ⑨直:伸。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鄭成公孤有德焉」,使人來與盟。成公私與盟。秋,成公朝晉,晉曰「鄭私平於楚」①,執之。使欒書伐鄭。四年春,鄭患晉圍,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為君。其四月,晉聞鄭立君,乃歸成公。鄭人聞成公歸,亦殺君,迎成公。晉兵去。十年,背晉盟,盟於楚。晉厲公怒,發兵伐鄭。楚共王救鄭。晉楚戰鄢陵,楚兵敗,晉射傷楚共王目,俱罷而去。十三年,晉悼公伐鄭,兵於洧上。鄭城守,晉亦去。十四年,成公卒,子惲立。是為釐公。

①平:講和。

釐公五年,鄭相子駟朝釐公,釐公不禮。子駟怒,使廚人葯殺釐公①,赴諸侯曰「釐公暴病卒」②。立釐公子嘉,嘉時年五歲,是為簡公。簡公元年,諸公子謀欲誅相子駟,子駟覺之,反盡誅朱子。二年,晉伐鄭,鄭與盟,晉去。冬,又與楚盟。子駟畏誅,故兩親晉、楚。三年,相子駟欲立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殺相子駟而伐之。子孔又欲自立。子產曰:「子駟為不可,誅之,今又效之,是亂無時息也。」於是子孔從之而相鄭簡公。四年,晉怒鄭與楚盟,伐鄭,鄭與盟。楚共王救鄭。敗晉兵。簡公欲與晉平,楚又囚鄭使者。十二年,簡公怒相子孔專國權,誅之,而以子產為卿。十九年,簡公如晉請衛君還,而封子產以六邑。子產讓,受其三邑。二十二年,吳使延陵季子於鄭,見子產如舊交,謂子產曰:「鄭之執政者侈③,難將至,政將及子。子為政,必以禮;不然,鄭將敗。」子產厚遇季子④。二十三年,諸公子爭寵相殺,又欲殺子產。公子或諫曰:「子產仁人,鄭所以存者子產也,勿殺!」及止。

①使廚人葯殺釐公:《年表》云:「子駟使賊夜殺釐公。」 ②赴:報喪。 ③侈:邪行。 ④厚遇:厚待。

二十五年,鄭使子產於晉,問平公疾。平公曰:「卜而曰實沈、台駘為崇,史官莫知,敢問?」對曰:「高辛氏有二子,長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曠林,不相能也①,日操於戈以相征伐。後帝弗臧②,遷閼伯於商丘,主辰③,唐人是因④,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⑤,唐人是因,服事夏、商⑥,其季世曰唐叔虞⑦。當武王邑姜方娠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乃與之唐,屬之參而蕃育其子孫⑧。』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國大叔焉⑨。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味,為玄冥師⑩,生允格、台駘。台駘能業其官(11),宣汾、洮(12),障大澤(13),以處太原。帝用之,國之汾川。沈、姒、蓐、黃實守祀。今晉主汾川而滅之。由是觀之,則台駘,汾、洮神也。然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之災之(14);日月辰之神,則雪霜雨不時之;若君疾,飲食哀樂女色所生也。」平公乃叔向曰:「善,博物君子也!」厚為之禮於子產。

①能;親善。 ②臧:善。 ③主:主持祭祀;辰:指心宿,二十八宿之一。 ④因:沿襲。 ⑤參(shēn,身):參宿,二十八宿之一。⑥服事:諸侯定期進貢,各依服數以事天下。 ⑦季世:末世。⑧屬:通「囑」。託付;蕃:繁殖。 ⑨國:古代侯王的封地,此為動詞。 ⑩師:長也。 (11)業:繼承。 (12)宣:發泄,疏通。 (13)障:修築堤防。 (14):古代禳災之祭。

二十七年夏,鄭簡公朝晉。冬,畏楚靈王之強,又朝楚,子產從。二十八年,鄭君病,使子產會諸侯①,與楚靈王盟於申,誅齊莊封。三十六年,簡公卒,子定公寧立。秋,定公朝晉昭公。定公元年,楚公子棄疾弒君靈王而自立,為平王。欲行德諸侯,歸靈王所侵鄭地於鄭。四年,晉昭公卒,其六卿強,公室卑。子產謂韓宣子曰:「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六年,鄭火,公欲禳之②。子產曰:「不如修德。」八年,楚太子建來奔。十年,太子建與晉謀襲鄭。鄭殺建,建子勝奔吳。十一年,定公如晉。晉與鄭謀,誅周亂臣,入敬王於周。十三年,定公卒,子獻公蠆立。以十三年卒,子聲公勝立。當是時,晉六卿強,侵六鄭,鄭遂弱。

①據《春秋?昭公四年》載,鄭伯會於申,無病使子產事。 ②禳:祭禱消災。

聲公五年,鄭相子產卒,鄭人皆哭泣,悲之如亡親戚。子產者,鄭成公少子也。為人愛人,事君忠厚。孔子嘗過鄭,與子產如兄弟雲。及聞子產死,孔子為泣曰:「古之遺愛也①!」八年,晉范、中行氏反晉,告急於鄭,鄭救之。晉伐鄭,敗鄭軍於鐵。十四年,宋景公滅曹。二十年,齊田常弒其君簡公,而常相於齊,二十二年,楚惠王滅陳。孔子卒。三十六年,晉知伯伐鄭,取九邑。三十七年,聲公卒,子哀公立。哀公八年,鄭人弒公而立聲公弟丑,是為共公。共公三年,三晉滅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子幽公已立。幽公元年,韓武子伐鄭,殺幽公。鄭人立幽公弟駘,是為公。

①《集解》曰:「子產見受,有古人遺也。」

公十五年,韓景侯伐鄭,取雍丘。鄭城京。十六年,鄭伐韓,敗韓兵於負黍。二十年,韓、趙、魏列為諸侯。二十三年,鄭圍韓之陽翟。二十五年,鄭君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年,子陽之黨共弒公駘而立幽公弟乙為君,是為鄭君。鄭君乙立二年,鄭負黍反,復歸韓。十一年,韓伐鄭,取陽城。二十一年,韓哀侯滅鄭,並其國。太史公曰:語有之,「以權利合者①,權利盡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雖以劫殺鄭子內厲公,厲公終背而殺之,此與晉之里克何異?守節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齊。變所從來。亦多故矣!

①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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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世家第十三支菊生 譯註

【說明】在《史記》三十世家中《趙世家》是頗具特色的一篇。全文洋洋萬言,如長江大河,波瀾起伏,精彩片斷時有所見。其敘事之生動,人物之逼真,章法之多變,剪裁之精妙,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兩件大事,其一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其二是關於趙氏孤兒的故事。趙武靈王是戰國時期最傑出的人物之一。他根據趙國的國情,大膽提出了胡服騎射的主張。實行這一主張,就要改變傳統習俗,因而遭到來自各方面的反對,阻力重重,舉步維艱。但武靈王對舊的習慣勢力毫不妥協,他力排眾議,接連與貴族及大臣進行激烈的論辯,終於使反對者理屈辭窮,不得不同意他的主張。司馬遷對武靈王力排眾議的記述是頗為詳盡的,因為在反覆論辯中,這位改革家的遠見卓識及其勇氣和魄力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當然,作者也記述了胡服騎射使趙國迅速強大的功效。我們從歷史上已經看到,胡服騎射之功絕不僅僅局限在趙國,這一移風易俗的措施對中國歷史發展所產生的積極影響是多方面的。司馬遷雖然還來不及完全看到這些影響,但他卻以敏銳的眼光看到了武靈王的革新措施及不尋常,因而給以充分的肯定。這也正是這位偉大史學家的卓越之處。趙氏孤兒的故事由於戲曲和小說的傳播,早已為人熟知。但最早記述這一故事的正是這篇《趙世家》。司馬遷通過這個故事歌頌了正義,鞭笞了邪惡,並揭示了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真理。故事情節曲折,驚心動魄;人物形象鮮明,栩栩如生。程嬰的忍辱負重,公孫杵臼的慷慨犧牲,屠岸賈的姦邪殘暴,無不躍然紙上。但這個故事從唐代以來就不斷地受到批評,學者們紛紛指責它並非信史,有人還作了很細緻的考證。如果僅從史學角度而論,這種批評不無道理。但《史記》不僅僅是一部史書,也是一部文學傑作。故事中的三個主要人物和重要情節可能是作者虛構,或者是出自民間的傳聞。以虛構或傳聞為史實固然不合史法,但從文學角度而言,恰是很好的創作。如從根本精神來說,這個故事也並不違背歷史的真實。元代作家紀君祥據此創作的《趙氏孤兒》雜劇,被王國維在《宋元戲曲考》中譽為「即列於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試想,如果沒有司馬遷關於趙氏孤兒的記述,紀君祥怎麼可能創作出這部傑出的雜劇來呢!篇中有幾處夢卜的記述。夢卜就是據夢境預卜後事,這種迷信思想應予批判。不過史書中記夢卜等迷信活動並不始於司馬遷,《左傳》里就有不少這類記載,司馬遷還不可能完全擺脫這種影響,這是時代的局限。

趙氏的先人和秦人是同一個祖先。傳到中衍,他給殷帝太戊趕車。他的後代蜚廉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取名惡來,侍奉紂王,後被周人殺死,他的後代就是秦人。惡來的弟弟名叫季勝,他的後代就是趙人。季勝生了孟增。孟增受到周成王的寵信,這就是宅皋狼。皋狼生了衡父,衡父生了造父。造父得寵於周穆王。造父選取了駿馬八匹,與在桃林得到的盜驪、驊騮、綠耳等名馬獻給穆王。穆王讓造父趕車,到西方去巡視,會見了西王母,快樂得把回去都忘了。不久,徐偃王發動叛亂,穆王乘坐馬車,日行千里,攻打徐偃王,把他徹底打敗。於是把趙城賜給造父,從此就成為趙氏。從造父往下經六代傳到了奄父,奄父字公仲,周宣王的時候討伐戎人,他給宣王趕車。在千畝之戰中,奄父曾使宣王脫險。奄父生了叔帶。叔帶的時候,周幽王荒淫無道,他就離開周王朝到了晉國,侍奉晉文侯,開始在晉國建立趙氏家族。從叔帶往下,趙氏宗族越來越興旺,又過五代傳到了趙夙。晉獻公十六年(前661),晉國征討霍、魏、耿三國,趙夙為將軍征討霍國。霍公求逃到了齊國。這一年晉國大旱,占卜的結果說:「霍太山的山神作怪。」於是派趙夙到齊國召回霍國國君,恢復了他的地位,讓他主持霍太山的祭祀,晉國才又得到豐收。晉獻公把耿地賜給趙夙。趙夙生共孟這一年,正當魯閔公元年(前661)。共孟生趙衰(cuī,崔),趙衰字子余。趙衰為侍奉晉獻公還是侍奉幾位公子進行占卜,結果都不吉利。占卜到侍奉公子重耳時,結果吉利,他就去侍奉重耳。重耳由於驪姬之亂逃亡到翟,趙衰做隨從。翟人討伐廧咎(gāo,高)如,得到兩個女子。翟君把年少的女子給重耳為妻,年長的女子給趙衰為妻,生了趙盾。當初,重耳在晉國的時候,趙衰的元配妻子已生了趙同、趙括、趙嬰齊。趙衰跟隨重耳在外逃亡,共計十九年,才得以返回晉國。重耳做了晉文公,趙衰做原大夫,住在原城,主持國家政事。晉文公所以能返回並且成為霸主,大多是趙衰的計策,這些事記在《晉世家》里。趙衰回到晉國以後,在晉國的原配妻子堅決要求把他在翟娶的妻子迎接回來,並且讓翟妻的兒子趙盾做正宗繼承人,而讓自己的三個兒子居下位侍奉他。晉襄公六年(前662),趙衰去世,他的謚號是成季。趙盾接替成季主持國政兩年之後,晉襄公去世,太子夷皋年紀小。趙盾由於國家多難,想立襄公的弟弟雍為國君。雍當時在秦國,就派使臣去迎接他。太子的母親日夜啼哭,叩頭對趙盾說:「先君有什麼罪過,為什麼要拋棄他的嫡子而另找國君呢?」趙盾為此事憂慮,恐怕她的宗親和大夫們來襲擊殺死自己,於是就立了太子,這就是晉靈公,並派兵去攔截到秦國迎接襄公弟弟的一行人。靈公即位之後,趙盾更加獨攬晉國的政事。靈公即位十四年,趙來越驕縱。趙盾多次進諫,靈公不聽。一次吃熊掌,沒有煮熟,就把膳食官殺了,讓人把他的屍體抬出去,正好被趙盾看見。靈公因此害怕,想要殺害趙盾。趙盾平素待人寬厚慈愛,他曾經送食物給一個餓倒在桑樹之下的人,這個人回身掩護救了趙盾,趙盾才得以逃走。他還沒有逃出國境,趙穿就殺死了靈公,立襄公的弟弟黑臀為君,這就是晉成公。趙盾又回來主持國政。君子譏諷趙盾「身為正卿,逃亡沒有出國境,返回來也不誅討逆賊」,所以史官記載說「趙盾殺了他的國君」。晉景公的時候趙盾去世,他的謚號是宣孟,其子趙朔承襲爵位。晉景公三年(前597),趙朔率領晉國的下軍援救鄭國,與楚莊王在黃河邊交戰。趙朔娶了晉成公的姐姐為夫人。晉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賈要誅殺趙氏家族。當初,趙盾在世的時候,曾夢見叔帶抱著他的腰痛哭,非常悲傷;之後又大笑,還拍著手唱歌。趙盾為此進行占卜,龜甲上燒出的裂紋中斷,可後邊又好了。趙國一位名叫援的史官判斷說:「這個夢很兇,不是應驗在您的身上,而是在您兒子身上,可也是由於您的過錯。到您孫子那一代,趙氏家族將更加衰落。」屠岸賈這個人,起初受靈公的寵信,到景公的時候他就做了司寇,將要發難,就先懲治殺靈公的逆賊以便牽連出趙盾,同時遍告所有的將領說:「趙盾雖然不知情,但仍然是逆賊之首。做臣子的殺害了國君,他的子孫卻還在朝為官,這還怎麼能懲治罪人呢?請各位誅殺他們。」韓厥說:「靈公遇害的時候,趙盾在外地,我們的先君認為他無罪,所以沒有殺他。如今各位將要誅殺他的後人,這不是先君的意願而是隨意濫殺,隨意濫殺就是作亂。為臣的有大事卻不讓國君知道,這是目無君主。」屠岸賈不聽。韓厥就告知趙朔趕快逃跑。趙朔不肯逃跑,他說:「您一定能不使趙氏的香火斷絕,我死了也就沒有遺恨了。」韓厥答應了他的要求,他謊稱有病不出門。屠岸賈不請示國君就擅自和將領們在下宮攻襲趙氏,殺死了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並且滅絕了他們的家族。趙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姐姐,有趙朔留下的身孕,她逃到景公宮裡躲藏起來。趙朔的一位門客名叫公孫杵臼,杵臼對趙朔的朋友程嬰說:「你為什麼不死?」程嬰說:「趙朔的妻子有身孕,如果有幸是男孩,我就奉養他;如果是女孩,我再慢慢去死。」過了不久,趙朔的妻子分娩,生下男孩。屠岸賈聽到後,到宮中去搜查。大人把嬰兒放在褲子里,禱告說:「趙氏宗族要是滅絕,你就大哭;如果不會滅絕,你就不要出聲。」搜查到這裡的時候,嬰兒竟然沒有聲音。脫險以後,程嬰對公孫杵臼說:「今天一次搜查沒有找到,以後一定要再來搜查,怎麼辦呢?」公孫杵臼說:「扶立遺孤和死哪件事更難?」程嬰說:「死很容易,扶立遺孤很難啊。」公孫杵臼說:「趙氏的先君待您不薄,您就勉為其難吧;我去做那件容易的,讓我先死吧!」於是兩人設法得到別人家的嬰兒背著,給他包上漂亮的小花被,藏到深山裡。程嬰從山裡出來,假意對將軍們說:「我程嬰沒出息,不能扶養趙氏孤兒,誰能給我千金,我就告訴他趙氏孤兒藏在哪裡。」將軍們都很高興,答應了他,就派兵跟隨程嬰去攻打公孫杵臼。杵臼假意說:「程嬰,你這個小人哪!當初下宮之難你不能去死,跟我商量隱藏趙氏孤兒,如今你卻出賣了我。即使你不能撫養,怎能忍心出賣他呢!」他抱著嬰兒大叫道:「天哪!天哪!趙氏孤兒有什麼罪?請你們讓他活下來,只殺我杵臼可以吧。」將軍們不答應,立刻殺了杵臼和孤兒。將軍們以為趙氏孤兒確實已經死了,都很高興。然而真的趙氏孤兒卻仍然活著,程嬰終於和他一起隱藏到深山裡。過了十五年,晉景公生病,進行占卜,占卜的結果說是大業的子孫後代不順利,因而做怪。景公問韓厥,韓厥知道趙氏孤兒還在世,便說:「大業的後代子孫中如今已在晉國斷絕香火的,不就是趙氏嗎?從中衍傳下的後代都是姓嬴的了。中衍人面鳥嘴,來到人世輔佐殷帝太戊,到他的後代輔佐的幾位周天子,都有美好的德行。再往下到厲王、幽王時昏庸無道,叔帶就離開周王朝來到晉國,侍奉先君文侯,一直到成公,他們世代都建立了功業,從未斷絕過香火。如今只有君主您滅了趙氏宗族,晉國人都為他們悲哀,所以在占卜時就顯示出來了。希望您考慮考慮吧!」景公問道:「趙氏還有後代子孫嗎?」韓厥就把實情完全告訴了景公。於是景公就與韓厥商量立趙氏孤兒,先把他找來藏在宮中。將軍們進宮問候景公的病情,景公依靠韓厥的眾多隨從迫使將軍們同趙氏孤兒見面。趙氏孤兒名叫趙武。將軍們不得已,只好說:「當初下宮那次事變,是屠岸賈策動的,他假傳君命,並且向群臣發令,不然的話,誰敢發動變亂呢!如果不是您有病,我們這些大臣本來就要請趙氏的後代了。如今您有這個命令,正是群臣的心愿啊!」當時就讓趙武、程嬰一一拜謝各位將軍,將軍們又反過來與程嬰、趙武攻打屠岸賈,誅滅了他的家族。景公重又把原屬趙氏的封地賜給趙武。到趙武行了冠禮,已是成人了,程嬰就拜別了各位大夫,然後對趙武說:「當初下宮的事變,人人都能死難。我並非不能去死,我是想扶立趙氏的後代。如今趙武已經承襲祖業,長大成人,恢復了原來的爵位,我要到地下去報告給趙宣和公孫杵臼。」趙武啼哭叩頭,堅持請求說:「我寧願使自己筋骨受苦也要報答您一直到死,難道您忍心離開我去死嗎?」程嬰說:「不行。他認為我能完成大事,所以在我以前死去;如今我不去復命,就會以為我的任務沒有完成。」於是就自殺了。趙武為程嬰守孝三年,給他安排了祭祀用的土地,春秋祭祀,世代不絕。趙氏恢復爵位十一年後,晉厲公殺了三位郤(xī,西)氏大夫。欒書害怕牽連到自己,於是就殺了晉君厲公,改立襄公的曾孫周,這就是晉悼公。晉國從此以後大夫的勢力逐漸強盛。趙武接續趙氏宗族後二十七年,晉平公即位。平公十二年(前546),趙武做了正卿。十三年,吳國的延陵季子使晉國,他說:「晉國的政權最後要落到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後代的手裡。」趙武死後,謚號是文子。文子生了景叔。景叔的時候,齊景公派晏嬰出使晉國,晏嬰和晉國的叔向談話。晏嬰說:「齊國的政權以後最終要落到田氏手裡。」叔向也說:「晉國的政權將會落到六卿的手裡。六卿很放肆,可是我們國君卻不知憂慮。」趙景叔去世,他生子趙鞅,這就是趙簡子。趙簡子在位期間,晉頃公九年(前517),簡子會合諸侯在周境內駐守。第二年,送周敬王回周朝,因為他在外躲避他的弟弟子朝。晉頃公十二年,六卿依照法令誅殺了國君的宗族祁氏和羊舌氏,把他們的領地分為十個縣,六卿分別讓自家的族人去做大夫。晉國公室從此更加削弱。再過十三年,魯國的亂臣陽虎逃到晉國來,趙簡子接受了賄賂,對他給以厚待。趙簡子生了病,五天不省人事,大夫們都害怕了。醫生扁鵲看過後走出來,董安於詢問病情,扁鵲說:「血脈平和,你們何必驚怪!從前秦穆公也有過這種情況,過了七天才醒過來。醒來的那天,告訴公孫支和子輿說:『我到了上帝住的地方很快樂。我所以停留的時間久,是由於我正好在受教。上帝告訴我:『晉國將要大亂,五世不得安寧;他們的後代將稱霸,沒有年老就死去,稱霸者的兒子將要讓你們晉國男女混雜。』公孫支寫下來並把它藏好,秦國的預言這時就傳出來了。獻公時的混亂,文公時的稱霸,襄公時在殽山大敗秦軍,回去就縱容淫亂,這些都是您知道的。如今你們君主的病與秦穆公一樣,不出三天病一定會好轉,好轉之後一定有話要講。」過了兩天半,簡子醒過來了。他對大夫們說:「我到了上帝那裡非常快樂,和百神在鈞天遊覽。聽到了寵偉的樂曲多次演奏,還看到了萬舞,不像是夏、商、周三代的音樂,那樂聲非常動人。有一頭熊要來抓我,上帝讓我射它,熊被射中了,死了。又有一隻羆過來,我又射它,羆被射中,也死了。上帝非常高興,賜給我兩個竹箱,都配有小箱。我看到一個小孩在上帝身邊,上帝又託付給我一隻翟犬,對我說:『等你的兒子長大了,把這隻犬送給他。』上帝還告訴我:『晉國將逐漸衰落,再傳七代就要滅亡,嬴姓的人將在范魁的西邊大敗周人,可是你們卻不能佔有那裡。現在我追念虞舜的功勛,到時候我將把舜的後代之女孟姚嫁給你的第七代孫子。』」董安於聽了這番話就把它寫下來妥為保存。他把扁鵲說的話報告給簡子,簡子賜給扁鵲田地四畝。有一天,簡子外出,有人攔路,驅趕他也不離開,隨從們很生氣,要殺他。攔路人說:「我有事要拜見主君。」隨從把他的話稟告簡子,簡子召見他,一見面就說:「嘻!我曾經清楚地看見過你呀。」攔路人說:「讓左右侍從退下,我有事稟告。」簡子讓人們退下。攔路人說:「您生病的時候,我正在上帝身邊。」 簡子說:「對,有這件事。你見到我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攔路人說:「上帝讓您射熊和羆,都被您射死了。」簡子說:「對,將會怎麼樣呢?」攔路人說:「晉國將有大難,您是為首的。上帝讓您滅掉兩位上卿,熊和羆就是他們的祖先。」簡子說:「上帝賜給我兩個竹箱,並且都有相配的小箱,這是什麼意思?」攔路人說:「您的兒子將在翟攻克兩國,他們都是子姓。」簡子說:「我看到一個小孩在上帝身邊,上帝給我一隻翟犬,並說:『等你的兒子長大了把這隻犬送給他』。把翟犬送給小孩是什麼意思?」攔路人說:「小孩就是您的兒子,翟犬是代國的祖先。您的兒子將來必定佔有代國。到您的後代,將有政令的變革,並且要穿胡人的服裝,在翟吞併兩國。」簡子問他的姓並且要聘他做官。攔路人說:「我是鄉野之人,只是來傳達上帝的旨意罷了。」說完就不見了。簡子把這些話記載下來保存在秘府里。另一天,姑布子卿拜見簡子,簡子把兒子們都叫來讓他看相。子卿說:「沒有能做將軍的人。」簡子說:「趙氏要完了嗎?」子卿說:「我曾在路上看到一個孩子,大概是您的兒子吧!」簡子又叫來兒子毋恤。毋恤一到,子卿就站起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呀!」簡子說:「這孩子的母親卑賤,是從翟來的婢女,怎麼說他尊貴呢?」子卿說:「上天賜給的,即使卑賤也定能顯貴。」從此以後簡子常把兒子們都叫來談話,毋恤表現最好。簡子有一次告訴兒子們說:「我把寶符藏在常山之上,誰先找到了就賞給他。」兒子們趕快跑到常山上去找,結果什麼也沒找到。毋恤回來後說:「已經找到寶符了。」簡子說:「你說吧。」毋恤說:「從常山上往下看到代國,代國可以奪取過來。」簡子這才知道毋恤果然是賢才。於是廢了太子伯魯,把毋恤立為太子。過了兩年,晉定公十四年(前498),范氏、中行氏作亂。第二年春天,簡子對邯鄲大夫趙午說:「把衛國的五百戶士民還給我,我要把他們安置到晉陽。」趙午答應了,回去後他的父兄卻不同意,就違背了諾言。趙鞅逮捕了趙午,把他囚禁在晉陽。通告邯鄲人說:「我私自誅殺趙午,各位想立誰?」於是殺了趙午。趙午之子趙稷和家臣涉賓憑藉邯鄲反叛。晉國國君派籍秦包圍邯鄲。荀寅、范吉射和趙午友好,不肯幫助籍秦反而策劃叛亂,董安於知道這一情況。十月,范氏和中行氏討伐趙鞅,趙鞅逃到晉陽,晉人包圍晉陽。范吉射、荀寅的仇人魏襄等謀劃驅逐荀寅,讓梁嬰父取代他;驅逐范吉射,讓范皋繹取代他。荀櫟對晉君說:「先君對大有令,領頭叛亂的要處死。如今三位大臣都領頭作亂,可是單單驅逐趙鞅,這是施用刑罰不公平,請把他們全都驅逐了。」十一月,荀櫟、韓不佞、魏哆奉國君的命令討伐范氏、中行氏,沒有取勝。范氏、中行氏反過來討伐定公,定公還擊,范氏、中行氏失敗逃跑。丁未這天,兩個人逃到朝歌。韓不佞、魏哆為趙鞅求情。十二月辛未這天,趙鞅進入絳城,在定公宮中盟誓。第二年,知伯文子對趙鞅說:「范氏、中行氏雖然確實發動了叛亂,但這是董安於挑起的,這就是董安於參與了策劃。晉國有法,開始作亂的要處死。那兩個人已經受到處治,而唯獨董安於還在。」趙鞅為此事憂慮。董安於說:「我死了,趙氏可以安定,晉國也能安寧,我死得太晚了。」於是就自殺了。趙鞅把這件事告訴了知伯,此後趙氏才得安寧。孔子聽說趙簡子不請示晉君就逮捕邯鄲大夫趙午,以致退守晉陽,所以在《春秋》中記載說:「趙鞅憑藉晉陽叛亂」。趙簡子有個家臣名叫周舍,喜歡直言進諫。周舍死後,簡子每當上朝處理政事的時候,常常不高興,大夫們請罪。簡子說:「你們沒有罪。我聽說一千張羊皮也不如一隻狐的腋下皮毛。大夫們上朝,只聽到恭敬順從的應答聲,聽不到周舍那樣的爭辯之聲了,我為此而憂慮。」簡子因此能使趙地的人順從,並使晉人也歸向他。晉定公十八年,趙簡子在朝歌包圍了范吉射和中行寅,中行寅逃奔邯鄲。第二年,衛靈公去世。趙簡子和陽虎把衛太子蒯聵送到衛國,衛國不接納,衛太子只好住到戚城。晉定公二十一年,趙簡子攻入邯鄲,中行寅(文子)逃到柏人。簡子又包圍了柏人,中行寅、范吉射(昭子)於是又奔到齊國。趙氏終於佔有了邯鄲、柏人。范氏、中行氏其餘的領地都歸入晉國。趙簡子名為晉國上卿,實際上獨攬晉國政權,他的封地等同於諸侯。晉定公三十年,定公與吳王夫差在黃池的諸侯盟會上爭做盟主,趙簡子跟隨晉定公,終於讓吳王為盟主。定公在位三十七年去世,簡子免除了守喪三年之禮,一周年就結束了。這一年,越王句踐滅了吳國。晉出公十一年(前464),知伯討伐鄭國。趙簡子生病,派太子毋恤率兵包圍鄭國。知伯喝醉了,用酒強灌毋恤並打他。隨從毋恤的群臣要求把知伯處死。毋恤說:「主君所以讓我做太子,是因為我能忍辱。」但是他也怨恨知伯。知伯回去後,就對簡子講了,讓他廢毋恤,簡子不聽。毋恤從此更加怨恨知柏。晉出公十七年,趙簡子去世,太子毋恤繼位,這就是趙襄子。趙襄子元年(前457),越國包圍吳國。襄子減少了守孝期間規定的飲食,派家臣楚隆去慰問吳王。襄子的姐姐從前是代王夫人。簡子安葬以後,還沒有除喪服,就到北邊登上夏屋山,請來代王,讓廚師拿著銅勺請代王和他的隨從進餐,斟酒時,暗中讓名叫各的膳食用銅勺打死代王和隨從宮員,於是就發兵平定代地。他的姐姐聽說這件事後,哭泣著呼天,磨尖簪子自殺了。代地人同情她,把她自殺的地方叫做摩笄(jī,機)之山。襄子把代地封給伯魯的兒子趙周,讓他做代君。伯魯是襄子的哥哥,原來的太子。太子早已去世,所以封他的兒子。襄子即位四年,知伯和趙、韓、魏三家把范氏、中行氏原有的領地全都瓜分了。晉出公大怒,通告齊國、魯國,想依靠他們討伐四卿。四卿害怕,於是就一起攻打晉出公。出公逃奔齊國,半路上死了。短伯就讓昭公的曾孫驕即位,這就是晉懿公。知伯越來越驕橫。他要求韓、魏兩家割讓領地,韓、魏給了他。要求趙氏割地,趙氏不給,因為在包圍鄭國時知伯侮辱過他。知伯惱怒,就率領韓、魏兩家進攻趙氏。趙襄子害怕,就逃奔到晉陽退守。原過跟隨襄子,落在後邊,到了王澤,看見三個人,從腰帶以上可以看見,從腰帶以下就看不見了。三人給了原過一根兩節的竹棍,中間不通。對他說:「替我們把這竹棍送給趙毋恤。」原過到了以後,把情況告訴襄子。襄子齋戒三天,親自把竹棍剖開,裡邊有朱紅的字寫道:「趙毋恤,我們是霍泰山山陽侯天使。三月丙戌日,我們將讓你反過來滅掉知氏。你也要為我們的百邑立廟,我們將把林胡的土地賜給你。到你的後代,將有一位勇健的國王,皮膚紅黑,龍臉鳥嘴,鬢眉相連,髭髯絡腮,寬胸大腹,下體修長,上體壯大,左衣襟,披甲乘馬。全部佔有黃河中游一帶,直至休溷地區的各部貉人,往南進攻晉國的其他城邑,往北滅掉黑姑。」襄子再拜,接受了三位神人的旨令。三國攻打晉陽,一年多以後,引來汾水灌城,城牆沒有淹沒的只剩下三版高了。城裡的人都把鍋掛起來做飯,互換子女吃掉。群臣都有了外心,禮節越來越怠慢,唯有高共不敢失禮。襄子害怕,於是半夜派丞相張孟同暗中結交韓、魏。韓、魏與趙合謀,三月丙戌這天,三國反過來滅了知氏,共同瓜分了他的土地。於是襄子進行封賞,高共是上等。張孟同說:「晉陽有難期間,只有高共沒功勞。」襄子說:「當晉陽危急之時,群臣都很怠慢,只有高共不敢有失臣下的禮節,因此他要受上賞。」這時趙在北方佔有代地,南邊并吞了知氏,比韓、魏強大。於是在百邑給三神立廟祭祀,派原過主持霍泰山神廟的祭祀。後來襄子娶空同氏為妻,生了五個兒子。襄子由於伯魯未能繼位,不肯立自己的兒子做太子,並且一定要傳位給伯魯的兒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了,就選定代成君的兒子趙浣立為太子。襄子在位三十三年去世,趙浣即位,這就是獻侯。

獻侯年紀不大就即位了,首府在中牟。襄子的弟弟桓子驅逐了獻侯,在代地自立為侯,一年後去世。趙國人認為桓子即位不是襄子的意願,就共同殺了他的兒子,又迎回獻侯即位。獻侯十年,中山國武公開始即位。十三年,在平邑築城。十五年,獻侯去世,他的兒子烈侯趙籍即位。烈侯元年(前408),魏文侯攻打中山國,派太子魏擊駐守。六年(前403),魏、韓、趙都立為諸侯,趙籍追尊獻子為獻侯。烈侯愛好音樂,對相國公仲連說:「寡人有喜愛的人,能讓他尊貴起來嗎?」公仲說:「使他富有還可以,讓他尊貴就不好辦了。」烈侯說:「好吧。鄭國的歌手槍和石兩個人,我要賜給他們田地,每人一萬畝。」公仲說:「是」。但並沒有給。過了一個月,烈候從代地回來,詢問給歌手賜田的事,公仲說:「正在找,還沒找到合適的。」過了不久,烈侯又問,公仲始終不給,於是就說有病不上朝。番吾君從代地來,對公仲說:「國君其實喜歡善政,只是不知道怎樣實行。現在您任趙的相國,至今已有四年,也曾推薦過人才嗎?」公仲說:「沒有。」番吾君說:「牛畜、荀欣、徐越都可以推薦。」公仲就推薦了這三個人。到上朝的時候,烈侯又問:「歌手的田地怎麼樣了?」公仲說:「正派人挑選最好的田。」牛畜侍奉烈侯時對他講仁義的道理,用王道約束他,烈侯態度寬和。第二天,荀欣陪侍,建議精選起用賢才,任命官吏要使用能幹的人。第三天,除越陪侍,建議節約財物,儉省用度,考察評估官吏們的功績德行。他們所講的道理沒有不充分的,國君很高興。烈侯派人去對相國說:「給歌手賜田的事暫時停止。」任命牛畜為師,荀欣為中尉,徐越為內史,賜給相國衣服兩套。九年,烈侯去世,他的弟弟武公即位。武公在位十三年去世,趙國又讓烈侯太子趙章即位,這就是趙敬侯。這一年,魏文侯去世。敬侯元年(前386),武公的兒子趙朝作亂,失敗後逃奔魏國。趙國開始以邯鄲為都城。敬侯二年,在靈丘打敗齊軍。三年,在廩丘救授魏國,大敗齊軍。四年,趙軍在兔台被魏軍打敗。趙修築剛平城以便進攻衛國。五年,齊、魏兩國幫助衛國攻趙,奪取了剛平。六年,向楚國借兵伐魏,奪取了棘蒲。八年,攻下了魏國的黃城。九年,進攻齊國。齊國進攻燕國,趙軍援救燕國。十年,趙國與中山國在房子縣交戰。敬侯十一年(前376),魏、韓、趙共同滅亡晉國,瓜分了它的土地。趙國攻打中山國,又在中人地區交戰。十二年,敬侯去世,他的兒子成侯趙種即位。成侯元年(前374),公子趙勝與成侯爭奪君位,發動叛亂。二年六月,下雪。三年,太戊午任相國。征討衛國,奪取了鄉邑七十三處。魏國在藺打敗趙軍。四年,與秦軍在高安交戰,打敗了它。五年,在鄄城攻伐齊軍。魏軍在懷地打敗趙軍。趙軍攻打鄭國,打敗了它,把佔領的鄭地給了韓國,韓國把長子縣給了趙國。六年,中山國修築長城。趙軍進攻魏國,在湪澤打敗了它,圍困了魏惠王。七年,進攻齊國,打到了齊長城。同韓國聯合進攻西周國。八年,和韓國一起把西周分為兩部分。九年,與齊國在阿城之下交戰。十年,進攻衛國,奪取甄城。十一年,秦國進攻魏國,趙軍到石阿去援救。十二年,秦軍進攻魏國的少梁,趙軍前去援救。十三年,秦獻公派名叫國的庶長領兵進攻魏國的少梁,俘虜了魏國太子和公孫痤。魏軍在澮水一帶打敗趙軍,奪取了皮牢。成侯與韓昭侯在上黨相遇。十四年,趙與韓一起攻秦。十五年,趙國幫助魏國攻齊。十六年,趙國與韓國、魏國瓜分晉國。把端氏縣封給晉君。十七年,成侯與魏惠王在葛孽相遇。十九年,趙國與齊國、宋國在平陸盟會,與燕國在西阿盟會。二十年,魏國進獻上等木料做的檐椽,於是就用這些木椽修建了檀台。二十一年,魏軍包圍了邯鄲。二十二年,魏惠王攻下了邯鄲,齊軍也在桂陵打敗了魏軍。二十四年,魏國把邯鄲歸還給趙國,趙國與魏國在漳水之濱盟誓。秦軍進攻趙國的藺城。二十五年,成侯去世。公子緤與太子肅侯爭奪君位,趙緤失敗,逃奔韓國。肅侯元年(前349),奪取了晉君的端氏縣,把晉君遷到屯留安置。二年,與魏惠王在陰晉相遇。三年,公子趙范襲擊邯鄲,沒有取勝就死了。四年,朝拜周天子。六年,進攻齊國,奪取了高唐。七年,公子趙刻進攻魏國的首垣。十一年,秦孝公派商鞅征伐魏國,俘虜了魏國將軍公子趙卬。趙國進攻魏國。十二年,秦孝公去世,商鞅也死了。十五年,開始興建壽陵。魏惠王去世。十六年,肅侯遊覽大陵,經過鹿門,宰相太戊午牽住馬頭說:「正當農事繁忙的時候,一天不耕作,一百天沒有飯吃。」肅侯聽了立即下車認錯。十七年,圍困魏國的黃城,沒有攻克。修築長城。十八年,齊、魏徵伐趙國,趙國決黃河之水淹灌敵軍,敵軍撤離。二十二年,張儀任秦國宰相。趙疵與秦軍交戰,失敗,秦軍在河西殺死趙疵,奪取了趙國的藺和離石兩地。二十三年,韓舉與齊軍、魏軍作戰,戰死在桑丘。二十四年,肅侯去世。秦、楚、燕、齊、魏派出精兵各一萬人同來參加葬禮。肅侯的兒子武靈王即位。武靈王元年(前325),陽文君趙豹任宰相。梁襄王和太子嗣、韓宣王和太子倉到信宮來朝賀。武靈王年少,還不能處理政事,設有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官三人。到處理朝政的時候,首先問候先王的貴臣肥義,並給他增加品級和俸祿;國中八十以上的德高老人,每月都給他們送禮。武靈王三年,修築鄗城。四年,與韓王在區鼠會見。五年,娶韓國宗親之女為夫人。八年,韓國進攻秦國,沒有取勝就撤離了。五國互相稱王,只有趙國不稱王,趙君說:「沒有實際,怎能處在這個名分上呢!」下令趙國人都稱他為「君」。九年,與韓、魏一起進攻秦國,秦國打敗了三國軍隊,斬殺了八萬人。齊國在觀澤打敗趙軍。十年,秦軍奪取趙國的中都和西陽。齊國打敗燕國,燕國宰相子之做了國君,國君反而稱臣。十一年,武靈王把燕國公子職從韓國召來,立他為燕王,派樂池把他送燕國。十三年,秦軍攻下趙他的藺城,俘虜了將軍趙莊。楚王、魏王來趙國,至邯鄲。十四年,趙何進攻魏國。十六年,秦惠王去世。武靈王遊覽大陵。有一天,武靈王夢見一位少女彈琴並唱了一首詩:「美人光彩艷麗啊,容貌好像苕花。命運啊,命運啊,竟然無人知我嬴娃!」另一天,武靈王飲酒很高興,屢次談起他所做的夢,想像著夢中少女的美貌。吳廣聽說後,通過夫人把他的女兒娃嬴送入宮中。這就是孟姚。孟姚特別受武靈王的寵愛,她就是惠後。十七年,武靈王到九門,修築野台,以便瞭望齊國和中山國的邊境。十八年,秦武王和孟說舉龍紋赤鼎,折斷膝蓋骨死去。趙王派代相趙固到燕國接來秦公子稷,送他回國,立為秦王,這就是秦昭王。武靈王十九年春天正月,在信宮舉行盛大朝會。召見肥義同他議論天下大事,談了五天才結束。武靈王到北邊巡視中山國的地界,到了房子縣,又去代地,北到無窮,西到黃河,登上黃華山頂。然後召見樓緩商議說:「我們先王趁著世事的變化,做了南邊領地的君長,連接了漳水、滏(fǔ,府)水的險阻,修築長城,又奪取了藺城、郭狼,在荏地打敗了林胡人,可是功業尚未完成。如今中山國在我們腹心,北面是燕國,東面是東胡,西面是林胡、樓煩、秦國、韓國的邊界,然而沒有強大兵力的救援,這樣下去國家要滅亡,怎麼辦呢?要取得高出世人的功名,必定要受到背離習俗的牽累。我要穿起胡人服裝。」樓緩說:「很好。」可是群臣都不願意。當時肥義在旁侍奉,武靈王說:「簡子、襄子二位主君的功業,就在於考慮到了胡、翟之利。做臣子的,受寵時應有明孝悌、知長幼、順從明理的德操,通達時應建立既可利民又能益君的功業,這兩方面是臣子的本份。如今我想繼承襄主的事業,開拓胡人、翟人所住之地,可是找遍世間也見不到這樣的賢臣。為了削弱敵人,用力少而能取得更多的功效,可以不耗盡百姓的力氣,就能繼續兩位先主的勛業。凡是有高出世上功業的人,就要承受背棄習俗的牽累;有獨特智謀的人,就要聽任傲慢民眾的埋怨。如今我要穿胡人服裝騎馬射箭,並用這個教練百姓,可是世人一定要議論我,怎麼辦呢?」肥義說:「我聽說做事猶疑就不會成功,行動猶豫就不會成名。您既然考慮決定承受背棄風俗的責難,那末就無需顧慮天下的議論了。追求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大功的人不找凡夫俗子商議。從前舜用舞蹈感化三苗,禹到裸國脫去上衣,他們不是為了滿足慾望和愉悅心志,而是必須用這種方法宣揚德政並取得成功。愚蠢的人事情成功了他還不明白,聰明人在事情尚無跡象的時候就能看清,那末您還猶疑什麼呢!」武靈王說:「穿胡服我不猶疑,我恐怕天下之人要嘲笑我。無知的人快樂,也就是聰明人的悲哀;蠢人譏笑的事,賢人卻能看得清。世上有順從我的人,穿胡服的功效是不可估量的。即便驅使世人都來笑我,胡地和中山國我也一定要佔有。」於是就穿起了胡服。武靈王派王緤轉告公子成說:「寡人穿上胡服,將要這樣上朝,也希望叔父穿上它。家事要聽從雙親,國事要聽從國君,這是古今公認的行為準則。子女不能反對雙親,臣子不能違背君主,這是兄弟們通用的道理。如今我制定政令,改變服裝,可是叔父您要不穿,我恐怕天下人要議論。治國有常規,利民是根本;處理政事有常法,有令就行最為重要。宣傳德政要先從平民談起,而推行政令就要先讓貴族信從。如今穿胡服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慾望和愉悅心志;事情要達到一定的目的,功業才能完成。事情完成了,功業建立了,然後才算是妥善。如今我恐怕叔父違背了處理政事的原則,因此來幫助叔父考慮。況且我聽說過,做有利於國家的事,行為不會偏邪;依靠貴戚的人,名不會受損害。所以我願仰仗叔父的忠義,來成就胡服的功效。我派王緤來拜見叔父,請您穿上胡服。」公子成再拜叩頭說:「我來已聽說了大王穿胡服的事,我沒有才能,卧病在床,不能奔走效力多多進言。大王命令我,我斗膽回答,是為了盡我的愚忠。我聽說中國是聰明智慧的人居住的地方,是萬物財用聚集的地方,是聖賢進行教化的地方,是仁義可以施行的地方,是遠方之人願來觀覽的地方,是蠻夷樂於效法的地方。如今大王拋棄了這些而穿起遠方的服裝,變更古來的教化,改易古時的正道,違反眾人的心意,背棄學者之教,遠離中國風俗,所以我希望大王仔細考慮此事。」使者回去如實稟報。武靈王說:「我本來知道叔父有病,我要親自去請求他。」武靈王於是前往公子成家中,親自請求他,說:「衣服是為了便於穿用的,禮是為了便於行事的。聖人觀察鄉俗而順俗制宜,根據實際情況制定禮儀,這是為了利民富國。剪掉頭髮,身上刺花紋,臂膀上繪畫,衣襟開在左邊,這是甌越百姓的習俗。染黑牙齒,額上刺花。戴魚皮帽子,穿粗針大線的衣服,這是大吳國的習俗。所以禮制服裝各地不同,而為了便利卻是一致的。地方不同使用會有變化,事情不同禮制也會更改。因此聖人認為如果可以利國,方法不必一致;如果可以便於行事,禮制不必相同。儒者同一師承而習俗有別,中原禮儀相同而教化互異,何況是為了荒遠地區的方便呢?所以進退取捨的變化,聰明人也不能一致;遠方和近處的服飾,聖賢也不能使它相同。窮鄉僻壤風俗多異,學識淺陋卻多詭辯。不了解的事不去懷疑,與自己的意見不同而不去非議的人,才會公正地博採眾見以求盡善。如今叔父所說的是世俗之見,我所說的是為了制止世俗之見。我國東有黃河、薄洛津,和齊國、中山國共有,可是沒有舟船的設施。從常山直到代地、上黨,東邊是燕國、東胡的國境,西邊有樓煩、秦國、韓國的邊界,如今沒有騎射的裝備。所以我認為如果沒有舟船的設施,住在河兩岸的百姓,將用什麼守住黃河、薄洛之水呢?改變服裝、練習騎射,就是為了防守同燕、三胡、秦、韓相鄰的邊界。況且從前簡主不在晉陽以及上黨設要塞,襄主并吞戎地、攻取代國以便排斥各地胡人,這是愚人和智者都能明白的。從前中山國仗恃齊國的強大兵力,侵犯踐踏我國土地,虜掠我國百姓,引水圍困鄗城,如果不是社稷神靈保佑,鄗城幾乎失守。先王以此為恥,可是這個仇還沒有報。如今有了騎射的裝備,近可以使上黨的地勢更為有利,遠可以報中山國之仇。可是叔父卻順從中原的習俗,違背簡主、襄主的遺志,厭惡變服的名聲而忘掉了鄗城被困的恥辱,這不是我所希望的。」公子成再拜叩頭說:「我很愚蠢,沒能理解大王的深意,竟敢亂說世俗的見解,這是我的罪過。如今大王要繼承簡主、襄主的遺志,順從先王的意願,我怎敢不聽從王命呢!」公子成再拜叩頭。武靈王於是賜給他胡服。第二天,穿上胡服上朝。這時武靈王才開始發布改穿胡服的命令。趙文、趙造、周袑、趙俊都來勸阻武靈王不要穿胡服,依照原來的辦法更適宜。武靈王說:「先王習俗不同,哪種古法可以仿效?帝王們不互相因襲,哪種禮制可以遵循?伏羲神農注重教化,不行誅罰;黃帝、堯、舜使用刑罰,但不殘暴。到了夏、商、周三王,隨時代不同來制定法度,根據實際情況規定禮制。法規政令都順應實際需要,衣服器械都便於使用。所以禮不必只用一種方式,而便利國家也不必效法古代。聖人的興起並不互相因襲卻能統一天下,夏、殷的衰敗並未變禮制也終於滅亡。那麼,違背古制未可厚非,遵循舊禮並不不值得稱道。如果說服裝奇特的人心志浮蕩,那麼鄒、魯一帶就不會有奇特行為的人了;習俗怪異的地方百姓都輕率,那麼吳、越一帶也就不會有出眾的人才了。況且聖人認為,只要有利於身體就可以叫做衣服,只要便於行事就可以稱為禮法。規定進退的禮節,衣服的制度,是為了使平民百姓有統一的遵循,不是為了評論賢人的。所以平民總是和流俗相伴,賢人卻是同變革一道。所以諺語說:『按照書本趕車的人不會摸透馬的性情,用古法來約束今世的人不通曉事物的變化。』遵循古法的功效,不可能高出世俗;交法古代的學說,不可能治理今世。你們不懂這個道理啊!」終於推行胡服並招募士兵練習騎射。二十年,武靈王巡察中山國地勢,到達寧葭;往西巡察胡人地勢,到達榆中。林胡王進獻馬匹。回來後,派樓緩出使秦國,仇液到韓國,王賁去楚國,富丁去魏國,趙爵去齊國。讓代相趙固掌管胡地,招募胡地士兵。二十一年,進攻中山國。趙袑率領右軍,許鈞率領左軍,公子章率領中軍,武靈王統率三軍,牛翦率領戰車和騎兵,趙希一併率領胡與代的士兵。趙希與諸軍通過隘口,到曲陽會師,攻佔了丹丘、華陽、鴟上關塞。武靈王率軍奪取了鄗城、石邑、封龍、東垣。中山國獻出四城求和,武靈王應允,收兵停戰。二十三年,又進攻中山國。二十五年,惠後去世。派周袑穿胡服輔佐教導王子趙何。二十六年,再次進攻中山國,奪取的土地北至燕、代一帶,西至雲中、九原。二十七年五月戊申日,在東宮舉行盛大朝會,武靈王傳位,立王子趙何為王。新王到祖廟行參拜祖先之禮以後,出來上朝。大夫全都是大臣,肥義任相國,並且是新王的師傅。這就是惠文王。惠文王是惠後吳娃的兒子。武靈王自稱為主父。主父想讓兒子自主治國,自己就穿上胡服率領士大夫到西北巡視胡地,並想從雲中、九原直向南方襲擊秦國,於是他親自喬裝成使者進入秦國。秦昭王沒有覺察,過後驚怪他的狀貌特別魁偉,不像人臣的氣度,立即派人追趕,可是主父早已飛馬奔出了秦國的關口。仔細詢問,才知道是主父。秦人非常驚恐。主父所以要進入秦國,是想親自察看地形,並趁機觀察秦王的為人。惠文王二年(前297),主父巡視新佔領的土地,於是經過代地,往西在西河與樓煩王相會,並招收了他的士兵。三年,滅中山國,把它的國王遷到膚施縣。開始建靈壽城。北方的土地才開始屬於趙國,通往代地的道路大為通暢。歸來之後,論功行賞,實行大赦,設酒宴聚會歡飲五天,封長子趙章為代地的安陽君。趙章平素放縱,弟弟被立為國王他心中不服。主父又派田不禮輔佐趙章。李兌對肥義說:「公子章正當壯年並且心志驕狂,黨徒眾多,野心很大,恐怕會有私心吧!田不禮的為人,殘忍並且傲慢。這兩個人互相投合,一定會有陰謀作亂的事情發生,一旦挺身作亂就希圖徼幸成功。小人有了野心,就會考慮輕率,謀事淺薄,只看到利益而不顧禍害,同夥互相慫恿,就會一起闖入禍亂之門。據我看,這種事一定不會很久了。您負有重任並握有大權,動亂會從您那裡開始,災禍會在您那裡集中,您必定最先受害。仁人博愛萬物,智者防患於未然,不仁不智,怎能治理國家?您何不聲稱有病不出家門,把政事移交給公子成呢?不要成為怨恨彙集的地方,不要做禍亂髮生的階梯。」肥義說:「不行。當初主父把新王託付給我的時候說:『不要變更你的法度,不要改變你的心,堅持一心,直到你去世。』我再拜接受王命並且記載下來。如今懼怕田不禮作亂而忘記我記載的王命,什麼罪過比變節更大呢!上朝接受了莊嚴的王命,退朝後就不全心全意,什麼錯誤比負心更嚴重!變節負心之臣,刑罰是不寬容的。諺語說『死者如果復生,生者不應在他面前感到慚愧』。我已經有言在先,我要完全實現我的諾言,怎能只是保全我的身體!況且堅貞之臣當災難臨頭時節操就會顯現,忠良之臣遇到牽累時行事必須鮮明。您已對我賜教並給我忠告。儘管如此,我已有言在先,始終不敢違背。」李兌說:「好吧,您勉力而行吧!我能看到您只有今年了。」說完就痛哭流涕而去。李兌幾次去見公子成,以便防範田不禮作亂。另一天,肥義對信期說:「公子章和田不禮非常令人憂慮。他們對我說得好聽而實際上很壞,他們為人不孝不忠。我聽說,奸臣在朝廷是國家的禍害;讒臣在宮中是君主的蛀蟲。這種人貪婪並且野心很大,宮內得到君主寵愛就到外邊行兇胡為。假傳王命傲慢無禮,一旦擅自發出命令,也是不難做到的,禍害將要危及國家。如今我為此憂慮,夜裡忘記睡覺,飢餓忘記吃飯。對盜賊的出沒不可不防。從今以後,如果有人請見國王一定要同我見面,我要先用自身抵擋他,沒有變故君王才能進來。」信期說:「好極了,我能聽到這樣的話!」四年,群臣前來朝拜,安陽君也來朝拜。主父讓新王主持朝拜,他自己從旁暗中觀察群臣和王室宗親的禮儀。看到他的長子趙章頹喪的樣子,反倒向北稱臣,屈身在弟弟面前,心裡很憐憫他,那時就想把趙國一分為二,讓趙章做代國之王,這個打算沒有決定就中止了。主父和惠文王到沙丘遊覽,分住兩處宮室。公子章就利用他的黨徒和田不禮作亂,詐傳主父命令召見惠文王。肥義首先進去,被殺死了。高信就與惠文王一起作戰。公子成和李兌從國都趕到,就調集四邑的軍隊前來抵禦這場變亂,殺死了公子章和田不禮,消滅了他們的黨徒,安定了王室。任命公子成為宰相,封號是安平君,任命李兌為司寇。公子章被打敗的時候,逃到了主父那裡,主父開收留了他,公子成和李兌因而包圍了主父的宮室。公子章死後,公子成和李兌商量說:「由於趙章的緣故包圍了主父,即使撤兵,我們這些人也要滅族啊!」於是就繼續包圍主父宮室。命令宮中的人「最後出來的人滅族」,宮裡的人全出來了。主父想出宮但出不來,又得不到食物,只好去掏雛雀充饑,三個多月以後餓死在沙丘宮。主父之死已確定無疑,這才向諸侯發出訃告。當時惠文王年少,公子成、李兌專政,兩人害怕被殺,所以圍困主父。主父起初是把長子趙章立為太子,後來得到吳娃,非常寵愛她,為此不出吳娃之宮好幾年,生下兒子趙何後,變廢了太子章而立趙何為王。吳娃死後,對趙何的愛也隨之鬆弛,重又憐惜原來的太子,想讓兩個兒子並立為王,猶豫不決,所以變亂髮生,以至父子一同死去,被天下人嘲笑,怎不令人痛惜呢!

惠文王五年(前294),趙國把鄚、易兩地給了燕國。八年,修築南行唐城。九年,趙梁領兵,與齊國聯合進攻韓國,直到魯關之下。到了十年,秦國自稱為西帝。十一年,董叔和魏氏征討宋國,在魏國得到河陽。秦國奪取梗陽。十二年,趙梁領兵進攻齊國。十三年,韓徐為統帥,進攻齊國。公主去世。十四年,燕國宰相樂毅統率趙、秦、韓、魏、燕五國聯軍進攻齊國,奪取了靈丘。趙王與秦王在中陽相會。十五年,燕昭王來會見趙王。趙國與韓、魏、秦聯合攻齊,齊王敗逃,燕軍孤軍深入,攻下臨淄城。十六年,秦國又同趙國幾次進攻齊國,齊國人非常憂慮。蘇厲為齊國寫信給趙王,信中說:我聽說古代的賢君,他的德行並非遍佈於海內各地,教化也並非普及到所有的百姓,四時祭祀的供品也不是經常讓祖先享用。可是甘露普降,下雨及時,五穀豐收,百姓不生疫病,眾人都對此讚頌,然而賢主卻要深思。如今您的賢德和功力,並非經常施之於秦國;積蓄的怨恨和怒氣,也並非平素就對齊國特別深。秦趙兩國聯合,強使韓國出兵,秦國真是愛趙國嗎?它確實恨齊國嗎?事情如果過分,賢主就應該認真觀察。秦國並非愛趙並且恨齊,而是想要滅亡韓國並且吞併東、西二周,故意以齊國為誘餌吸引天下。唯恐事情不能成功,所以才出兵脅迫魏國和趙國。又恐怕天下各國懼怕它,所以派出人質以便得到信任。還恐怕天下各國很快要反對它,所以在韓國徵兵以示威脅。表面上說是對盟國有好處,實際上是要征討空虛的韓國,我認為秦國的計謀一定是從這方面考慮的。事情本來就有形勢不同而禍患是一樣的,楚國長期受到攻代而中山國卻滅亡了,如今齊國長期被攻伐而韓國必定該滅亡了。攻破齊國,大王您和六國共分其利。滅亡了韓國,秦國就單獨佔有它。佔領二周,往西可以得到天子祭祀用的禮器,秦國獨吞私占。授給田地要計算功利,大王您得到的利益同秦國比誰多?遊說之士議論說:「韓國失去三川,魏國失去晉地,市朝還沒有什麼變化災禍就要來到了。」燕國全部佔領齊國北部土地之後,離沙丘、鉅鹿就少了三百里,韓國的上黨離邯鄲一百里,燕國、秦國共謀奪取趙國的河山,經小路三百里就可串通。秦國的上郡靠近挺關,到達榆中有一千五百里,秦國如果依託三郡進攻趙國的上黨,羊腸坂以西,句(gōu,勾)注山以南就不再為大王您所有了。越過句注山,截斷常山並駐守在那裡,僅三百里路就可直達燕國,代馬胡犬從此不再東入趙國,崑山之玉也不能運至趙國,這三種寶物也就不再為大王所有了。大王長期攻代齊國,跟隨強秦進攻韓國,禍患必定會達到這種地步。希望您多加考慮。況且齊國所以被攻伐,就是由於它侍奉了大王;各國軍隊集結在一起,就是為了加禍於大王。燕、秦兩國的盟約一訂立,出兵的日子就不遠了。五國想把趙國土地一分為三,齊國背棄了五國盟約而為解除趙國之禍犧牲自己,向西進兵抑制強秦,使秦國廢除帝號請求屈服,把高平、根柔還給魏國,把(xíng,刑)分、先俞還給趙國。齊國侍奉大王,應該說是最上等的交情了,如今卻讓齊國服罪,我擔心以後侍奉大王的國家不敢那麼堅決了。希望大王仔細考慮。如今大王不與各國進攻齊國,天下各國必定認為大王主持正義,齊國將捧著江山社稷更盡心的侍奉大王,天下各國一定都會敬重大王的正義。大王可以帶領各國同秦國友好,如果秦國強暴,大王就帶領各國抑制它,這樣,一世的名譽榮耀都被大王掌握了。於是趙國就停止進兵,謝絕秦國,不再進攻齊國。惠文王與燕王相會。廉頗領兵,進攻齊國的昔陽,把它攻下了。惠文王十七年,樂毅率領趙國軍隊攻打魏國的伯陽。秦國怨恨趙國不同它一起進攻齊國,就征伐趙國,攻下趙國的兩座城。十八年,秦國攻下趙國的石城。趙王再次到衛地的東陽,決黃河水,征伐魏國。大水成災,漳水泛濫。魏冉來趙國任宰相。十九年,秦軍奪取了趙國的兩座城。趙國把伯陽還給魏國。趙奢領兵,攻打齊國的麥丘,把它攻取了。二十年,廉頗領兵,進攻齊國。趙王與秦昭王在西河之外相會。二十一年,趙國把漳水的水道改在武平的西邊。二十二年,瘟疫大規模流行。立公子丹為太子。二十三年,樓昌領兵,進攻魏國的幾邑,未能奪取。十二月,廉頗領兵,再攻幾邑,佔領了它。二十四年,廉頗領兵,進攻魏國的房子,攻克了,就築起城牆才回去。又進攻安陽,把它奪取了。二十五年,燕周領兵,進攻昌城、高唐,都攻克了。趙國和魏國一起攻秦,秦國大將白起在華陽打敗趙軍,俘虜一名趙將。二十六年,奪回被東胡脅迫叛離的代地。二十七年,又把漳水改道在武平以南。封趙豹為平陽君。黃河泛濫,大水成災。二十八年,藺相如征代齊國,打到平邑。停止修建北邊九門縣的大城。燕國將領成安君和公孫操殺死了他們的國王。二十九年,秦與韓相助攻趙,包圍了閼與。趙國派趙奢領兵,襲擊秦軍,在閼與城下大敗秦軍,趙王賜給他馬服君的封號。三十三年,惠文王去世,太子丹即位,這就是孝成王。孝成王元年(前265),秦國進攻趙國,攻下了三座城。趙王剛剛即位,太后掌權,秦國加緊進攻。趙國向齊國求救,齊王說:「一定要讓長安君來作人質,才能出兵。」太后不肯,大臣極力進諫。太后明確地對左右說:「有再來談讓長安君去作人質的,老婦一定要唾他的臉。」左師觸龍說希望拜見太后,太后怒氣沖沖地等著他。觸龍進宮後,慢慢地走著小碎步坐下,自己告罪說:「老臣我腳有毛病,簡直不能快跑,沒來拜見您有很久了。我私下裡寬恕自己,可是又恐怕太后的身體有什麼不舒服,所以很想看望太后。」太后說:「老婦我依仗車輦行動。」觸龍說:「您的飲食沒有減少吧?」太后說:「就靠喝粥罷了。」觸龍說:「老臣我近來很不想吃飯,就勉強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多少增加了點食慾,身體也舒適一些了。」太后說:「老婦我辦不到。」太后不平和的臉色稍有緩和。左師公觸龍說:「我的兒子舒祺年齡最小,沒什麼出息,可是我已經衰老,心裡很疼愛他,希望他能補上黑衣衛士的空缺來保衛王宮,我冒著死罪向您稟告。」太后說:「好吧!年紀多大了?」回答說:「十五歲了。雖然還不大,但願在我還沒入土的時候把他託付給您。」太后說:「你們男人也疼愛小兒子嗎?」回答說:「超過婦人。」太后笑著說:「婦人愛得更厲害。」觸龍說:「老臣私下裡認為您老疼愛燕後勝過愛長安君。」太后說:「您錯了,比愛長安君差得多了。」左師公說:「父母疼愛子女,就應該為他們考慮得周到長遠。您老送燕後遠嫁的時候,握著她的腳後跟,為她哭泣,想到她要去那麼遠,也是很可憐她呀。走了以後,並非不想念她,可是祭祀的時候卻禱告說『千萬不要讓她回來』,難道不是為她的長遠打算,希望她子子孫孫都能繼承王位嗎?」太后說:「是啊。」左師公說:「從現在上推到三代以前,直到趙國每位君主的子孫被封侯的,他們的繼承人還有在位的嗎?」太后說:「沒有了。」觸龍說:「不只是趙國,各國諸侯子孫後代的繼承人還有在位的嗎?」太后說:「老婦沒聽說過。」觸龍說:「這是由於離得近的災禍落到自己身上,離得遠的災禍就落到子孫頭上。難道君主的子孫被封侯的就全不好嗎?是由於他們的地位尊貴但沒有功勛,俸祿優厚但沒有勞績,而擁有的貴重的寶物又太多了。如今您老讓長安君的地位尊貴了,又封給他肥沃的土地,給他許多貴重的寶物,可是不趁現在讓他為國立功,一旦您辭別了人世,長安君憑藉什麼在趙國立身?老臣以為您為長安君打算得短淺,所以認為疼愛他不如疼愛燕後。」太后說:「好吧,任憑您派他到哪裡去吧!」於是為長安君準備了一百輛車,到齊去做人質,齊國這才出兵。子義聽到這件事,說:「君主的兒子,也是骨肉這親,尚且不能依仗沒有功勛的尊位,沒有勞績的奉祿,來保住金玉之類的重寶,何況是我們的這樣的人呢?」齊國的安平君田單率領趙國軍隊進攻燕國的中陽,把它攻克了。又進攻韓國的注人,也攻克了。二年,惠文後去世。田單任宰相。四年,孝成王做夢穿著左右兩色的衣服,乘飛龍上天,沒到天上就墜落下來,看見金玉堆積如山。第二天,孝成王召見名叫敢的筮史官來占卜,他說:「夢見穿左右兩色衣服,象徵殘缺。乘飛龍上天沒有到天上就墜落下來,象徵有氣勢但沒有實力。看見金玉堆積如山,象徵憂患。」過了三天,韓國上黨的守將馮亭派使者到趙國,他說:「韓國不能守住上黨,就要併入秦國。那裡的官吏百姓都願意歸屬趙國,不願歸屬秦國。上黨有城邑十七個,願再拜歸入趙國,大王怎樣向官吏百姓施恩,請您裁決。」孝成王大喜,召見平陽君趙豹告訴他說:「馮亭進獻十七城嗎,接受它怎麼樣?」趙豹回答說:「聖人把無緣無故的利益看做是大禍害。」孝成王說:「人們都被我的恩德感召,怎麼說是無故呢?」趙豹回答說:「秦國蠶食韓國的土地,從當中斷絕,不讓兩邊相通,本來自以為會安安穩穩地得到上黨的土地了。韓國所以不歸順秦國,是想要嫁禍於趙國。秦國付出了辛勞而趙國卻白白得利,即使強國大國也不能隨意從小國弱國那裡得利,小國弱國反倒能從強國大國那裡得利嗎?這怎能說不是無故之利呢!況且秦國利用牛田的水道運糧蠶食韓國,用最好的戰車奮力作戰,分割韓國的土地,它的政令已經施行,不能和它為敵,一定不要接受。」孝成王說:「如今出動百萬大軍進攻,一年半載也得不到一座城。現在人家把十七座城邑當禮物送給我國,這可是大利呀!」趙豹出去後,孝成王召見平原君和趙禹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們回答說:「出動百萬大軍進攻,過一年也得不到一座城,如今白白地得到十七座城邑,這麼大的便宜,不能丟掉。」孝成王說:「好。」於是派趙勝去接受土地。趙勝告訴馮亭說:「我是敝國使者趙勝,敝國君主派我傳達命令,封賜太守萬戶的城邑三座,封賜各縣縣令千戶的城邑三座,全都世代為侯,官吏百姓全部晉爵三級,官吏百姓能平安相處,都賞賜黃金六斤。」馮亭流下眼淚不見使者,他說:「我不能處於三不義的境地:為君主守衛國土,不能拚死固守,這是一不義;韓王把上黨歸屬秦國,我不聽君主的命令,這是二不義;出賣君主的土地而得到封賞,這是三不義。」趙國於是發兵佔領上黨。廉頗領兵進駐長平。七月,廉頗被免職,趙括接替他領兵。秦軍包圍趙括,趙括率軍投降,四十多萬士兵都被坑殺。孝成王后悔不聽趙豹的意見,因此才有少長平之禍。孝成王回到王都,不答應秦國的要求,秦軍圍困邯鄲。武垣令傅豹和王容、蘇射率領燕國民眾反歸燕地。趙國把靈丘封給楚國宰相春申君。八年,平原君到楚國請救兵。回國後,楚軍前來救援,魏國公子無忌也來救援,秦國才解除了對邯鄲的包圍。十年,燕軍進攻昌壯,五月攻克了。趙國將軍樂乘、慶舍進攻秦國信梁的軍隊,把他打敗了。趙國太子去世。秦國進攻西周國,把它攻下了。徒父祺領兵出境。十一年,建元氏城,設上原縣。武陽君鄭安平去世,收回他的封地。十二年,邯鄲的草料庫被燒毀。十四年,平原君趙勝去世。十五年,把尉文封給相國廉頗,封號信平君。燕王派丞相栗腹同趙國交好,送五百斤黃金為趙王祝酒。栗腹回國後向燕王報告說:「趙國的壯丁都死在長平,他們的遺孤還沒長大,可以進攻它。」燕王召見昌國君樂閑問他。樂閑回答說:「趙國是四百受敵的國家,它的百姓都受過軍事訓練,不能進攻它。」燕王說:「我們以多攻少,兩個打一個,可以嗎?」回答道:「不可以。」燕王說:「那我就用五個去打一個,可以嗎?」回道道:「不可以。」燕王大怒。群臣都認為可以。燕國終於出動兩支軍隊,兩千輛戰車,栗腹率軍進攻鄗城,卿秦率軍進攻代地。廉頗為趙國大將,打敗並殺死栗腹,俘虜了卿秦、樂閑。十六年,廉頗圍困燕國都城。把樂乘封為武襄君。十七年,代理宰相大將武襄君進攻燕國,包圍了它的國都。十八年,延陵鈞率領軍隊跟隨相國信平君廉頗幫助魏國進攻燕國。秦軍攻下了趙國榆次地區的三十七座城。十九年,趙國和燕國交換國土:趙國把龍兌、汾門、臨樂給燕國;燕國把葛城、武陽、平舒給趙國。二十年(前246),秦王政開始即位。秦軍攻下趙國的晉陽。二十一年,孝成王去世。廉頗領兵,進攻繁陽,把它佔領了。趙王派樂乘接替廉頗,廉頗攻打樂乘,樂乘逃跑,廉頗逃亡到魏國。孝成王之子趙偃即位,這就是悼襄王。悼襄王元年(前244),盛禮交好魏國。想修通到魏國平邑和中牟的道路,沒有成功。二年,李牧領兵,進攻燕國,攻下了武遂、方城。秦國召見春平君,借故把他扣留了。泄鈞為他對文信侯說:「春平君這個人,趙王特別喜愛他而郎中們卻忌妒他,所以他們互相商議說:『春平君到秦國,秦國一定扣留他。』於是他們一起商量把春平君送到秦國。如今您扣留他,就斷絕和趙國的關係,中了那些郎中的奸計。您不如送回春平君扣留平都。春平君的言行受趙王的信任,趙王一定會割讓許多土地贖回平都。」文信侯說:「好。」於是送走了春平君。趙國在韓皋築城。三年,龐煖領兵,進攻燕國,俘虜了燕將劇辛。四年,龐煖統率趙、楚、魏、燕四國的精兵,進攻秦國的蕞,沒有攻克。移兵進攻齊國,奪取了饒安。五年,傅抵領兵,駐紮平邑;慶舍率領東陽及河外的軍隊,守衛黃河的橋樑。六年,把饒陽封給長安君。魏國把鄴送給趙國。九年,趙國進攻燕國,奪取了貍陽城。還沒有收兵,秦國就來攻鄴,攻下了。悼襄王去世,他的兒子幽繆王趙遷即位。幽繆王趙遷元年(前235),在柏人築城。二年,秦軍進攻武城,扈輒(zhé,哲)率領軍隊救援,軍隊被打敗,扈輒戰死。三年,秦軍進攻赤麗、宜安,李牧領兵與秦軍在肥城之下交戰,打退了秦軍。趙王封李牧為武安君。四年,秦軍進攻番吾,李牧同秦軍作戰,把它打退了。五年,代地發生大地震,從樂徐以西,北至平陰,樓台、房屋、牆垣大半毀壞,地面裂開東西寬一百三十步的裂溝。六年,發生大饑荒,百姓中傳出民謠說:「趙人大哭,秦人大笑。如果不相信,請看田裡長不長苗。」七年,秦軍進攻趙國,趙國大將李牧和將軍司馬尚領兵,反擊秦軍。李牧被殺,司馬尚被免職,趙怱和齊國將軍顏聚接替他們的職務。趙怱兵敗,顏聚逃跑。因此趙王遷投降。八年十月,邯鄲歸屬秦國。太史公說:我聽馮王孫說:「趙王遷,他的母親是歌女,受悼襄王寵愛。悼襄王廢了嫡子趙嘉而立趙遷為太子。趙遷平素行為不正,聽信讒言,所以誅殺了趙國良將李牧,重用郭開。」難道不是很荒唐的嗎!秦國俘虜趙遷之後,趙國逃亡的大夫們共同扶立趙嘉為王,在代地稱王六年。秦國進兵打敗了趙嘉,終於滅了趙國,把它改為郡。

趙氏之先,與秦共祖。至中衍,為帝大戊御①。其後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惡來,事紂②,為周所殺,其後為秦。惡來弟曰季勝,其後為趙。季勝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③。是為宅皋狼④。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於周繆王⑤。造父取驥之乘匹⑥,與桃林盜驪、驊騮、綠耳⑦,獻之繆王。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⑧,見西王母⑨,樂之忘歸。而徐偃王反,繆王日馳千里馬,攻徐偃王,大破之。⑩乃賜造父以趙城,由此為趙氏。自造父以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時代戎(11),為御。及千畝戰,奄父脫宣王(12)。奄父生叔帶。叔帶之時,周幽王無道,去周如晉(13),事晉文侯,始建趙氏於晉國。

①御:駕馭車馬,或駕馭車馬的人。 ②事:侍奉。 ③幸:寵愛,受寵愛。 ④宅皋狼:據《索隱》,皋狼是地名,孟增得寵,周成王讓他住在皋狼,孟增就以宅皋狼為號。 ⑤周繆王:即周穆王。繆,通「穆」。 ⑥驥:良馬。 乘匹:八匹。周代,四馬拉一車為乘,因而乘常做四的代稱;匹,成雙。乘匹就是四的雙倍。 ⑦資驪、驊騮、綠耳:都是良馬的名字,是所謂穆王八駿中的三駿。 ⑧巡狩:古代帝王外出視察稱為巡狩。 ⑨西王母:古代神話人物。 ⑩繆王使造父御……大破之:這幾句中記載的周穆王西巡見西王母事,是帶有神話色彩的傳說,出於《穆天子傳》。穆王乘千里馬敗徐偃王事,據《韓非子》等書記載,敗徐偃王滅徐國的是楚文王。而楚文王上距周穆王三百年左右,所以此事也帶有傳說的性質。這兩年事卷四《周本紀》中都不載,卷五《秦本紀》所記與本篇略同。 (11)戎:古代泛指西部的少數民族。這裡指晉國南部的姜戎。 (12)脫:逃脫,脫險。 (13)如:到……去。

自叔帶以下,趙宗益興,五世而(生)〔至〕趙夙。趙夙,晉獻公之十六年代霍.魏、耿①,而趙夙為將伐霍。霍公求奔齊。晉大旱,卜元,曰「霍太山為崇②」。使趙夙召霍君於齊,復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晉復穰③。晉獻公賜趙夙耿。夙生共孟,當魯閔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趙衰,字子余。趙衰卜事晉獻公及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驪姬之亂亡奔翟④,趙衰從。翟伐廧咎如⑤,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長女妻趙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晉時,趙衰妻亦生趙同、趙括、趙嬰齊⑥。趙衰從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國。重耳為晉文公,趙衰為原大夫,居原,任國政。文公所以反國及霸,多趙衰計策,語在晉事中。趙衰既反晉,晉之妻固要迎翟妻⑦,而以其子盾為適嗣⑧,晉妻三子皆下事之。晉襄公之六年,而趙衰卒,謚為成季。

①霍、魏、耿:都是諸侯國的國名。 ②崇:鬼神給人災禍。 ③穰:豐收。 ④驪姬之亂:晉獻公寵姬驪姬,為使自己親生的兒子奚齊立為太子,用陰謀手段逼使太子申生自殺,並慫恿獻公追殺公子重耳和夷吾。詳見卷三十九《晉世家》。《左傳?僖公四年》、《國語?晉語》也有詳細記述。 翟:古代對北方少數民族的泛稱。通「狄」。 ⑤廧咎如:春秋時赤狄的一個部落。 ⑥此處所記與《左傳》不同。據《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記載,重耳反晉後,把女兒嫁給趙衰,生趙同等三子。 ⑦要:要求。 ⑧適(dí,敵):同「謫」。

趙盾代成季任國政二年而晉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為國多難,欲立襄公弟雍。雍時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頓首謂趙盾曰:「先君何罪,釋其適子而更求君①?」趙盾患之,恐其宗與大夫襲誅之,逎遂立大子,是為靈公,發兵距所迎襄公弟於秦者②。靈公既立,趙盾益專國政。靈公立十四年,益驕。趙盾驟諫,③,靈公弗聽。及食熊蹯④,胹不熟⑤,殺宰人⑥,持其屍出,趙盾見之。靈公由此懼,欲殺盾。盾素仁愛人,嘗所食桑下餓人反桿救盾⑦,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趙穿弒靈公而立襄公弟墨臀⑧,是為成公。趙盾復反,任國政。君子譏盾「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故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晉景公時而趙盾卒,謚為宣孟,子朔嗣。

①釋:放棄,拋棄。 ②距:通「拒」。阻攔。 ③驟:屢次。 ④熊蹯:熊掌。 ⑤胹(ér,而):煮。 ⑥宰人:掌管膳食的官。 ⑦扞:遮擋,保護。本句所記之事詳見卷三十九《晉世家》。 ⑧弒:古代臣殺君或子殺父母稱為弒。

趙朔,晉景公之三年,朔為晉將下軍救鄭①,與楚莊王戰河上②。朔娶晉成公姊為夫人。晉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初,趙盾在時,夢見叔帶持要而哭③,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④。盾卜之,兆絕而後好⑤。趙史援占之⑥,曰:「此夢甚惡,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孫,趙將世益衰。」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至於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⑦,乃治靈公之賊以致趙盾⑧,遍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以臣弒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諸君將誅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而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聽。韓厥告趙朔趣亡⑨。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⑩,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

①下軍:春秋時,各大國都設三軍,名稱不一。晉國設上、中、下三軍。 ②與楚莊王戰河上:這是春秋時晉楚兩國的一次大戰,即著名的邲之戰,楚勝,晉敗。參見卷三十九《晉世家》《楚世家》。詳見《左傳?宣公十二年》。 ③要:同「腰」。 ④拊(fǔ,府):拍。 ⑤兆:古人占卜,先在龜甲或獸骨上鑽孔,然後燒灼出裂紋以判斷吉凶。這種裂紋稱為兆。 ⑥史援:史官名援。 ⑦作難:發難,起事。 ⑧致:涉及,牽連。 ⑨趣:急速,趕快。通「促」。 ⑩下宮:祖廟,後宮。

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無何,而朔婦免身①,生男,屠岸賈聞之,索於宮中。夫人置兒絝中②,祝曰:「趙宗滅乎,若號③;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公孫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復索之,奈何?」公孫杵臼曰:「立與死孰難?」程嬰曰:「死易,立孤難耳。」公孫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乃二人謀取他人嬰兒負之,衣以文葆④,匿山中。程嬰出,謬謂諸將軍曰:「嬰不肖,不能立趙孤。誰能與我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程嬰攻公孫杵臼。杵臼謬曰:「小人哉程嬰!昔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我。縱不能立,而忍賣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諸將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諸將以為趙氏孤兒良已死⑤,皆喜。然趙氏真孤乃反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

①免身:分娩。 ②絝:同「噣」。褲子。 ③若:你。下「若」字同。 ④文葆:繡花的襁褓。文:同「紋」;葆,通「褓」。 ⑤良:確實。

居十五年,晉景公疾,卜之,大業之後不遂者為崇①。景公問韓厥,厥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鳥噣②,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文侯,至於成公,世有立功,未嘗絕祀。今吾君獨滅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策③。唯君圖之。」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於是景公乃至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孤④。趙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命⑤,並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⑥,群臣固且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之願也。」於是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遂反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復與趙武田邑如故。及趙武冠⑦,為成人,程嬰乃辭諸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趙氏之後。今趙武既立,為成人,復故位,我將下報趙宣孟與公孫杵臼。」趙武啼泣頓首固請,曰:「武願苦盤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報,是以我事為不成。」遂自殺。趙武服齊衰三年⑧,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絕。

①大業:趙氏的先祖,卷五《秦本紀》《正義》雲,大業即皋陶。參見該篇。 ②噣(zhòu,宙):鳥嘴。趙氏始祖是以鳥為圖騰的部落,所以傳說祖先人面鳥嘴。 ③龜策:龜指占卜用的龜甲;策指另一種占卜方法所用的蓍(shī,失)草。 ④因:憑藉,依靠。 ⑤矯:假託,詐稱。 ⑥微:如果不是。 ⑦冠:古代男子二十歲行成人禮,束髮戴帽。 ⑧齊衰(cuī,崔):古喪服的一種,粗麻布縫製,下邊縫齊,故稱齊衰。僅次於最重的喪服斬衰。

趙氏複位十一年,而晉厲公殺其大夫三郤①。欒書畏及,乃遂弒君厲公,更立襄公曾孫周,是為悼公。晉由此大夫稍強。趙武續趙宗二十七年,晉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趙武為正卿。十三年,吳延陵季子使於晉,曰:「晉國之政卒歸於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之後矣。」趙武死,謚為文子。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時,齊景公使晏嬰於晉,晏嬰與晉叔向語。嬰曰:「齊之政後卒歸田氏。」叔向亦曰:「晉國之政將歸六卿②。六卿侈矣③,而吾君不能恤也④。趙景叔卒,生趙鞅,是為簡子。

①三郤(xì,戲):三位郤氏大夫。殺三郤事見卷三十九《晉世家》。 ②六卿:春秋時,晉國的范、中行、知、趙、魏、韓六大家族世代為卿,故稱六卿。 ③侈:放縱,放肆。 ④恤:憂慮。

趙簡子在位,晉頃公之九年,簡子將合諸侯戍於周。其明年,入周敬王於周,辟弟子朝之故也①。晉頃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誅公族祁氏、羊舌氏②,分其邑為十縣,六卿各令其族為之大夫。晉公室由此益弱。後十三年,魯賊臣陽虎來奔③,趙簡子受賂,厚遇之。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醫扁鵲視之,出,董安於問。扁鵲曰:「血脈治也④,而何怪⑤!在昔秦繆公嘗如此⑥,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帝告我:「晉國將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⑦。」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⑧。獻公之亂⑨,文公之霸,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⑩,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疾與之同,不出三日必間(11),間必有言也。」

①辟:同「避」。 周敬王之弟子朝在都城自立為王,敬王不能入都,只好在外躲避。詳見卷四《周本紀》。 ②公族:諸侯國國君的同族。 ③陽虎來奔:陽虎是魯國季孫氏家臣,陰謀作亂失敗,逃奔晉國。事見卷三十三《魯周公世家》。陽虎,《論語》作陽貨。 ④治:平和。 ⑤而:你。 ⑥秦繆公:即穆公。 ⑦男女無別:指男女之間不顧男女有別的禮教。 ⑧讖:古迷信認為將要應驗的預言或圖文。 ⑨獻公之亂:即晉獻公寵驪姬所引起的晉國的長期動亂。 ⑩秦晉殽之戰是春秋時期的著名戰役,見卷五《秦紀》、卷三十九《晉世家》。關於「歸縱溪」事,《左傳》、《晉世家》均不見記載。 (11)間:病癒或好轉。

居二日半,簡子寤。語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①,廣樂九奏萬舞②,不類三代之樂③,其聲動人心。有一熊欲來援我④,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羆來⑤,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⑥,皆有副⑦。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⑧,曰:『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⑨,而亦不能有也。今餘思虞舜之勛,適余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⑩。』」董安於受言而書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

①鈞天:天之中央。 ②廣樂:盛大宏偉的音樂。 九奏:多次演奏。 萬舞:周代一種規模盛大的舞蹈的名稱。 ③三代:指復、商、周。 ④援:抓。 ⑤羆:熊的一種,俗稱人熊。 ⑥笥(sì,四):裝衣物或飯食的竹器。 ⑦副:輔助的。王利器《風俗通義校注?皇霸篇》注認為,「副」指笥中之策的副本。 ⑧屬:託付。 ⑨嬴姓:指趙氏,趙氏的祖先為嬴姓。 周人:指衛人,衛人的祖先康叔為周武王同母弟。 本句指的是後來趙成侯三年代衛,奪取七十三座鄉邑之事。 ⑩胄女:指虞舜後代的女兒,即後文之姓嬴。胄,古代帝王或貴族的後代。 七世孫:即後文之武靈王。按,簡子至武靈王共十世,這裡說七世,有誤。

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辟之不去①,從者怒,將刃之。當道者曰:「吾欲有謁於主君。」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②,吾有所見子晰也③。」當道者曰:「屏左右④,願有謁。」簡子屏人。當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側。」簡子曰:「然,有之。子之見我,我何為?」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與羆,皆死。」簡子曰:「是,且何也?」當道者曰:「晉國且有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君滅二卿,夫熊與羆其皆祖也⑤。」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克二國於翟⑥,皆子姓也。」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謂以賜翟犬?」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⑦。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⑧,並二國於翟⑨。」簡子問其姓而延之以官⑩。當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見。簡子書藏之府。

①辟:排除,引申為驅趕。 ②:通「嘻」。表示驚喜的嘆詞。 ③子晣(zhé,折):《索隱》認為子晰是人名。晣。晣,或作「晰」。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引《史詮》曰:「晰,明也,謂夢中明見子耳。《索隱》以子晰為當道人名,非。」王利器《風俗通義校注?皇霸》注云,顧炎武、錢大昕等對「子晰」的解釋與《史詮》同。 ④屏:退避。 ⑤以上兩句指的是簡子滅范氏和中行氏二卿,熊與羆是二卿祖先部落的圖騰。 ⑥這句指後來趙襄子滅代和知氏。 ⑦翟犬者,代之先也:代屬北狄,其始祖以犬為國騰,所以說狄犬是代的祖先。 ⑧革政而胡服:指後來的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的政策。 ⑨二國:指中山國和胡地。 ⑩延:聘請。

異日,姑布子卿見簡子,簡子遍召諸子相之。子卿曰:「無為將軍者①。」簡子曰:「趙氏其滅乎?」子卿曰:「吾嘗見一子於路,殆君之子也。」簡子召子毋恤②。毋恤至,則子卿起曰:「此真將軍矣!」簡子曰:「此其母賤,翟婢也,奚道貴哉?」子卿曰:「天所授,雖賤必貴。」自是之後,簡子盡召諸子與語,毋恤最賢。簡子乃告諸子曰:「吾藏寶符於常山上③,先得者賞。」諸子馳之常山上,求,無所得。毋恤還,曰:「已得符矣。」簡子曰:「奏之。」毋恤曰:「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簡子於是知毋恤果賢,乃廢太子伯魯,而以毋恤為太子。

①無為將軍者:秦秋時諸侯國的軍隊都由正卿統率,所以卿也常被稱為將軍。「無為將軍者」也就是沒有能做正卿的人,即簡子的地位無人繼承,所以下面簡子才說「趙氏其滅乎」。 ②毋恤:又作「無恤」。 ③寶符:古代朝廷用作信物的憑證,也指代表天命的符節。

後二年,晉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亂。明年春,簡子謂邯鄲大夫午曰:「歸我衛士五百家①,吾將置之晉陽。」午許諾,歸而其父兄不聽,倍言②。趙鞅捕午,囚之晉陽。乃告邯鄲人曰:「我私有誅午也,諸君欲誰立?」遂殺午。趙稷、涉賓以邯鄲反。晉君使籍秦圍邯鄲。荀寅、范吉射與午善③,不肯助秦而謀作亂,董安於知之。十月,范、中行氏代趙鞅④,鞅奔晉陽,晉人圍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謀逐荀寅,以梁嬰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繹代之。荀櫟言於晉侯曰:「君命大臣,始亂者死。今三臣始亂而獨逐鞅,用刑不均,請皆逐之。」十一月,荀櫟、韓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擊之,范、中行敗走。丁未,二子奔朝歌⑤。韓、魏以趙氏為請。十二月辛未,趙鞅入絳,盟於公宮。其明年,知伯文子謂趙鞅曰:「范、中行雖信為亂,安於發之⑥,是安於與謀也。晉國有法,始亂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於獨在。」趙鞅患之。安於曰:「臣死,趙氏定,晉國寧,吾死晚矣。」遂自殺。趙氏以告知伯,然後趙氏寧。孔子聞趙簡子不請晉君而執邯鄲午,保晉陽,故書《春秋》曰:「趙鞅以晉陽畔⑦。」

①衛士五百家:趙鞅曾包圍衛國,衛人進獻給趙鞅五百戶士民,原來被安置在邯鄲。 ②倍:通「背」,違背。 ③荀寅、范吉射與午善:據《左傳?定公十三年》載,荀寅、范吉射與趙午三人有姻親關係。 ④中行氏:即荀氏。荀寅祖父荀偃任中軍統帥,晉國中軍後改稱中行,荀氏因而又稱中行氏。 ⑤二子:指范吉射和荀寅。 ⑥發:挑起。 ⑦畔:通「叛」。

趙簡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諫。周舍死,簡子每聽朝,常不悅,大夫請罪。簡子曰:「大夫無罪。吾聞千羊之皮不如一孤之腋。請大夫朝,徒聞唯唯①,不聞周舍鄂鄂②,是以憂也。」簡子由此能附趙邑而懷晉人③。晉定公十八年,趙簡子圍范、中行於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鄲。明年,衛靈公卒。簡子與陽虎送衛太子蒯聵於衛,衛不內④,居戚。晉定公二十一年,簡子拔邯鄲,中行文子奔柏人。簡子又圍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齊。趙竟有邯鄲、柏人。范、中行余邑入於晉。趙名晉卿,實專晉權,奉邑侔於諸侯⑤。

①唯唯:恭順的應答聲。 ②鄂鄂:直言爭辯的樣子。鄂,通「諤」。 ③附:歸附,順從。懷:安撫。 ④內:同「納」。收容,接納。關於陽虎送衛太子,衛不納事,詳見卷三十七《衛康叔世家》。 ⑤奉邑:領地。 侔:等同。

晉定公三十年,定公與吳王夫差爭長於黃池①,趙簡子從晉定公,卒長吳②。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簡子除三年之喪③,期而已④。是歲,越王句踐滅吳。晉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鄭。趙簡子疾,使太子毋恤將而圍鄭。知伯醉,以酒灌擊毋恤。毋恤群臣請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為能忍訽⑤。」然亦慍知伯。知伯歸,因謂簡子,使廢毋恤,簡子不聽。毋恤由此怨知伯。晉出公十七年,簡子卒⑥,太子毋恤代立,是為襄子。

①爭長:爭為諸侯之長,即盟主。 ②卒長吳:終於以吳王為長。按,此處所記與卷五《秦本紀》、卷三十九《晉世家》及《國語》等相同,但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及《左傳》所記是以晉定公為長。 ③三年之喪:守喪三年。古禮規定,君主去世,臣應守喪三年。 ④期(jī,機):一周年或一周月。這裡指一周年。 ⑤訽(gòu,夠)同「詬」。恥辱。 ⑥晉出公十七年,簡子卒:據《左傳?哀公二十年》記事,趙簡子於此年已不在世,魯哀公二十年當晉定公三十七年。本文所記簡子卒年有誤。

趙襄子元年,趙圍吳①。襄子降喪食②,使楚隆問吳王。襄子姊前為王夫人。簡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請代王。使廚人操銅枓以食代王及從者③,行斟,陰令宰人各以枓擊代王及從宮,遂興兵平代地。其姊聞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殺④。代人憐之,所死地名之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伯魯子周為代成君。伯魯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早死,故封其子。襄子立四年,知伯與趙、韓、魏盡分其范、中行故地。晉出公怒,告齊、魯,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齊,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孫驕,是為晉懿公⑤。知伯益驕。請地韓、魏、韓、魏與之。請地趙、趙不與,以其圍鄭之辱。知伯怒,遂率韓、魏攻趙。趙襄子懼,乃奔保晉陽。

①越圍吳:上文晉定公三十七年內已有越滅吳之記事,這裡又說越圍吳,有誤。又,趙襄子元年為公元前457年,越滅吳為公元前473年,此處記年、記事均誤。 ②喪食:古代禮制服喪期間規定的飲食。 ③枓(zhǔ,主):有長柄的勺子。 ④摩:通「磨」。 笄(jī,機):古人盤發或別帽子用的簪子。 ⑤懿公:或作哀公。

原過從,後,至於王澤,見三人,自帶以上可見,自帶以下不可見。與原過竹二節,莫通。曰:「為我以是遺趙毋恤①。」原過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齊三日②,親自剖竹,有朱書曰:「趙毋恤,余霍泰山山陽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將使女反滅知氏。女亦立我百邑③,余將賜女林胡之地。至於後世,且有伉王④,赤黑,龍面而鳥噣,鬢麋髭髯⑤,大膺大胸,修下而馮⑥,左袵界乘⑦,奄有河宗⑧,至於休溷諸貉,南伐晉別,北滅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三國攻晉陽,歲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⑨。城中懸釜而炊⑩,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禮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禮。襄子懼,乃夜使相張孟同私於韓、魏。韓、魏與合謀,以三月丙戌,三國反滅知氏,共分其地。於是襄子行賞,高共為上。張孟同曰:「晉陽之難,唯共無功。」襄子曰:「方晉陽急,群臣皆懈,唯共不敢失人臣禮,是以先之。」於是趙北有代,南並知氏,強於韓、魏。遂祠三神於百邑,使原過主霍泰山祠祀。其後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為伯魯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傳位與伯魯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為獻侯。

①遺:送給。 ②齊:同「齋」。齋戒。 ③百邑:王利器《風俗通義校注?皇霸》認為是地名。 ④伉:勇健。 ⑤麇(méi,眉):通「眉」。 ⑥修下而馮(píng,平):修,長;下,下體;馮,高大。《風俗通義?皇霸》作「修下而馮上」。 ⑦左袵:衣襟左開。袵,同「衽」。界乘:披甲騎馬。界,同「介」,鎧甲。 ⑧奄:覆蓋,包括。 河宗:黃河中游一帶。 ⑨三版:版,古代築城用的夾板。一版高八尺,或雲高二尺。三版即三塊版那麼高。 ⑩釜:鍋。

獻侯少即位,治中牟①。襄子弟桓子逐獻侯,自立於代,一年卒。國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殺其子而復迎立獻侯。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獻侯卒,子烈侯籍立。

①治:王都或地方官署所在地。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擊守之。六年,魏、韓、趙皆相立為諸侯,追尊獻子為獻侯。烈侯好音,謂相國公仲連曰:「寡人有愛,可以貴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貴之則否。」烈侯曰:「然。夫鄭歌者槍、石二人,吾賜之田,人萬畝。」公仲曰:「諾。」不與。居一月,烈侯從代來,問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頃,烈侯復問。公仲終不與,乃稱疾不朝。番吾君自代來,謂公仲曰:「君實好善,而未知所持①。今公仲相趙,於今四年,亦有進士乎②?」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進三人。及朝,烈侯復問:「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擇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義,約以王道,烈侯逌然③。明日,荀欣侍,以選練舉賢④,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節財儉用,察度功德。所與無不充⑤,君說⑥。烈侯使使謂相國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為師,荀欣為中尉,徐越為內史,賜相國衣二襲⑦。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趙復立烈侯太子章,是為敬侯。是歲,魏文侯卒。

①持:執行,實行。 ②進:推薦。 ③逌(yóu,由)然:寬舒、悠閑的樣子。 ④練:幹練。 ⑤所與:指上面所提的建議。 ⑥說:同「悅」。 ⑦襲:古代稱衣服一套為一襲。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亂,不克,出奔魏。趙始都邯鄲。魏敗我兔台。築剛平以侵衛。五年,齊、魏為衛攻趙,取我剛平。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薄。八年,拔魏黃城。九年,伐齊。齊伐燕,趙救燕①。十年,與中山戰於房子。十一年,魏、韓、趙共滅晉,分其地。伐中山,又戰於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種立。

①齊伐燕,趙救燕:請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應在侯七年。

成侯元年,公子勝與成侯爭立,為亂。二年六月,雨雪①。三年,太戊午為相②。伐衛,取鄉邑七十三。魏敗我藺。四年,與秦戰高安,敗之。五年,伐齊於鄄。魏敗我懷。攻鄭,敗之,以與韓,韓與我長子③。六年,中山築長城。伐魏,敗湪澤,圍魏惠王。七年,侵齊,至長城④。與韓攻周⑤。八年,與韓分周以為兩⑥。九年,與齊戰阿下。十年,攻衛,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趙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趙救之。十三年,秦獻公使庶長國伐魏少梁,虜其太子、痤。魏敗我澮,取皮牢。成侯與韓昭侯遇上黨。十四年,與韓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齊。十六年,與韓、魏分晉,封晉君以端氏。十七年,成侯與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與齊、宋會平陸,與燕會阿。二十年,魏獻榮椽⑦,因以為檀台。二十一年,魏圍我邯鄲。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鄲,齊亦敗魏於桂陵⑧。二十四年,魏歸我邯鄲,與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與太子肅侯爭立,緤敗,亡奔韓。

①雨(yù,玉)雪:下雪。 ②戊:一作「成」。 ③長子:地名。 ④長城:戰國時各國大都築有長城。這裡指的是齊長城。 ⑤周:這是春秋末周考王封其弟在洛陽以西建立的一個小諸侯國。 ⑥分周以為兩:據卷四《周本紀》載,西周國(即周國)惠公即位後,封其少子於鞏,稱為東周惠公。與本篇所記不同。 ⑦榮椽:榮,古建築中的飛檐。榮椽即可用作飛檐的木椽。 ⑧齊敗魏於桂陵:孫臏用圍魏救趙之計大敗魏軍於桂陵,是古代著名的戰例。詳見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

肅侯元年,奪晉君端氏,徙處屯留。二年,與魏惠王遇於陰晉。三年,公子范襲邯鄲,不勝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齊,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①,虜其將公子卬。趙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壽陵。魏惠王卒。十六年,肅侯游大陵,出於鹿門,大戊午扣馬曰②:「耕事方急,一日不作③,百日不食。」肅侯下車謝④。十七年,圍魏黃,不克。築長城。十八年,齊、魏伐我,我決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張儀相秦。趙疵與秦戰,敗,秦殺疵河西,取我藺、離石。二十三年,韓舉與齊、魏戰,死於桑丘。二十四年,肅侯卒。秦、楚、燕、齊、魏出銳師各萬人來會葬。子武靈王立。

①商君:即商鞅。 ②扣馬:牽馬。 ③作:耕作。 ④謝:謝罪,認錯。

武靈王元年,陽文君趙豹相。梁襄王與太子嗣,韓宣王與太子倉來朝信宮。武靈王少,未能聽政,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三人。及聽政,先問先王貴臣肥義,加其秩①;國三老年八十②,月致其禮。三年,城鄗。四年,與韓會於區鼠。五年,娶韓女為夫人。八年,韓擊秦,不勝而去。五國相王③,趙獨否,曰:「無其實,敢處名乎!」令國人謂己曰「君」。九年,與韓、魏共擊秦,秦敗我,斬首八萬級。秦敗我觀澤。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陽。齊破燕。燕相子之為君,君反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職於韓,立以為燕王,使樂池送之④。十三年,秦拔我藺,虜將軍趙莊。楚、魏王來,過邯鄲。十四年,趙何攻魏。

①秩:俸祿或品級。 ②三老:古三老朋多種不同的含義,這裡似指曾任要職的退休老臣或指德高望重的老人。 ③五國相王:五國互尊為王。五國,似應指戰國七強中除秦、楚之外的五國。 ④王召公子職……使樂池送之《集解》云:「按《燕世家》,子之死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燕昭王,無趙送公子職為燕王之事,當是趙聞燕亂,遙立職為燕王,雖使樂池送之,竟不能就。」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夢見處女鼓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①,顏若苕之榮②。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言所夢,想見其太。吳廣聞之,因夫人而內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寵於王,是為惠後。十七年,王出九門,為野台,以望齊、中山之境。十八年,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赤鼎,絕臏而死③。趙王使伐相趙固迎公子稷於燕,送歸,立為秦王,是為昭王。

①熒熒:光彩艷麗。 ②苕:落葉藤本植物,花色橙紅。又名凌霄、紫葳。 ③臏:膝蓋骨。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宮。召肥義與議天下,五日而畢。王北略中山之地①,至於房子,遂之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召樓緩謀曰:「我先王因世之變,以長南藩之地②,屬阻漳、滏之險③,立長城,又取藺、郭狼,敗林人於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東有胡④,西有林胡、樓煩、秦、韓之邊,而無強之救,是亡社稷,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遺俗之累⑤。吾欲胡服。」樓緩曰:「善。」群臣皆不欲。

①略:巡視。 ②藩:屬國,屬地。 ③屬:連接。 ④胡:這裡指東胡,後為鮮卑。 ⑤遺俗:背離習俗。 累:牽累,牽制。

於是肥義侍①,王曰:「簡、襄主之烈②,計胡、翟之利。為人臣者,寵有孝弟長幼順明之節,通有補民益主之業③,此兩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繼襄主之跡④,開於胡、翟之鄉,而卒世不見也⑤。為敵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盡百姓之勞,而序往古之勛⑥。夫有高世之功者,負遺俗之累;有獨智之慮者,任驁民之怨⑦。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議寡人,奈何?」肥義曰:「臣聞疑事無功,疑行無名。王既定負遺俗之慮,殆無顧天下之議矣。夫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昔者舜舞有苗⑧,禹袒裸國⑨,非以養欲而樂志也,務以論德而約功也⑩。愚者成事(11),智者睹未形,則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樂(12),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賢者察焉。世有順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雖驅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於是遂胡服矣。

①於是:當時。 ②烈:功業。 ③通:顯貴,得志。 ④跡:業跡,事迹。 ⑤卒世:盡世,全世上。 ⑥序:次序,引申為接續。 ⑦驁:通「傲」。 ⑧舜舞有苗:傳說舜反對用武力征服三苗,經過三年德化,後來又拿著兵器跳舞,三苗終於歸服。見《韓非子?五蠹》。有苗,即三苗,古代南方的部族。 ⑨禹袒裸國:傳說夏禹曾脫光上衣進入裸國。見《呂氏春秋?貴因》、《淮南子?原道訓》。裸國,古代傳說中的一個小國,其人不穿衣服。 ⑩約功:即邀功,求取功業。 (11):同「暗」,不明白。 (12)狂夫:愚鈍的人。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將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聽於親而國聽於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親,臣不逆君,兄弟之通義也①。今寡人作教服而叔不服②,吾恐天下議之也。制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③,令行為上。明德先論於賤,而行政先信於貴。今胡服之意,非以養欲而樂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④,事成功立,然後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從政之經,以輔叔之議。且寡人聞之,事利國者行無邪,因貴戚者名不累⑤,故願慕公叔之義⑥,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謁之叔,請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固聞王之胡服也。臣不佞⑦,寢疾,未能趨走以滋進也⑧。王命之,臣敢對,因竭其愚忠。曰:臣聞中國者,蓋聰明徇智之所居也⑨,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能之所試也⑩,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11)。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學者(12),離中國,故臣願王圖之也。」使者以報。王曰:「吾固聞叔之疾也,我將自往請之。」

①兄弟: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應依《戰國策》作為「先王」。 ②教:教令,命令。 ③經:常用的方法、原則。 ④此:至,即達到目的。 ⑤因:憑藉。 ⑥慕:仰仗。 ⑦不佞:不才。古人自謙之詞。 ⑧滋進:滋,多;進,進言。 ⑨徇智:聰敏。 ⑩異敏:奇巧。 (11)蠻夷:古代泛指中原以外的各少數民族。 義行:即「儀型」(儀刑、儀形),效法,楷模。 (12)怫(bèi,倍):通「悖」。背離,違背。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請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禮者,所以便事也。聖人觀鄉而順宜,因事而制禮,所以利其民而厚國也。夫翦發文身①,錯臂左衽②,甌越之民也。黑齒雕題③,卻冠秫絀④,大吳之國也。故禮服同,其便一也。鄉異而用變,事異而禮易。是以聖人果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儒者一師而俗異,中國同禮而教離,況于山谷之便乎⑤?故去就之變,智者不能一;遠近之服,賢聖不能同。窮鄉多異,曲學多辯⑥。不知而不疑,異於己而不非者,公焉而眾求盡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國東有河、薄洛之水,與齊、中山同之,無舟楫之用⑦。自常山以至代、上黨,東有燕、東胡之境,而西有樓煩、秦、韓之邊,今無騎射之備。故寡人無舟楫之用,夾水居之民,將何以守河、薄洛之水;變服騎射,以備燕、三胡、秦、韓之邊⑧。且昔者簡主不塞晉陽以及上黨⑨,而襄主並戎取代以攘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⑩,侵暴吾地,繫纍吾民(11),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於不守也。先王丑之(12),而怨未能報也。今騎射之備,近可以便上黨之形(13),而遠可以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以逆簡、襄之意,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地。」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達於王之義,敢道世俗之聞,臣之罪也。今王將繼簡、襄之意以順先王之志,臣敢不聽命乎!」再拜稽首。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也。

①翦:同「剪」。 文身:在身上刺花紋。文,同「紋」。 ②錯:塗飾。 ③雕題:在額頭上刺花紋。題,額。 ④卻冠:魚皮帽。《集解》引徐廣曰,一本作「鮭冠」;《戰國策?趙策二》作「鯷冠」。鮭和鯷都是魚名。 秫:同「鈢」,長針。 絀:縫製。 ⑤山谷:指山野偏僻之地。 ⑥曲學:偏頗淺陋的學說。 ⑦楫:船漿。 ⑧三胡:指林胡、樓煩、東胡。 ⑨塞:設置要塞。 ⑩負:依仗。 (11)繫纍:拘捕。 (12)丑:恥辱。 (13)形:地勢。

趙文、趙造、周袑、趙俊皆諫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襲,何禮之循?虙戲、神農教而不誅①,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三王②,隨時製法,因事制禮。法度制令各順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禮也不必一道,而便國不必古。聖人之興也不相襲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禮而滅。然則反古未可非,而循禮未足多也③。且服奇者志淫④,則是鄒、魯無奇行也。俗辟者民易⑤,則是吳、越無秀士也⑥。且聖人利身謂之服,便事謂之禮。夫進退之節,衣服之制者,所以齊常民也⑦,非所以論賢者也。故齊民與俗流⑧,賢者與變俱。故諺曰:『以書御者不盡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達事之變。』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學,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⑨。」遂胡服招騎射。

①虙戲:即伏羲。 ②三王:說法不一,一般指夏禹、商湯、周文王。 ③多:讚許。 ④淫:浮蕩,放縱。 ⑤辟:同「僻」。不正,偏邪,引申為奇異。 剔:輕率,簡慢。 ⑥秀士:出眾之士。 ⑦齊:齊一,整齊。 ⑧齊民:平民。 ⑨及:到達,這裡引申為達理。明理。

二十年,三略中山地,至寧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獻馬。歸,使樓緩之秦,仇液之韓,王賁之楚,富丁之魏,趙爵之齊。代相趙固主胡,致其兵①。二十一年,攻中山。趙袑為右軍,許鈞為左軍,公子章為中軍,王並將之。牛翦將車騎,趙希並將胡、代。趙與之陘②,合軍曲陽,攻取丹丘、華陽、鴟之塞。王軍取鄗、石邑、封龍,東垣。中山獻四邑和,王許之,罷兵。二十三年,攻中山。十二五年,惠後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③。二十六年,復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雲中、九原。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於東宮,傳國④,立王子何以為王。王廟見禮畢⑤,出臨朝。大夫悉為臣,肥義為相國,並傅王。是為惠文王。惠文王,惠後吳娃子也,武靈王自號為主父。

①致:招募。 ②陘:山脈中斷的地方,山隘。 ③傅:教導、輔佐帝王或王子。 ④傳國:帝王傳王位。 ⑤廟見:古代新君即位首先要參拜祖廟,稱為「廟見」。

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於是詐自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馳已脫關矣。審問之①,乃主父也。秦人大驚。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觀秦王之為人也。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②,遂出代,西遇樓煩王於西河而致其兵。三年,滅中山,遷其王於膚施。起靈壽,北地方從,代道大通。還歸,行賞,大赦,置酒酺五日③,封長子章為代安陽君。章素侈④,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禮相章也。

①審問:仔細查問。 ②行:巡行。 ③酺:(pú,仆):聚會飲酒。 ④侈(chǐ,尺):放縱。

李兌謂肥義曰:「公子章強壯而志驕①,黨眾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禮之為人也,忍殺而驕②。二人相得③,必有謀陰賊起,一出身僥倖④。夫小人有欲,輕慮淺謀,徒見利而不顧其害,同類相推⑤,俱入禍門。以吾觀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勢大,亂之所始,禍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愛萬物而智者備禍於未形,不仁不智,何以為國?子奚不稱疾毋出,傳政於公子成?毋為怨府,毋為禍梯。」肥義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屬義也,曰:『毋變而度,毋異而慮,堅守一心,以歿而世。』義再拜受命而籍之⑥。今畏不禮之難而忘吾籍,變孰大焉⑦。進受嚴命,退而不全,負孰甚焉⑧。變負之臣,不容於刑。諺曰『死者復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貞臣也難至而節見,忠臣也累至而行明⑨。子則有賜而忠我矣,雖然,吾有語在前者也,終不敢失。」李兌曰:「諾,子勉之矣!吾見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兌數見公子成,以備田不禮之事。

①強壯:這裡指壯年。 ②忍殺:殘忍。 ③相得:互相投合。 ④出身:起而做某種事情。這裡指挺身做亂。 ⑤相推:互相慫恿。 ⑥籍:記錄在冊。 ⑦變:變節。 ⑧負:負心。 ⑨累:牽累,牽連。

異日肥義謂信期曰:「公子與田不禮甚可憂也。其於義也聲善而實惡,此為人也不子不臣①。吾聞之也,奸臣在朝,國之殘也②;讒臣在中,主之蠹也③。此人貪而欲大,內得主而外為暴。矯令為慢④,以擅一旦之命,不難為也,禍且逮國⑤。今吾憂之,夜而忘寐,飢而忘食。盜賊出入不可不備。自今以來,若有召王者必見吾面,我將先以身當之⑥,無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聞此也!」四年,朝君臣,安陽君亦來朝。主父令王聽朝,而自從旁觀窺群臣宗室之禮。見其長子章傫然也⑦,反北面為臣,詘於其弟⑧,心憐之,於是乃欲分趙而王章於代,未決而輟。

①不子不臣:不孝不忠。 ②殘:禍害。 ③蠹:蛀蟲。 ④矯令:假託君令。 慢:無禮。 ⑤逮:及。 ⑥當:抵擋。 ⑦傫(lěi,壘)然:頹喪的樣子。 ⑧詘(qū,屈):屈服。

主父及王游沙丘,異宮,公子章即以其徒與田不禮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高信即與王戰。公子成與李兌自國①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難②,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滅其黨賊而定王室。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公子章之敗,往走主父,主父開之③,成、兌因圍主父宮。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即解兵,吾屬夷矣④。」乃遂圍主父。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⑤,三月余而餓死沙丘宮。主父定死,乃發喪赴諸侯⑥。是時王少,成、兌專政,畏誅,故圍主父,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何為王。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以至父子俱死,為天下笑,豈不痛乎!

①國:指國都。 ②距難:抵禦變亂。距:通「拒」。 ③開之:開門接納他。 ④夷:滅族。 ⑤爵:同「雀」。 鷇:(kòu,叩):待哺的幼雀。 ⑥赴:報喪。同「訃」。

(主父死惠文王立立)五年,與燕鄚、易。八年,城南行唐。九年,趙梁將,與齊合軍攻韓,至魯關下。及十年,秦自置為西帝①。十一年,董叔與魏氏伐宋,得河陽於魏。秦取梗陽。十二年,趙梁將攻齊。十三年,韓徐為將,攻齊。公主死。十四年,相國樂毅將趙、秦、韓、魏、燕攻齊②,取靈丘。與秦會中陽,十五年,燕昭王來見。趙與韓、魏、秦共擊齊,齊王敗走,燕獨深入,取監菑③。

①自置:自立,自稱。 ②樂毅率五國軍隊代齊事,見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及卷八十《樂毅列傳》。 ③臨菑:即臨淄。

十六年,秦復與趙數擊齊,齊人患之,蘇厲為齊遺趙王書曰①:臣聞古之賢君,其德行非佈於海內也,教順非洽於民人也②,祭祀時享非數常於鬼神也③。甘露降④,時雨至,年穀豐孰⑤,民不疾疫,眾人善之,然而賢主圖之。令足下之賢行功力,非數加於秦也;怨毒積怒⑥,非素深於齊也。秦趙與國⑦,以強徵兵於韓,秦誠愛趙乎?其實憎齊乎?物之甚者,賢主察之。秦非愛趙而憎齊也,欲亡韓而吞二周,故以齊餤天下⑧。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趙⑨。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質以為信。恐天下亟反也⑩,故徵兵於韓以威之。聲以德與國,實而伐空韓,臣以秦計為必出於此。夫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11),今齊久伐而韓必亡。破齊,王與六國分其利也。亡韓,秦獨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12),秦獨私之。賦田計功(13),王之獲利孰與秦多?

①蘇厲這封書信,《戰國策?趙策一》作「蘇秦為齊上書說趙王」,內容及文字互有同異。 ②教順:教訓,教化。順,通「訓」。 洽:普遍。 ③時享:四時的供品。 常:通「嘗」,品嘗。 ④甘露:甘美的雨露。古代迷信認為,天降甘露是一種太平景象。 ⑤孰:同「熟」。 ⑥怨毒:怨恨。 ⑦與國:盟國。 ⑧餤:同「啖」。吃。引申為誘餌。 ⑨劫:脅迫。 ⑩亟:急速。 (11)楚久伐而中山亡:中山國原來依仗齊、魏與趙抗衡,齊、魏連年興兵伐楚,無力顧及中山,中山終於被趙滅亡。 (12)祭器:指周王朝宗廟的祭器。取周之祭器即滅亡周朝。 (13)賦田:授給田地。

說土之計曰①:「韓亡三川,魏亡晉國②,市朝未變而禍已及矣③。」燕盡齊之北地,去沙丘、鉅鹿斂三百里④,韓之上黨邯鄲百里,燕、秦謀王之河山,間三百里而通矣⑤。秦之上郡近挺關,至於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黨,羊腸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⑥。逾句注,斬常山而守之⑦,三百里而通於燕,代馬胡犬不東下⑧,崑山之玉不出⑨,此三寶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齊,從強秦攻韓,其禍必至於此。願王孰慮之。

①說:遊說。 ②晉國:指原屬晉國的土地。 ③市朝:市,集市;朝,朝廷,或指官吏聚集之處。市朝未變,喻時間很短。 ④斂:減少。 ⑤間:小路。 ⑥已:語氣詞,用法同「矣」。 ⑦斬:截斷。 ⑧代馬:代地多良馬。 胡犬:《正義》引郭璞云:「胡地野犬似狐而小。」東下:指東至趙國。代、胡都在趙的西北。 ⑨崑山:昆崙山的簡稱。

且齊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屬行①,以謀王也。燕秦之約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國三分王之地②,齊倍五國之約而殉王之患③,西兵以禁強秦,秦廢帝請服,反高平、根柔於魏,反分、先俞於趙,齊之事王,宜為上佼④,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後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願王孰計之也。今王毋與天下攻齊,天下必以王為義。齊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盡重王義。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制於王也⑤。於是趙乃輟,謝秦不擊齊。王與燕王遇。廉頗將,攻齊昔陽,取之。

①屬行:集結軍隊。 ②五國:指秦、燕、韓、魏、齊。 ③殉:為某種目的而犧牲自身。 ④上佼:上等交情。佼,通「交」。 ⑤寵:榮耀。

十七年,樂毅將趙師攻魏伯陽。而秦怨趙下與己擊齊,伐趙,拔我兩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衛東陽,決河水,伐魏氏。大潦①,漳水出。魏冉來相趙。十九年,秦(敗)〔取〕我二城。趙與魏伯陽。趙奢將,攻齊麥丘,取之。二十年,廉頗將,攻齊。王與秦昭王遇西河外。二十一年,趙徙漳水武平西②。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為太子。二十三年,樓昌將,攻魏兒,不能取。十二月,廉頗將,攻幾,取之。二十四年,廉頗將,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還。又攻安陽,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將,攻昌城、高唐,取之。與魏共擊秦。秦將白起破我華陽,得一將軍。二十六年,取東胡歐代地③。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趙豹為平陽君。河水出,大潦。二十八年,藺相如伐齊,至平邑。罷城北九門大城。燕將成安君公孫操弒其王。二十九年,秦、韓相攻④,而圍閼與。趙使趙奢將,擊秦,大破秦軍閼與下,賜號為馬服君。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為孝成王。

①潦(lào,澇):通「澇」。雨大成災。 ②徙漳水:使漳水改道。 ③東胡歐(qū,屈)代地:指東胡強制、驅使代地百姓叛離趙國而領的土地。歐,通「驅」。 ④相攻:相助進攻。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趙王新立,太后用事①,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曰:「復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②。入,徐趨而坐,自謝曰:「老病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耳。」曰:「食得毋哀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間者殊不欲食,乃強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③,和於身也。」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④,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⑤,昧死以聞⑥。」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未及填溝壑而託之⑦。」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⑧。」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主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⑨?」曰:「老婦不聞也。」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⑩。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11),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12)。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老臣以媼長安君之計短也,故以為愛之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13)。」於是為長安君約東百乘(14),質於齊,齊兵乃出。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持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於予乎?」

①用事:掌權。因孝成王年幼,故由太后執政。 ②胥:通「須」。等待。 ③嗜食:食慾。 ④息:子孫,兒子。 ⑤黑衣:指王宮衛士。當時王宮衛士穿黑衣,故稱。 ⑥昧死:冒死。 ⑦填溝壑:指死後屍體埋入地下。 ⑧燕後:趙太后之女,嫁給燕王為後。 賢於:勝過。 ⑨諸侯有在者乎:這句是承上省略,原應為「諸侯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 ⑩重器:貴重的寶物。 (11)膏腴:肥沃。 (12)山陵崩:古喻天子或國君死亡的委婉語。 (13)恣:放縱,任憑。 (14)約:準備,備辦。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而攻燕中陽,拔之。又攻韓注人,拔之。二年,惠文後卒。田單為相。四年,王夢衣偏裻之衣①,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見金玉之積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②,曰:「夢衣偏裻之衣者,殘也。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者,有氣而無實也。見金玉之積如山者,憂也。」後三日,韓氏上黨守馮亭使者至,曰:「韓不能守上黨,入之於秦。其吏民皆安為趙,不欲為秦。有城市邑十七,願再拜入之趙,財王所以賜吏民③。」王大喜,召平陽君豹告之曰:「馮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王曰:「人懷吾德,何謂無故乎?」對曰:「夫秦蠶食韓氏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黨之地也。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也。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於小弱,小弱顧能得之於強大乎?豈可謂非無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糧蠶食④,上乘倍戰者⑤,裂上國之地,其政行,不可與為難,必勿受也。」王曰:「今發百萬之軍而攻,逾年曆歲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幣吾國⑥,此大利也。」

①偏裻(dū,督)之衣:以後背中縫為界,左右兩色合成的衣服。裻,衣服的後背縫。 ②筮史:負責占卜的史官。 敢:筮史之名。 ③財:通「裁」。裁決。 ④這一句有不同的解釋。一種解釋是:秦國靠牛田的水道運糧來蠶食韓國。「牛田」解為地名。另一種解釋是:秦國用牛耕田,從水道糧去蠶食韓國。此解認為,據《集解》,句中無「之」字,《戰國策?趙策一》此句正無「之」字。 ⑤上乘:上等戰車。 倍戰:奮力作戰。 ⑥幣:禮物。此處用為動詞。

趙豹出,王召平原君與趙禹而告之。對曰:「發百萬之軍而攻,逾歲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趙勝受地,告馮亭曰:「敝國使者臣勝,敝國君使勝致命,以萬戶都三封太守①。千戶都三封縣令,皆世世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吏民能相安,皆賜之六金。」馮亭垂涕不見使者,曰:「吾不處三不義也:為主守地,不能死固②,不義一矣;入之秦,不聽主令,不二矣;賣主地而食之,不義三矣。」趙遂發兵取上黨。廉頗將軍軍長平③。七(年)〔月〕,廉頗免而趙括代將。秦人圍趙括,趙括以軍降,卒四十餘皆坑之④。王悔不聽趙豹之計,故有長平之禍焉。王還,不聽秦,秦圍邯鄣。武垣令傅豹、王容、蘇射率燕眾反燕地。趙以靈丘封楚相春申君。八年,平原君如楚請救。還,楚來救,及魏公子無忌亦來救⑤,秦圍邯鄲乃解。

①萬戶都三:萬戶人口的城邑三座。 ②死固:拚死固守。 ③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此句之上應有「六年」二字。 ④坑:坑殺,活理。據卷八十一《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長平之戰中,趙括被秦軍射死,之後趙軍投降被坑殺。詳見該傳。 ⑤魏公子無忌:即信陵君,其救趙事詳見卷七十七《魏公子列傳》。

十年,燕攻昌壯,五月拔之。趙將樂乘、慶舍攻秦信梁軍,破之。太子死。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①。十一年,城元氏,縣上原。武陽君鄭安平死,收其地。十二年,邯鄲燒②。十四年,平原君趙勝死。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國廉頗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約③,以五百金為趙王酒,還歸,報燕王曰:「趙氏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王召昌國君樂閒而問之。對曰:「趙,四戰之國也④,其民習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眾代寡,二而伐一,可乎?」對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對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為可。燕卒起二軍,車二千乘,栗腹將而攻鄗,卿秦將而攻代,廉頗為趙將,破殺栗腹,虜卿秦、樂閒。

①出:指出兵國境之外。《正義》「趙見秦拔西周,故令徙父祺將兵出境也。」 ②:積存草料的地方。 ③約(huān,歡):交好。,通「歡」。 ④四戰:四面受敵。

十六年,廉頗圍燕。以樂乘為武襄君。十七年,假相大將武襄君攻燕①,圍國。十八年,延陵鈞率師從相國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十九年,趙與燕易土②。以龍兌、汾門、臨樂與燕;燕以葛、武陽、平舒與趙。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晉陽。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頗將,攻繁陽,取之。使樂乘代之,廉頗攻樂乘,樂乘走,廉頗亡入魏。子偃立,是為悼襄王。

①假相:代理相國。 ②易土:交換領土。

悼襄王元年,大備魏①。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二年,李牧將,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鈞為之謂文信侯曰②:「春平君者,趙王甚愛之而郎中妒之,故相與謀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與謀而內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絕趙而郎中之計中也。君不知遣春平君而留平都③。春平君者言行信於王,王必厚割趙而贖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韓皋。三年,寵煖將,攻燕,禽兵將劇辛④。四年,龐煖將趙、楚、魏、燕之銳師,攻秦蕞,不拔;移攻齊,取饒安。五年,傅抵將,居平邑;慶舍將東陽河外師,守河梁。六年,封長安君以饒。魏與趙鄴。九年,趙攻燕,取貍陽城。兵未罷,秦攻鄴,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繆王遷立。①大備魏:舉行隆重的禮儀與魏國修好。 ②文信侯:即秦相呂不韋。 ③平都:《戰國策?趙策四》作「平都侯」。 ④禽:同「擒」。

幽繆王遷元年,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扈輒率師救之,軍敗。死焉。三年,秦攻赤麗、宜安,李牧率師與戰肥下,卻之。封牧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李牧與之戰,卻之。五年,代地大動,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台屋牆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①。六年,大飢,民訛言曰②。:「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③。」七年,秦人攻趙,趙大將李牧、將軍司馬尚將,擊之。李牧誅,司馬尚免④,趙怱及齊將顏聚代之。趙怱軍破,顏聚亡去。以王遷降。八年十月,邯鄲為秦。

①坼(chè,徹):裂開。 ②訛言:謠言。這裡所說的「謠言」,指古代民間流傳的評議時事的民謠。 ③毛:指地上的草或田中的禾苗。 ④李牧誅,司馬尚免:秦國用反間計,趙王遷聽信讒言,致使李牧被殺,司馬尚被免職。見卷八十一《廉頗藺相如傳》。

太史公曰:吾聞馮王孫曰:「趙王遷,其母倡也①,嬖於悼襄王②。悼襄王廢適嘉而立遷③。遷素無行,信讒,故誅其良將李牧,用郭開。」屈不繆哉!秦既虜遷,趙之亡大夫共立嘉為王,王代六歲,秦進兵破嘉,遂滅趙以為郡。

①倡:歌女。 ②嬖:寵愛。 ③適:通「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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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世家第十四支菊生 譯註

【說明】本篇記述戰國時期魏國的世系及其興衰。文中多簡短記事,但在魏文侯、魏惠王和安釐(xī,西)王三代記事頗詳。因為魏之興在文侯之世,魏之衰從惠王開始,而安釐王的失策加速了魏的滅亡。由於作者緊緊抓住了魏國歷史轉折的關鍵,所以全文篇幅雖長,但綱目清晰,有條不紊,平而不淡,時有波瀾。魏文侯是戰國初期頗有聲望的國君。他禮敬賢人,以子夏、段干木、田子方為師;重用賢士,文臣有李克、西門豹,武將有軍事家吳起。文侯支持李克實行政治改革,使魏國成為戰國初期最強的國家。作者沒有具體記述文侯的政績,但引述了秦國人對魏文侯的看法:「魏君賢人是禮,國人稱仁,上下和合,未可圖也。」借敵國的看法來評價人物,這種評價更有客觀性,勝過作者的主觀評價。對李克的改革也沒有具體記述,而是記載了他的兩段談話,中心是選相的五條標準。這兩段談話已充分顯示了這位政治家品格與才幹。通過記言來表現人物是司馬遷寫人的主要手法之一。魏惠王,又稱梁惠王,文中主要通過記事表現其為人。他在位三十六年,前十八年靠文侯打下的基礎,與諸侯交戰互有勝負;後十八年則連連敗績。一次是伐趙,被齊國派田忌、孫臏用計大敗於桂陵;再一次是伐韓,又被田忌、孫臏大敗於馬陵;另一次是被商鞅率秦軍打敗,盡失河西之地。這幾次大敗使魏國兵力耗盡,國力空虛。惠王到晚年似乎有所覺悟,想廣招賢士以挽回敗局,但為時已晚。孟子的一席話給惠王作了總結:「為人君,仁義而已矣,何以利為!」尖銳地指出魏惠王的失敗是只顧爭利,不施仁義的結果。引用名人的話來評價人物,比作者直接評價更具有權威性。對安釐王的記述篇幅較長,將近全文的三分之一。主要內容不在記事,而是用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安釐王的嚴重失策。首先是通過蘇代對安釐王的批評指出了「以地事秦,譬猶抱薪救火」的道理。其次是通過秦國大臣中旗對形勢的分析指出,魏如能與韓聯合起來,其力量是不可輕視的。最後記述了無忌反對魏王伐韓的談話,這段談話長約千言,對親秦之害、存韓之利的分析極為精闢。三段談話雖然出自不同人之口,但連繫起來恰似一篇完整的談話,層層深入地揭示了問題的要害。作者對這些史料的選擇與安排是頗具匠心的。篇末的論贊,後人多所指摘,也有人把它看作是太史公憤激之極的反語。如果我們把這裡所說的「天」理解為大勢所趨,形勢發展的必然,是否更貼近太史公的本意呢!

魏氏的祖先是畢公高的後代。畢公高和周天子同姓。武王伐紂之後,高被封在畢,於是就以畢為姓。他的後代中斷了封爵,變成了平民,有的在中原,有的流落到夷狄。他的後代子孫有個叫畢萬的,侍奉晉獻公。晉獻公十六年(前661),趙夙駕車,畢萬為車右護衛,去征討霍、耿、魏,把它們都滅了。獻公把耿封給趙夙,把魏封給畢萬,二人都成了大夫。主管占卜的卜偃說:「畢萬的後代一定很興旺。『萬』是滿數;『魏』是高大的名稱。用這樣的名稱開始封賞,這是上天對他的贊助。天子所統治的叫做兆民,諸侯所統治的叫做萬民。如今封他的名稱是大,後邊又跟著滿數,他一定會擁有民眾。」當初,畢萬占卜侍奉晉君的吉凶,得到屯(zhūn,陰平「准」)卦變為比卦。辛廖推斷說:「吉利。屯卦象徵堅固,比卦象徵進入,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吉利的呢?將來必定繁盛興旺。」畢萬受封后十一年,晉獻公去世,他的四個兒子互相爭奪君位,晉國內亂。而畢萬的子孫越來越多,隨他們的國名稱為魏氏。畢萬生了武子。魏武子以魏氏諸子的身份侍奉晉公子重耳。晉獻公二十一年的時候,魏武子跟隨重耳外出流亡,十九年之後回國,重耳即位為晉文公,讓魏武子承襲魏氏後代的封爵,升到了大夫的地位,他的官府設在魏邑。魏武子生了悼子。魏悼子把官府遷到了霍邑。他生了魏絳。魏絳侍奉晉悼公。悼公三年(前570),同諸侯盟會。悼公的弟弟楊干搞亂隊列,魏絳殺了楊乾的僕人羞辱他。悼公怒沖沖地說:「會合諸侯是以此為榮的,如今卻侮辱我的弟弟!」將要誅殺魏絳。有人勸說悼公,悼公才作罷。後來終於任用魏絳執政,派他去同戎、狄修好,戎、狄從此親近依附晉國。悼公十一年,悼公說:「自從我任用了魏絳,八年之中,九次會合諸侯,戎、狄同我們合睦,這全靠您的努力呀!」賜給魏絳樂器和樂隊,魏降三次辭讓,然後才接受了。魏絳把官府遷到安邑。魏絳去世後,謚號是昭子。他生了魏贏,魏贏生了魏獻子。魏獻子侍奉晉昭公。昭公去世後,晉國的六卿強盛起來,公室衰微下去。晉頃公十二年(前514),韓宣子告老,魏獻子主持國政。晉國宗族祁氏和羊舌氏互相誹謗,六卿把他們誅殺了,收回他們的全部封地分為十個縣,六卿分別派他們的兒子去十縣為大夫。魏獻子與趙簡子、中行文子、范獻子同任晉國的卿。此後十四年,孔子在魯國代理宰相。再過四年,趙簡子由於晉陽之亂,同韓氏、魏氏一起攻打范氏和中行氏。魏獻子生了魏侈,魏侈同趙鞅一起攻打范氏和中行氏。魏侈的孫子是魏桓子,他和韓康子、趙襄子一起討伐除滅了知伯,並瓜分了他的領地。桓子的孫子是文侯魏斯。魏文侯元年(前424),正是秦靈公元年。魏文侯和韓武子、趙桓子、周威烈王同時。文侯六年,在少梁築城。十三年,派子擊去圍攻繁和龐兩地,遷出那裡的百姓。十六年,進攻秦國,在臨晉、元里築城。文侯十七年,攻滅中山國,派子擊在那裡駐守,讓趙倉唐輔佐他。子擊在朝歌遇到了文侯的老師田子方,他退車讓路,下車拜見。田子方卻不還禮。子擊就問他說:「是富貴的人對人傲慢呢還是貧賤的人對人傲慢呢?」田子方說:「也就是貧賤的人對人傲慢罷了。諸侯如果對人傲慢就會失去他的封國,大夫如果對人傲慢就會失去他的家。貧賤的人,如果行為不相投合,意見不被採納,就離開這裡到楚、越去,好像脫掉草鞋一樣,怎麼能和富貴者相同呢!」子擊很不高興地離開了。向西進攻秦國,到鄭國就回來了,在雒陰、合陽築城。文侯二十二年(前403),魏國、趙國、韓國被承認為諸侯。文侯二十四年,秦軍攻伐魏國,打到了陽狐。文侯二十五年,子擊生子(ymg,英)。文侯師從子夏學經書,以客禮對待段干木,經過他的鄉里,沒有一次不憑軾敬禮的。秦國曾想進攻魏國。有人說:「魏君對賢人特別敬重,魏國人都稱讚他的仁德,上下和諧同心,不能對他有什麼企圖。」文侯因此得到諸侯的贊謄。任命西門豹為鄴郡郡守,因而河內號稱清平安定。魏文侯對李克說:「先生曾經教導寡人說:『家貧就想得賢妻,國亂就想得賢相』。如今要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這兩個人您看怎麼樣?」李克回答說:「我聽說,卑賤的人不替尊貴的人謀劃,疏遠的人不替親近的人謀劃。我的職責在宮門以外,不敢承擔這個使命。」文侯說:「先生面對此事就不要推辭了。」李克說:「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緣故。平時看他親近哪些人,富有時看他結交哪些人,顯貴時看他推舉哪些人,不得志時看他不做哪些事,貧苦時看他不要哪些東西,有這五條就足能決定誰當宰相了,何需等我李克呢!」文侯說:「先生回家吧,我的宰相已經決定了。」李克快步走出去,到翟璜家中拜訪。翟璜說:「今天聽說君主召見先生去選擇宰相,結果是誰當宰相呢?」李克說:「魏成子當宰相了。」翟璜氣得變了臉色,他說:「就憑耳目的所見所聞,我哪一點比魏成子差?西河的守將是我推薦的。君主對內地最憂慮的是鄴郡,我推薦了西門豹。君主計劃要攻伐中山國,我推薦了樂羊。中山攻滅以後,派不出人去鎮守,我推薦了先生。君主的兒子沒有師傅,我推薦了屈侯鮒(fù,付)。我哪一點比魏成子差!」李克說:「您向您的君主推薦我的目的,難道是為了結黨營私來謀求做大官嗎?君主詢問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兩個人怎麼樣?』我回答說:『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緣故。平時看他親近哪些人,顯貴時看他推舉哪些人,不得志時看他不做哪些事,貧苦時看他不要哪些東西。有這五條就足能決定了,何需我李克呢?』因此就知道魏成子要做宰相了。您怎麼能跟魏成子相比呢?魏成子有千鍾俸祿,十分之九用在外邊,十分之一用在家裡,因此從東方聘來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這三個人,君主把他們都奉為老師。您所推薦的那五個人,君主都任他們為臣。您怎麼能跟魏成子相比呢?」翟璜遲疑徘徊後再拜說:「我翟璜是個淺薄的人,說話很不得當,我願終身做您的弟子。」文侯二十六年,虢山崩塌,堵塞了黃河。文侯三十二年,魏軍攻伐鄭國。在酸棗築城。在注城打敗秦軍。三十五年,齊軍攻佔了魏國的襄陵。三十六年,秦軍侵入魏國的陰晉。文侯三十八年,魏軍攻秦,在武下被打敗,魏俘虜了秦將識。這一年,文侯去世,子擊即位,這就是武侯。魏武侯元年(前386),趙敬侯剛剛即位,公子朔作亂,沒有成功,逃到了魏國,與魏軍一起襲擊邯鄲,魏軍失敗後撤離。武侯二年,在安邑、王垣築城。武侯七年,魏軍進攻齊國,打到了桑丘。九年,狄人在澮水打敗魏軍。魏侯派吳起進攻齊國,打到了靈丘。齊威王剛剛即位。武侯十一年(前376),魏與韓、趙三國瓜分了晉國領土,消滅了它的後代。武侯十三年,秦獻公遷都櫟陽。十五年,魏軍在北藺打敗趙軍。武侯十六年,魏軍進攻楚國,佔領了魯陽,武侯去世,子即位,這就是惠王。惠王元年(前370)。當初,武侯去世的時候,子和公中緩爭做太子。公孫頎(jí,齊)從宋國到趙國,又從趙國到韓國,對韓懿侯說:「魏與公中緩爭做太子,您也聽說這件事了吧?如今魏得到了王錯的輔佐,擁有上黨,來就算半個國家了。趁這個機會除掉他,打敗魏國是一定的,不可失去這個機會。」懿侯很高興,就跟趙成侯合兵一起攻魏國,在濁澤交戰,魏國大敗,魏君被圍困。趙侯對韓侯說:「除掉魏君,讓公中緩即位,割地後我們退兵,對我們有利。」韓侯說:「不能這樣。殺死魏君,人們必定指責我們殘暴,割地退兵,人們必定指責我們貪婪。不如把魏國分成兩半,魏國分為兩國,不會比宋國、衛國還強,我們就永遠也不會有魏國的禍患了。」趙侯不聽。韓侯不高興,帶領部分軍隊連夜離去。魏惠王所以沒有死,魏國沒有被分裂的原因,就在於韓、趙兩家的意見不和,如果聽從一家的意見,魏國就一定被分裂了。所以說「君主死了沒有嫡子繼承,這個國家就可能被攻破」。惠王二年,魏軍在馬陵打敗韓軍,在懷邑打敗趙軍。三年,齊軍在觀城打敗魏軍。五年,魏王與韓侯在宅陽相會。築武堵城。魏軍被秦軍打敗。六年攻佔了宋國的儀台。九年,在澮水進攻並打敗了韓軍。魏軍在少梁與秦軍交戰,秦軍俘虜了魏將公孫痤,並奪取了龐城。秦獻公去世,他的兒子孝公即位。惠王十年,魏軍攻佔了趙國的皮牢。彗星出現。十二年,白天隕星墜落,有聲響。惠王十四年,魏王與趙侯在鄗邑相會。十五年,魯國、衛國、宋國和鄭國的君主來朝見魏惠王。十六年,魏惠王與秦孝公在杜平相會。侵佔了宋國的黃池,宋國又把它奪回去了。惠王十七年,魏軍與秦軍在元里交戰,秦軍攻佔魏國的少梁。魏軍包圍趙國的邯鄲。十八年,魏軍攻下邯鄲。趙國向齊國請救兵,齊國派田忌、孫臏救趙,在桂陵打敗了魏軍。惠王十九年,諸侯聯合包圍魏國的襄陵。修築長城,固陽成為要塞。惠王二十年,魏國把邯鄲歸還趙國,魏王與趙侯在漳水之濱會盟。二十一年,與秦君在彤相會。趙成侯去世。二十八年,齊威王去世。中山君任魏國宰相。惠王三十年,魏軍進攻趙國,趙國向齊國告急。齊宣王用孫子的計策,進擊魏國援救趙國。魏國於是大量發兵,派龐涓率領,讓太子申做上將軍。魏軍經過外黃的時候,外黃徐子對太子申說:「我有百戰百勝的方法。」太子說:「可以讓我聽聽嗎?」徐子說:「本來就想要呈獻給您的。」他接著說:「太子親自領兵攻齊,即使大勝並佔領莒地,富也不過就是擁有魏國,貴也不過就是做魏王。如果不能戰勝齊國,那就會萬世子孫也不能得到魏國了。這就是我的百戰百勝的方法。」太子申說:「好吧,我一定聽從您的意見回國去。」徐子說:「太子雖然想回去,已經不可能了。那些勸太子打仗,想從中得利的人太多了。太子雖然想回去,恐怕不可能了。」太子於是想回去,他的駕車人卻說:「將軍領兵剛出來就回去,和打敗仗是一樣的。」太子申果然同齊軍作戰,在馬陵戰敗。齊軍俘虜了魏太子申,殺死了將軍龐涓,魏軍終於大敗。惠王三十一年,秦、趙、齊一起進攻魏國,秦將商鞅詐騙並俘虜了魏國將軍公子卬,然後又襲擊奪取了他的軍隊,打敗了魏軍。秦國任用商鞅,東邊的領土到了黃河,而齊國、趙國又屢次打敗魏國,安邑又靠近秦國,於是魏國就把都城遷到大梁。公子赫被立為太子。惠王三十三年,秦孝公去世,商鞅從秦國逃出來投奔魏國,魏人惱怒,不收留他。三十五年,魏王與齊宣王在平陽南邊相會。惠王屢次遭受軍事上的失敗,就用謙恭的禮節和優厚的禮物來招納賢人,鄒衍、淳于髡(kūn,昆)、孟軻都來到魏國。梁(魏)惠王說:「寡人沒有才能,軍隊三次在國外受挫折,太子被俘,上將戰死,國內因而空虛,以致使祖先的宗廟社稷受到羞辱,寡人非常慚愧。老先生屈尊親臨敝國朝廷,將用什麼方法使我國得利呢?」孟軻說:「君主不可以像這樣談論利益。君主想得利,那麼大夫也想得利;大夫想得利,那麼百姓也想得利,上上下下都來爭利,國家就危險了。作為一國君主,講仁義就行了,為什麼要講利呢?」惠王三十六年,再次與齊王在甄邑相會。這一年,惠王去世,他的兒子襄王即位。襄王元年(前334),魏王與諸侯在徐州相會,是為了互相稱王。襄王追尊他的父親惠王為王。襄王五年,秦軍在雕陰打敗魏國龍賈率領的軍隊四萬五千人,並圍困魏國的焦城和曲沃。魏國把河西之地割給秦國。襄王六年,魏王與秦王在應城相會。秦軍奪取魏國的汾陰、皮氏和焦城。魏軍征討楚國,在陘山打敗了楚軍。七年,魏國把上郡全部給了秦國。秦軍佔領了魏國的蒲陽。八年,秦國把焦城、曲沃歸還魏國。襄王十二年,楚軍在襄陵打敗魏軍。各諸侯國的執政大臣與秦相張儀在嚙(niè,聶)桑相會。十三年,張儀任魏國宰相。魏國有女子變成男子。秦軍攻取了魏國的曲沃、平周。襄王十六,襄王去世,他的兒子哀王即位。張儀又回到秦國。哀王元年(前318),五國聯合攻秦,沒有勝利就撤兵了。哀王二年,齊軍在觀津打敗魏軍。五年,秦國派樗(chū,出)里子攻取魏國的曲沃,並在岸門趕跑了犀首公孫衍。六年,秦國派人來魏國立魏公子政為太子。魏王與秦王在臨晉相會。七年,魏軍進攻齊國。同秦軍一起征討燕國。哀王八年,魏軍進攻衛國,攻克兩座城邑。衛國國君非常憂慮,魏大夫如耳去見衛君,他說:「讓我去使魏國收兵,並免去成陵君,可以嗎?」衛君說:「先生果真能做到,我願意世世代代以衛國侍奉先生。」如耳見了成陵君說道:「從前魏軍攻趙,斷絕羊腸坂,攻克閼與,準備割裂趙國,把它分為兩半,可是趙國所以沒有滅亡,是因為魏國是合縱的盟主。如今衛國已瀕臨滅亡,將向西方請求侍奉秦國。與其由秦國來解救衛國,不如由魏國來寬釋衛國,這樣,衛國一定會永遠感激魏國的恩德。」成陵君說:「是的。」如耳又去見魏王說:「臣曾去進見衛君。衛國本來是周王室的分支,它雖號稱小國,但寶器非常多。如今國家瀕臨危難,可是寶器還不獻出來,原因是他們心裡認為進攻衛國或寬釋衛國都不由大王做主,所以寶器即使獻出來也一定不會到大王手裡。臣私下裡猜測,最先建議寬釋衛國的人,一定是接受了衛國賄賂的人。」如耳出去後,成陵君進來,照如耳所說的話拜見魏王。魏王聽了他的意見,撤回了魏軍,同時也免去了成陵君的職位,終身不再見他。哀王九年,魏王與秦王在臨晉相會。張儀、魏章都歸附魏國。魏國宰相田需去世,楚國唯恐張儀、犀首或薛公做魏相。楚國宰相昭魚對蘇代說:「田需死了,我恐怕張儀、犀首、薛公三人中有一人要做魏相了。」蘇代說:「那麼做宰相的是誰對您才有利呢?」昭魚說:「我想讓魏國太子親自做宰相。」蘇代說:「請允許我為您北上,一定會讓他做宰相。」昭魚說:「怎麼辦?」蘇代回答說:「您來做梁王,請讓我向梁王遊說。」昭魚說:「你怎麼說?」蘇代回答說:「我從楚國來,昭魚非常擔憂,他說:『田需去世了,我恐怕張儀、犀首、薛公三人中有一人要做魏相了。』我說:『梁王是一位賢君,一定不會讓張儀做宰相。張儀做了宰相,一定會偏向秦國,不助魏國。犀首做了宰相,也一定偏向韓國,不助魏國。薛公做了宰相,也一定偏向齊國,不助魏國。梁王是一位賢君,一定會知道這樣對魏國不利。』魏王會說:『那麼寡人應該讓誰做宰相呢?』我說:『不如讓太子親自做宰相。太子親自做宰相,這三個人都會認為太子不是長期任宰相,都將儘力讓他們原來的國家侍奉魏國,想藉此得到丞相的地位。以魏國的強大,再加上三個大國的輔助,魏國一定會安定的。所以說不如讓太子親自做宰相。』」於是北上見到魏王,把這些話告訴他。魏國太子果然做了宰相。哀王十年,張儀去世。十一年,魏王與秦武王在應城相會。十二年,魏太子到秦國朝拜。秦軍來進攻魏國的皮氏,沒有攻克就撤兵了。十四年,秦國把秦武王王后送回魏國。十六年,秦軍攻下魏國的蒲反、陽晉和封陵。十七年,魏王與秦王在臨晉相會。秦國把蒲反還給魏國。十八年,魏國與秦國聯合攻楚。二十一年,魏軍與齊軍、韓軍聯合在函谷關打敗秦軍。哀王二十三年,秦國又把河外之地以及封陵還給魏國,同魏國講和。哀王去世,他的兒子昭王即位。昭王元年(前295),秦軍攻佔魏國襄城。二年,魏軍與秦軍交戰,魏軍失利。三年,魏國幫助韓國進攻秦國,秦將白起在伊闕打敗二十四萬韓魏軍。六年,魏國把河東四百里土地讓給秦國。芒卯因善用詭詐之計被魏國重用。七年,秦軍攻下魏國大小城邑六十一處。八年,秦昭王親自稱西帝,齊湣王自稱東帝,過了一個多月,都重新稱王收回了帝號。九年,秦軍攻克魏國新垣、曲陽兩城。昭王十年,齊國滅了宋國,宋王死在魏國的溫邑。十二年,魏國與秦、趙、韓、燕共同攻伐齊國,在濟西把齊軍打敗,齊湣王出外逃亡。燕軍單獨進入臨淄。魏王與秦王在西周國相會。昭王十三年,秦軍攻下魏國的安城。軍隊到了大梁,又撤離了。十八年,秦軍攻陷楚國的郢都,楚王遷都到陳城。昭王十九年,昭王去世,他的兒子安釐(xī,西)王即位。安釐王元年(前276),秦軍攻下魏國兩座城。二年,又攻下魏國兩座城,陳兵大梁城下,韓國派兵來援救,把溫邑讓給秦國求和。三年,秦軍攻下魏國四座城,斬殺四萬人。四年,秦軍打敗魏軍和韓軍、趙軍、殺死十五萬人,趕跑了魏將芒卯。魏將段乾子請求把南陽讓給秦國求和。蘇代對魏王說:「想陞官的是段乾子,想得到土地的是秦國。如今大王讓想得土地的人控制官印,讓想陞官的人控制土地,魏國的土地不送光了就不會終結。況且用土地侍奉秦國,就好像抱著乾柴去救火,柴不燒完,火是不會滅的。」魏王說:「那是當然了,儘管如此,可是事情已經開始實行,不能更改了。」蘇代回答說:「大王沒見過玩博戲的人所以特別看重梟子的緣故,是由於有利就可以吃掉對方的子,無利就停下來。如今大王說『事情已經開始實行,不能更改了』,大王使用智謀怎麼還不如博戲時的用梟呢?」安釐王九年,秦軍攻下魏國懷邑,十年,在魏國作人質的秦國太子死了。十一年,秦軍攻下魏國的郪丘。秦昭王對左右侍臣說:「現在的韓、魏和他們初起時比,哪個階段強?」回答說:「不如初起時強。」秦王說:「現在的如耳、魏齊和從前的孟嘗君、芒卯相比,誰更賢能?」回答說:「如耳、魏齊不如孟嘗君和芒卯。」秦王說:「靠孟嘗君和芒卯的賢能,率領韓、魏的強兵來進攻秦國,還未能把寡人怎麼樣呢。如今由無能的如耳、魏齊率領疲弱的韓、魏軍隊來攻打秦國,他們不可能把寡人怎麼樣也是很明顯的了。」左右侍臣都說:「太對了。」中旗倚著琴卻回答說:「大王對天下形勢的估計錯了。當初晉國六卿掌權的時候,智氏最強,滅了范氏和中行氏,又率領韓、魏的軍隊在晉陽圍攻趙襄子,決開晉水淹灌晉陽城,只剩下三版高沒有淹沒。知伯巡察水勢,魏桓子駕車,韓康子在車右陪侍。知伯說:『我起初不知道水也可以滅亡別人的國家,如今才知道了。』既然晉水可以淹灌晉陽,汾水自然也可以淹灌魏都安邑,絳水也可以淹灌韓都平陽。於是魏桓子用臂肘碰一碰韓康子,韓康子也用腳碰一碰魏桓子,兩人在車上用肘和腳暗中示意,結果知氏的領土被瓜分,知伯身死國亡,被天下人嘲笑。如今秦兵雖然較強,但不會超過知氏;韓、魏雖然較弱,但還是要勝過當初在晉陽城下的時候。現在正是他們用肘和腳暗中互相聯合的時候,希望大王不要把形勢看得太簡單了!」於是秦王有些驚恐。齊、楚兩國聯合起來攻魏,魏國派人到秦國求救,使臣絡繹不絕,可是秦國的救兵卻不來。魏國有個叫唐睢(jū,居)的人,九十多歲了,對魏王說:「老臣請求到西方去遊說秦王,一定讓秦國的軍隊在我離秦之前出發。」魏王再拜,就準備好車輛派他前去。唐睢到秦國,入宮拜見秦王。秦王說:「老人家疲憊不堪地遠路來到秦國,太辛苦了!魏國來求救已是多次了,寡人知道魏國的危急了。」唐睢回答說:「大王既然已經知道魏國的危急卻不發救兵,我私下以為是出謀劃策之臣無能。魏國是有萬輛戰車的大國,之所以向西侍奉秦國,稱為東方藩屬,接受秦國賜給的衣冠,春秋兩季都向秦國送祭品,是由於秦國的強大足以成為盟國。如今齊、楚的軍隊已經在魏都的郊外會合,可是秦國還不發救兵,也就是依仗魏國還不太危急吧。假如到了特別危急的時候,它就要割地來加入合縱集團,大王您還去救什麼呢?一定要等到危急了才去救它,這是失去東邊一個作為藩屬的魏圍,而增強了齊和楚兩個敵國,那麼大王您有什麼利益呢?」於是秦昭王馬上就發兵援救魏國,魏國才恢復了安定。趙國派人對魏王說:「為我殺了范痤,我們願意獻出七十里土地。」魏王說:「好。」於是派官吏去逮捕范痤,包圍了他的家但還沒有殺他。范痤因而上了屋頂騎在屋脊上,對使臣說:「與其用死范痤去作交易,不如用活范痤去作交易。如果把我范痤殺死了,趙國卻不給大王土地,那麼大王將怎麼辦呢?所以不如與趙國先把割讓的土地劃定了,然後再殺我。」魏王說:「很好。」范痤於是給信陵君上書說:「范痤是過去魏國免職的宰相,趙國用割地為條件要求殺我,而魏王竟聽從了,如果強秦沿用趙國的辦法對待您,那麼您將怎麼辦?」信陵君向趙王進諫之後范痤被釋放了。魏王因為秦國曾經援救的緣故,想要親近秦國,攻伐韓國,以便收回原來的土地。信陵君無忌對魏王說:秦人和狄戎的習俗相同,有虎狼一樣的心腸,貪婪兇狠,好利而不講信用,不懂得禮義德行。如果有利,連親戚兄弟也不顧,好像禽獸一樣,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他們不曾施厚恩,積大德。所以太后本是秦王的母親,卻由於憂愁而死去,穰(ráng,陽平「讓」)侯是秦王的舅父,功勞沒有比他大的,可是竟然把他驅逐了;秦王兩個弟弟沒有罪過,卻一再被削奪封地。這是對親戚尚且如此,何況對仇敵之國呢?如今大王與秦國共同攻伐韓國就會更加接近秦國的禍害,臣特別感到迷惑不解。大王不懂此理就是不明,君臣沒有來向您奏聞此理就是不忠。如今韓國靠一個女人輔佐一個幼弱的君主,國內有大亂,外邊要與秦魏的強兵交戰,大王以為它還會不亡嗎?韓國滅亡後,秦國將要佔有原來鄭國的土地,與大梁相鄰,大王以為能安寧嗎?大王想得到原來的土地,就要依靠和強秦的親近,大王以為這會有利嗎?秦國不是一個安分的國家,韓國滅亡後必將另起事端,另起事端必定要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標,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標必定不去找楚國和趙國。這是為什麼呢?如果越大山跨黃河,穿過韓國的上黨去進攻強大的趙國,這是重複閼與那一仗的失敗,秦國一定不會這樣的。如果取道河內,背向鄴城和朝歌,橫渡漳水、滏水,與趙軍決戰於邯鄲郊外,這就會遇到知伯那樣的災禍,秦國又不敢這樣做。進攻楚國,要取道涉谷,行軍三千里,去攻打冥阨關塞,走的路太遠,攻打的地方太難,秦國也不會這樣做的。如果取道河外,背向大梁,右邊是上蔡、召陵,與楚軍在陳城郊外決戰,秦國又不敢。所以說秦國一定不會進攻楚國和趙國,更不會進攻衛國和齊國了。韓國滅亡之後,秦國出兵的時候,除去魏國就沒有可進攻的了。秦國本來已佔有懷邑、茅邑、邢丘,如在垝津築城逼近河內,河內的共城、汲邑必定危險;秦國據有鄭國故地,得到垣雍城,決開熒澤,水淹大梁,大梁必定失陷。大王的使臣去秦已成過失,而又在秦國毀謗安陵氏,秦國早就想誅滅它了。秦國的葉陽、昆陽與魏國的舞陽相鄰,聽任使臣毀謗安陵氏,聽任安陵氏被滅亡,秦軍就會繞過舞陽北邊,從東邊逼近許國故地,這樣南方一定危急,這對魏國無害嗎?憎惡韓國、不喜愛安陵氏是可以的,可是不擔心秦國不愛南方那就錯了。從前,秦國在河西晉國故地,離大梁有千里之遠,有黃河及高山阻擋,有周與韓把它隔開。自從林鄉一戰到現在,秦國七次進攻魏國,五次攻入囿中,邊境城邑都被攻陷,文台被毀,垂都被燒,林木被砍伐,麋鹿被獵盡,國都接著被圍。秦軍又長驅到大梁以北,東邊打到陶、衛兩城的郊外,北邊打到平監。喪失給秦國的,有山南山北,河外河內,大縣幾十個,名都幾百個。秦國還在河西晉國故地,離大梁一千里的時候,禍患就已經如此了。又何況讓秦國滅了韓國,據有鄭國故地,沒有黃河大山阻攔它,沒有周和韓間隔它,離大梁只有一百里,大禍必定由此開始的。從前,合縱漢有成功,是由於楚、魏互相猜疑,而韓國又不可能參加盟約。如今韓國遭受戰禍已有三年,秦國使它屈從同它媾和,韓國知道要亡了可是不肯聽從,反而送人質到趙國,表示願做天下諸侯的先鋒與秦國死戰。楚國、趙國必定集結軍隊,他們都知道秦國的貪慾是無窮的,除非把天下各諸侯國完全滅亡,使海內之民都臣服於秦國,它是絕不會罷休的。因此臣願意用合縱的主張報效大王,大王應儘快接受楚國和趙國的盟約,挾持韓國的人質來保全韓國,然後再索取個地,韓國一定會送還。這樣做軍民不受勞苦就可得回舊地,其功效要超過與秦國一起去進攻韓國,而且沒有與強秦為鄰的禍害。保存韓國、安定魏國而有利於天下,這也是上天賜給大王的良機。開通共城、寧邑到韓國上黨的道路,讓這條路經過安成,進出的商賈都要納稅,這就等於魏國又把韓國的上黨做為抵押。如果有了這些稅收就足能使國家富足。韓國必定要感激魏國、愛戴魏國、尊崇魏國、尊崇魏國、懼怕魏國,韓國一定不敢反叛魏國,這樣,韓國就成為魏國的郡縣了。魏國得到韓國作為郡縣,衛、大梁、河外必然能安定。如果不保存韓國,東西二周、安陵必定危險,楚國、趙國大敗之後,衛國、齊國就很害怕,天下諸侯都向西奔赴秦國去朝拜稱臣的日子沒多久了。安釐王二十年,秦軍圍困邯鄲,信陵君無忌假傳王命奪得將軍晉鄙的軍隊去救援趙國,趙國得到保全,無忌也因此留在趙國。二十六年,秦昭王去世。安釐王三十年,無忌返回魏國,率領五國軍隊進攻秦國,在河外打敗秦軍,趕跑了秦將蒙驁。那時魏國太子增在秦國作人質,秦王發怒,要囚禁魏太子增。有人替太子增對秦王說:「公孫喜本來對魏相說過:『請用魏軍快速攻秦,秦王一怒,必定要囚禁太子增。這又會使魏王發怒,再攻打秦國,秦國必定要傷害太子增。』現在大王要囚禁太子增,這是公孫喜的計謀得逞了。所以不如厚待太子增而與魏國交好,讓齊國、韓國去猜疑魏國。」秦王這才取消了囚禁太子增的打算。安釐王三十一年(前246),秦王政開始即位。安釐王三十四年,安釐王去世,太子增即位,這就是景湣王。信陵君無忌去世。景湣王元年(前242),秦軍攻下魏國二十座城,設置為秦國的東郡。二年,秦軍攻下魏國的朝歌。衛國遷到野王。三年,秦軍攻下魏國的汲邑。五年,秦軍攻下魏國的垣地、蒲陽、衍邑。十五年,景湣王去世,他的兒子魏王假即位。魏王假元年(前227),燕國太子丹派荊軻刺殺秦王,被秦王發覺了。魏王假三年(前225),秦軍水淹大梁,俘虜了魏王假,終於滅了魏國,設置為郡縣。

太史公說:我曾到過大梁的舊城址,那裡的人說:「秦軍攻破大梁,是引鴻溝之水淹灌大梁,經過三個月城被毀壞,魏王請求投降,於是滅亡了魏國。」議論的人都說,由於魏王不重用信陵君的緣故,國家削弱以至於滅亡。我認為不是這樣。天意正是讓秦國平定海內,它的功業尚未成,魏國即使得到像阿衡一樣的賢臣輔佐,又有什麼用呢?

魏之先,畢公高之後,畢公高與周同隆①。武王之伐紂,而高封於畢,於是為畢姓。其後絕封②,為庶人,或在中國③,或在夷狄④。其苗裔曰畢萬⑤,事晉獻公。獻公之十六年,趙夙為御,畢萬為右⑥,以伐霍、耿、魏,滅之。以耿封趙夙,以魏封畢萬,為大夫。卜偃曰:「畢萬之後必大矣。萬,滿數也⑦;魏,大名也⑧。以是始賞,天開之矣。天子曰兆民,諸侯曰民。今命之大,以從滿數,其必有眾。」初,畢萬卜事晉,遇《屯》之《比》⑨。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⑩,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①這句是指畢公高與周天子同出一祖,故同姓。《索隱》認為,按《左傳》的說法,畢公是周文王之子。 ②絕封: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封爵被中斷。 ③中國:指中原地區的各諸侯國。 ④夷狄:古代稱東部的少數民族為夷,稱北部的少數民族為狄。這裡是泛指外族所居之地。 ⑤苗裔:後代,子孫。 ⑥右:指車右。古代戰車上乘三人,御者在中,尊者在左,護衛者在右。 ⑦滿數:古代計數以萬為滿數。 ⑧魏:通「巍」,所以下文雲「大名地」。名,名稱,名詞。 ⑨《屯》之《比》:《屯》封變為《比》卦。古代的占筮方法中的一種方式,先求出本卦,然後改變其中一爻,即變為另一卦,稱為「變卦」,或稱「之卦」。《屯》卦的卦畫是,把最下面的陽爻(—)變為陰爻(--),即變為《比》卦。 ⑩屯固比入:「屯」的義是草木萌生之艱難。草木長成後則堅實牢固,所以說「屯固」;「比」有順從、親近、依附等義,所以說「比入」。

畢萬封十一年,晉獻公卒,四子爭更立①,晉亂。而畢萬之世彌大②,從其國名為魏氏。生武子。魏武子以魏諸子事晉公子重耳③。晉獻公之二十一年,武子從重耳出亡④。十九年反,重耳立為晉文公,而令魏武子襲魏氏之後封,列為大夫,治於魏。生悼子。魏悼子徙治霍。生魏絳。魏絳事晉悼公。悼公三年,會諸侯。悼公弟楊干亂行⑤。魏絳僇辱楊干⑥。悼公怒曰:「合諸侯以為榮,今辱吾弟!」將誅魏絳。或說悼公,悼公止。卒任魏絳政,使和戎、翟⑦,戎、翟親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絳,八年之中,九合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賜之樂,三讓⑧,然後受之。徙治安邑⑨。魏絳卒,謚為昭子。生魏贏。贏生魏獻子。

①四子:指晉獻公的四個兒子奚齊、悼子(或稱卓子)、夷吾和重耳。四子爭立事詳見卷三十九《晉世家》。 ②世:後代。彌:更加。 ③諸子:兒子們,子弟們。 ④重耳出亡事詳見卷三十九《晉世家》,或《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二十四年》。 ⑤亂行:搞亂了軍隊的行列。 ⑥僇辱:侮辱,羞辱。「僇」通「戮」。這一句《左傳?襄公三年》和《晉世家》的記載都是「魏絳戮其仆」。當時魏絳任軍司馬,殺楊乾的僕從等於羞辱楊於。 ⑦翟:通「狄」。 ⑧三讓:古代帝王登位、大臣受封賞都要行三讓之禮以示謙遜。 ⑨治:王都、諸侯府第或地方官署所在地。

獻子事晉昭公。昭公卒而六卿強,公室卑①。晉頃公之十二年,韓宣子老②,魏獻子為國政。晉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惡,六卿誅之,盡取其邑為十縣,六卿各令其子為之大夫。獻子與趙簡子、中行文子、范獻子並為晉卿。其後十四歲而孔子相魯。後四歲,趙簡子以晉陽之亂也③,而與韓、魏共攻范、中行氏。魏獻子生魏侈。魏侈與趙鞅共攻范、中行氏④。魏侈之孫曰魏桓子,與韓康子、趙襄子共伐滅知伯,分其地。

①公室:春秋戰國時諸侯家族或諸侯國的政權稱為「公室」。 ②老:告老,退休。 ③晉陽之亂:晉定公十五年(前497),中行寅、范吉射攻趙鞅,趙鞅退保晉陽,晉軍包圍晉陽。後來晉定公又派人攻中行氏和范氏,最後中行寅、范吉射敗逃。其事詳見卷四十三《趙世家》和卷三十九《晉世家》。 ④趙鞅:即趙簡子。

桓子之孫曰文侯者①。魏文侯元年,秦靈公之元年也。與韓武子、趙桓子、周威王同時。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擊圍繁,龐,出其民②。十六年,伐秦,築臨晉、元里。十七年,伐中山,使子擊守之,趙倉唐傅之③。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於朝歌,引車避,下謁④。田子方不為禮。子擊因問曰:「富貴者驕人乎?且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亦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然⑤,奈何其同之哉!」子擊不懌而去⑥。西攻秦,至鄭而還,築雒陰、合陽。二十二年,魏、趙、韓列為諸侯。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陽狐。二十五年,子擊生子。

①文侯都:《集解》《索隱》據《世本》認為「都」應為「斯」。卷十五《六國表》亦作「斯」。 ②出:遷出。 ③傅:輔佐。 ④拜見。 ⑤:同「屣」,鞋。 ⑥懌:高興。

文侯受子夏經藝①,客段干木,過其閭②,未嘗不軾也③。秦嘗欲伐魏,或曰:「魏君賢人是禮④,國人稱仁,上下和合,未可圖也。」文侯由此得譽於諸侯。任西門豹守鄴,而河內稱治⑤。

①經藝:六經又稱六藝,「經藝」即指經書。又,解說經書之學也稱「經藝」。 ②閭:里巷的大門,也指里巷。 ③軾:這裡是指在車上扶軾表示敬意。軾,車前的橫木。 ④賢人是禮:禮敬賢人。 ⑤河內:春秋戰國時期稱黃河以北地區為河內。

魏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嘗孝寡人曰『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則璜①,二子何如?」李克對曰:「臣聞之,卑不謀尊,疏不謀戚。臣在闕門之外②,不敢當命。」文侯曰:「先生臨事勿讓。」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居視其所親③,富視其所與④,達視其所舉⑤,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趨而出,過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聞君召先生而卜相⑥,果誰為之?」李克曰:「魏成子為相矣。」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記,臣何負於魏成子?西河之守⑦,臣之所進也。君內以鄴為憂,臣進西門豹。君謀欲伐中山,臣進樂羊。中山以拔,無使守之,臣進先生。君之子無傅,臣進屈侯鮒。臣何以負於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於子之君者,豈將比周以求大官哉⑧?君問而置相『非成則璜,二子何如?』克對曰:『君不察故也。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為相也。且子安得與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祿千鍾⑨,什九在外,什一在內,是以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師之。子之所進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惡得與魏成子比也⑩?」翟璜逡巡再拜曰(11):「璜,鄙人也,失對,願卒為弟子。」

①成,即魏成子;璜,即翟璜。 ②闕門:古代宮殿前兩邊建有樓觀,兩樓觀之間即為闕,或稱闕門。也代指宮殿。 ③居:平時。 ④與:交往。 ⑤達:得志,顯貴。 ⑥卜:選擇。 ⑦西河:指黃河以西的地區,相當於今陝西省東部。 ⑧比周:結黨營私。比,勾結;周,親密。 ⑨千鍾:指俸祿很多。鍾,古容量單位,十釜為一鍾,一釜為六斗四升。 ⑩惡:怎麼,哪裡。 (11)逡巡:猶疑徘徊。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①。三十二年,伐鄭。城酸棗。敗秦於注。三十五年,齊伐取我襄陵。三十六年,秦侵我陰晉。三十八年,伐秦,敗我武下,得其將識。是歲,文侯卒,子擊立,是為武侯。魏武侯元年,趙敬侯初立,公子朔為亂②,不勝,奔魏,與魏襲邯鄲,魏敗而去。二年,城安邑、王垣。七年,伐齊,至桑丘。九年,翟敗我於澮。使吳起伐齊,至靈丘,齊威王初立。十一年,與韓、趙三分晉地,滅其後。十三年,秦獻公縣櫟陽。十五年,敗趙北藺。十六年,伐楚,取魯陽。武侯卒,子立,是為惠王。

①壅:堵塞。 ②公子朔:卷十五《六國年表》、卷四十三《趙世家》均作「公子朝」。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與公中緩爭為太子。公孫頎自宋入趙,自趙入韓,謂韓懿侯曰:「魏與公中緩爭為太子,君亦聞之乎?今魏得王錯,挾上黨①,固半國也。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懿侯說②,乃與趙成侯合軍並兵以伐魏,戰於濁澤,魏氏大敗,魏君圍③。趙謂韓曰:「除魏君,立公中緩,割地而退,我且利。」韓曰:「不可。殺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貪。不如兩分之。魏分為兩,不強於宋、衛,則我終無魏之患矣。」趙不聽。韓不說,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國不分者,二家謀不和也。若從一家之謀,則魏必分矣。故曰「君終無適子④,其國可破也」。

①挾:擁有。 ②說:同「悅」。 ③圍:這裡是被圍的意思。 ④適:同「嫡」。

二年,魏敗韓於馬陵,敗趙於懷。三年,齊敗我觀。五年,與韓會宅陽。城武堵。為秦所敗。六年,伐取宋儀台。九年,伐敗韓於澮。與秦戰少梁,虜我將公孫痤,取龐。秦獻公卒,子孝公立。十年,伐取趙皮牢。彗星見①。十二年,星晝墜,有聲。十四年,與趙會鄗。十五年,魯、衛、宋、鄭君來朝②。十六年,與秦孝公會(社)[杜]平。侵宋黃池,宋復取之。十七年,與秦戰元里,秦取我少梁。圍趙邯鄲。十八年,拔邯鄲。趙請救於齊,齊使田忌、孫臏救趙,敗魏桂陵③。十九年,諸侯圍我襄陵。築長城,塞固陽。二十年,歸趙邯鄲,與盟漳水上。二十一年,與秦會彤。趙成侯卒。二十八年,齊威王卒。中山君相魏④。

①見:同「現」。 ②鄭:即韓。韓哀侯滅鄭後,遷都於新鄭,所以韓也稱鄭。 ③田忌、孫臏用圍魏救趙之計解救了趙國,並在桂陵大敗魏軍,這是古代著名戰例之一。詳見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和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 ④中山君:魏文侯攻滅中山國,命其子為中山君。《索隱》又說其弟為中山君。本句所說的中山君為何人,不詳。

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齊①。齊宣王用孫子計,救趙擊魏。魏遂大興師,使龐涓將,而令太子申為上將軍。過外黃,外黃徐子謂太子曰:「臣有百戰百勝之術。」太子曰:「可得聞乎?」客曰:「固願效之②。」曰:「太子自將攻齊,大勝並莒,則富不過有魏,貴不益為王③。若戰不勝齊,則萬世無魏矣。此臣之百戰百勝之術也。」太子曰:「諾,請必從公之言而還矣。」客曰:「太子雖欲還,不得矣。彼勸太子戰攻,欲啜汁者眾④。太子雖欲還,恐不得矣。」太子因欲還,其御曰⑤:「將出而還,與北同⑥。」太子果與齊人戰,敗於馬陵⑦。齊虜魏太子申,殺將軍涓,軍遂大破。

①魏伐趙,趙告急齊:這兩句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作「魏與趙攻韓,韓告急於齊。」《正義》認為《世家》之文有誤。 ②效:呈獻,進獻。 ③益:增加,超過。 ④啜汁:飲殘湯剩飯,比喻趁機得利。啜,嘗,飲;汁,湯。 ⑤御:駕馭車馬的人。 ⑥北:敗,敗逃。 ⑦敗於馬陵:孫臏用計大敗魏軍於馬陵,魏將龐涓自殺。其事詳見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參見《田敬仲完世家》。

三十一年,秦、趙、齊共伐我,秦將商君詐我將軍公子卬而襲奪其軍①,破之。秦用商君,東地至河,而齊、趙數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以公子赫為太子。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歸魏②,魏怒,不入③。三十五年,與齊宣王會平阿南。惠王數被于軍旅④,卑禮厚幣以招賢者⑤。鄒衍、淳于髡、孟軻皆至梁⑥。梁惠王曰:「寡人不佞⑦,兵三折於外,太子虜,上將死,國以空虛,以羞先君宗廟社稷⑧,寡人甚丑之⑨。叟不遠千里,辱幸至敝邑之廷⑩,將何以利吾國?」孟軻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則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則庶人慾利(11),上下爭利,國則危矣。為人君,仁義而已矣,何以利為(12)!」三十六年,復與齊王會甄。是歲,惠王卒,子襄王立。

①商君:即商鞅。商鞅詐騙魏公子卬並襲奪魏軍事,詳見卷六十八《商君列傳》。 ②亡秦:從秦國逃出。歸:歸順,投靠。 ③入:接納,收留。 ④被:遭受。 ⑤幣:禮物。 ⑥梁:魏國遷都大梁後又稱梁國。 ⑦不佞:無能,不才,古人自謙之詞。佞,才能。 ⑧宗廟:古代帝王或諸侯祭祀祖先之處。社稷(jì,計):帝王祭祀土神和穀神的祭壇。社,土神;稷,穀神。宗廟社稷是國家政權的象徵,因而常代指國家。 ⑨丑:慚愧,羞恥。 ⑩辱:屈尊。幸:親臨。「辱幸」是對人表示尊敬之詞。 (11)庶人:平民。 (12)為:表疑問的語氣助詞。以上樑惠王與孟子的談話與《孟子》書中所記略有出入,參見《孟子?梁惠王上》。

襄王元年,與諸侯會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為王①。五年,秦敗我龍賈軍四萬五千於雕陰,圍我焦、曲沃。予秦河西之地。六年,與秦會應。秦取我汾陰、皮氏、焦。魏伐楚,敗之陘山。七年,魏盡入上郡於秦。秦降我蒲陽。八年,秦歸我焦、曲沃。十二年,楚敗我襄陵。諸侯執政與秦相張儀會嚙桑。十三年,張儀相魏。魏有女子化為丈夫。秦取我曲沃、平周。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②。張儀復歸秦。

①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惠王生前已自稱王,死後無需追尊。 ②關於惠王、襄王、哀王世系,《集解》引荀勖(xù,旭)據《竹書紀年》認為,惠王三十六年改元,改元後(按:史書通稱後元)十七年年惠王卒。又據《世本》說惠王生襄王而無哀王。《索隱》也引《世本》說襄王生昭王,無哀王。但《索隱》又認為《魏世家》本文「紀事甚明,蓋無足疑」。而是《世本》和《竹書紀年》都把哀王一代遺漏了。

哀王元年,五國共攻秦①,不勝而去。二年,齊敗我觀津。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門②。六年,秦(求)[來]立公子政為太子。與秦會臨晉。七年,攻齊。與秦伐燕。八年,伐衛,拔列城二。衛君患之。如耳見衛君曰:「請罷魏兵,免成陵君可乎③?」衛君曰:「先生果能,孤請世世以衛事先生。」如耳見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趙,斷羊腸④,拔閼與,約斬趙⑤,趙分而為二,所以不亡者,魏為從主也⑥。今衛已迫亡,將西請事於秦。與其以秦衛⑦不如以魏衛,衛之德魏必終無窮。」成陵君曰:「諾。」如耳見魏王曰:「臣有謁於衛。衛故周室之別也⑧,其稱小國,多寶器。今國迫於難而寶器不出者,其心以為攻衛衛不以王為主,故寶器雖出必不入於王也。臣竊料之,先言衛者必受衛者也⑨。」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見魏王。魏王聽其說,罷其兵,免成陵君,終身不見。

①五國:指韓、魏、楚、趙、燕。五國攻秦事,參見卷五《秦本紀》。 ②走:趕走。犀首:官名。當時公孫衍任此官。 ③成陵君:魏國大臣。 ④羊腸:地名,指太行山之羊腸坂。 ⑤約:準備。斬:分割。 ⑥從主:合縱盟約的盟主。從,同「縱」。舊讀陰平。 ⑦(shì,式):通「釋」,解救。 ⑧別:分支。 ⑨受衛:指接受衛國的賄賂。

九年,與秦王會臨晉。張儀、魏章皆歸於魏。魏相田需死,楚害張儀、犀首、薛公①。楚相昭魚謂蘇代曰:「田需死,吾恐張儀、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然相者欲誰而君便之?」昭魚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請為君北,必相之。」昭魚曰:「奈何?」對曰:「君其為梁王,代請說君②。」昭魚曰:「奈何?」對曰:「代也從楚來,昭魚甚憂,曰:『田需死,吾恐張儀、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梁王,長主也③,必不相張儀。張儀相,必右秦而左魏④。犀首相,必右韓而左魏。薛公相,必右齊而左魏。梁王,長主也,必不便也。』王曰:『然則寡人孰相?』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為非常相也,皆將務以其國事魏,欲得丞相璽也⑤。以魏之強,而三萬乘之國輔之⑥,魏必安矣。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見梁王,以此告之。太子果相魏。

①害:怕。薛公:即孟嘗君田文。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魏武侯時的宰相也叫田文,魏襄王時魏文子為相,二人都與孟嘗君同名。《戰國策》就誤把文子當作了薛公,並把孟嘗君奔魏說成相魏。《史記》沿襲了《戰國策》的錯誤。當時孟嘗君正任齊相,他奔魏的事發生在魏昭王十一、二年間。 ②說:遊說。 ③長主:賢君。 ④右秦左魏:偏向秦國,看輕魏國。古人以右為尊、為上,左則反之。故稱所重者為右,所輕者為左。 ⑤得丞相璽:即得到丞相的職位。璽:印章。 ⑥三萬乘之國:三個大國。春秋戰國時期,擁有一萬輛戰車的諸侯國為大國。乘,輛。

十年,張儀死。十一年,與秦武王會應。十二年,太子朝於秦。秦來伐我皮氏,未拔而解。十四年,秦來歸武王后①。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陽晉、封陵。十七年,與秦會臨晉。秦予我蒲反。十八年,與秦伐楚。二十一年,與齊、韓共敗秦軍函谷。二十三年,秦復予我河外及封陵為和②。哀王卒,子昭王立。

①秦武王娶魏女為後,武王在位四年死,武王后無子,所以秦國把她送回魏國。 ②河外:戰國時各國所稱河外,因其所在位置不同而不盡相同。魏國所稱河外是指黃河以西和以南地區。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二年,與秦戰,我不利。三年,佐韓攻秦,秦將白起敗我軍伊闕二十四萬①。六年,予秦河東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詐重②。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八年,秦昭王為西帝,齊湣王為東帝,月余,皆復稱王歸帝③。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陽之城。十年,齊滅宋,宋王死我溫④。十二年,與秦、趙、韓、燕共伐齊,敗之濟西,湣王出亡⑤。燕獨入臨菑。與秦王會西周⑥。十三年,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去。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陳⑦。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①我軍:指韓、魏兩國軍隊。 ②詐:智詐,即善用詭詐之計。重:被重用。 ③歸帝:收回帝號。秦、齊稱帝,不久又收回帝號事,詳見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 ④宋王:名偃,為暴君,人稱「桀宋」,齊國因而征討他。詳見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及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 ⑤齊湣王曾趁燕國內亂侵伐燕國,燕昭王即位後立志復仇。二十餘年後,燕國力漸強,遂以樂毅為統帥,與秦、楚、韓、趙、魏聯合伐齊,齊國幾乎滅亡。是戰國史上的著名事件。文中遺漏了楚國。詳見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及卷八十《樂毅列傳》。 ⑥西周:戰國時的一個小諸侯國,在洛陽以西。 ⑦前278年,秦將白起率軍攻破楚國都郢,楚頃襄王逃至陳城,楚國從此一蹶不振。詳見卷四十《楚世家》。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兩城。二年,又拔我二城。軍大梁下,韓來救,予秦溫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斬首四。四年,秦破我及韓、趙,殺十五萬人,走我將芒卯。魏將段乾子請予秦南陽以和。蘇代謂魏王曰①:「欲璽者段乾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璽②,使欲璽者制地,魏氏地不盡則不知已。且夫以地事秦,譬猶抱薪救火③,薪不盡,火不滅。」王曰:「是則然也。雖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對曰:「王獨不見夫博之所以貴梟者④,便則食⑤,不便則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梟也?」九年,秦拔我懷。十年,秦太子外質於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①蘇代:《戰國策?魏策三》作孫臣。 ②制:控制。 ③薪:柴。 ④博:博戲,古代一種下棋的遊戲。梟:博戲時擲骰子得上採為梟。或雲骰子上刻有梟形。博戲的方法已失傳,大約是用五個骰子和若干棋子,擲一次骰子,走一棋子,擲得梟采就可以吃對方的棋子。 ⑤食:指吃對方的棋子。

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時韓、魏與始孰強?」對曰:「不如始強。」王曰:「今時如耳、魏齊與孟嘗、芒卯孰賢?」對曰:「不如。」王曰:「以孟嘗、芒卯之賢,率強韓、魏以攻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之如耳、魏齊而率弱韓、魏以伐秦,其無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馮琴而對曰①:「王之料天下過矣②。當晉六卿之時,知氏最強,滅范、中行,又率韓、魏之兵以圍趙襄子於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之城,不湛者三版③。知伯行水④,魏桓子御,韓康子為參乘⑤。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魏桓子肘韓康子⑥,韓康子履魏桓子⑦,肘足接於車上⑧,而知氏地分,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兵雖強,不能過知氏;韓、魏雖弱,尚賢其在晉陽之下也⑨。此方其用肘足之時也,願王之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①中旗:或曰官名,或曰人名。馮:同「憑」。 ②過:錯。 ③湛(jiān,堅):浸,淹沒。版:古代築牆用的木版,一版高八尺,或曰高二尺。 ④行水:巡視水情。行,巡察。 ⑤參乘:車上陪乘的人。古代乘車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參乘在右。 ⑥肘:用肘碰。 ⑦履:用腳踩。 ⑧這一句表示韓康子和魏桓子通過肘足相碰已是心照不宣。 ⑨賢:勝過。

齊、楚相約而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也①,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餘矣,謂魏王曰:「老臣請西說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約車而遣之②。唐睢到,入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遠至此③,甚苦矣!夫魏之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已④。」唐睢對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發者,臣竊以為用策之臣無任矣⑤。夫魏,一萬乘之國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稱東藩⑥,受冠帶⑦,祠春秋者⑧,以秦之強足以為與也⑨。今齊、楚之兵已合於魏郊矣,而秦救不發,亦將賴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是約從,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東藩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則王何利焉?」於是秦昭王遽為發兵救魏⑩。魏氏復定。

①冠蓋相望:指使者或官吏在路上往來不斷。冠,這裡專指官吏的禮帽;蓋,古代車上傘狀的車篷。 ②約:備辦。 ③丈人:對老人的尊稱。芒然:疲倦的樣子。 ④已:同「矣」。 ⑤無任:不勝任,無能。 ⑥藩:屬國。 ⑦冠帶:衣帽。帶,衣帶,代指衣服。 ⑧祠春秋:指春秋兩季向秦國致送祭祀用品。祠,祭祀。 ⑨與:盟國。 ⑩遽:急速。

趙使人謂魏王曰:「為我殺范痤,吾請獻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諾。」使吏捕之,圍而未殺。痤因上屋騎危①,謂使者曰:「與其以死痤市②,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③,趙不予王地,則王將奈何?故不若與先定割地,然後殺痤。」魏王曰:「善。」痤因上書信陵君:「痤,故魏之免相也,趙以地殺痤而魏王聽之,有如強秦亦將襲趙之欲④,則君且奈何?」信陵君言於王而出之⑤。

①危:屋脊。 ②市:買賣,交易。 ③有如:假如。 ④襲:因襲,沿用。 ⑤出:釋放。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親秦而伐韓,以求故地。無忌謂魏王曰①:秦與戎翟同欲,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無信②,不識禮義德行。苟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識也,非有所施厚積德也③。故太后母也,而以憂死④;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⑤;兩弟無罪⑥,而再奪之國⑦。此於親戚若此,而況於仇讎之國乎⑧?今王與秦共伐韓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識則不明,群臣莫以聞則不忠。今韓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⑨,內有大亂,外交強秦魏之兵,王以為不亡乎?韓亡,秦有鄭地,與大梁鄴⑩,王以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負強秦之親(11),王以為利乎?

①無忌:即信陵君。按:無忌,《戰國策?魏策三》作朱己,《荀子?強國篇》楊倞注引《史記》作朱忌,馬王堆漢墓帛書《戰國縱橫家書》整理小組注云:「疑當以朱己為是。」以下大段文字與《戰國策》所載基本相同,可參閱。 ②戾:(lì,力):兇狠,殘暴。 ③施厚:厚施恩惠。 ④這兩句指的是,秦昭王生母宣太后,因昭王聽從范睢建議而被廢黜,不久就憂傷而死。見卷七十九《范睢蔡澤列傳》 ⑤以上三句指的是,穰侯魏冉曾為秦國屢立戰功,因他是宣太后之弟,所以昭王聽從范睢建議,把他逐出秦國。 ⑥兩弟:指秦昭王同母弟涇陽君和高陵君。 ⑦奪:削去。 ⑧仇讎:仇敵。 ⑨這句指的是,當時韓桓惠王年幼,其母后代行執政。 ⑩鄴:在此句中不可解。《戰國策?魏策三》、馬王堆漢墓帛書《戰國縱橫家書》均作「鄰」,《索隱》也認為作「鄰」字為宜。 (11)負:依仗。

秦非無事之國也①,韓亡之後必將更事②,更事必就易與利,就易與利必不伐楚與趙矣。是何也?夫越山踰河,絕韓上黨而攻強趙③,是復閼與之事④,秦必不為也。若道河內⑤,倍鄴、朝歌⑥,絕漳、滏水,與趙兵決於邯鄲之郊,是知伯之禍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所行甚遠,所攻甚難,秦又不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右(蔡左)[上蔡]、召陵,與楚兵決於陳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與趙矣,又不攻衛與齊矣。夫韓亡之後,兵出之日,非魏無攻已。秦固有懷、茅、邢丘,城垝津以臨河內⑦,河內共、汲必危;有鄭地,得垣雍,決熒澤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過而惡安陵氏於秦⑧,秦之欲誅之人矣。秦葉陽、昆陽與舞陽鄰⑨,聽使者之惡之,隨安陵氏而亡之,繞舞陽之北,以東臨許⑩,南國必危(11),國無害(已)[乎]?

①無事:不生事端。 ②更事:再生事端。 ③絕:越過,穿過。 ④閼與之事:前270年,秦攻韓,包圍閼與,趙國派趙奢率軍救韓,大敗秦軍。見卷四十三《趙世家》。 ⑤道:取道。 ⑥倍:通「背」。 ⑦城:築城。或認為「城」上缺「安」字,應為地名「安城」。 ⑧出:指出訪秦國。過:過失。惡:誹謗,中傷。 ⑨舞陽:當時為魏地。 ⑩許:指春秋時許國故地。 (11)南國:許在魏國之南,故稱南國。

夫憎韓不愛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愛南國非也。異日者,秦在河西晉,國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闌之①,有周、韓以間之②。從林鄉軍以至於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③,邊城盡拔,文台墮④,垂都焚,林木伐,麋鹿盡,而國繼以圍⑤。又長驅梁北,東至陶衛之郊,北至平監⑥。所亡於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內,大縣數十,名都數百⑦。秦乃在河西晉,去梁千里,而禍若是矣。又況於使秦無韓,有鄭地,無河山而闌之,無周、韓而間之,去大梁百里,禍必由此矣。

①闌:阻擋。 ②間:隔開。 ③囿中:《索隱》和《正義》都解作地名,即圃田澤。 ④墮(huī,灰):同「隳」,毀壞。 ⑤國:國者。 ⑥平:或作「乎」。 ⑦以上兩句《戰國策》作「大縣數百,名都數十。」

異日者,從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韓不可得也。今韓受兵三年,秦橈之以講①,識亡不聽②,投質於趙③,請為天下雁行頓刃④,楚趙必集兵,皆識秦之欲無窮也,非盡亡天下之國而臣海內,必不休矣。是故臣願以從事王,王速受楚趙之約,(趙)[而]挾韓之質以存韓,而求故地,韓必效之⑤。此士民不勞而故地得,其功多於與秦共伐韓,而又與強秦鄰之禍也。夫存韓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時已。通韓上黨於共、寧,使道安成,出入賦之⑥,是魏重質韓以其上黨也⑦。今有其賦,足以富國。韓必德魏愛魏重魏畏魏,韓必不敢反魏,是韓則魏之縣也。魏得韓以為縣,衛、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韓,二周、安陵必危,楚、趙大破,衛、齊甚畏,天下西鄉而馳秦入朝而為臣不久矣⑧。

①橈:屈從。講,講和,媾和。 ②這句是說韓國知道要滅亡了可是不肯聽從秦國。 ③投質:送人質。 ④雁行:像大雁那樣成行成列地前進。頓刃:把兵器用壞,比喻死戰。「頓」通「鈍」。 ⑤效:致送。 ⑥出入:指商賈的出入。賦:收稅。 ⑦質:抵押。 ⑧鄉:同「向」。

二十年,秦圍邯鄲,信陵君無忌矯奪將軍晉鄙兵以救趙①,趙得全。無忌因留趙。二十六年,秦昭王卒。三十年,無忌歸魏,率五國兵攻秦,敗之河外,走蒙驁。魏太子增質於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或為增謂秦王曰:「公孫喜固謂魏相曰『請以魏疾擊秦,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擊秦,秦必傷』。今王囚增,是喜之計中也。故不若貴增而合魏,以疑之於齊、韓。」秦乃止增。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為景湣王。信陵君無忌卒。

①矯:假託,詐稱。這裡指假傳王命。信陵君救趙事詳見卷七十七《魏公子列傳》。

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為秦東郡。二年,秦拔我朝歌。衛徙野王。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陽、衍。十五年,景湣王卒,子王假立。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①。三年,秦灌大梁,虜王假,遂滅魏以為郡縣。

①荊軻刺秦王事詳見卷八十六《刺客列傳》。

太史公史:吾適故大梁之墟①,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溝而灌大梁,三月城壞,王請降,遂滅魏。」說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國削弱至於亡,余以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內,其業未成,魏雖得阿衡之佐②,曷益乎③?

①墟:故城,廢址。 ②阿衡:即伊尹,商代的賢臣。 ③曷: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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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家第十五

支菊生 譯註

【說明】韓國是戰國時期力量最弱的國家。它東鄰魏國,西鄰秦國,兩個鄰國都比它強大得多。韓國兩面受敵,常被侵伐,一篇《韓世家》,最常見的字句是「秦拔我××」、「秦伐我」、「魏敗我」、「魏攻我」等等。加以韓國的經濟條件較差,人口較少,因而國力難於興盛。客觀條件固然是韓國弱小的重要原因,但主觀因素也是不可忽視的。從三家分晉直到韓國滅亡,將近二百年間,韓國基本上未曾出現過一位較有作為的國君。就這一點來說,韓國的歷史比起其他六國來就有些遜色了。不過,韓國卻曾出現過兩位傑出的思想家、政治家。其一是申不害,他在昭侯時為相,實行政治改革,結果使韓國「國內以治,諸侯不來侵伐」,前後達十五年之久。這可以算是韓國歷史上最有光彩的一頁了。可惜的是本篇中關於申不害的記載比較簡略,在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中所附的申不害傳中也同樣簡略,致使我們無從了解申不害政績的詳情。儘管如此,司馬遷還是對這位政治家給以明確的肯定。韓國的另一位傑出的人物是韓非,本篇中僅有幾句話的記載。從《老子韓非列傳》中我們知道,這位韓國公子曾向當權者提出不少改革建議,但都未被採納。韓國如果能重用韓非,歷史也可能是另外一種面貌吧!在篇末的論贊中,作者把韓國所以能「終為諸侯十餘世」,歸功於當被韓厥能使趙氏香火不滅,積下了「陰德」。這種說法表明這位偉大史學家的唯物史觀是不徹底的。

韓國的祖先和周天子同姓,姓姬氏。以後他的後代待奉晉國,被封在韓原,稱為韓武子。韓武子之後再傳三代有了韓厥,他隨封地的名稱為韓為氏。韓厥在晉景公三年(前597)的時候,晉國司寇屠岸賈將要作亂,說是誅殺靈公的賊臣趙盾。趙盾早已經死了,就要殺他的兒子趙朔。韓厥阻止屠岸賈,屠岸賈不聽。韓厥就去告訴趙朔,讓他逃走。趙朔說:「您一定能不使趙氏的後代斷絕,我死後也就沒有遺恨了。」韓厥答應了他。等到屠岸賈誅滅趙氏的時候,韓厥稱病不出家門。程嬰、公孫臼把趙氏孤兒趙武藏了起來,韓厥是知道這件事的。晉景公十一年(前589),韓厥和郤克率領八百輛戰車的兵力征討齊國,在鞍打敗了齊頃公,俘虜了逢丑父。從這時候起,晉國設置了六卿,韓厥位居一卿,號為獻子。晉景公十七年,景公生病,占卜的結果說是大業的後代子孫不順心的人在作怪。韓厥就讚揚趙衰(cuī,崔)的功勞,並說他如今已沒有人接續香火,以此來感動景公。景公問道:「他還有後代嗎?」韓厥當時就談到了趙武,景公因而把趙氏原有的田邑重新給他,讓他接續趙氏的香火。晉悼公七年(前566),韓獻子告老。獻子去世後,他的兒子宣子繼承爵位。宣子遷徙到州邑。晉平公十四年(前544),吳國的季札到晉國出使,他說:「晉國的政權最終要屬於韓、魏、趙三家。」晉頃公十二年(前514)韓宣子和趙、魏兩家一起瓜分子祁氏、羊舌氏的十個縣。晉定公十五年(前497)韓宣子和趙簡子攻打范氏、中行氏。宣子去世,他的兒子貞子繼承爵位。貞子遷居到平陽。韓貞子去世,他的兒子簡子繼位。韓簡子去世,他的兒子莊子繼位。韓莊子去世,他的兒子康子繼位。韓康子和趙襄子、魏桓子一起打敗了知伯,瓜分了他的領地,他們三家的領地更大了,超過了諸侯。韓康子去世後,他的兒子武子繼位。武子二年,進攻鄭國,殺死了他們的國君鄭幽會。十六年,韓武子去世,他的兒子景侯即位。韓景侯虔元年(前408),進攻鄭國,佔領雍丘。二年,鄭軍在負黍打敗了趙軍。景侯六年(前403)韓與趙、魏一起被承認為諸侯國。景侯九年,鄭國包圍韓國的陽翟。景侯去世。他的兒子列侯韓取即位。列侯三年(前397),聶政刺殺了韓國宰相俠累。九年,秦國進攻韓國的宜陽,佔領了六邑。十三年,列侯去世,他的兒子文侯即位。這一年魏文侯去世。韓文侯二年(前385),韓國進攻鄭國,佔領陽城。進攻宋國,打到彭城,俘虜了宋國國君。七年,進攻齊國,打到桑丘。鄭國反叛晉國。九年,韓國進攻齊國,打到了靈丘。十年,韓文侯去世,他的兒子哀侯即位。韓哀侯元年(前376),韓與趙、魏三家瓜分了晉國。二年,韓國滅了鄭國,於是把都城遷到了新鄭。哀侯六年,韓嚴殺死了他的國君哀侯,哀侯的兒子懿侯即位。懿侯二年(前369),魏軍在馬陵打敗韓軍。五年,韓侯與魏惠王在宅陽相會。九年,魏軍在澮水打敗了韓軍。十二年,懿侯去世,他的兒子昭侯即位。韓昭侯元年(前358),秦軍在西山打敗韓軍。二年,宋國奪取了韓國的黃池。魏國奪取了朱邑。六年,韓軍征討東周國,攻佔了陵觀、邢丘。昭侯八年,申不害任韓國宰相,運用君主駕馭群臣的權術,實行法家的治國之道,國內得到安定,各諸侯國不敢前來侵犯。昭侯十年,韓姬殺死了他的國君悼公。十一年,昭侯到秦國去。二十二年,申不害去世。二十四年,秦軍攻下了韓國的宜陽。昭侯二十五年,發生旱災,修建高大的城門。屈宜臼說:「昭侯出不了這座門。為什麼呢?因為不合時宜。我所說的時,不是指的時間,人本來就有順利或不順利的時候。昭侯曾經順利過,可是並沒有修建高門。去年秦國攻下了他們的宜陽,今年發生旱災,昭修不在這個時候救濟民眾的急難,反而是更加奢侈,這就叫做衰敗的時候卻做奢侈的事情。」二十六年,高門修成了,昭侯也去世了,果然沒能出這座門。他的兒子宣惠王即位。宣惠王五年(前328),張儀任秦國宰相。八年,魏軍打敗了韓國將軍韓舉。十一年,把君號改稱為王。與趙王在區鼠相會。十四年,秦軍進攻並在鄢陵打敗韓軍。宣惠王十六年,秦軍在脩魚打敗韓軍,在濁澤俘虜了韓國將領和申差。韓國著急了,相國公仲對韓王說:「盟國是不可靠的。如今秦國想征伐楚國已經很久了,大王不如通過張儀向秦王求和,送給它一座名城,並準備好盔甲武器,和秦軍一起向南征伐楚國,這是用一失換二得的計策。」韓王說:「好。」於是為公仲的行動作好警戒,他要西行與秦國講和。楚王聽說後非常驚恐,召見陳軫(zhēn,枕)把情況告訴他。陳軫說:「秦國想攻伐楚國已經很久了,現在又得到韓國的一座名城,並且還準備好了盔甲武器,秦韓合兵攻伐楚國,這是秦國祈禱祭祀夢寐以求的,如今已經得到了,楚國一定要受到侵伐。大王聽我的意見,先在全國加強警戒,發兵聲言援救韓國,讓戰車布滿道路,然後派出使臣,多給他配備車輛,帶上厚禮,讓韓國相信大王是在救他們。即使韓王不聽我們的意見,韓國也一定會感激大王的恩德,一定不會列隊前來攻楚,這樣秦韓就不和了,即使軍隊到了,也不會成為楚國的大患。如果韓國聽從我們的意見,停止向秦求和,秦國必定大怒,因而對韓國的怨恨加深;韓國到南方結交楚國,必定慢待秦國,慢待秦國,應酬秦國時必定下很尊重:這就是利用秦韓軍隊之間的矛盾來免除楚國的禍患。」楚王說:「很好!」於是在全國加強警戒,發兵聲言去救援韓國,讓戰車布滿道路,然後派出使臣,給他配備很多車輛,讓他帶著厚禮到韓國。楚使對韓王說:「敝國雖小,已經把軍隊全派出來了。希望貴國能隨心所欲地同秦國作戰,敝國君將讓楚軍為韓國死戰。」韓王聽了之後非常高興,就停止了公仲到秦國議和的行動。公仲說:「不能這樣,以實力侵犯我們的是秦國,用虛名來救我們的是楚國。大王想依靠楚國的虛名,而輕易和強敵秦國絕交,大王必定要被天下大加嘲笑。況且楚韓並非兄弟之國,又不是早有盟約共謀伐秦的。我們已有了聯秦攻楚的跡象,楚國才聲言發兵救韓,這一定是陳軫的計謀。況且大王已經派人把我們的打算通報秦國了,現在又決定不去,這是欺編秦國。輕易欺騙強秦,而聽信楚國的謀臣,恐怕大王必定要後悔的。」韓王不聽勸告,終於和秦國斷交。秦國因而大怒,增加兵力進攻韓國,兩國大戰,而楚國救兵一直沒到韓國來。十九年,秦軍大敗韓軍於岸門。韓國只好派太子倉去作人質來向秦國求和。宣惠五二十一年,韓國同秦國一起攻楚,打敗了楚將屈丐,在丹陽斬殺了八楚軍。這一年,宣惠王去世,太子倉即位,這就是襄王。襄王四年(前308),和秦武王在臨晉會見。這年秋天,秦國派甘茂進攻韓國的宜陽。五年,秦攻下宜陽,斬殺韓軍六萬。秦武王去世。六年,秦國又把武遂還給韓國。九年,秦國再度攻取了韓國的武遂。十年,韓國太子嬰朝見秦王后回國。十一年,秦軍攻韓,佔領了穰(ráng,陽平「讓」)邑。韓國和秦國進攻楚國,打敗了楚將唐昧。襄王十二年,太子嬰去世。公子咎和公子蟣虱爭做太子。當時蟣虱在楚國做人質。蘇對韓咎說:「蟣虱流記在楚國,楚王特別想把他送回國。現在十幾萬楚軍駐在方城山北邊,您為什麼不讓楚國在雍氏城的旁邊建起一座萬戶的城邑,這樣,韓王必定派兵去救雍氏,您一定做統帥。您就可以利用韓楚兩國的軍隊擁戴蟣虱,把他接回韓國,將來他完全聽從您是一定的,他一定會把楚韓邊境封給您的。」韓咎聽從了他的計謀。楚軍包圍雍氏,韓國向秦國求救。秦國沒有發兵,派公孫昧來到韓國。公仲對公孫昧說:「您認為秦國將會援救韓國嗎?」公孫昧回答說:「秦王是這樣說的:『我們要取道南鄭、藍田,出兵到楚國等待您的軍隊。』恐怕是不能會合了。」公仲說:「您以為真會是這樣嗎?」公孫昧回答說:「秦王一定仿效張儀原來的計謀。當初楚威王進攻魏國的時候,張儀對秦王說:『秦國和楚國進攻魏國,魏國失敗就會倒向楚國,韓國本來就是它的盟國,這樣,秦國就孤立了。我們不如出兵來迷惑他們,讓魏國和楚國大戰,秦軍就可以佔領西河以外的土地後再回來。』現在看秦王的樣子表面上是同韓國結盟,其實是暗中同楚國交好。您等待秦軍的到來,必定會輕率地同楚軍打仗。楚國暗中已經得知秦軍不會為韓國效力,一定很容易同您相對抗。您這一仗如果勝了楚國,秦國就會和您共同凌駕楚國之上,然後到三川一帶揚威而回。您這一仗如果不能戰勝楚國,楚國阻塞三川據守,您就不能得救了。我私下裡為您擔憂。秦人司馬庚三度往返於郢(yǐng,影)都,秦相甘茂和楚相昭魚在商於(wū,巫)相會,表面上揚言說要收回攻韓楚軍的印信,其實雙方好像是有什麼密約。」公仲驚恐地說:「那麼該怎麼辦呢?」公孫昧說:「您一定要先從韓國自身考慮,然後考慮秦國是否來救援,先想好自救的方法,然後再考慮怎樣應付張儀那種計謀。您不如儘快讓韓國同齊楚兩國聯合,齊楚必定會把國事託付給您。您所厭惡的只是張儀那種欺詐的計謀,其實還是不能無視秦國呀!」於是楚國解除了對雍氏的圍困。蘇代又對秦太后的弟弟羋(mǐ,米)戎說:「公叔伯嬰唯恐秦國把蟣虱送回韓國,您為什麼不為韓國到楚國去請求放回質子蟣虱呢?楚國如果不答應把質子放回韓國,那麼公叔伯嬰就知道秦楚兩國並不重視蟣虱的事,一定會使韓國與秦楚聯合。秦楚就能依靠韓國使魏國受窘,魏國不敢同齊國聯合,這樣,齊國就孤立了。然後您再替秦國請求楚國把質子蟣虱送到秦國,楚國不答應,就會同韓國結怨。韓國就要依靠齊國和魏國的力量去圍困楚國,楚國必家會尊重您。您依靠秦國和楚國的尊重向韓國施以恩德,公叔伯嬰一定會拿整個國家來侍奉您。」於是蟣虱終於未能回到韓國。韓國立公子咎為太子。齊王、魏王到韓國來。襄王十四年,韓國與齊、魏兩國一起進攻秦國,到了函谷關就在那裡駐軍。十六年,秦國把河外之地和武遂還給韓國。襄王去世,太子咎即位,這就是釐(xī,西)王。釐王三年(前293),派公孫喜率領周和魏的軍隊攻秦。秦國大敗韓軍二十四萬,在伊闕俘虜了公孫喜。五年,秦軍攻下韓國的宛城。六年,韓國把武遂地帶的二百里土地給了秦國。十年,秦軍在夏山打敗韓軍。十二年,韓釐王與秦昭王在西周國相會,並幫助秦國進攻齊國。齊國戰敗,齊湣(mǐ,敏)王外出逃亡。十四年,韓王與秦王在兩周國之間相會。二十一年,派暴(yuān,冤)救援魏國,被秦軍打敗,暴逃到開封。釐王二十三年,趙、魏兩國進攻韓國的華陽。韓國向秦國告急,秦國不來援救。韓國相國對陳筮(shì,士)說:「事態急迫,您雖有病,還是希望您連夜到秦國去。」陳筮到秦先會見穰侯魏冉。穰侯說:「事情緊迫了吧?所以才派你來。」陳筮說:「還不很急呀。」穰侯發怒道:「如果這樣,你的君主還能派你做使臣嗎?你們的使臣來來往往,都是來向我們告急的,你來了卻說不急,為什麼?」陳筮說:「韓國如果真的危急,就要改變政策去追隨其他國家,因為還沒到危急的時候,所以我又來了。」穰侯說:「你不必去見秦王了,現在我立即發兵救援韓國。」過了八天,秦軍趕到,在華陽山下打敗趙軍和魏軍。這一年,釐王去世,他的兒子桓惠王即位。桓惠王元年(前272),韓軍進攻燕國。九年,秦軍攻佔了韓國的陘城,並在汾水旁築城。十年,秦軍在太行山進擊韓軍,韓國的上黨郡守獻出上黨郡投降趙國。十四年,秦國守取趙國的上黨。在長平殺死了馬服君之子趙括率領的軍卒四十萬人。十七年,秦軍攻佔韓國的陽城、負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去世。二十四年,秦軍攻佔韓國的城皋、滎陽。二十六年,秦軍全部攻佔了韓國的上黨地區。二十九年,秦軍攻下韓國的十三座城。三十四年,桓惠王去世,他的兒子韓王安即位。韓王安五年(前234),秦國進攻韓國,韓國形勢危急,派韓非出使秦國,秦國把韓非留下,後來就把他殺了。九年,秦軍俘虜了韓王安,韓國領土全部歸屬秦國,設置為潁川郡。韓國終於滅亡。

太史公說:韓厥感動了晉景公,讓趙氏孤兒趙武繼承了趙氏的爵位,因而成全了程嬰和公孫杵臼的大義,這是天下少有的陰德。韓氏在晉國,並沒看到有什麼大功,然而,終於能和趙氏、魏氏一樣,做諸侯十幾代之久,這是很應該的呀!

韓之先與周同姓①,姓姬氏。其後苗裔事晉②,得封於韓原,曰韓武子。武子後三世有韓厥,從封姓為韓氏。韓厥,晉景公之三年,晉司寇屠岸賈將作亂,誅靈公之賊趙盾③。趙盾已死矣,欲誅其子趙朔。韓厥止賈,賈不聽。厥告趙朔令亡④。朔曰:「子必能不絕趙祀⑤,死不恨矣。」韓厥許之。及賈誅趙氏,厥稱疾不出。程嬰、公孫杵臼之藏趙孤趙武也,厥知之⑥。

①韓之先:據《索隱》,周武王分封其子之一為韓侯,後來國被滅,下面說的韓武子就是他的後代。 ②苗裔:後代子孫。 ③靈公子賊趙盾:晉靈公暴虐,被趙穿殺死。因趙盾身為正卿,沒有聲討弒君之賊,所以史官記載說:「趙盾弒其君」。事祥見卷四十三《趙世家》。 ④亡:逃走。 ⑤絕趙祀:斷絕趙氏祖先的祭祀,也就是斷絕後代。 ⑥關於屠岸賈誅滅趙氏以及公孫杵臼和程嬰救出並藏匿趙氏孤兒事,詳見卷四十三《趙世家》。

景公十一年,厥與郤克將兵八百乘伐齊①,敗齊頃公於鞍②,獲逢丑父。於是晉作六卿,而韓厥在一卿之位,號為獻子。晉景公十七年,病,卜大業之不遂者為祟③。韓厥稱趙成季之功④,今後無祀,以感景公。景公問曰:「尚有世乎⑤?」厥於是言趙武,而復與故趙氏田邑⑥,續趙氏祀。晉悼公(十)[七]年,韓獻子老⑦。獻子卒,子宣子代。宣子徙居州⑧。

①乘:古代一車四馬為一乘。春秋時,一乘戰車的兵力是,車上甲士三人,車下步卒七十二人。 ②敗齊頃公於鞍:這是春秋時期的著名戰役之一,《左傳?成公二年》對此有生動詳細的記述。「鞍」,《左傳》作「鞌」。 ③大業:趙人和秦人的遠祖。 ④趙成季:即趙衰(cuī,崔),晉文公的大臣。「成季」是其謚號。 ⑤世:後代。 ⑥田邑:封地。 ⑦老:告老,退休。 ⑧徙居:這裡指其官邸駐地遷徒。 州:地名,即州邑。

晉平公十四年,吳季札使晉,曰:「晉國之政卒歸於韓、魏、趙矣。」晉頃公十二年,韓宣子與趙、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縣①。晉定公十五年,宣子與趙簡子侵伐范、中行氏②。宣子卒,子貞子代立。貞子徙居平陽。貞子卒,子簡子代。簡子卒,子莊子代。莊子卒,子康子代。康子與趙襄子、魏桓子共敗知伯③,分其他,地益大,大於諸侯。康子卒,子武子代。武子二年,伐鄭,殺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景侯虔元年,伐鄭,取雍丘。二年,鄭敗我負黍。

①祁氏、羊舌氏:都是晉君的宗族。 ②范、中行氏:晉國六卿中的兩家。 ③知伯:晉國六卿之一。

六年,與趙、魏俱得列為諸侯①。九年,鄭圍我陽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列侯三年,聶政殺韓相俠累②。九年,秦伐我宜陽,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是歲魏文侯卒。文侯二年,伐鄭,取陽城。伐宋,到彭城,執宋君。七年,伐齊,至桑丘。鄭反晉。九年,伐齊,至靈丘。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哀侯元年,與趙、魏分晉國。二年,滅鄭,因徙都鄭。

①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認韓、趙、魏為諸侯,史學家多以此為戰國時代之始。 ②聶政殺俠累:其事詳見卷八十六《刺客列傳》。

六年,韓嚴弒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懿侯二年,魏敗我馬陵。五年,與魏惠王會宅陽。九年,魏敗我澮。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昭侯元年,秦敗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黃池。魏取朱。六年,伐東周①,取陵觀、邢丘。八年,申不害相韓,修術行道②,國內以治,諸侯不來侵伐。十年,韓姬弒君悼公③。十一年,昭侯如秦④。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年,秦來拔我宜陽。

①東周:此指戰國時的一個小諸侯國,其地在今河南鞏縣,因位於周王都洛陽以東,故名。 ②修術行道:申不害是法家政治家,這裡的「術」是指他倡導的君主駕馭群臣的手段和方法,「道」即法家的治國之道。 ③悼公:韓國世系中沒有悼公,這裡不知所指。 ④如:到……去。

二十五年,旱,作高門。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門。何也?不時。吾所謂時者,非時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時。昭侯嘗利矣,不作高門。往年秦拔宜陽,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時恤民之急①,而顧益奢②,此謂『時絀舉贏』③。」二十六年,高門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門。子宣惠王立。

①恤:憐憫,救濟。 ②顧:反而,卻。 ③時絀舉贏:衰敝不足的時候做奢侈的事情。絀,不足;贏,有餘。

宣惠王五年,張儀相秦。八年,魏敗我韓舉。十一年,君號為王。與趙會區鼠。十四年,秦伐敗我鄢。十六年,秦敗我脩魚,虜得韓將、申差於濁澤。韓氏急,公仲謂韓王曰:「與國非可恃也①。今秦之欲伐楚矣,王不如因張儀為和於秦,賂以一名都,具甲②,與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計也③。」韓王曰:「善。」乃警公仲之行④,將西購於秦⑤。楚王聞之大恐,召陳軫告之。陳軫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韓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韓並兵而伐楚,此秦所禱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國必伐矣。王聽臣為之警四境之內⑥,起師言救韓,命戰車滿道路,發信臣⑦,多其車,重其幣⑧,使信王之救已也。縱韓不能聽我,韓必滿王也,必不為雁行以來⑨,是秦韓不和也,兵雖至,楚不大病也。為能聽我絕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韓。韓之南交楚,必輕秦;輕秦,其應秦必不敬:是因秦、韓之兵而免楚國之患也。」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內,興師言救韓。命戰車滿道 路,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謂韓王曰:「不穀國雖小⑩,已悉發之矣。願大國遂肆志於秦(11),不穀將以楚殉韓。」韓王聞之大說(12),乃止公仲之行。公仲曰:「不可。夫以實伐我者秦也,以虛名救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虛名,而輕絕強秦之敵,王必為天下大笑。且楚韓非兄弟之國也,又非素約而謀伐秦也。已有伐形(13),因發兵言救韓,此必陳軫之謀也。且王已使人報於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輕欺強秦而信楚之謀臣,恐王必悔之。」韓王不聽,遂絕於秦。秦因大怒,益甲伐韓(14)。大戰,楚救不至韓。十九年,大破我岸門。太子倉質於秦以和。二十一年,與秦共攻楚,敗楚將屈丐,斬首八萬于丹陽。是歲,宣惠王卒,太子倉立,是為襄王。

①與國:友好國家,盟國。 ②具甲:準備盔甲武器。 ③以一易二:一,指送給秦國一座名城;二,指秦國不再伐韓並且又與韓國聯合伐楚。 ④警:警戒,戒備。 ⑤購:通「媾」,講和。 ⑥四境之內:即國內。四境,四方邊境。 ⑦發:派出。信臣:使臣。 ⑧幣:禮物。 ⑨雁行:像大雁那樣排列成行。比喻軍隊列隊進行。 ⑩不穀:古代王侯自稱的謙詞。穀,善。 (11)肆志:隨心所欲。肆,放縱。 (12)說:同「悅」。 (13)已有伐形:指韓國已有了聯秦伐楚的跡象。 (14)益甲:增加兵力。甲,這裡代指軍隊。

襄王四年,與秦武王會臨晉。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陽,五年,秦拔我宜陽,斬首六萬。秦武五卒。六年,秦復與我武遂。九年,秦復取我武遂。十年,太子嬰朝秦而歸。十一年,秦伐我,取穰。與秦伐楚,敗楚將唐昧。十二年,太子嬰死。公子咎、公子蟣虱爭為太子。時蟣虱質於楚。蘇代謂韓咎曰:「蟣虱亡在楚,楚王欲內之甚①。今楚兵十餘萬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築萬室之都雍氏之旁,韓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將矣②。公因以韓楚之兵奉蟣虱而內之,其聽公必矣,必以楚韓封公也。」韓咎從其計。

①內(nà,納):同「納」。這裡是使進入的意思。 ②將:領兵。

楚國雍氏,韓求救於秦。秦未為發,使公孫昧入韓。公仲曰:「子以秦為且救韓乎?」對曰:「秦王之言曰『請道南鄭、藍田①,出兵於楚以待公』,殆不合矣。「公仲曰:「子以為果乎?」對曰:「秦王必祖張儀之故智②。楚威王攻梁也,張儀謂秦王曰:「與楚攻魏,魏折而入於楚③,韓固其與國也,是秦孤也。不如出兵以到之④,魏楚大戰,秦取西河之外以歸。』今其狀陽言與韓⑤,其實陰善楚。公待秦而到,必輕與楚戰。楚陰得秦之不用也⑥,必易與公相支也⑦。公戰而勝楚,遂與公乘楚⑧,施三川而歸⑨。公戰不勝楚,楚塞三川守之⑩,公不能救也。竊為公患之。司馬康三反於郢,甘茂與昭魚遇於商於,其言收璽(11),實類有約也。」公仲恐,曰:」然則奈何?」曰:「公必先韓而後秦,先身而後張儀(12)。公不如亟以國合於齊楚,齊楚必委國於公。公之所惡者張儀也,其實猶不無秦也(13)。」於是楚解雍氏圍。

①道:經過,取道。 ②祖:效。故智:過去用過的計謀。 ③折:挫折,失敗。 ④到:欺騙,迷惑。 ⑤陽言:表面上假說。 ⑥不用:不為所用,即不為其效力。 ⑦相支:相持,相對抗。 ⑧乘:凌駕。 ⑨施:顯示。這裡指顯示威風。 ⑩塞:阻塞。 (11)璽:印信,秦以前尊卑通用。這裡指將軍帶兵的印信。 (12)張儀:這裡指的是張儀之「故智」,不是指張儀人。下文「公之所惡者張儀也」,同。 (13)無秦:無視秦國。

蘇代又謂秦太后弟羋戎曰:「公叔伯嬰恐秦楚之內蟣虱也,公何不為韓求質子於楚①?楚王聽人質子於韓②,則公叔伯嬰知秦楚之不以蟣虱為事,必以韓合於秦楚。秦楚挾韓以窘魏,魏氏不敢合於齊,是齊孤也。公又為秦求質子於楚,楚不聽,怨結於韓。韓挾齊魏以圍楚,楚必重公。公挾秦楚之重以積德於韓,公叔伯嬰必以國持公。」於是蟣虱竟不得歸韓。韓立咎為太子。齊、魏王來。十四年,與齊、魏王共擊秦,至函谷而軍焉③。十六年,秦與我河外及武遂。襄王卒,太子咎立,是為釐王。

①羋(mǐ,米)戎原是楚國貴族,所以蘇代建議他「為韓求質子於楚」。 ②這一句《正義》認為應是「楚王不聽人質子於韓」,原文脫「不」字。據上下文意,《正義》的意見是有道理的。 ③軍:駐軍,駐紮。

釐王三年,使公孫喜率周、魏攻秦①。秦敗我二十四萬,虜喜伊闕。五年,秦拔我宛。六年,與秦武遂地二百里。十年,秦敗我師於夏山。十二年,與秦昭王會西周而佐秦攻齊②,齊敗,湣王出亡。十四年,與秦會兩周間③。二十一年,使暴救魏,為秦所敗,走開封。二十三年,趙、魏攻我華陽。韓告急於秦,秦不救。韓相國謂陳筮曰:「事急,願公雖病,為一宿之行。」陳筮見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來。」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為公之主使乎?夫冠蓋相望④,告敝邑甚急,公來言未急,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佗從⑤,以未急,故復來耳。」穰侯曰:「公無見王,請今發兵救韓。」八日而至,敗趙、魏於華陽之下。是歲,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①周:卷五《秦本紀》和卷十五《六國年表》作「韓」。 ②西周:戰國時的一個小諸侯國,在洛陽的西邊。 ③兩周:指小諸侯國西周和東周。 ④冠蓋相望:指使者或官吏在路上往來不斷。冠,這裡專指官吏的禮帽;蓋,古代車上傘狀的車篷。 ⑤佗:通「他」。

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陘,城汾旁①。十年,秦擊我於太行,我上黨郡守以上黨郡降趙②。十四年,秦拔趙上黨,殺馬服子卒四十餘萬於長平③。十七年,秦拔我陽城,負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滎陽。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黨。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①城:築城。 ②韓國上黨郡守降趙事,詳見卷四十三《趙世家》。 ③秦殺趙卒四十萬事,詳見卷八十一《廉頗藺相如列傳》。馬服子,即趙括。

王安五年,秦攻韓,韓急,使韓非使秦,秦留非,因殺之①。九年,秦虜王安,盡入其地,為潁川郡。韓遂亡。

①韓非使秦及被殺事,詳見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

太使公曰:韓厥之感晉景公,紹趙孤之子武①,以成程嬰、公孫杵臼之義,此天下之陰德也②。韓氏之功,於晉未睹其大者也。然也趙、魏終為緒侯十餘世,宜乎哉!

①紹:承繼,接續。 ②陰德:暗中施德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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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支菊生 譯註

【說明】公元前386年,齊國世卿田和取代了姜姓國君,成為齊國的新主,從此齊國就由姜姓國變為田姓國。田氏先祖最早來到齊國的是田完(即陳完),他的謚號是敬仲,因名本篇為《田敬仲完世家》,簡稱《田完世家》。史書又常稱此後的齊國為田齊,所以也稱本篇為《田齊世家》。齊國在春秋時就是個強國,春秋後期漸趨衰落,但根基並未動搖,所以田氏代齊之後,很快又成了戰國時代的強國。本篇前半主要記述田氏代齊的過程,以簡短記事為主。後半則使用以人物代記事的方法,既突出了人物,又完成了記事任務,一舉兩得。齊威王是本篇中較為突出的人物,作者選擇了幾個重要事例表現了他的不同尋常。一是嚴明賞罰。對即墨大夫的重賞,對阿大夫的烹殺,一舉震懾了全國,官吏們不敢再文過飾非,使齊國大治。二是重用賢才。文中記述了一段齊威王與梁惠王的談話,梁惠王以有十枚照夜珠自詡,而齊威王卻把自己的賢臣良將視如珍寶,鮮明的對比,突出了齊威王對人才的重視。三是善於聽取臣下意見。威王和鄒忌議論鼓琴與治國,同大臣討論是否救趙等,都表現了他的這個特點。齊宣王是齊國的又一位重要人物。這裡突出了他的兩件大事,一是任用田忌、孫臏,大敗魏軍於馬陵,使齊國威震一時;二是「喜文學遊說之士」。這第二件事是中國文化史上的盛舉。齊宣王對文學遊說之士「皆賜列第,為上大夫」,讓他們「不治而議論」,使稷下先後集中了學士「數百千人」,臨淄成了戰國時期的文化中心,對百家爭鳴起了促進作用。齊宣王對文化史的這一貢獻是應該肯定的。齊湣王是本篇記述的另一個重點。他曾有過一番作為,放棄東帝的稱號,征討宋國的暴君等,都提高了齊國的威望。但他驕傲輕敵,燕相樂毅率五國軍隊來攻,齊國幾乎滅亡。這次慘敗使齊國一蹶不振,雖有襄王五年時的田單復齊,但齊國的衰亡已無法挽回了。本篇還涉及到一些有名的歷史人物,鄒忌是著墨較多的一個。他通過鼓琴與齊威王論治國之道,淳于髡(kūn,昆)諷以微言,他能應答如響,都顯示出他具有輔國的大才。但他當權後卻使用不光彩的手段陷害田忌,又表現了他的權勢欲。其他人物雖著墨不多,也都各具特色。篇末,太史公認為,田氏代齊「非必事勢之漸然」,而似乎是在遵循著當初占卜的預兆。既否定歷史發展的趨勢,又宣揚迷信,古今不少學者對此予以批評是完全應該的。

陳完是陳厲公陳他(tuō,托)的兒子。完初生的時候,周太史正好路過陳國,陳厲公請他給陳完卜卦,卜得的卦是《觀卦》變為《否(pǐ,匹)卦》,太史說:「卦辭的意思是:觀看國家的風俗民情,利於做君王的上賓。這是說他將取得陳國君位擁有國家吧?也許是不在陳國而在他國吧?或者是不應驗在他人身上,而應驗在他的子孫身上。如果是在他國,必定是姜姓國。姜姓是帝堯時四岳的後代。事物不可能是兩個同時強大,陳國衰落後,他這一支將要昌盛起來吧!」厲公是陳文公的小兒子,他的母親是蔡國女子。文公去世後,厲公的哥哥陳鮑即位,這就是桓公。桓公和弟弟陳他不同母。趁桓公生病的時候,蔡國人替陳他殺死了公陳鮑和太子陳免,立陳他為君,這就是厲公。厲公即位以後,娶蔡國之女為妻。這個蔡女和蔡國人通姦,常常回蔡國去,厲公也經常去蔡國。桓公的小兒子陳林怨恨厲公殺死了他的父兄,就讓蔡國人誘騙厲公並把他殺了。陳林自立為國君,這就是庄公。所以陳完不能立為國君,只是陳國大夫。厲公的被殺,是由於為淫亂而出國,所以《春秋》里說「蔡人殺陳他」,這就是指責他的罪惡。庄公去世後,弟弟杵臼即位,這就是陳宣公。宣公二十一年(前672),殺死了太子禦寇。禦寇和陳完相友愛,恐怕災禍牽連到自己,所以陳完逃奔齊國。齊桓公想要任他為卿,他推辭說:「我這個寄居在外的小臣有幸能夠免除種種負擔,已經是您給我的恩惠了,不敢再擔當這麼高的職位。」齊桓公讓他任管理百工的工正。齊懿仲想把女兒嫁給陳完為妻,為此事進行占卜,占卜的結果說:「這叫做鳳凰飛翔,和諧的鳴聲鏘鏘。有媯(guī,歸)氏的後代,將在姜氏那裡成長。五代之後就要昌盛,和正卿的地位一樣。八代之後,地位之高沒人比得上。」他終於把女兒嫁給陳完為妻。陳完逃到齊國的時候,齊桓公已在位十四年了。陳完去世後,謚號是敬仲。敬仲生了稺(zhì,志)孟夷。敬仲到齊國之後,把陳氏改為田氏。田稺孟夷生了湣孟庄,田湣孟庄生了文子須無。田文子侍奉齊莊公。晉國大夫欒逞在晉國作亂,逃奔到齊國來,齊莊公給他優厚的待遇。晏嬰和田文子勸諫,庄公不聽。田文子去世,他生的兒子是桓子無宇。田桓子無宇有力氣,侍奉齊莊公,很受寵信。無宇去世,他生的兒子是武子開和釐(xī,西)子乞。釐子田乞侍奉齊景公,是大夫,他向百姓徵收賦稅時用小斗收進,賜給百姓糧食時用大斗,暗中向百姓施以恩德,而齊景公也不加禁止。因此田氏得到齊國的民心,他們家族越來越強大,百姓心向田氏。晏子多次向景公進諫,景公不聽。不久晏子到晉國出使,他與叔向私下裡說:「齊國的政權最終要歸到田氏的手裡呀。」晏嬰去世後,范氏和中行氏在晉國反叛。晉國加緊追擊他們,范氏和中行氏向齊國請求借糧,田乞想作亂,要在諸侯中結黨,於是對齊景公說:「范氏和中行氏多次對齊國有恩德,齊國不能不救他們。」齊國就派田乞去救援,並且給他們送去了糧食。齊景公的太子死了,景公有個寵姬叫芮子,芮子生的兒子叫荼。景公生病時,讓他的宰相國惠子和高昭子立兒子荼為太子。景公去世後,高、國兩位宰相立荼為國君,這就是晏孺子。可是田乞不高興,想立景公的另一個兒子陽生。陽生平時和田乞關係很好。晏孺子即位後,陽生逃奔魯國。田乞假裝侍奉高昭子和國惠了,每次上朝都替參乘在車上陪侍。並且說:「起初各位大夫都不想立孺子。孺子即位後,您兩位任宰相,大夫們人人自危,圖謀作亂。」田乞又騙大夫們說:「高昭子很可怕呀,趁他還沒動手我們先干吧!」大夫們都依從他。田乞、鮑牧和大夫們領兵進入宮廷,攻擊高昭子。昭子聽說後,與國惠子去救國君。國君的軍隊失敗了。田乞的部下去追國惠子,惠子逃到莒(jǔ,舉),於是又返回去殺高昭子。晏嬰的兒子晏圉(yǔ,雨)逃奔魯國。田乞派人到魯國,迎回陽生。陽生回到齊國,藏在田乞家中。田乞邀請大夫們說:「田常的母親有祭祀後留下的酒食,請各位賞光來聚會飲酒。」大夫們都來田氏家飲酒。田乞把陽生裝在口袋裡,放在中央的座位上,飲宴中,田乞打開口袋,放出陽生,他說:「這才是齊國的國君呀。」大夫們都俯身拜見。即將訂盟擁立陽生,田乞編謊話說:「我是與鮑牧合謀一起擁立陽生的。」鮑牧怒沖沖地說:「大夫們忘記景公的遺命了嗎?」大夫們想反悔,陽生就叩頭說:「看我可以就立我,不可以就算了。」鮑牧恐怕災禍落到自己身上,就重新說:「都是景公的兒子,怎麼不可以呢!」終於在田乞家中立陽生為國君,這就是悼公。於是派人把晏孺子遷到駘,並且殺死了孺子荼。悼公即位後,田乞任宰相,獨攬齊國政權。四年之後,田乞去世,他的兒子田常接替了職位,這就是田成子。鮑牧和齊悼公不和,殺死了悼公。齊國人共同擁立悼公的兒子壬,這就是簡公。成子田黨與監止一起任左右相,輔佐簡公。田常心中忌妒監止,因為監止受簡公寵信,他的權力不能除去。於是田常就重新使用他父親釐子的措施,用大斗把糧食借出,用小斗收回。齊國人唱歌頌揚他說:「老太太采芑(qǐ,起)菜呀,送給田成子!」齊國大夫上朝,御鞅向簡公進諫說:「田常、監止不可兩立,請君主來選擇吧!」簡公不聽。子我是監止的同族,平時與田氏不和。田氏的遠房同族田豹侍奉子我而受寵。子我說:「我想把田氏的直系子孫都殺光,讓你來接續田氏宗族。」田豹說:「我只是田氏的遠房啊。」子我不聽。不久田豹對田氏說:「子我將要誅滅田氏,如果田氏不先下手,災禍就要來了。」子我住在簡公的宮裡,田常兄弟四人也乘車到了宮中,想殺了我。子我閉門。簡公正與寵妃在檀台飲酒作樂,就想攻打田常。太史子余說:「田常不敢作亂,他是要為國除害。」簡公才停止了。田常出宮後,聽說簡公發努,恐怕自己要被殺,想出外逃亡。田子行說:「遲疑不決,是事業的大敵。」田常於是攻擊了我。子我率領他的部下進攻田氏,不能取勝,只能外出逃亡。田氏的部下追趕並殺死了子我和監止。簡公出逃,田氏的部下追到徐州把簡公捉住了。簡公說:「早聽御鞅的話,也不會受到這樣的災難。」田氏的部下恐怕簡公恢復君位後會殺他們,就把簡公殺了。簡公即位四年被殺。於是田常讓簡公的弟弟驁即位,這就是平公。平公即位後,任田常為宰相。田常殺了簡公以後,害怕各國諸侯聯合誅殺自己,就把侵佔魯國、衛國的土地全部歸還。西邊同晉國、韓氏、魏氏、趙氏訂約,南方與吳國、越國互通使臣,建立功德,施行賞賜,親近百姓,因此齊國重又安定。田常對齊平公說:「施行恩德是人們所希望的,由您來施行;懲罰是人們所厭惡的,請讓臣去執行。」這樣做了五年,齊國的政權都歸田常把持了。於是田常把鮑氏、晏氏、監止和公族中較強盛的全部誅殺了,並分割齊國從安平以東到琅邪的土地,作為自己的封地。他的封地比齊平公享有的鄰地還要大。田常挑選身高七尺以上的齊國女子做後宮姬妾,姬妾達一百多人,並且讓賓客侍從隨便出入後宮,不加禁止。到田常去世的時候,姬妾生下七十多個兒子。田常去世後,他的兒子襄子田盤接替他的職位,任齊國宰相。田常的謚號是成子。田襄子做齊宣公宰相後,晉國韓、趙、魏三家殺死知伯,瓜分了他的領地。襄子也讓他的兄弟和本族人都去做齊國大小城邑的大夫,與三晉互通使臣,幾乎已經擁有齊國。襄子去世後,他的兒子莊子田白繼承父位。田莊子輔佐齊宣公。宣公四十三年(前413),齊國進攻晉國,攻毀黃城,圍困陽狐。第二年,進攻魯城、葛邑和安陵。再一年,奪取魯國一城。田莊子去世後,他的兒子太公田和繼承父位。田太公輔佐齊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前408),齊國奪取魯國的郕(chég,成)城。第二年,齊宣公與鄭國人在西城相會。齊國攻伐衛國,攻佔了(guàn,貫)丘。宣公五十一年(前405),齊宣公去世,田會在廩丘反叛。齊宣公去世後,他的兒子康公貸即位。貸即位十四年,沉溺於酒色,不理政事。太公田和就把他遷到海濱,只給一座城做食邑,以便供給對其祖先的祭祀。第二年,魯軍在平陸打敗齊軍。再過三年,齊太公田和與魏文侯在濁澤相會,請求成為諸侯。魏文侯就派使臣報告周天子和各國諸侯,請求立齊相田和為諸侯,周天子准許這一請求。齊康公十九年(前386),田和正式成為齊侯,列名於周朝正室,開始紀元年。齊侯太公田和在位二年去世,他的兒子桓公田午即位。桓公午五年(前380),秦國、魏國進攻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齊桓公田午召集大臣商議說:「早去救它好,還是晚去救它好?」騶(zōu,鄒)忌說:「不如不救。」段干朋說:「如果不救,韓國失敗就要併入魏國,不如去救它。」田臣思說:「您的計謀錯了!秦、魏進攻韓國,楚、趙一定去救它,這是上天把燕國送給齊國。」桓公說:「好極了!」於是暗中告訴韓國使者一定去援救,並把它送走。韓國自以為得到了齊國的救兵,因而與秦、魏交戰。楚趙兩國知道以後,果然發兵救援。齊國趁機出兵襲擊燕國,佔領了桑丘。桓公六年,援救衛國。桓公去世,他的兒子威王因齊即位。這一年,原來的齊康公去世,斷絕了後代,封地都歸田氏所有。齊威王元年(前378),三晉趁齊國有喪事來進攻靈丘。三年,韓、趙、魏滅晉後並瓜分了它的土地。六年,魯國進攻齊國,攻入陽關。晉國進攻齊國,打到博陵。七年,衛國進攻齊國,奪取薛陵。九年,趙國進攻齊國,佔領甄(juàn,倦)城。威王開始即位以來,不理國事,把政事交給卿大夫辦理,九年之間,各國諸侯都來討伐,齊國人不得太平。於是威王召見即墨大夫對他說:「自從您治理即墨,毀謗您的言論每天都有。可是我派人到即墨視察,田野得到開發,百姓生活富足,官府沒有積壓公事,齊國的東方因而得到安。這是由於您不會逢迎我的左右以求得讚揚啊!」於是,封給他一萬戶食邑,又召見阿城大夫對他說:「自從你治理阿城,讚揚你的話每天都能聽到。可是我派人到阿城視察,田野荒廢,百姓貧苦。從前趙軍進攻甄城,你未能援救。衛國奪取薛陵,你也不知道。這是你用財物賄賂我的左右來求得讚揚吧!」當天就烹殺了阿城大夫,並把左右曾經吹捧過他的人也都一起烹殺了。於是發兵往西邊進攻趙、衛,在濁澤打敗魏軍並圍困了魏惠王。魏惠王請求獻出觀城來講和。趙國人歸還了齊國的長城。於是齊國全國震驚,人人都不敢文過飾非,努力表現出他們的忠誠。齊國得到很好的治理。諸侯聽到以後,不敢對齊國用兵有二十多年。騶忌子由於善彈琴而進見齊威王,威王很喜歡他,並讓他住在宮中的右室。沒多久,威王正在彈琴,騶忌子推門就進來說:「琴彈得好極了!」威王突然不高興,離開琴手按寶劍說:「先生只看到我的樣子,還沒有認真觀察,怎麼能知道彈得好呢?」騶忌子說:「大弦緩慢並且溫和,這是象徵國君;小弦高亢明快並且清亮,象徵宰相;手指勾弦用力,放開舒緩,象徵政令;發出的琴聲和諧,大小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聲而不相干擾,象徵四時:我由此能知道您彈得好。」威王說:「你很善於談論音樂。」騶忌子說:「何止是談論音樂,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都在其中啊!」威王又突然不高興說:「如果談論五音的調理,我相信沒有比得上您的。如果是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又怎麼能在琴弦之中呢?」騶忌子說:「大弦緩慢並且溫和,象徵國君;小弦高亢明快並且清亮,象徵宰相;勾弦用力但放開舒緩,象徵政令;彈出的琴聲和諧,大小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聲不相干擾,象徵四時。迴環往複而不亂,是由於政治昌明;連貫而輕快,是由於保了將亡之國:所以說琴音調諧就能保天下太平。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沒有比五音的道理更相像的了。」威王說:「好極了。」騶忌子進見威王才三個月就接受了相印。淳于髡見了他說:「您真會說話呀!我有些淺薄的相法,願在您面前陳述。」騶忌子說:「恭敬地接受教誨。」淳于髡說:「侍奉國君能周到無誤,你的身名就都能興盛;如果稍有不周或失誤,身名都要毀滅。」騶忌了說:「恭敬地接受指教,我要把您的話謹記在心。」淳于髡說:「用豬油塗抹棘木車軸,是為了使它潤滑,然而,如果軸孔是方形的就無法轉動。」騶書子說:「謹受指教,我要小心地在國君左右侍奉。」淳于髡說:「拿膠粘用久了的弓干,是為了粘合在一起,然而膠不可能把縫隙完全合起來。」騶忌子說:「謹受指教,我要使自己依附於萬民。」淳于髡說:「狐皮襖即使破了,也不能用黃狗皮去補。」騶忌子說:「謹受指教,我要小心地挑選君子,不讓小人混雜在其中。」淳于髡說:「大車如果不較正,就不能正常載重;琴瑟不把弦調好,就不能使五音和諧。」騶忌子說:「謹受指教,我要認真制訂法律並監督姦猾的官吏。」淳于髡說完後,快步走出,到門外對他的僕人說:「這個人,我對他說了五條隱語,他回答我就像回聲的響應一樣,這個人不久必定要受封啊!」過了整一年,威王把下邳封給騶忌子,封號是成侯。威王二十三年,齊王與趙王在平陸相會。二十四年,齊王與魏王在郊外一起打獵。魏王問道:「大王也有寶物嗎?」威王說:「沒有。」魏王說:「像寡人的國家這樣小,也還有能照亮前後各十二輛車的直徑一寸的夜明珠十顆,齊國這樣的萬乘之國怎麼能沒有寶物呢?」威王說:「寡人當作寶物的與大王不同。我有個大臣叫檀子的,派他鎮南城,楚國人就不敢向東方侵犯掠奪,泗水之濱的十二諸侯都來朝拜。我有個大臣叫盼子的,派他鎮守高唐,趙國人就不敢到東邊的黃河裡捕魚。我有個官吏叫黔夫的,派他鎮守徐州,燕國人就到北門祭祀,趙國人就到西門來祭祀,以求神靈保佑不受攻伐,搬家去追隨他的有七千多家。我有個大臣叫種首的,派他戒備盜賊,結果就道不拾遺。這些都將光照千里,豈只是十二輛車呢!」魏惠王心中慚愧,敗興離去。威王二十六年,魏惠王包圍邯鄲,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威王召集大臣商議說:「救趙好還是不救趙好?」騶忌子說:「不如不救。」段干朋說:「不救就是不義,並且對我們不利。」威王說:「為什麼呢?」段干朋回答說:「魏國并吞邯鄲,這對齊國有什麼好處呢?如果救趙,軍隊駐在趙國郊外,這就使趙國不被攻伐而魏軍也會完好無損。所以不如向南進攻魏國的襄陵使魏軍疲憊,邯鄲即使被攻下,我們也可以利用魏國的疲憊使它受挫。」威王聽了他的計謀。後來成侯騶忌與田忌關係不好,公孫閱對成侯騶忌說:「您為什麼不考慮伐魏?那樣,田忌一定領兵。如果戰勝有功,那是您的計謀正確;如果打不勝,田忌不是向前死戰就是向後敗北,他的命就在您的手裡了。」於是成侯向威王建議,派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鄲被攻克,齊國趁機起兵進攻魏軍,在桂陵大敗魏軍。於是齊國成為諸侯中最強的國家,自稱為王,來號令天下。威王三十二年,威王殺了他的大夫牟辛。威王三十五年,公孫閱又對成侯騶忌說:「您為什麼不讓人拿黃金十斤到街上去占卜,說『我是田忌的人。我們三戰三勝,聲威滿天下。想要做大事,是吉利還是不吉利?』」問卜的人走了以後,就派人逮捕為他占卜的先生,在威王那裡驗證問卜之辭,田忌聽說之後,就率領他的部下襲擊臨淄,捕捉成侯,沒有取勝就逃跑了。威王三十六年,齊威王去世,他的兒子宣王辟彊即位。宣王元年(前342),秦國任用商鞅。周天子把霸主的稱號送給秦孝公。宣王二年,魏國進攻趙國。趙國與韓國友好,一起攻打魏國,趙國不利,在南梁戰敗。宣王召回田忌恢復他原來的職位。韓國向齊國求救。宣王召集大臣商議說:「早去救援好還是晚去救援好?」騶忌子說:「不如不救。」田忌說:「如果不救,韓國就要失敗而併入魏國,不如早去援救它。」孫臏說:「如果韓、魏的軍隊尚未疲憊就去援救,那就是我們代替韓國受魏軍的攻擊,回過頭來反倒聽從韓國的指揮。況且魏國已有攻破韓國的打算,韓國就要亡國,必定要到東邊來向齊國告求救兵。我們趁機與韓國結下親密的關係,又可晚一些去利用魏軍的疲憊,這樣就能有更大的利益並得到受人尊敬的名聲。」宣王說:「很好。」於是暗中告訴韓國使者並把他送走。韓國由於依仗齊國救援,結果五戰都失敗了,只好向東把國家託付給齊國。齊國趁勢出兵,派田忌、田嬰為統帥,孫臏為軍師,進擊魏國以救援韓、趙,並在馬陵大敗魏軍,殺死魏將龐涓,俘虜了魏太子申。此後,三晉的君主都由田嬰引見,在博望朝拜齊王,盟誓之後離去。宣王七年,齊王與魏王在平阿以南相會。第二年,又在甄城相會。魏惠王去世。再一年,齊宣王與魏襄王在徐州相會,諸侯互相稱王。宣王十年,楚軍包圍齊國的徐州。十一年,齊國與魏國攻伐趙國,趙國決黃河水淹齊國、魏國的軍隊,齊、魏退兵。十八年,秦惠王稱王。宣王喜愛博學和能言善辯的士人,像騶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一流的七十六人,都賜給府第,封為上大夫,讓他們不處理政事而專門議論學術。因此齊國的稷下學士又多起來了,將近數百以至上千人。宣王十九年,齊宣王去世,他的兒子湣王田地即位。湣王元年(前323),秦國派張儀與各國執政大臣在嚙(niè,聶)桑相會。三年,湣王把田嬰封在薛。四年,湣王從秦國迎娶他的夫人。七年,齊國與宋國攻打魏國,在觀澤把魏軍打敗。湣王十二年,齊國攻打魏國。楚國圍攻韓國的雍氏,秦國打敗楚將屈丐。蘇代對楚國大臣田軫說:「臣有事願拜見您,這件事非常完滿,會使楚國對您有利,成功了是福,不成功也是福。今天我站在門口,有人說到魏王曾對韓馮(píng,平)、張儀說:『煮棗將要失陷,齊軍又來進犯,您二位來救寡人就可以不敗;不來救寡人,寡人就無能為力了。』這只是婉轉之辭。秦、韓的軍隊不向東救魏,十幾天之後,魏國就要轉變策略,韓國追隨秦國,秦國驅逐張儀,拱手侍奉齊、楚,這樣,您的事就成功了。」田軫說:「怎麼才能使秦、韓軍隊不向東進呢?」蘇代回答說:「韓馮救魏的言辭,一定不會對韓王說『我是為了魏國』,必定說『我將用秦、韓的兵力向東打退齊、宋,我趁勢聚合三國的軍隊,利用屈丐戰敗後的疲備,向南要求楚國割地,韓國失去的舊地一定能全部收回。』張儀救魏的言辭,一定不會對秦王說『我是為了魏國』,必定說『我將用秦、韓的兵力向東抵擋齊、宋,我將聚合三國的軍隊,趁屈丐戰敗後的疲憊,向南要楚國割地,名義上是為保存將亡的國家,實際上是攻伐三川之後返回來,這是王者的事業。』您讓楚王給韓國土地,讓秦國控制兩國議和,您對秦王說『請讓楚國給韓國土地,而大王可以在三川一帶施逞威風,韓國的軍隊沒有動用就從楚國得到了土地。』韓馮向東發兵的言辭會怎樣對秦國說呢?他說『秦國不用兵就得到了三川,進攻楚國、韓國、使魏國受到困窘,魏國便不敢向東聯齊,這樣就孤立了齊國』。張儀向東發兵的言辭會怎樣說呢?他說『秦國、韓國想得到土地卻按兵不動,聲威震動了魏國,魏國不想失去和齊、楚的關係也就有所憑藉了。』魏國轉就對秦國、韓國的態度,爭著侍奉齊國和楚國,楚國正想得到魏國侍奉而又不想給韓國土地,您讓秦國、韓國不用兵就能得到土地,這是對兩國有大恩德啊。秦韓兩國國王受韓馮、張儀的威脅,向東發兵以便使魏國順服,您可以常常持勝券去責問秦、韓,這樣就使秦、韓兩國喜歡您而厭惡張儀用的本錢太多了。」湣王十三年,秦惠王去世。二十三年,齊軍和秦軍在重丘擊敗楚軍。二十四年,秦國派涇陽君到齊國作人質。二十五年,把涇陽君送回秦國。孟嘗君薛文到秦國,立即任秦國宰相,不久又逃離秦國。二十六年,齊國與韓國、魏國一起進攻秦國,到函谷關駐紮軍隊。二十八年,秦把河外之地給韓國以求和,三國軍隊撤去。二十九年,趙國人殺了他們的主父。齊國幫助趙國滅了中山國。湣王三十六年,齊湣王自稱東帝,秦昭王自稱西帝。蘇代從燕國來到齊國,在章華東門拜見齊王。齊王說:「嘿,好啊,您來了!秦國派魏冉送來了帝號,您認為怎麼樣?」蘇代回答說:「大王對臣的提問太倉卒了,而禍患的生產常常是不明顯的。希望大王接受帝號,但不要馬上就準備稱帝。秦國稱帝後,如果天下安定,大王再稱帝,也不算晚。況且在爭稱帝名時表示謙讓,也沒什麼關係。如果秦國稱帝後,天下都憎惡他,大王也就不要稱帝,以此收攏天下人心,這是很大的本錢。況且天下並立兩帝,大王認為天下是尊崇齊國呢,還是尊崇秦國呢?」湣王說:「尊崇秦國。」蘇代說:「如果放棄帝號,天下是敬愛齊國呢,還是敬愛秦國呢?」湣王說:「敬愛齊國而憎恨秦國。」蘇代說:「東西兩帝訂立盟約進攻趙國有利,還是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湣王說:「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蘇代說:「盟約是均等的,可是與秦國一起稱帝,天下只尊崇秦國而輕視齊國,放棄了帝號,天下就會敬愛齊國而憎恨秦國,進攻趙國不如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所以希望大王明確地放棄帝號以收攏天下人心,背棄盟約,拋開秦國,不與秦國爭高低,大王要利用這個時機攻下宋國。佔有宋國,魏國的陽地也就危急了;佔有濟水以西,趙國的阿地以東一帶就危急了;佔有淮水以北,楚國的東部就危急了;佔有陶、平陸,魏都大梁的城門就被堵塞了。放棄帝號而用討伐宋國暴君的事代替,這樣,國家地位提高,名聲受人尊崇,燕國、楚國會因形勢所迫而歸服,天下各國都不敢不聽從齊國,這是像商湯和周武王那樣的義舉呀。名義上敬重秦國的稱帝,然後讓天下人都憎恨它,這就是所謂由卑下變為尊貴的辦法。希望大王認真地考慮。」於是齊國放棄帝號,重新稱王,秦國也放棄了帝位。湣王三十八年,齊國討伐宋國。秦昭王發怒說:「我愛宋國和愛新城、陽晉是一樣的。齊國的韓聶和我是朋友,可是卻進攻我所愛的地方,為什麼呢?」蘇代為齊國對秦王說:「韓聶進攻宋國,就是為了大王。齊國強大,再有宋國的輔助,楚、很必然恐慌,恐慌就一定向西侍奉秦國,這樣,大王不用一兵,不傷一卒,不用費事就會使魏國割讓安邑,這就是韓聶告求於大王的。」秦王說:「我擔心齊國很難看透,一會兒合縱,一會兒連橫,這怎麼解釋呢?」蘇代回答說:「天下各國的情況能讓齊國都知道嗎?齊國進攻宋國,它知道侍奉秦國應該有萬乘之國的力量輔助自己,不向西侍奉秦國,宋國也就不會安定。中原那些白髮的遊說之士都絞盡腦汁想離間齊、秦的聯合,那些駕車紛紛向西賓士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是去談論和齊國交好的;那些駕車紛紛向東賓士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是去談論同秦國交好的。為什麼?因為他們都不想讓齊、秦聯合。為什麼三晉與楚那麼聰明而齊、秦那麼愚蠢呢?三晉與楚聯合一定要商議進攻齊、秦,齊、秦聯合一定要謀划進攻三晉及楚。請大王根據這種情況決定行事吧!」秦王說:「好吧!」於是齊國就去討伐宋國,宋王出逃,死在溫城。齊國在南方佔據了楚國的淮水以北土地,在西邊侵入了三晉,還打算吞併周室,立為天子。泗水一帶的諸侯如鄒、魯等國的國君都向齊國稱臣,各國諸侯都很恐懼。湣王三十九年,秦國來進攻齊國,攻下城邑九座。湣王四十年,燕、秦、楚及三晉合謀,各用派出精兵來進攻齊國,在濟水以西打敗齊軍。齊王的軍隊潰散退卻。燕將樂毅於是攻入齊都臨淄,全部掠取了齊國收藏的珍寶禮器。湣王出逃到衛國,衛國國君打開王宮讓他居住,向他稱臣並供給他用具。湣王卻很傲慢,衛國人就去侵擾他。湣王只得離開衛國,跑到鄒國、魯國,表現出傲慢的神氣,鄒、魯的國君都不收留他,於是又跑到莒。這時楚國派淖(nào,鬧)齒領兵救援齊國,因而就輔佐齊湣王,結果淖齒竟把湣殺了,並與燕國一起瓜分了侵佔齊國的土地和掠奪的寶器。湣王遇害之後,他的兒子法章更名改姓去莒太史敫的家中當傭人。太史敫的女兒感到法章的相貌不凡,認為他不是平常之人,憐愛他因而時常愉著送他一些衣食,並且和他私通了。淖齒離開莒城之後,莒城裡的人和齊國逃亡的大臣聚在一起尋找湣王的兒子,想要立他為齊王。法章先是害怕他們要殺害自己,過了很久,才敢自己聲言「我就是湣王的兒子」。於是莒人共同讓法章即位,這就是襄王。由於擁有莒城而向齊國各地布告:「新王已經在莒即位了。」襄王即位後,立太史氏的女兒為王后,稱為君王后,生了兒子名建。太史敫說:「女兒不經媒人而私自嫁人,不能算我的後代,她玷污了我們的家風。」他就終身不與君王后見面。君王后賢惠,並不因為父親不見她的緣故就失掉了做子女的禮節。襄王在莒住了五年,田單依靠即墨軍民打敗了燕軍,到莒迎接襄王,回到臨淄。齊國原有的土地全部重新歸屬齊國。齊王封田單為安平君。襄王十四年(前270),秦軍進攻齊國的剛壽。十九年,襄王去世,他的兒子田建即位。齊王建即位六年,秦國進攻趙國,齊、楚去救它。秦國盤算說:「齊、楚援救趙國,如果他們關係親近,我們就退兵;如果他們不親近,我們就進攻它。」趙國沒有糧食,請求齊國支援粟米,齊國不答應。周子說:「不如答應它以便使秦兵撤退,不答應它秦兵就不會撤退,這樣就使秦國的計謀得逞,而齊、楚的計謀失敗了。況且趙國對於齊、楚來說,就是屏障啊,好像牙齒外面有嘴唇一樣,嘴唇沒有了,牙齒就會受寒。今天趙國滅亡,明天禍患就該到齊國、楚國了。而且救趙的事,應該像捧著漏水的瓮去澆燒焦的鍋一樣。救趙、是高尚的義舉;使秦兵退卻,可以顯揚威名。仗義解救將亡的國家,揚威退卻強秦的軍隊,不儘力去做這件事而專註於吝惜糧食,為國家出謀劃策的人錯了。」齊王不聽勸諫。秦軍在長平打敗了趙國的四十多軍隊,接著就包圍了邯鄲。齊王建十六年(前249),秦國滅亡周室。齊國君王后去世。二十三年,秦國設置東郡。二十八年,齊王到秦國朝拜,秦王政在咸陽設酒宴款待。三十五年,秦國滅亡韓國。三十七年,秦國滅亡趙國。三十八年,燕國派荊軻刺殺秦王,秦王發覺了,殺死了荊軻。第二年,秦軍攻破燕都,燕王逃跑到遼東。再一年,秦國滅亡魏國,秦軍駐紮在歷下。四十二年,秦國滅亡楚國。第二年,俘虜了代王嘉,殺死燕王喜,滅亡燕國。齊王建四十四年(前221),秦國進攻齊國。齊王聽從宰相後勝的計謀,不交戰就率軍投降秦國。秦國俘虜了齊王建,把他遷到共城。終於滅亡齊國改為一郡。天下由秦統一,秦王政建立稱號叫做皇帝。起初,君王后有賢德,侍奉秦國比較謹慎,與諸侯相交有信用,齊國又處在東部海濱,秦國日夜進攻三晉、燕、楚,這五國面對秦國的進攻只有分別謀求自救,因此齊王建在位四十多年沒有遭受戰禍。君王后一去世,後勝做了齊國宰相,他接受了秦國間諜的許多金錢,派很多賓客到秦國,秦國又給他們很多錢,賓客們都回來進行反間活動,勸說齊王放棄合縱而歸向秦國,秦國因此能滅亡五國。五國滅亡後,秦軍終於攻入臨淄,百姓沒人敢反抗。齊王建於是投降,被遷到共城。所以齊國人抱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縱攻秦,聽信奸臣及賓客的話以致亡國,人們編了歌唱道:「松樹呢,還是柏樹呢?讓王建住到共城的不是賓客嗎?」意思是痛恨王建使用賓客不注意審察。

太史公說:大概孔子晚年喜歡讀《易經》。《易經》作為一學問,從有形無形的物象中預知未來,道理很深奧,如果不是博古通今明智達理的人,誰能專註於它呢!所以周太史為田敬仲完卜卦,能占卜到十代以後;到田完逃奔齊國,懿仲為他卜卦也是如此。田乞和田常所以接連殺害兩們國君,獨攬齊國政權,不一定是事情的形勢逐漸發展到了這樣地步,大概像是要遵循或符合占卜的預兆吧!

陳完者,陳厲公他之子也①。完生,周太史過陳,陳厲公使卜完,卦得《觀》之《否》②:「是為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③。此其代陳有國乎?不在此而在異國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孫。若在異國,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後④。物莫能兩大,陳衰,此昌乎?」厲公者,陳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厲公兄鮑立,是為桓公。桓公與他異母。及桓公病,蔡人為他殺桓公鮑及太子免而立他,為厲公⑤。厲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於蔡人,數歸,厲公亦數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厲公殺其父與兄,乃令蔡人誘厲公而殺之。林自立,是為庄公。故陳完不得立,為陳大夫。厲公之殺,以淫出國,故《春秋》曰「蔡人殺陳他」,罪之也⑥。

①陳厲公他:《索隱》及請梁玉繩《史記志疑》都認為厲公名躍,是陳桓公之子,與《陳杞世家》中的利公躍實為一人。陳他,又名五父,在位不滿一年,所以沒有謚號。參見《左傳》桓公五年、六年、十二年及庄公二十二年經傳原文以及杜預注、孔穎達疏。 ②《觀》之《否(pǐ,匹)):《觀》卦變為《否》卦。古代占卜方法中的一種方式是,先求出本卦,然後改變其中的一爻,即變為另一卦,稱為「變卦」,或稱「之卦」。這裡的《觀》卦即為卦,其卦畫是。把自下往上數第四爻的陰爻(--)變為陽爻(一),即變為《否》卦。 ③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這是《觀?六四》的爻辭。光,風俗、風情;利用,利於;賓於王,做君王的上賓。 ④四岳:相傳堯時分管四方諸侯的官稱為四岳。《齊太公世家》說,呂尚的先祖曾為四岳,因佐禹治水有功,封於呂,賜姓姜。 ⑤及桓公病……為厲公:據《左傳?桓公五年》載,陳桓公死後,其弟陳他殺桓公太子免而代之,不是蔡人殺太子免。 ⑥厲公之殺……罪之也:據前注,厲公名躍,與陳他並非一人,《春秋》所說的「蔡人殺陳他」,是指責陳他殺太子免奪取君位,不是指責厲公躍。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殺其太子禦寇。禦寇與完相愛,恐禍及己,完故奔齊。齊桓公欲使為卿,辭曰:「羈旅之臣幸得免負擔①,君之惠也,不敢當高位。」桓公使為工正。齊懿仲欲妻完②,卜之,占曰:「是謂鳳凰於蜚③,和鳴鏘鏘④。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⑤。」卒妻完。完之奔齊,齊桓公立十四年矣。完卒,謚為敬仲。仲生稺孟夷。敬仲之如齊,以陳字為田氏⑥。

①羈旅:寄居作客。 ②齊懿仲: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懿仲是陳國大夫,不是齊人。 ③蜚:同「飛」。 ④鏘鏘:這裡是指鳳凰的鳴聲。 ⑤京:大,高。 ⑥以陳字為田氏:《索隱》說:「陳田二字聲相近,遂以為田氏。」《正義》說:「敬仲既奔齊,不欲稱本國故號,故改陳字為田氏。」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陳氏改為田氏是春秋以後的事,不是陳完奔齊之後立即改為田氏。

田稺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須無。田文子事齊莊公。晉之大夫欒逞作亂於晉,來奔齊,齊莊公厚客之。晏嬰與田文子諫,庄公弗聽。文子卒,生桓子無宇。田桓子無宇有力,事齊莊公,甚有寵。無宇卒,生武子開與釐子乞。田釐子乞事齊景公為大夫,其收賦稅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粟)〔稟〕予民以大斗①,行陰德於民②,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齊眾心,宗族益強,民思田氏。晏子數諫景公,景公弗聽。已而使於晉,與叔向私語曰:「齊國之政其卒歸於田氏矣。」晏嬰卒後,范、中行氏反晉。晉攻之急,范、中行請粟於齊。田乞欲為亂,樹黨於諸侯,乃說景公曰:「范、中行數有德於齊,齊不可不救。」齊使田乞救之而輸之粟。

①稟(lǐn,凜):官方賜給糧食。 ②陰德:暗中施恩。

景公太子死,後有寵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國惠子與高昭子以子荼為太子。景公卒,兩相高、國立荼,是為晏孺子。而田乞不說①,欲立景公他子陽生。陽生素與乞歡。晏孺子之立也,陽生奔魯。田乞偽事高昭子、國惠子者,每朝代參乘②,言曰:「始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謀作亂。」又始大夫曰③:「高昭子可畏也,及未發生之。」諸大夫從之。田乞、鮑牧與大夫以兵入公室④,攻高昭子。昭子聞之,與國惠子救公。公師敗。田乞之眾追國惠子,惠子奔莒,遂反殺高昭子。晏(孺子)〔圉〕奔魯⑤。

①說:同「悅」。 ②參乘:此指在車上右邊護衛或陪侍的人。 ③紿(dài,代):欺騙。④公室:春秋戰國時諸侯的家族或其政權稱為公室。這裡指國君的住處。 ⑤晏圉(yǔ,雨)奔魯:據《左傳?哀公六年》記載,奔魯的是晏嬰的兒子晏圉。司馬遷誤作晏孺子。

田乞使人之魯,迎陽生。陽生至齊,匿田乞家。請諸大夫曰:「常之母有魚菽之祭①,幸而來會飲。」會飲田氏。田乞盛陽生橐中②,置坐中央。發橐,出陽生,曰:「此乃齊君矣。」大夫皆伏謁③。將盟立之,田乞誣曰:「吾與鮑牧謀共立陽生也。」鮑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諸大夫欲悔,陽生乃頓首曰④:「可則立之,不可則己。」鮑牧恐禍及己,乃復曰:「皆景公之子,何為不可!」遂立陽生於田乞之家,是為悼公。乃使人遷晏孺子於駘,而殺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為相,專齊政。

①常之母:田常之母,即田乞之妻。魚菽之祭:魚、豆之類的祭品。這裡是謙稱備有簡便的菜肴。 ②橐:口袋。 ③伏謁:謁見尊者,伏地而通姓名。 ④頓首:叩頭。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為田成子。鮑牧與齊悼公有郄①,弒悼公②。齊人共立其子壬,是為簡公。田常成子與監止俱為左右相,相簡公。田常心害監止③,監止幸於簡公,權弗能去。於是田常復修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芑④,歸乎田成子⑤!」齊大夫朝,御鞅諫簡公曰:「田、監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君弗聽。

①郄(xì,戲):同「郤」。嫌隙,因猜疑而產生的仇怨。 ②弒悼公:《左傳?哀公八年》記載的是悼公殺死了鮑牧,兩年後齊人殺死悼公。 ③害:妒忌。 ④嫗:老年婦女。芑(qǐ,豈):一種野菜,可食。另指一種穀類植物。 ⑤歸乎田成子:按,田成子是田常的謚號,生前是不可能有的。這裡稱謚號,顯然不是民歌的原貌。《韓非子?外儲說右上》也記載了這首民歌:「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子乎!」與《史記》所記不同,可見其流傳中有所變化的痕迹。

子我者,監止之宗人也①,常與田氏有郤。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寵。子我曰:「吾欲盡滅田氏適②,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于田氏疏矣。」不聽,已而豹謂田氏曰:「子我將誅田氏,田氏弗先,禍及矣。」子我舍公宮③,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宮④,欲殺子我。子我閉門。簡公與婦人飲檀台,將欲擊田常。太史子余曰:「田常非敢為亂,將除害。」簡公乃止。田常出,聞簡公怒,恐誅,將出亡。田子行曰:「需⑤,事之賊也⑥。」田常於是擊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勝,出亡。田氏之徒追殺子我及監止。簡公出奔,田氏之徒追執簡公於徐州。簡公曰:「蚤從御鞅之言⑦,不及此難。」田氏之徒恐簡公復立而誅已,遂殺簡公。簡公立四年而殺。於是田常立簡公弟驁,是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為相。

①《索隱》及清梁王繩《史記志疑》都認為子我就是監止,司馬遷誤為二人。 ②適。同「嫡」。這裡指直系親族。 ③舍:住宿。 ④如:到……去。 ⑤需:遲疑。 ⑥賊:敗壞,害。 ⑦蚤:通「早」。

田常既殺簡公,懼諸侯共誅己,乃盡歸魯、衛侵地,西約晉、韓、魏、趙氏,南通吳、越之使,修功行賞,親於百姓,以故齊復定。田常言於齊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罰人之所惡,臣請行之。」行之五年,齊國之政皆歸田常。田常於是盡誅鮑、晏、監止及公族之強者,而割齊自安平以東至琅邪,自為封邑。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①。田常乃選齊國中女子長七尺以上為後宮②,後宮以百數,而使賓客舍人出入後宮者不禁③。及田常卒,有七十餘男。

①食:食邑,即領地。 ②七尺:春秋戰國時期的一尺約合今22—23厘米,七尺約相當於今1.55米—1.60米。 後宮:原指妃嬪居住之所,常借代為妃嬪或姬妾。 ③舍人:親近侍從。

田常卒,子襄子盤代立,相齊。常謚為成子。田襄子既相齊宣公,三晉殺知伯①,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盡為齊都邑大夫,與三晉通使,且以有齊國②。襄子卒,子莊子白立。田莊子相齊宣公。宣公四十三年,伐晉,毀黃城。圍陽狐。明年,代魯、葛及安陵③。明年,取魯之一城。莊子卒,子太公和立④。田太公相齊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取魯之郕。明年,宣公與鄭人會西城。伐衛,取丘。宣公五十一年卒,田會自廩丘反。宣公卒,子康公貸立。貸立十四年,淫於酒婦人,不聽政。太公乃遷康公於海上⑤, 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魯敗齊平陸。三年,太公與魏文侯會濁澤,求為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諸侯,請立齊相田和為諸侯。周天子許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為齊侯,列於周室⑥,紀元年。

①三晉:指晉國的韓、趙、魏三家貴族。 ②且:將近,幾乎。以:通「已」。③葛:《六國年表》作「莒」。安陵:《六國年表》作「安陽」。 ④《索隱》據《竹書紀年》認為,莊子之後還有悼子,因在位時間短,所以史書未錄。 ⑤海上:海邊。 ⑥列於周室:列名於周王朝,表示被正式承認為諸侯。

齊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①。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韓,韓求救於齊。齊桓公召大臣而謀曰②:「蚤救之孰與晚救之?」騶忌曰:「不若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則韓且折而入於魏③,不若救之。」田臣思曰:「過矣君之謀也!秦、魏攻韓,楚、趙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齊也。」桓公曰:「善。」乃陰告韓使者而遣之。韓自以為得齊之救,因與齊、魏戰。楚、趙聞之,果起兵而救之。齊因起兵襲燕國,取桑丘④。六年,救衛。桓公卒,子威王因齊立⑤。是見,故齊康公卒,絕無後,奉邑皆入田氏。

①和卒,子桓公午立:《索隱》引《竹書紀年》云:「齊康公五年,田侯午生。二十二年,田侯剡(yǎn,演;又讀shàn,善)立。後十年,齊田午弒其君及孺子喜而為公。」據此,田和死後,不是田午而是田剡繼位。十年後,田午殺死田剡和孺子喜才即位為桓公,時當在前374年。司馬遷在本篇中漏掉了田剡一代。 ②齊國君臣討論出兵救援他國問題在本篇中出現不只一次,威王二十六年討論救趙問題,宣王二年也是討論救韓問題,這三次都有鄒忌參加,並且情節和語言均相類似。可能是作者把不同史料中的類似記載都寫入了本篇。《索隱》認為:「其辭前後交互,是記史者聽取各異,故不同耳。」 ③折:挫折,失敗。 ④齊因起兵襲燕國,取桑丘:因,趁機。按,此事與上述史實無關。楊寬《戰國史?附錄三》認為,齊國趁秦、魏攻韓,趙、楚救韓之機,起兵伐燕一事,應在齊宣王六年。司馬遷誤把此事和周安王二十二年「齊代燕取桑丘」的事並為一談。 ⑤《索隱》據《竹書紀年》認為,桓公卒、威王立應在桓公十九年(前357)。

齊威王元年,三晉因齊喪來伐我靈丘。三年,三晉滅晉後而分其地。六年,魯伐我,入陽關。晉伐我,至博陵。七年,衛伐我,取薛陵。九年,趙伐我,取甄。威王初即位以來,不治①,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間,諸侯並伐,國人不治。於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語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毀言日至②。然吾使人視即墨,田野辟③,民人給④,官無留事⑤,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譽也。」封之萬家。召阿大夫語曰:「自子之守阿,譽言日聞。然使使視阿,田野不辟,民貧苦。昔日趙攻甄,子弗能救。衛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幣厚吾左右以求譽也⑥。」是日,烹阿大夫⑦,及左右嘗譽者皆並烹之。遂起兵西擊趙、衛,敗魏於濁澤而圍惠王。惠王請獻觀以和解,趙人歸我長城。於是齊國震懼,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誠。齊國大治。諸侯聞之,莫敢兵於齊二十餘年。

①治:治理,管理。下文的「治」是安寧、安定的意思。 ②毀:誹謗。 ③辟:開闢。這裡指田地的開墾。 ④給:豐足。 ⑤留事:指積壓公事。 ⑥幣:禮物。厚:厚贈。 .⑦烹:煮殺。古代的一種酷刑。

騶忌子以鼓琴見威王,威王說而舍之右室。須臾①,王鼓琴,騶忌子推戶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說②,去琴按劍曰:「夫子見容未察③,何以知其善也?」騶忌子曰:「夫大弦濁以春溫者④,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⑤,相也;攫之深⑥,之愉者⑦,政令也;鈞諧以鳴⑧,大小相益⑨,回邪而不相害者⑩,四時也:吾是以知其善也。」王曰:「善語音。」騶忌子曰:「何獨語音,夫治國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11)。」王又勃然不說曰:「若夫語五音之紀(12),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國家而弭人民,又何為乎絲桐之間(13)?」騶忌之曰:「夫大弦濁以春溫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鈞諧以鳴,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時也。夫復而不亂者,所以治昌也;連而徑者(14),所以存亡也(15):故曰琴音調而天下治。夫治國家而弭人民者,無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①須臾:片刻。 ②勃然:發怒變色。 ③容:或許,大概。 ④濁:形容琴聲寬緩。以:而。 ⑤廉折:指樂聲高亢,節奏明快。 ⑥攫:用手指勾撥琴統,是古琴彈奏的指法。 ⑦(shì,士):通「釋」。指放開琴弦。愉:《索隱》:「音舒也。」 ⑧鈞諧:調諧,和諧。 ⑨相益:互相補助,引申為互相增色。 ⑩回邪:不正,曲折。害:妨害。 (11)弭:順服,安定。 (12)五音:古代音樂以宮、商、角、徵、羽為五音,五音常為音樂的代稱。紀:調理。 (13)絲桐:指古琴。古琴琴體多用桐木,弦用絲弦,故稱絲桐。 (14)連:連貫。徑:快捷。 (15)存亡:使將亡或已亡之國得以復存。

騶忌子見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見之曰:「善說哉!髡有愚志,願陳諸前。」騶忌子曰:「謹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①,失全全亡。」騶忌子曰:「謹受令②,請謹毋離前③。」淳于髡曰:「狶膏棘軸④,所以為滑也,然而不能運方穿⑤。』騶忌子曰:「謹受令,請謹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膠昔干⑥,所以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⑦。」騶忌子曰:「謹受令,請謹自附於萬民。」淳于髡曰:「狐裘雖敝,不可補以黃狗之皮。」騶忌子曰:「謹受令,請謹譯君子,毋雜小人其間。」淳于髡曰:「大車不較⑧,不能載其常任;琴瑟不較,不能成其五音。」騶忌子曰:「謹受令,請謹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說畢,趨出⑨,至門,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語之微言五⑩,其應我若響之應聲(11),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朞年(12),封以下邳,號曰成侯。

①得全全昌:據《索隱》註解,得全,指人臣事君之禮周全無失;全昌,指身與名都能昌盛。 ②令:命令,這裡是指教的意思。 ③謹毋離前:據《索隱》,這是指謹記指教,不離心目之前。 ④狶膏:豬油。狶,同「豨」。豬。棘軸:棘木製作的車軸。 ⑤運:運轉。方穿:方形的軸孔。穿,孔。以上三句以方圓之不合喻君臣不合。 ⑥膠:用膠粘。昔干:放舊的弓干。 ⑦傅:通「附」。附著。罅(xià,下):裂縫。 ⑧較:同「校」。校正。 ⑨趨:小步快走。 ⑩微言:隱微之言,隱語。 (11)響:回聲。 (12)朞年:周年。朞,同「期」。

威王二十三年,與趙王會平陸。二十四年,與魏王會田於郊①。魏王問曰:「王亦有寶乎?」威王曰:「無有。「梁王曰:「若寡人國小也,尚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萬乘之國而無寶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為寶與王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東取,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②。吾臣有肦子者,使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③,徙而從者七千餘家。吾臣有種首者,使備盜賊④,則道不拾遺。將以照千里,豈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慚,不懌而去。⑤二十六年,魏惠王圍邯鄲,趙求救於齊。齊威王召大臣而謀曰:「救趙孰與 勿救?」騶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則不義,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對曰:「夫魏氏並邯鄲,其於齊何利哉?且夫救趙而軍其郊,是趙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⑥,邯鄲拔而乘魏之弊⑦。」威王從其計。

①魏王:指魏惠王,又稱梁惠王。田:打豬。 ②泗上十二諸侯:指泗水之濱的一些小諸侯國,如鄒、魯、宋等。 ③以上兩句,《集解》引賈逵曰:「齊之北門西門也。言燕趙之人畏見侵伐,故祭以求福。」 ④備:戒備,防範。 ⑤懌:喜歡,高興。 ⑥弊:疲睏。 ⑦乘:利用。

其後成侯騶忌與田忌不善,公孫閱謂成侯忌曰①:「公何不謀伐魏,田忌必將。戰勝有功,則公之謀中也;戰不勝,非前死則後北②,而命在公矣。」於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鄲拔,齊因起兵擊魏,大敗之桂陵③。於是齊最強於諸侯,自稱為王,以令天下。三十三年,殺其大夫牟辛④。三十五年,公孫閱又謂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戰而三勝,聲威天下。欲為大事⑤,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令人捕為之卜者,驗其辭於之所⑥。田忌聞之,因率其徒襲攻臨淄,求成侯,不勝而犇⑦。三十六年, 威王卒,子宣王辟彊立⑧。

①公孫閱:《戰國策?齊策一》作公孫(hàn,漢)。 ②前死:向前死戰。北:敗北,敗逃。 ③田忌、孫臏用圍魏救趙之計,解救了趙國,在桂陵大敗魏軍,這是古著名戰例之一。詳見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參見卷四十三《趙世家》、卷四十四《魏世家》。 ④大夫:《集解》、《索隱》及清梁玉繩《史記志疑》都認為「大夫」似應作「夫人」。 ⑤大事:這裡指奪取權位。 ⑥驗:驗證。 ⑦犇:同「奔」。《史記志疑》認為,田忌出奔在宣王二年馬陵之戰以後,司馬遷在這裡是因襲了《戰國策》記載的錯誤。 ⑧辟彊:《史記》中「彊」字經常出現,大多同「強」字。這裡作為人名,音義同「疆」。按,據《竹書紀年》,威王卒,宣王立應在前319年。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周致伯於秦孝公①。二年,魏伐趙。趙與韓親,共擊魏。趙不利,戰於南梁②。宣王召田忌復故位③。韓氏請救於齊。宣王召大臣而謀曰:「蚤救孰與晚救?」騶忌子曰④:「不如勿救。」田忌曰⑤:「弗救,則韓且折而入於魏,不如蚤救之。」孫子曰⑥:「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韓受魏之兵,顧反聽命於韓也⑦。且魏有破國之志,韓見亡,必東面而愬於齊矣⑧。吾因深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⑨,則可重利而得尊名也。」宣王曰:「善。」乃陰告韓之使者而遣之。韓因恃齊,五戰不勝,而東委國於齊。齊因起兵,使田忌、田嬰將,孫子為(帥)〔師〕⑩,救韓、趙以擊魏,大敗之馬陵(11),殺其將龐涓,虜魏太子申。其後三晉之王皆因田嬰朝齊於博望,盟而去。

①致:送。伯:通「霸」。諸侯的盟主。 ②魏伐趙……戰於南梁: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這幾句記述有誤,應改為「魏伐韓,趙與魏親,共擊韓。趙不利,則於南梁。韓氏請救於齊。」 ③召田忌復故位:《史記志疑》認為,前有田忌出奔的誤記,因而這裡又出現複位的誤記。 ④騶忌子曰:《戰國策?齊策一》記載的這段文字中沒有騶忌子。又《索陷》引王劭說,此時騶忌已死去四年。 ⑤田忌:《戰國策》作張(同「丐」)。 ⑥孫子:即孫臏。《戰國策》作田臣思。 ⑦顧:回頭,反而。 ⑧愬(sù,訴):告訴,訴說。 ⑨承:通「乘」。趁,利用。 ⑩師:軍師。 (11)大敗之馬陵:孫臏用計,在馬陵大敗魏軍。詳見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

七年,與魏王會平阿南。明年,復會甄。魏惠王卒①。明年,與魏襄王會徐州,諸侯相王也。十年,楚圍我徐州。十一年,與魏伐趙,趙決河水灌齊、魏,兵罷。十八年,秦惠王稱王。宣王喜文學遊說之士,自如騶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②,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③。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④,且數百千人。十九年,宣王卒,子湣王地立⑤。

①魏惠王卒年,史書所記不一,詳卷四十四《魏世家》襄王十六年注。 ②列第:不同等級的住宅。 ③不治:不理政事。 ④稷下學士復盛:桓公午開始在稷下設學宮,招納學士。到宣王時最盛,成為當時百家爭鳴的中心,是中國文化史上的盛事。 ⑤湣王地:或名遂。按,據《竹書紀年》,宣王卒,湣王立應在前301年。

湣王元年,秦使張儀與諸侯執政會於嚙桑。三年,封田嬰於薛。四年,迎婦於秦。七年,與宋攻魏,敗之觀澤。十二年,攻魏。楚圍雍氏,秦敗屈丐。蘇代謂田軫曰①:「臣願有謁於公,其為事甚完②,使楚利公,成為福,不成亦為福。今者臣立於門,客有言曰魏王謂韓馮、張儀曰:『煮棗將拔③,齊兵又進,子來救寡人則可矣;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④。』此特轉辭也⑤。秦、韓之兵毋東,旬余,則魏氏轉韓從秦⑥,秦逐張儀,交臂而事齊楚⑦,此公之事成也。」田軫曰:「奈何使無東?」對曰:「韓馮之救委之辭,必不謂韓王曰『馮以為魏』,必曰『馮將以秦韓之兵東卻齊宋,馮因摶三國之兵⑧,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故地必盡得之矣』。張儀救魏之辭,必不謂秦王曰『儀以為魏』,必曰『儀且以秦韓之兵東距齊宋,儀將摶三國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名存亡國,實伐三川而歸⑨,此王業也』。公令楚王與韓氏地,使秦制和⑩,謂秦王曰『請與韓地,而王以施三川(11),韓氏之兵不用而得地於楚』。韓馮之東兵之辭且謂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韓以窘魏,魏氏不敢東,是孤齊也』。張儀之東兵之辭且謂何?曰『秦韓欲地而兵有案(12),聲威發於魏,魏氏之欲不失齊楚者有資矣(13)』。魏氏轉秦韓爭事齊楚,楚王欲而無與地,公令秦韓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秦韓之王劫於韓馮、張儀而東兵以徇服魏(14),公常執左券以責於秦韓(15),此其善於公而惡張子多資矣(16)。」

①蘇代謂田軫:以下這段談話又見於馬王堆漢墓帛書《戰國縱橫家書》,整理小組定為《蘇秦謂陳軫章》,文字略有出入。陳軫,即田軫。 ②完:圓滿。 ③煮棗:地名。 ④弗能拔:無法制止被攻陷。帛書「拔」作「枝(支)」。 ⑤轉辭:宛轉之辭。 ⑥魏氏轉:魏國轉變策略。 ⑦交臂:拱手。 ⑧摶:統率。 ⑨三川:指韓國,因其境內有黃河、伊水、洛水,故稱。 ⑩制和:控制兩國議和。 (11)施:施威。 (12)案:同「按」。抑止。 (13)資:本錢。 (14)劫:威脅。徇(xún,旬):順從。 (15)左券:古代契約分為左右兩片,左片稱左券,由債權人收執,作為索償的憑據。後常用「執左券」比喻有成功的把握。 (16)張子:張儀。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與秦擊敗楚於重丘。二十四年,秦使涇陽君質於齊①。二十五年,歸涇陽君於秦。孟嘗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年,齊與韓魏共攻秦,至函谷軍焉。二十八年,秦與韓河外以和②,兵罷。二十九年,趙殺其主父③。齊佐趙滅中山。

①質:作人質。 ②河外:戰國時一般指黃河以南為河外。 ③主父:趙武靈王把王位傳給兒子後,自稱主父。後游沙丘,被公子成圍困,餓死。詳見卷四十三《趙世家》。

三十六年,王為東帝,秦昭王為西帝。蘇代自燕來,入齊,見於章華東門。齊王曰:「嘻,善,子來!秦使魏冉致帝①,子以為何如?」對曰:王之問臣也卒②,而患之所從來微③,願王受之而勿備稱也。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後也④。且讓爭帝名,無傷也。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大資也。且天下立兩帝,王以天下為尊齊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釋帝⑤,天下愛齊乎?愛秦乎?」王曰:「愛齊而憎秦。」曰:「兩帝立約伐趙,孰與伐桀宋之利⑥?」王曰:「代桀宋利。」對曰:「夫約鈞⑦,然與秦為帝而天下獨尊秦而輕齊,釋帝則天下愛齊而憎秦,伐趙不如伐桀宋之利,故願王明釋帝以收天下,倍約賓秦⑧,無爭重⑨,而王以其間舉宋⑩。夫有宋,衛之陽地危;有濟西,趙之阿東國危(11);有淮北,楚之東國危;有陶、平陸,梁門不開(12)。釋帝而貸之以伐桀宋之事(13),國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14),天下莫敢不聽,此湯武之舉也。敬秦以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謂以卑為尊者也。願王孰慮之。」於是齊去帝復為王,秦亦去帝位。

①致帝:送來帝號。 ②卒:通「猝」。倉猝,突然。 ③微:隱微,不明顯。 ④無後:不晚。 ⑤釋帝:放棄帝號。 ⑥桀宋:宋君偃荒淫暴虐,人稱桀宋。見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 ⑦鈞:通「均」。 ⑧倍:通「背」。賓:同「擯」。拋棄。 ⑨爭重:爭高低。 ⑩間:空子,時機。舉:攻克。 (11)阿: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戰國策》作「河」,這裡誤作「阿」。 (12)梁門不開:魏都不梁的城門無法打開。這句連上句意思是,佔有陶和平陸就等於堵塞了大梁東出的門戶。 (13)貸:代。 (14)形服:迫於形勢而歸服。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愛宋與愛新城、陽晉同。韓聶與吾友也,而攻吾所愛,何也?」蘇代為齊謂秦王曰:「韓聶之攻宋,所以為王也。齊強,輔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煩一兵,不傷一士,無事而割安邑也,此韓聶之所褥於王也。」秦王曰:「吾患齊之難知。一從一衡①,其說何也?」對曰:「天下國令齊可知乎?齊以攻宋,其知事秦以萬乘之國自輔,不西事秦則宋治不安②。中國白頭游敖之士皆積智欲離齊秦之交③,伏式結軼西馳者④,未有一人言善齊者也;伏式結軼東馳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何則?皆不欲齊秦之合也。何晉楚之智而齊秦之愚也!晉楚合必議齊秦,齊秦合必圖晉楚,請以此決事。」秦王曰:「諾。」於是齊遂伐宋,宋王出亡,死於溫。齊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晉,欲以並周室,為天子。泗上諸侯鄒魯之君皆稱臣,諸侯恐懼。

①從:同「縱」。合縱。衡:通「橫」。連橫。 ②宋治:宋國管轄的地方。 ③中國:春秋戰國時稱中原地區為中國。游敖之士:即游士、遊說之士。敖,遊逛。積智:積聚智謀,處心積慮。 ④伏式結軼(zhé,哲):形容乘車往來不斷。式,同「軾」,東前橫木;結軼,車轍在路上交錯,軼,通「轍」。

三十九年,秦來伐,拔我列城九。四十年,燕、秦、楚、三晉合謀,各出銳師以伐①,敗我濟西。王解而卻②。燕將樂毅遂入臨淄③,盡取齊之寶藏器。湣王出亡,之衛。衛君辟宮舍之,稱臣而共具④。湣王不遜,衛人侵之。湣王去,走鄒、魯,有驕色,鄒、魯君弗內⑤,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相齊湣王。淖齒遂殺湣王而與燕共分齊之侵地鹵器⑥。

①諸侯伐齊事,卷五《秦本紀》、卷四十三《趙世家》、卷四十四《魏世家》及卷四十五《韓世家》的記載中沒有楚國。 ②解:潰散。 ③樂毅率五國軍隊伐齊事,詳見卷八十《樂毅列傳》。 ④共:同「供」。供給。 ⑤內:收容,接納。同「納」。 ⑥鹵:通「擄」。掠奪。按,據《竹書紀年》,湣王在位十七年,司馬遷誤記為四十年。

湣王之遇殺,其子法章變名姓為莒太史敫家庸①。太史敫女奇法章狀貌,以為非恆人②,憐而常竊衣食之,而與私通焉。淖齒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齊亡臣相聚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懼其誅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於是莒人共立法章,是為襄王。以保莒城而布告齊國中③:「王已立在莒矣。」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為王后,是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種也,污吾世④。」終身不睹君王后。君王后賢,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禮。襄王在莒五年,田單以即墨攻破燕軍⑤,迎襄王於莒,入臨淄。齊故地盡復屬齊。齊封田單為安平君。十四年,秦擊我剛壽。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①庸:同「佣」。 ②恆人:常人。 ③保:佔有、擁有。 ④世:一代。 ⑤田單用火牛陳破燕軍是戰國時期的著名戰例。詳見卷八十二《田單列傳》。

王建立六年,秦攻趙,齊楚救之。秦計曰:「齊楚救趙,親則退兵,不親遂攻之。」趙無食,請粟於齊,齊不聽。周子曰:「不如聽之以退秦兵,不聽則秦兵不卻,是秦之計中而齊楚之計過也①。且趙之於齊楚,扞蔽也②,猶齒之有唇也,唇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且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瓮沃焦釜也③。夫救趙,高義也;卻秦兵,顯名也。義救亡國,威卻強秦之兵,不務為此而務愛粟④,為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秦破趙於長平四十餘萬⑤。遂圍邯鄲。十六年,秦滅周。君王后卒。二十三年,秦置東郡。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陽。三十五年,秦滅韓。三十七年,秦滅趙。三十八年,燕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殺軻⑥。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遼東。明年,秦滅魏,秦兵次於歷下⑦。四十二年,秦滅楚。明年,虜代王嘉,滅燕王喜。

①過:錯。 ②扞(hàn,漢)蔽:屏障。扞,同「捍」。 ③奉:捧著。沃:澆水。釜:鍋。 ④務:致力。 ⑤長平之役,秦將白起大破趙軍,坑殺趙降卒四十餘萬。詳見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傳》。 ⑥荊軻刺秦王事,詳見卷八十六《刺客列傳》。 ⑦次:停留,駐紮。

四十四年,秦兵擊齊。齊王聽相後勝計,不戰,以兵降秦。秦虜王建,遷之共。遂滅齊為郡。天下壹並於秦①,秦王政立號為皇帝。始,君王后賢,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於秦,以故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後勝相齊,多受秦間金②,多使賓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為反間③,勸王去從朝秦,不修攻戰之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五國已亡,秦兵卒入臨淄,民莫敢格者④。王建遂降,遷於共。故齊人怨王建不蚤與諸侯合從攻秦,聽奸臣賓客以亡其國,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⑤。

①壹並:統一。壹,全;並,合、兼并。 ②間:間牒。 ③反間:在敵方內部進行離間、分化活動。 ④格:抗拒。 ⑤疾:憎恨。詳:審察。

太史公曰:蓋孔子晚而喜《易》。《易》之為術①,幽明遠矣②,非通人達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後;及完奔齊,懿仲卜之亦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③,專齊國之政,非必事勢之漸然也④,蓋若遵厭兆祥雲⑤。

①術:學問,技能。 ②幽明:指《周易》中所說的無形和有形的物象。幽,隱微、不明。遠:深。 ③比:接連。犯:冒犯,傷害。 ④漸然:逐漸如此。 ⑤厭:合。兆祥:占卜所得的預兆。

附記:本篇中所記桓公午、威王、宣王及湣王數代,其系年與《竹書紀年》有較大出入,並與《孟子》、《戰國策》的記事不合。清代以來的學者大多認為司馬遷記載有誤,一是桓公午之前遺漏了齊侯剡(在位九年),二是桓公午在位十九年誤為六年,這樣就是把威王、宣王和湣王的年代提前了二十二年,把湣王在位應為十七年拉長為四十年。按《竹書紀年》推算,桓公午應在前374—357年,威王應在前356—320年,宣王應在前319—301年,湣王應在前300—284年。本篇譯文中涉及這四代君王的年代,仍按原文推算公元前年代,以便與《六國年表》相一致,保持原著的本來面貌。註解中則對上述問題分別予以說明。為使讀者對此問題有較全面的了解,特附記如上。限於本書體例,不便詳細引述有關考證資料,讀者可參閱翦伯贊主編的《中外歷史年表》、楊寬《戰國史》、陳夢家《六國紀年》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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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世家第十七

宋尚齋 何平 譯註

【說明】孔子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偉大的教育家,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孔子世家》詳細地記述了他的生平活動及各方面的成就,是研究孔子生平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孔子一生都有著極高的政治熱情,即使在他遭到打擊、排斥、嘲諷、甚至圍困的時候也仍然不減。為了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他不辭勞苦,用了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帶領弟子周遊列國,奔走遊說。雖然到處碰壁,但仍執著追求。文章用了相當篇幅,真實地記述了孔子一生的政治活動,寫得生動具體、形象逼真。孔子是我國教育史上私人授徒講學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學在官府,孔子興辦私學,廣收門徒,把教育對象擴大到了平民,把文化知識傳播到民間,這在我國教育史上,實在是個創舉,為古代的教育做出了巨大貢獻。文中對孔子的辦學思想、教學內容和方法,以及他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作風,都有全面地描寫,突出地表現了這位偉大教育家的風範。文章也寫了孔子淵博的知識和高度的修養,以及他在整理和傳播古代文化典籍方面的功績。他整理和編纂過《詩》、《易》、《禮》、《樂》、《春秋》等古代文化典籍,並且將作為教學內容的重點,從而對這些古文獻的傳播和保存作出了傑出貢獻。孔子一生的事迹很多,頭緒也很紛亂,但司馬遷在這篇洋洋近萬言的文章中卻記述得線索清楚,有條不紊,而且重點突出,在記述故事的同時,注意人物性格特徵的描寫,從而較全面地展現出了孔子的形象和精神風貌。司馬遷寫歷史人物,暗含愛憎褒貶的的感情,有較為鮮明的傾向性。他對孔子的嚮往和景仰,也在文中處處流露了出來,加之引用了大量孔子的原話,用孔子自己的語言來表現其人,不僅使孔子形象具有真實感,而且也使人覺得親切感人。

孔子出生在魯國昌平鄉的陬(zōu,鄒)邑。他的祖先是宋國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紇(hé,禾)。叔梁紇年老時娶顏姓少女才生了孔子,那是他們到尼丘山向神明禱告後而得孔子的。魯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孔子誕生。他剛出生時頭頂是凹下去的,所以就給他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氏。孔子出生不久叔梁紇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在魯國東部,因此孔子無法確知父親的墳墓在何處,是母親沒有把父親埋葬的地方告訴他。孔子小時候做遊戲,常常擺起各種祭器,學做祭祀的禮儀動作。孔子的母親死後,就把靈柩暫且停放在五父之衢,這是出於慎重沒有馬上埋葬。陬邑人輓父的母親把孔子父親的葬地告訴了他,然後孔子才把母親遷去防山同父親葬在一起。孔子腰間還系著孝麻帶守喪時,季孫氏舉行宴會款待名土,孔子前往參加。季孫氏的家臣陽虎阻撓說:「季氏招待名士,沒有請你啊。」孔子因此而退了回來。孔子十七歲那年,魯國大夫釐子病危,臨終前告誡兒子懿子說:「孔丘這個人,是聖人的後代,他的祖先在宋國滅敗。他的先祖弗父何本來繼位做宋國國君,卻讓位於他的弟弟厲公。到他的另一個先祖正考父時,歷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朝,三次受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所以正考父鼎的銘文說:『第一次任命鞠躬而受,第二次任命時彎腰而受,第三次任命時俯首而受。走路時順 根快走,也沒人敢欺侮我;我就在這個鼎中做些麵糊粥以糊口度日。』他就是這般恭謹節儉。我聽說聖人的後代,雖不一定做國君執政,但必定會有才德顯達的人出現。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禮,他不就是才德顯達的人嗎?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以他為師。等到孟釐子死後,孟懿子和魯國人南宮敬叔便前往孔子處學禮。這一年,季武子死了,由平子繼承了卿位。孔子家境貧窮,社會地位低下。到長大之後,曾給季氏做過管理倉庫的小吏,出納錢糧算得公平準確;也曾提任過管理牧場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他又升任主管營建工程的司空。過了不多久,他離開了魯國,在齊國受到排斥,在宋國、衛國遭遇到驅逐,又在陳國和蔡國之間被圍困,最後又返回了魯國。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們都稱他為「長人」,覺得他與一般人不一樣。魯國後來對他好了,所以他終於返回了魯國。魯國人南宮敬叔對魯昭公說:「請讓我與孔子一起到周去。」魯昭公就給了他一輛車子、兩匹馬,一名童僕,隨他出發,到周去學禮,據說是見到了老子。告辭時,老子送他們時說:「我聽說富貴的人是用財物送人,品德高尚的人是用言辭送人。我不是富貴的人,只能竊用品德高尚人的名號,用言辭為您送行。這幾句話是:『聰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亡的威脅,那是因為他喜歡議論別人的緣故;博學善辯識見廣大的人常遭困厄危及自身,那是因為他好揭發別人罪惡的緣故。做子女的忘掉自己而心想父母,做臣下的要忘掉自己而心存君主。』孔子從周回到魯國之後,跟從他學習的弟子就漸漸多起來了。在這個時候,晉平公淫亂無道,韓氏、趙氏、魏氏、中行氏、范氏、知氏六家大臣把持國政,不斷出兵攻打東邊的侯國,楚靈王軍隊強大,也時常侵犯中原各國;齊是大國又靠近魯國。魯國既小又弱,歸附楚國就惹怒晉國;歸附晉國就招致楚國來討伐;對於齊國如果奉事不周到,齊國的軍隊就侵犯魯國。魯昭公二十年(前522),這時孔子大是三十歲了。齊景公帶著嬰來到魯國,景公問孔子說:「從衣秦公國家小而又處於偏僻的地方,他能夠稱霸,這是什麼原因呢?」孔子回答說:「秦國雖小,志向卻很大;所處地方雖然偏僻,但施政卻很恰當。秦穆公親自拔用五張黑公羊皮贖來的百里奚,授給他大夫的官爵,把他從拘禁中一解救出來,就與他一連談了三天的話,隨後就把執政大權交給他了。用這種精神來治理國家,就是統治整個天下也是可以的,他當個霸主還算是小的呢。」景公聽了很高興。孔子三十五歲的時候,季平子因為與郈昭伯鬥雞怨的事得罪了魯昭公,昭公率軍隊攻打平了,平子和孟孫氏、叔孫氏三家聯合攻打昭公,昭公的軍隊吃了敗仗,逃奔到齊國,齊國把昭公安置在乾侯這個地方。其後過了不久,魯國發生了變亂。孔子來到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借高昭子的關係接近景公。他與齊國的樂官談論音樂,聽到了舜時的《韶》樂,就學習了起來,有三個月的時間竟嘗不出肉的味道,齊國人都稱讚他。齊景公向孔子請教如何為政,孔子說:「國君要像國君的樣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子。」景公聽了後說:「對極了!假如國君不像個國君,臣子不像個臣子,父親不像個父親,兒子不像個兒子,即使有很多的糧食,我怎麼能吃得著呢!」改日景公又向孔子請教為政的道理,孔子說:「管理國家最重要的是節約開支,杜絕浪費。」景公聽了很高興,打算把尼谿的田地封賞給孔子。晏嬰勸阻說:儒者這種人,能說會道,是不能用法來約束他們的;他們高傲任性自以為是,不能任為下臣使用;他們重視喪事,竭盡哀情,為了葬隆重而不惜傾家蕩產,不能讓這種做法形成風氣;他們四處遊說乞求官祿,不能用他們來治理國家。自從那些聖賢相繼下世以後,周王室也隨之衰微下去,禮崩樂壞已有好化時間了。現在孔子講究儀容服飾,詳定繁瑣的上朝下朝禮節,刻意於快步行走的規矩,這些繁文縟節,就是幾代人也學習不完,畢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這套東西來改變齊國的風俗,恐怕這不是引導老百姓的好辦法。」之後,齊景公雖然很有禮貌地接見孔子,可不再問起有關禮的問題了。有一天,景公慰留孔子說:「用給季氏那樣高的待遇給您,我做不到。」所以就用上卿季孫氏、下卿孟孫氏之間的待遇給孔子。齊國的大夫中有人想害孔子,孔子聽到了這個消息。景公對孔子說:「我已年老了,不能作用你了。」孔子於是就離開齊國,返回了魯國。孔子四十二歲那年,魯昭公死在齊國的乾侯,魯定公繼位。定公繼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死了,季恆子繼立為上卿。季桓子氣掘井時掘得一個腹大口小的陶器,裡面有個像羊的東西,告訴孔子時卻謊稱「得到一隻狗」。孔子說:「據我所知,那裡面是羊。我聽說,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種叫『夔』的單足獸和會學人聲的山精『罔閬』,水中的怪物是神龍和叫『罔象』的水怪,泥土中的怪物是一種雌雄未明的『墳羊』。」吳國攻打越國,把越國的國都會稽摧毀了,得到一節骨頭,有一輛車長。吳國派使者來問孔子:「什麼骨頭最大?」孔子說:「大禹召集群神到會稽山,防風氏遲到,大禹就把他殺死並陳屍示眾,他的骨頭一節就有一車長,這就是最大的骨頭了。」吳國的使者又問:「那神又是誰呢?」孔子說:「山川的神靈能興雲致雨足可造福天下,負責監守山川按時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穀物的就是公侯,他們都隸屬於王者」。吳使又問:「防風氏是監守什麼的?」孔子說:「汪罔氏的君長監守封山和禺山一帶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叫汪罔,在周叫長翟,現在叫做大人。」吳使問:「人的身高有多少?」孔子回答說:「僬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高的不過三丈,數得上是最高的了。」吳國使者聽了之後說:「了不起呀聖人!」季桓子有個寵臣叫仲梁懷,與陽虎有怨仇。陽虎想要驅逐仲梁懷,季氏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這年秋天,仲梁懷更加驕橫了,陽虎把捉了起來。季桓子對此很惱怒,陽虎就把季桓子也囚禁了起來,直到季桓認輸訂立了盟約才把他釋放出來。陽虎從此以後更加看不起季氏。季氏辦事也竟然凌駕於魯君之上,魯國出現了大臣專權的局面。因此魯國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禮分,超越職權違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願意再在魯國做官了,退閑在家,專心研究整理《詩》、《書》、《禮》、《樂》這些典籍,學生們越來越多,有的甚至來自遠方,無不虛心向孔子求教。魯定公八年(前502),公山不狃在季桓子手下感到不如意,就利用陽虎作亂,打算廢掉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家的嫡生嗣子,另立平日為陽虎所喜歡的庶子,於是就把季桓子抓了起來。桓子用計騙子他,才得以逃脫出來。魯定公九年(前501),陽虎作亂失敗,逃奔到了齊國。這時,孔子五十歲。公山不狃憑藉費城反叛季氏,他派人來召請孔子去幫忙。孔子探索所依循的治國之道已經很久了,但抑鬱不得志,無處可以施展,沒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說:「當初周文王、周武王興起於豐、鎬而建立了王業,現在費城雖然小,該也差不多吧!」想要應召前去,子路不高興,阻止孔子。孔子說:「他們請我去,難道會讓我白白跑一趟嗎?如果重用了我,我將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然而最終也沒能成行。以後魯定公任命孔子做了中都長官,一年後,各地都效法他的治理辦法。孔子便由中都長官提升為司空,又由司空提升為大司寇。魯定公十年(前500)的春天,魯國與齊國和解。到了夏天,齊國大夫黎對景公說:「魯國起用了孔丘,勢必危及齊國」。於是齊景公就派使者告訴魯國,說要與魯定公行友好會晤,約定會晤的地點在夾谷。魯定公準備好車輛隨從,毫無戒備地前去赴約。孔子以大司寇的身份,兼辦會晤典禮事宜,他對定公說:「我聽說辦理外交必須要有武裝準備,辦理武事也必須有外交配合。從前侯出了自己的疆界,一定要帶齊必要的官員隨從。請求您安排左、右司馬一起去。」定公說:「好的。」就帶了左、右司馬一道去。定公在夾谷與齊侯相會。在那裡修築了盟壇,壇上備好席位,設置了三級登壇的台階,用國君相遇的簡略節相見,拱手揖讓登壇。彼此饋贈應酬的儀式行過之後,齊國管事的官員快步上前請示說:「請開始演奏四方各族的舞樂」。齊景公說:「好的。」於是齊國的樂隊以旌旗為先導,有的頭戴羽冠,射披皮衣,有的手執矛、戟、劍、楯等武器也跟著上台了,喧鬧著一涌而上。孔子見狀趕忙跑過來,一步一階快步登台,還差一級台階時,便揚起衣袖一揮,說道:「我們兩國國君為和好而來相會,為什麼在這裡演奏夷狄的舞樂,請命令管事官員叫他們下去!」主管官員叫樂隊退下,他們卻不肯動,左右看看嬰與齊景公的眼色。齊景公心裡很慚愧,揮手叫樂隊退下去。過了一會兒,齊國的管事官員又跑來說道:「請演奏宮中的樂曲」。景公說:「好的。」於是一些歌舞雜技藝人和身材矮小的侏儒都前來表演了。孔子看了又急跑過來。一步一階往台上走,最後一階還沒有邁上就說:「普通人敢來胡鬧迷惑諸侯,論罪當殺!請命令主事官員去執行!」於是主事官員依法將他們處以腰斬,叫他們來個手足異處。齊景公大為恐懼,深深觸動,知道自己道理上不如他,回國之後很是慌恐,告訴他的大臣們說:「魯國是用君子的道理來輔佐他們的國君,而你們卻僅拿夷狄的辦法教我,使我得罪了魯國國君,這該怎辦呢?」主管官員上前回答說:「君子有了過錯,就用實際行動來向人家道歉認錯;小人有了過錯,就用花言巧語來謝罪。您如果痛心,就用具體行動來表示道歉吧。」於是齊景公就退還了從前所侵奪的魯國鄆、汶陽、龜陰的土地,以此來向魯國道歉並悔過。魯定公十三年(前497)的夏天,孔子對定公說:「臣下的家中不能收藏武器,大夫的封邑不能築起高一丈長三百丈的城牆。」於是就派仲由去當季氏的管家,打算拆毀季孫、孟孫、叔孫三家封邑的城牆。這時,叔孫氏首先把郈邑的城牆拆了。季孫氏也準備拆費邑的城牆,公山不狃和叔孫輒就帶領費邑的人襲擊魯國。魯定公和季孫、孟孫、叔孫三人就躲進了季孫的住宅,登上了季孫武子的高壇。公山不狃率領的費邑人進攻他們,沒有能打進去,但有的人已經突入魯定公所登高壇的近側。孔子命令申句須、樂頎下台來攻打他們,費邑人失敗逃走,魯國人乘勝追擊,在姑蔑把他們徹底擊潰。公山不狃、叔孫輒兩人逃到了齊國,費邑的城牆終於被拆毀了。接著準備拆成城,孟孫氏的家臣公斂處父告訴孟孫說:「拆除了成邑的城牆,齊國人必將進逼到我們的北大門。且成城又是你們孟氏的屏障,沒有成城也就等於沒有孟氏。我不打算拆毀」。十二月,魯定公率兵包圍了成城,沒有攻下來。魯定公十四年(前496),孔子五十六歲,他由大司寇理國相職務,臉上露出喜悅神色。他的弟子說:「聽說郡子大禍臨頭不恐懼,大福到來也不喜形於色」。孔子說:「有這句話,但不是還有一句『樂在身居高位而禮賢下士』的話嗎?」於是就把擾亂國政的大夫少正卯殺了。孔子參預國政三個月,販賣豬、羊的商人就不敢漫天要價了;男女行人都分開走路;掉在路上的東西也沒人撿走;各地的旅客來到魯國的城邑,用不著向官員們求情送禮,都能得到滿意的照顧,好像回到了家中一樣。齊國聽到了這個消息就害怕了起來,說:「孔子在魯國執政下去,一定會稱霸,一旦魯國稱霸,我們靠它最近,必然會首先來吞併我們。何不先送一些土地給他們呢?」黎說:「我們先試著阻止他們一下,如果不成,再送給他們土地,這難道還算遲嗎!」於是就從齊國挑選了八十個美貌女子,都穿上華麗的衣服,教她他學會跳《康樂》的舞蹈,身上有花紋的馬一百二十匹,一起送給魯君。先把女樂和紋馬彩車安置在魯城南面的高門外。季桓子身著便服前往觀看再三,打算接受下來,就告訴魯君以外出到各地周遊視察為名,乘機整天到南門觀齊國的美女和駿馬,連國家的政事也懶得去管理了,子路看到這種情形便對孔子說:「老師,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吧。」孔子說:「魯國現在就要在郊外祭祀,如果能按照法把典禮後的烤肉分給大夫們,那麼我還可以留下不走」。季桓子終於接了齊國送來的女子樂團,一連三天不過問政務;在郊外祭祀束後,又違背常禮,沒把烤肉分給大夫們。孔子於是離開了魯國,當天就在屯地住宿過夜。魯國一個名叫師己的樂師來為他送行,說道:「先生您是沒有過錯的。」孔子說:「我唱一首歌,好不好?」於是唱道:「那些婦人的口,可以把大臣和親信攆走;接近那些婦女,可以使人敗事亡身。悠閑啊悠閑,我只有這樣安度歲月!」師己返回後,桓子問他說:「孔子說了些什麼?」師己如實相告。桓子長嘆一聲,說「先生是怪罪我們接受了齊國那一群女樂的緣故啊!」孔子於是到了衛國,寄住在子路妻子的兄長顏濁鄒家中。衛靈公問孔子:「你在魯國得到的俸祿是多少?」孔子回答說:「俸米六斗。」衛國也照樣給了他俸米六萬斗。過了不多久,有人向衛靈公說了孔子的壞話,衛靈公就派公孫余假用兵仗監視孔子的出入。孔子害怕在這裡獲罪,居住了十個月,就離開了衛國。孔子將要到陳國去,經過一個叫匡的地方,弟子顏刻替他趕車,顏刻用馬鞭子指著說:「從前我進入過這個城,就是由那缺口進去的」。匡人聽說,誤以為是魯國的陽虎來了,陽虎曾經殘害過匡人,於是匡人就圍困了孔子。孔子的模樣很像陽虎,所以被困在那裡整整五天。顏淵後來趕到,孔子說:「我還以為你死了。」顏淵說:「老師您活著,我怎麼敢死!」匡人圍攻孔子越來越急,弟子們都很害怕。孔子說:「周文王已經死去,周代的禮樂制度不就在我們這裡嗎?上天如果要毀滅這些禮樂制度的話,就不會讓我們這些後死的人承提起維護它的責任。上天並沒有要消滅周代的這些禮樂,匡人又能把我怎麼樣呢!」孔子派子一個跟從他的人到寧武子那裡稱臣,然後才得以離開匡地。孔子離開匡地之後就到了一個叫蒲的地方,過了一多月,又返回了衛國,寄住在蘧伯玉家。衛靈公有個叫南子的夫人,派人對孔子說:「各國的君子,凡是看得起我們國君,願意與我們國君建立像兄弟一樣交情的,必定會來見見我們南子夫人的,我們南子夫人也願意見見您」。孔子開始還推辭謝絕一番,最後不得已才去見她。南子夫人坐在葛布做的帷帳中等待。孔子進門後,面朝北叩頭行禮。南子夫人在帷帳中拜了兩拜,她披戴的環佩玉器首飾發出了叮噹撞擊的清聲響。事後孔子說:「我來就不願見她,現在既然不得已見了,就得還她以禮。」子路不高興。孔子發誓說:「我假若不對的話,上天一定厭棄我!上天一定厭棄我!」在衛國住了一個多月,靈公與夫人南同坐了一輛車子,宦官雍渠陪待車右,出宮後,讓孔子坐在第二輛車子上跟從,大搖大擺地從市上走過。孔子說:「我沒有見過喜好道德像這樣喜歡美色的人啊。」於是對衛靈公的所作所為感到厭惡,就離開衛國,往曹國去了。這一年,魯定公死了。孔子離開曹國到達宋國,與弟子們在大樹下演習禮儀。宋國的司馬桓魋想殺死孔子,就把樹砍掉了。孔子只得離開這個地方。弟子們催促說:「我們可以快點走了。」孔子說:「上天既然把傳道德的使命賦予我,桓魋他又能把我怎麼樣!」孔子到了鄭國,與弟子們走失散了,孔子一個人站在外城的東門。鄭國人有看見了就對子貢說:「東門有個人,他的額頭像唐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鄭子產,可是從腰部以下比禹短子三寸,一副狼狽不堪、沒精打採的樣子,真像一條喪家狗。」子貢見面把原話如實地告訴了孔子。孔子高興地說道:「他形容我的相貌,不一定對,但說我像條喪家狗,對極了!對極了。」孔子於是到達陳國,寄住在司城貞子家裡。過了一年多,吳王夫差來攻打陳國,奪取了三個城邑才退兵。趙鞅攻打朝歌。楚國包圍了蔡國,蔡國遷移到吳地。吳國在會稽打敗了越王勾踐。有一天,許多隻隼(sǔn,損)落在陳國的宮廷中死了,有隼(hù,戶)木做的箭穿在身上,箭頭是石頭製做的,箭長一尺八寸。陳湣公派使者向孔子請教,孔子說:「這些隼是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的,這是肅慎部族的箭。從前周武王伐紂滅商,溝通了與各少數民族的民族的聯繫,讓九夷百蠻各族都貢獻各自的地方特產,叫他們不能忘記自己的職責和義務。於是肅慎部族獻來楛木做的箭和石頭製作的箭頭,長一尺八寸。周武王為了顯示他的美德,就把肅慎部族的箭分給長女太姬,後來太姬嫁給了虞胡公,虞胡公又封在陳國。當初王室分珍寶玉器給同姓諸侯,是為了表示重視親族;把遠方的貢品分贈給姓諸侯,是為了表示重視親族;把遠方的貢品分贈給姓諸侯,是為了讓他們不要忘服從周王朝。所以把肅慎部族的箭分給陳國。」陳湣公聽了叫人到過去收藏各方貢物的倉庫中去找一找,果然找到了這種箭。孔子在陳國居住了三年,正好遇上晉國、楚國爭霸,兩國輪番攻打陳國,直到吳國攻打陳國為止,陳國常常遭受侵犯。孔子說:「回去吧,回去吧!我家鄉的那些弟子,志氣很大,只是行事闊一些,他們都很有進取心,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於是孔子就離開了陳國。孔子路過一個叫蒲的地方,正好遇上公叔氏據蒲反叛衛國,蒲人扣留了孔子。弟子中有個叫公良孺的,自己帶了五輛車子跟隨孔子周遊各地。他這個人身材高大,有才德,且有勇力,對孔子說:「我從前跟隨老師周遊在匡地遇到危難,如今又在這裡遇到危難,這是命里註定的吧。我和老師一再遭難,可搏鬥而死。」公良孺跟蒲人打得很激烈,蒲人害怕了,對孔子說:「如果你不到衛國去,我就放你們走。」孔子與他們訂立了盟約,這才放孔子他們從東門出去。孔子是到了衛國。子貢說:「盟約可以違背嗎?」孔子說:「在要挾下訂立的盟約,神是不會認可的。」衛靈公聽說孔子到來,很高興,親自趕到郊外迎接。靈公問孔子說:「蒲這個地方可以討伐嗎?」孔子回答說:「可以。」靈公說:「我的大夫卻認為不可以討伐,因為現在的蒲是防禦晉,楚的屏障,用我們衛國的軍隊去攻打,恐怕是不可以的吧?」孔子說:「蒲地的男子有誓死效忠衛國的決心,婦女有守衛西河這塊地方的願望。我所說要討伐的,只是四、五個領頭叛亂的人罷了。」衛靈公說:「很好。」但是沒有出兵去討伐的叛亂。衛靈公年紀老了,懶得處理政務,也不起用孔子。孔子長嘆了一聲說:「如果有人起用我,一年時間就差不多了,三年就會在大見成效。」孔子只好離開。佛肸(xī,西)做中牟的長官。晉國的趙簡子攻打范氏、中行氏,討伐中牟。佛肸就佔據中牟,反叛趙簡子,並派人招請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說:「我聽老師說過:『親自做壞事的人那裡,君子是不去的』。現在佛肸自己佔據中牟反叛,您想前去,這是為什麼呢?」孔子說:「我是說過這句話。但我不也說過,堅硬的東西是磨不薄的;不也說過潔白的東西,是染不黑的。我難道是只中看不能吃的匏瓜嗎,怎麼可以老是掛著卻不給人吃呢?」有一次孔子正敲著磬,有個背著草筐的人路過門口,說道:「有心思啊,這個擊磬人,磬敲得又響又急,既然人家不賞識自己,那就算了吧!」孔子向師襄子學習彈琴,一連學了十天,也沒增學新曲子。師襄子說:「可以學些新曲了。」孔子說:「我已經熟習樂曲了,但還沒有熟練地掌握彈琴的技法。」過了些時候,師襄子又說:「你已熟習彈琴的技法了,可以學些新曲子了。」孔子說:「我還沒有領會樂曲的感意蘊,可以學些新曲了。」孔子說:「我還沒有體會出作曲者是怎樣的一個人。」過了些時候,孔子肅穆沉靜,深思著什麼,接著又心曠神怡,顯出志向遠大的樣子。說:「我體會出作曲者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的膚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深邃,好像一個統治四方侯的王者,除了周文王又有誰能夠如此呢!」師襄子恭敬地離開位給孔子拜了兩拜,說:「我老師原來說過,這是《文王操》呀」。孔子既然得不到衛國的重用,打算西遊去見趙簡子。到了黃河邊,聽到竇鳴犢、舜華被殺的消息。就面對著黃河感慨地嘆氣說:「壯美啊黃河水,浩浩蕩蕩多麼盛大,我所以不能渡過黃河,也是命運的安排吧!」子貢趕上前去問:「冒 昧地請問老師,這話是什麼意思?」孔子說:「竇鳴犢、舜華兩個人,都是晉國有才德的大夫。當趙簡子還沒有得志的時候,是依靠這兩個人才得以從政的;等到他得志了,卻殺了他們來執掌政權。我聽說過,一個地方剖腹取胎殺害幼獸,麒麟就不來到它的郊野,排幹了池塘水抓魚,那麼龍就不調合陰陽來興緻雨了,傾覆鳥巢毀壞鳥卵,鳳凰就不願來這裡飛翔。這是為什麼呢?君子忌諱傷害他的同類。那些鳥獸對於不義的行為尚且知道避開,何況是我孔丘呢!」於是便回到老家陬鄉休息,創作了《陬操》的琴曲來哀掉竇鳴犢、舜華兩們賢人。隨後又回到衛國,寄住在蘧伯玉家。有一天,衛靈公向孔子問起軍隊列陣作戰的事。孔子回答說:「祭祀的事我倒曾經聽說過,排兵布陣的事,我還不曾學過呢。」第二天,衛靈公與孔子談話的時候,看見空中飛來大雁,就只顧抬頭仰望,神色不在孔了身上。孔子於是就離開了衛國,再往陳國。這年夏天,衛靈公死了,他的孫子輒立為國君,這就是衛出公。六月間,趙鞅把流亡在外的姨靈公太子蒯聵接納到戚地。陽虎讓太子蒯聵穿上孝服,又讓八個人空麻帶孝,裝扮成是從衛國來接太子回去奔喪的樣子,器著進了戚城,就在那裡住了下來。冬天,蔡國遷都到州來。這一年是魯哀公三年,孔子已六十歲了。齊國幫助衛國包圍了戚城,是因為衛太子蒯聵在那兒的緣故。還是這一年夏天,魯桓公、釐公的廟堂起火燒了起來。南宮敬叔去救火。孔子在陳國聽到了這個消息,就說:「火災一定在桓公、釐公的廟堂吧?」不久證實,果然如他所言。這年秋天,季桓子病重乘著輦車望見魯城,感慨地長嘆一聲說:「從前這個國家幾乎興旺了,因為我得罪了孔子,所以沒有興旺起來。」回頭又對他的嗣子季康子說:「我要是死了,你一定會接掌魯國的政權佐國君;你佐國君之後,一定要召回孔子。」過了幾天,季桓子死了,季康子繼承了他的職位。喪事辦完之後,想如回了孔子。大夫公之魚說:「從前我們的國魯定公曾經任用過他,沒能有始有終,最後被諸侯恥笑。現在你再任用他,如果也不能善終,這會再次招來諸侯的恥笑。」季康子說:「那麼召誰才好呢?」公之魚說:「一定要召冉求。」於是就派人召回了冉求。冉求準備起身前往,孔子說:「這次魯國召冉求回去,不會小用,該會重用他。」就在這一天,孔子說:「回去吧,回去吧!我家鄉的那些弟子志向高遠而行事疏闊,為文富有文采,我真不知從何下手來教育他們才好。」子貢知道孔子思念家鄉想回去,在送冉求時,叮囑過他「你要是被重用了,要想著把老師請回去」之類的話。冉求離去之後,第二年,孔子從陳國移居蔡國。蔡昭公準備到吳國去,是吳國召他去的。從前昭公欺騙他的大臣,把國都遷到了州來,這次將要前往,大夫們提心他又要遷都,公孫翩就在路上把蔡昭公射死了。接著,楚軍就來侵犯蔡國。同年秋天,齊景公死了。第二年,孔子從蔡國前往葉地。葉公問孔子為政的道理,孔子說:「為政的道理在於招納遠方的賢能,使近處的人歸服」。有一天。葉公向子路問孔子的情況,子路不回答。孔子聽說這件事後就對子路說:「仲由,你為什麼不對他說:『他這個人呀,學習起道理來不知疲倦,教導人全不厭煩,發憤學習時忘記了吃飯,快樂時忘記了憂愁,以致於連衰老就將到來也不知道』。」孔子離開楚國的葉地回到蔡國。在路上遇見長沮、桀溺兩人並肩耕田,孔子以為他們是隱士,就叫子路前去打聽渡口在什麼地方。長沮說:「那個拉著馬韁強的人是誰?」子路回答說:「是孔丘。」長沮又問:「是魯國的孔丘吧?」子路說:「是的。」長沮說:「那他應該知道渡口在哪兒了。」桀溺又問子路:「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說:「你是孔丘的門徒嗎?」子路說:「是的。」桀溺說:「天下到處都在動蕩不安,而誰能改變這種現狀呢?況且你與跟著那逃避暴亂臣的人四處奔走,還不如跟著我們這些躲避亂世的人呢?」說完,就繼續不停地耕田。子路把此話告訴了孔子,孔子失望地說:「我們不能居住在山林里與鳥獸同群,要是天下太平,我也用不著到處奔走想改變這個局面了」。有一天,子路一個人行走的時候,路遇一位肩扛除草工具的老人。子路問他:「您看見過我的老師嗎?」老人說:「你們這些人四肢不勤勞,五穀分辨不清,誰是你的老師我怎麼會知道?」說完就拄著拐杖拔草去了。事後子路把這些經過告訴了孔子,孔子說:「這是位隱士。」叫子路再到那裡看看,老人已經走了。孔子遷居到蔡國三年,吳國攻打陳國。楚國救援陳國,軍隊駐紮在城父。聽說孔子住在陳國和蔡國的邊境上,楚國便派人去聘請孔子。孔子正要前往拜見接受聘禮,陳國、蔡國的大夫商議說:「孔子是位有才德的賢人,他所指責諷刺的都切中諸侯的弊病。如今長久地停留在我們陳國和蔡國之間,大夫們的施政施、所做所為都不合仲尼的意思。如今的楚國,是個大國,卻來聘請孔子。如果孔子在楚國被重用,那麼我們陳蔡兩國掌權的大夫們就危險了。」於是他們雙方就派了一些服勞役的人把孔子圍困在野外。孔子和他的弟子無法行動,糧食也斷絕了。跟從的弟子餓病了,站都站不起來。孔子卻還在不停地給大家講學,朗誦詩歌、歌唱、彈琴。子路很生氣地來見孔子:「君子也有困究的時候嗎?」孔子說:「君子在困窘面前能堅節操不動搖,人小遇到困窘就會不加節制,什麼過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這時子貢的臉色也變了。孔子說:「賜啊,你認為我是博學強記的人嗎?」子貢回答說:「是的。難道不對嗎?」孔子說:「不是的。我是用一種基本原則貫穿於全部知識之中的。」孔子知道弟子們心中不高興。便叫來子路問道:「《詩經》上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卻排徊在曠野上』,難道是我們學說有什麼不對嗎?我們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呢?」子路說:「大概是我們的德還不夠吧?所以人家不信任我們;想必是我們的智謀還不夠吧?所以人家不放我們通行。」孔子說:「有這樣的話嗎?仲由啊,假使有仁德的人必定能使人信任,哪裡還會有伯夷、叔齊餓死在首陽山呢?假使有智謀的人就能早行無阻,哪裡會有王子比干被剖心呢?」子路退出,子貢進來見孔子。孔子對子貢說:「賜啊,《詩經》上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卻徘徊在曠野上』。難道是我們的學說有有什麼不對嗎?我們為什麼落到這種地步呢?「子貢說:「老師的學說博大到極點了,所以天下沒有一個國家能容納老師。老師何不稍微降低一些您的要求呢?」孔子說:「賜啊,好的農夫雖然善於耕種,但他卻不一定有好的收穫;好的工匠雖然不精巧的手藝,但他的所作卻未必能使人們都稱心如意。有修養的人能研修自己的學說,就像網一樣,先構出基本的大納統緒,然後再依疏理扎,但不一定被世人所接受。現在你不去研修自己的學說,反而想降格來敬合取容。賜啊,你的志向太不遠大了。」子貢出去之後,顏回進來見孔子。孔子說:「回啊,《詩經》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卻徘徊在曠野上』。難道是我們的說學有什麼不對嗎?我們為什麼落到這種地步呢?」顏回說:「老師的學說博大到極點了,所以天下沒有一個國家能容納老師。雖然是這樣,老師還是要推行自己的學說,不被天下接受又有什麼關係呢?不被接受,這樣才能出君子的色!一個人不研修自己的學說,那才是自己的恥辱。至於已下大力研修的學說不被人所用,那是當權者的恥辱了。不被天下接又有什麼關係呢?不被接受,這樣才能顯出君子的本色!」孔子聽了欣慰地笑著說:「是這樣的啊,姓顏的小夥子!假使你有很多錢財,我願意給你做管家。」於是派子貢到楚國去。楚昭王調動軍隊來迎接孔子,這才除了這場災禍。楚昭王想把有戶籍登記的七百里地方封給孔子。楚國的令尹子西阻止說:「大王派往各侯國的使臣,有像子貢這樣的嗎?」昭王說:「沒有。」子西又問:「大王的左右輔佐大臣,有像顏回這樣的嗎?」昭王說:「沒有。」子西又問:「大王的將帥,有像子路這樣的嗎?」昭王回答說:「沒有。」子西還問:「大王的各部主事官員,有像宰予這樣的嗎?」昭王回答說:「沒有。」子西接著說:「況且我們楚國的祖先在受周天子分封時,封號是子爵,土地跟男爵相等,方圓五十里。現在孔丘講述三皇五帝的治國方法,申明周公旦、召公奭輔佐周天子的事業,大王如果任用了他,那麼楚國還能世世代代保有方圓幾千里的土地嗎?想當年文王在豐邑、武王在鎬京,作為只有百里之地的主,最終能統治天下。現在如讓孔丘擁有那七百城土地,再加上那些有才能的弟子輔佐,這不是楚國的福音啊。「昭王聽了就打消了原來的想法。這年秋天,楚昭死在城父。楚國的狂人接輿有一天唱著歌走過孔子的車子,說:「鳳凰呀,鳳凰呀,你的美德為什麼這麼不景氣?過去的不能再挽回,未來的還可以再趕得上,算了吧,算了吧!現在從政的人都是很危險的啊!」孔子下了車,想和他談談,但他卻快步走開了,沒能跟他說上話。於是孔子從楚國返回了衛國。這一年,孔子六十三歲,是魯哀公六年(前489)。第二年,吳國和魯國在一個叫繒的地方會盟,吳國要求魯國提供百牢的祭品。吳國的太宰嚭(pǐ,匹)召見季康子。季康子就派子貢前往交涉,然後魯國才納百牢祭品。孔子說:「魯國、衛國的政治情況,如同兄弟一般相似。」這個時候,衛出公輒的父親蒯聵沒有繼位做國君,流亡在外,諸侯對此事屢加指責。而孔子的弟子很多在衛國做官,衛出公輒也想請孔子出來執政。子路問孔子說:「衛國國想請您出來執政,您打算首先做什麼呢?」孔子回答說:「那我一定首先正名分!」子路說:「有這樣的事嗎,老師您太迂闊了!為什麼要首先正名份呢?」孔子說:「魯莽啊,仲田!要知道,名分不正,說出的話來就不順當;說話不順當,那麼事情就辦不成;輻情辦不成,那麼禮樂教化就不能興盛;樂教化不興盛,那麼刑罰不準確適度,那麼老百姓就年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好。所以君子辦事必須符合名分,說出來的話,一定要切實可行。君子對於他所說出來的話,應該毫不苟且隨便才行啊。」第二年(前484),冉有為季氏統率軍隊,在郎地同齊國作戰,打敗了齊國的軍隊。季康子對冉求說:「您的軍事才能,是學來的呢?還是天生的呢?」冉有回答說:「我是從孔子那裡學來的。」季康子又問:「孔子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冉有回答說:「任用他要符合名分,他的學說不論是傳布到百姓中,還是對質於鬼神前,都是沒有遺憾的。我對於軍事,雖然有功而累計封到二千五百戶人家,而孔子卻會毫不動心的。」康子說:「我想召請他回來,可以嗎?」冉有說:「你想召請他回來,只要不讓小人從中阻礙他,就可以了。」當時,衛國大夫孔文子準備攻打太叔,向孔子問計策。孔子推辭說不知道,他回到住處便立即吩咐備車離開了衛國,說道:「鳥能選擇樹木棲息,樹木怎能選擇鳥呢?」孔文子堅決拘留他。恰好季康子派來公華、公賓、公林,帶著禮物迎接迎孔子,孔子就回魯國去了。孔子離開魯國一共經過十四年又回到魯國。魯哀公向孔子問為政的道理,孔子回答說:「為政最重要的是選擇好大臣。」季康子也向孔子問為政的道理,孔子說:「要舉用正直的人,拋棄邪曲的人,那樣就使邪曲的人變為正直的人了。」季康子憂虛盜竊,孔子說:「如果你自己沒有欲的話,就是給獎賞,人們也是不會去偷竊的。」但是魯國最終也不能重用孔子,孔子也不要求出來做官。孔子的時代,周王衰微,禮崩樂壞,《詩》、《書》也殊缺不全了。孔子探究夏、商、西周三代的禮儀制度,編定了《書傳》的篇次,上起唐堯、虞舜之時,下至秦穆公,依照事情的先後,加以整理編排。孔子說:「夏代的禮儀制度我還能講出來,只是夏的後代杞國沒有留下足夠證明這些的文獻了。殷商的禮儀制度我也能講出來,只是殷商的後宋國沒有留下足夠證明這些制度的文獻了。如果杞、宋兩國有足夠的文獻,我就能證明這些制度了。」孔子考察了殷代繼承夏代對禮儀制度所作的增減之後說:「將來即使經過一百,那增減的也是可以預知的,因為一種是重視文采,另一種是重視樸實。周代的禮儀制度是在參照了夏代和殷代的基礎上制定的,多麼豐富多采呀,我主張用周代的禮儀」所以《書傳》、《禮記》都是孔子編定的。孔子曾對魯國的樂官太師說:「音樂是可以通曉的。剛開始演奏的時候要互相配合一致,繼續下去是節奏和諧,聲音清晰,連續不斷,這樣直到整首樂曲演奏完成。」孔子又說:「我從衛國返回魯國之後,就開始訂正詩樂,使《雅》、《頌》都恢復了原來的曲調。」古代留傳下來的《詩》有三千多篇,到孔子時,他把重複的刪掉了,選 取中合於義的用於禮義教化,最早的是追述殷始祖契、周始祖后稷,其次是敘述殷、周兩代的興盛,直到周幽王、周厲王的政治缺失,而開頭的則是敘述男女夫婦關係和感情的詩篇,所以說:「《關睢》這一樂章作為《國風》的第一篇,《鹿鳴》作為《小雅》的第一篇;《文王》作為《大雅》的第一篇;《清廟》作為《頌》的第一篇」。三百零五篇詩孔子都能將演奏歌唱,以求合於《韶》、《武》、《雅》《頌》這些樂曲的音調。先王的樂制度從此才恢復舊觀而得以稱述,王道 完備了,孔子也完成了被稱為「六藝」的《詩》、《書》、《樂》、《易》、《春秋》的編修。孔子晚年喜歡鑽研《周易》,他詳細解釋了《彖辭》、《錫辭》、《卦》、《文言》等。孔子讀《周易》刻苦勤奮,以致把編穿書簡的牛皮繩子也弄斷了多次。他還說:「再讓我多活幾年,這樣的話,我對《周易》的文辭和義理就能夠充分掌握理解了。」孔子用《詩》、《書》、《禮》、《樂》作教材教育弟子,就學的弟子大約在三千人,中能精通禮、樂、射、御、數、術這六種技藝的有七十二人。至於像顏濁鄒那樣的人,多方面受到孔子的教誨卻沒有正式入籍的弟子就更多了。孔子教育弟子有四個方面:學問、言行、忠恕、信義。為弟子訂四條禁律:不揣測、不武斷、不固執、不自以為是。他認為應當特別謹慎處理的是:齋戒、戰爭、疾病。孔子很少談到利,如果談到,就與命運、仁德聯繫起來。他教育弟子的時候,不到人家真正遇到困難,煩悶發急的時候,不去啟發開導他。他出一個道理,弟子不能觸類旁通地推演出似的道理,他就不再重複講述了。孔子在自己的鄉里,謙恭得像個不善言談的人。他在宗廟祭祀和朝廷議政這些場合,卻能言善辯,言辭明晰而又通達,然而又很恭謹小心。上朝時,與上大夫交談,態度和悅,中正自然;與下大夫交談,就顯得和樂安詳了了。孔子進入國君的公門,低頭彎腰,恭敬謹慎,進門後急行而前,恭有禮。國命他迎接賓客,容色莊重認真。國君召見他,不等待車駕備好,就動身起行。魚不新鮮,肉有變味,或不按規矩切割,孔子不吃。席位不正,不就坐。在有喪事的人旁邊吃飯,從來沒有吃飽過。在一天內哭泣過,就不會再歌唱。看見穿孝服的人和盲人,即使是是個小孩,也必定改變面容以示同情。孔子說:「三個人同行,中心有可做我老師的。」又說:「不去修明道德,不去探求學業,聽到正直的道理又不前往學習,對缺點錯誤又不能改正,這些是我是憂慮提心的問題。」孔子請人唱歌,要是唱得好,就請人再唱一遍,然後自己也和唱起來。孔子不談論怪異、暴力、鬼神的事情。子貢說:「老師在文獻方面的成績很顯著,我們是知道的。老師講論有關天道與人的命運的深微見解我們就不知道了。」顏淵感慨地長嘆一聲說:「我越是仰慕老師的學問,越得它無比崇高,越是鑽研探討,越覺得它堅實深厚。看見它是在前面,忽然間又在後面了。老師善於循序漸進地誘導人,用典籍來豐富我的知識,用禮儀來規範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學習都不可能。已經竭盡了我的才力,我現在也好像有所建樹,但老師的學問卻依然高立在我的面前。雖然我也想追趕上去,但是不可能追得上。」達巷這個地方的人對我說:「偉大啊孔子,他博學多才卻不專一名家。」孔子聽了這話之後說:「我要專於什麼呢?是專於駕車?還是專於射箭?我看還是專於駕車吧。」子牢說:「老師曾說:『我沒有被世所用,所以才學會了這許多的技藝』。」魯哀公十四年(前481)的春天,在大野這個地方狩獵。給叔孫氏駕車的商獵獲了一頭怪獸,他們以為這是不祥之兆。孔子看了後說:「這是麒麟。」於是便將它取走了。孔子說:「黃河上再不見神龍負圖出現,洛水上再不見神龜負洛書出現,我也就快要完啦!」淵死了,孔子說:「這是老天要我死呀!」等到他西去大野狩獵見到麒麟,說:「我的主張到盡頭了!」感慨地說:「沒有人能了解我了!」子貢說:「為什麼說沒有人了解您?」孔子回答說:「我不抱怨天,也不怪罪人,下學人事,上通天理,能了解我的,只有上天了吧!」孔子說:「不降低自己的志向,不使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只有伯夷、叔齊丙人吧!」又說:「柳下惠、少連降低了自己的志向,使人格受到了侮辱」。又說「虞仲、夷逸隱居,不言世務,行為合干清高純潔,自我廢棄合於權變「。又說:」我就跟他們不同了,既不降志辱身以求進取,也不隱居避世脫離塵俗,沒有絕對的可以,也沒有絕對的不可以」。孔子說:「不成啊,不成啊!君子最提憂的就是死後沒有留下好的名聲。我的主張不能實行,我用什麼貢獻給社會留下好名呢?」於是就根據魯國的史書作了《春秋》,上起魯隱公元年(前722),下止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共包 括魯國十二個國君。以魯國為中心記述,尊奉周王室為正統,以殷商的舊為借鑒,推而上承夏、商、周在法統,文辭簡約而旨意廣博。所以吳、楚的國自稱為王的,在《春秋》中仍貶稱為子爵;晉文公在踐土與諸侯會盟,實際上是召周襄王入會的,而《春秋》中卻避諱說「周天子巡狩來到到河陽」。依此類推,《春秋》就是用這一原則,來褒貶當時的各種事件,後有的國君加以稱推廣開來,使《春秋》的義法在天下通行,天下那些亂臣奸賊就都害怕起來了。孔子任司寇審理訴訟案件時,文辭上有可與別人商的時候,他從不獨自決斷。到了寫《春秋》時就不同了,應該寫的一定寫上去,應當刪的一定刪掉,就連子夏這些長於文字的弟子,一句話也不能給他增刪。弟子們學習《春秋》, 孔子說:「後人了解我將因為《春秋》,後人怪罪我也將因為《春秋》。」第二天,子路死在衛國。孔子生病了,子貢請求看望他。孔子正拄著拐杖在口修閑散步,說:「賜,你為什麼來得這樣遲啊?」孔子於是就嘆息,隨即唱道:「泰山要倒了!樑柱要斷了,哲人要死了!」他邊唱邊流下了眼淚。對子貢說:「天下失去常道已經很久了,沒有人能奉我的主張。夏人死了停棺在東廂的台階,周人死了停棺在西廂的台階,殷人死了停棺在堂屋的兩柱之間。昨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坐在兩柱之間受人祭奠,我原本就是殷商人啊。」過了七天孔子就死了。孔子享年七十三歲,死在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四月的己丑日。魯哀公為他作了一篇悼詞說:「老天爺不仁慈,不肯留下這位老人,使他扔下我,孤零零一人在位,我孤獨而又傷痛。啊!多麼痛!尼父啊,沒有人可以作為我學習的楷模了!」子貢說:「魯君他難道不能終老在魯國嗎?老師的話說:『法喪失就會昏亂,名分喪失就會產生過失。喪失了意志就會昏亂,失去所宜就會出現過錯。』老師活著的時候不能用他,死了作祭文哀悼他,這是不合禮的。以諸侯身份稱『餘一人』,是不合名分的啊。」孔子死後葬在魯城北面的泗水岸邊,弟子們都在心裡為他服喪三年。三年心喪完畢,大家道別離去時,都相對而哭,又各盡哀;有的就又留了下來。只有子貢在墓旁搭子一間小房住下,守墓總共六年,然後才離去。弟子及魯國他人,相率前往墓旁居住的一百多家。因而就把這裡命名為「孔里」。魯國世世代代相傳,每年都定時到孔子墓前祭拜,而儒生們也在這時來這裡講習禮儀,行鄉學業考校的飲酒禮,以及比射等儀式。孔子的墓地有一頃大。孔子故居的堂屋以及弟子們所居住的內室,後來就改成廟,藉以收藏孔子生前穿過的衣服,戴過的帽子,使用過的琴、車子、書籍等,直到漢代,二百多年間沒有廢棄。高皇帝高皇帝劉邦經過魯地,用牛羊豬三牲俱全的太牢祭祀孔子。諸侯、卿大夫、宰相一到任,常是先去拜謁孔子墓,然後才去就職處理政務。孔子生了鯉,字伯魚。伯魚享年五十歲,死在孔子之前。伯魚生了伋,字子思,郭年六十二歲。曾經受困於宋國。子思作了《中庸》。子思生了白,字子上,享年四十七歲。子上生了求,字子家,享年四十五歲。子家生了箕,字子京,享年四十六歲。子京生了穿,字子高,享年五十一歲。子高生了慎,享年五十七歲,曾經做過魏國的相。子慎生了鮒,享年五十七歲,做過陳勝王的博士,死在陳這個地方。鮒的弟弟叫子襄,享年五十七歲。曾經做過漢孝惠皇帝的博士,後被提升為長沙郡的太守。身高九尺六寸。子襄生了忠,享年五十七歲。忠生了武,武生了延年和安國。安國做了當今孝武皇帝的博士,官至臨淮郡太守,壽短早死。安國生了卬,卬了生。

太史公說:《詩》中有這樣的話:「像高山一般令人瞻仰,像大道一般讓人遵循。」雖然我不能達到這種境地,但是心裡卻嚮往著他。我讀孔子的著作,可以想見到他的為人。到了魯地,參觀了孔子的廟堂、車輛、衣服、禮器,目睹了讀書的學生們按時到孔子舊宅中演習禮儀的情景。我懷著崇敬的心情徘徊留戀不願離去。自古以來,天下的君王直到賢人也夠多的了,當活著的時候都顯貴榮耀,可是一死什麼也就沒有了。孔子是一個平民,他的名聲和學說已經傳了十幾,讀書的人仍然崇他為宗師。從天子王侯一直到全國談六藝的人,都把孔子的學說來做為判斷衡的最高準則,可以說孔子是至高無上的聖人了。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先宋人也①,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②,禱於尼丘得孔子③。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④。生而首上圩頂⑤,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⑥,姓孔氏。

①先:祖先。 ②顏氏女:據《禮記?檀弓》說,名征在。 野合:據《索隱》、《正義》解釋,叔梁匕與征在成婚時已超過六十四歲,而征在歲數尚小,二人年齡相差懸殊,此種婚姻在當時不合禮法,故謂野合。 ③禱:祈禱,向神求福。 ④魯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 ⑤紆(wéi,維)頂:形容人頭頂四周高,中間低,呈「凹」字形。圩,窪田四周的埂。 ⑥古人有名也有字,且義常相關聯。因叔梁紇曾禱於尼丘山,故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把「尼丘」二字拆於來。仲,排行老二之意。孔子有異母兄名孟皮。

丘生而叔梁紇死,葬於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其父墓處,母諱之也①。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②,設禮容③。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④,蓋慎也⑤。郰人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⑥,然後往合葬於防焉⑦。

①母諱之:叔梁紇去世時,征在少寡,在當時社會,她不便送葬,故不知叔梁紇墳地所在,所以無法告訴孔子其父的墓地在何處。 ②陳:陳列、擺設。 俎豆:古代祭祀時盛祭品的器皿。 俎是方形的,豆是圓形的。 ③禮容:指制儀容。 ④殯:停放靈柩。 五父之衢:睦名,是魯城內的街道。 ⑤慎:慎重。 ⑥郰:同「陬」,陬邑。 誨:告訴的意思。 ⑦焉:代指防山。

孔子要絰①,季氏饗士②,孔子與往。陽虎絀曰③:「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孔子年十七,大夫孟釐子病且死④,誡其嗣懿子曰⑤:「孔丘,聖人之後,滅於宋⑥。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⑦。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⑧,三命茲益恭⑨,故鼎銘⑩云:『一命而僂(11),再命而傴(12),三命而俯,循牆而走(13),亦莫敢余侮(14)。饘於是(15),粥於是,以餬余口(16)。』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17)必有達者(18)。今孔丘年少好禮(19)其達者歟?吾即沒(20),若必師之(21)。」及釐子卒(22),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禮焉(23)。是歲,季武子卒,平子立。

①要絰:古代喪服中的麻腰帶。 要,通「腰」。 ②饗:用酒食款待人。 ③絀:通「黜」,排除,貶退。 ④病且死:病重將要死。 且,將要,將近。 ⑤誡:囑告。嗣:繼承人,此指兒子。 ⑥滅於宋:孔子六世祖孔父嘉在宋國內亂中為華督所殺,其子防叔奔魯,故云滅於宋。 ⑦孔子遠祖弗父何為宋襄公之子,依禮法當為宋國嗣君,但其讓位於弟弟,即後來的宋厲公。 ⑧佐:輔助。 ⑨三命:指三次加官晉爵。茲益:更加。 ⑩鼎銘:鼎上所鑄的文字。 (11)僂:曲背,引申為彎腰鞠躬。 (12)傴:義同「僂」。 (13)循牆:挨著牆。 循,沿著。 (14)侮:欺侮。 (15)饘(zhān,沾):稠粥。 於是:在這個鼎中。 (16)用饘、粥來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表示過儉樸的生活。 (17)當世:指做國君。 (18)達者:顯貴的人。 (19)好:喜歡。 (20)即沒:如果死了。 (21)若:你,指孟懿子。 師之:以他為師。 (22)卒:死。 (23)南宮敬波與孟懿子同為孟釐子之子,此處不應更言「魯人」。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①,料量平②;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③。由是為司空。已而去魯④,斥乎齊⑤,逐乎宋、衛⑥,困於陳、蔡之間,於是反魯⑦。孔子長九尺有六寸⑧,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復善待,由是反魯。

①嘗:曾經。 史:一作「委吏」,古代管理倉庫的小官。 ②料:計算。 量:量具。 平:公平,精確。 ③司職使:管理牧場的小官吏。畜蕃息:牲畜殖興旺。 ④ SB11 SB12 SB13 SB14 SB15 SB16 SB17 SB18 SB19 SB20 SB21 SB22 SB23 SB24 SB25 SB26 SB27 SB28 SB29 SB30 SB31 SB32 SB33 SB34 SB35 SB36S0S0S0S0S0S0S0S0S0S1S1S1S1S1S1S1S1S1S1S2S2S2S2S2S己。』」孔子自周反於魯,弟子稍益進焉⑦。

①魯君:指魯國國昭公。 ②適:往,到。 ③乘:輛。 ④豎子:童僕。 俱:一起。 ⑤竊:自謙之詞,冒充。 ⑥毋以有己:忘掉自己。 ⑦稍漸漸。 益進:增多。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①,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強,陵轢中國②;齊大而近於魯。魯小弱,附於楚則晉怒;附於晉則楚來伐;不備於齊③,齊師侵魯。

①六卿擅權:指韓、趙魏、范、中行及智氏六個大臣把持國政。參見卷三十九《晉世家》。 ②陵轢:同「凌轢」,欺壓。 中國:此指中原地區。 ③備:防備。

魯昭公之二十年①,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②,其霸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③,爵之大夫,起纍紲之中④,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⑤,霸小矣。」景公說⑥。

①公元前522年。 ②辟:同「僻」,偏僻。 ③身舉:親自推薦。五羖(gǔ,古)指五羖大夫百里奚。百里奚原為虞國人,晉虞,為晉所俘,作為陪嫁臣隨秦穆公夫人即晉公子夷吾的姐姐入秦,後逃離秦國,在宛地被楚國人捉住,秦穆公以賢,用五張羊皮把他贖回,任為大夫,故云。事詳見卷五《秦本紀》。羖黑色公羊。 ④纍紲:(xiè,謝):同「縲紲」,綁人用的繩索,引申為拘禁。 ⑤王:統治天下。 ⑥說:「同「悅」。高興。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因鬥雞故得罪魯昭公①,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②,昭公師敗,奔於齊,齊處昭公乾侯③。其後頃之④,魯亂。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⑤,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⑥,聞《韶》音⑦,學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⑧。

①據《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記載,季平子與郈昭伯因雞斗仇,郈昭伯就勸魯昭公討伐季平子。 ②孟氏:即孟孫氏。 ③處:安置。 ④頃之:不久。 ⑤家臣:卿大夫的幕僚、私臣。 ⑥太師:樂官。語樂:談論音樂。 ⑦《韶》:古代樂曲名,相傳為虞舜所作。 ⑧稱:讚揚。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①。」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②,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③;倨傲自順④,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⑤,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⑥,周室既衰,樂缺有間⑦。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⑧,趨詳之節⑨,累世不能學⑩,當年不能究其禮(11)。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12)。」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13)。」以季、孟之間待之(14)。齊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15),反乎魯。

①這幾句話的意思是,國要像國君的樣子,大臣要像大臣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上下各守秩序政治就可以走上軌道了。 ②信:的確。 ③滑稽:謂能言善辯,巧嘴滑舌。軌法:遵守法規。 ④居傲自順:傲慢不恭,自以為是。 ⑤崇喪遂哀:重禮喪葬,長期不止。 遂,通「久」。 ⑥大賢:指文王、周公等人。 息:滅。 ⑦這一句的意思是說,禮崩樂壞已經很久了。 ⑧使上下朝的禮節繁瑣。 ⑨趨: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詳:審慎。 ⑩累世:幾代。 (11)當年:畢生。 (12)先:導引。 細民:小民百姓 (13)奉:進獻。 (14)季、孟之間:指上卿和下卿之間。季孫氏當時為上卿,孟孫氏為下卿。 (15)遂:於是。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①,中若羊②,問仲尼雲「得狗」③。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④,水之怪龍、罔象⑤,土之怪墳羊⑥。」

①穿井:打井。 缶:一種肚大口小的瓦器。 ②《索隱》引《家語》云:「桓子穿井於費,得物如土缶,中有羊焉。」若,好像。 ③這一句的意思是說,詢問孔子時謊稱得到的是羊,以看其是否博學多聞。 ④夔:古代傳說中的一種龍形動物,只有一足。 罔閬(làng,浪):同「罔兩」,古代傳說中的山精怪。 ⑤罔象:古代傳話中的水精怪。 ⑥墳羊:據《集解》說,是一種雌雄未成的怪手。又稱土精。

吳伐越,墮稽①得骨節專車②。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於會稽山③,防氏後至④,禹殺而戮之⑤,其節專車,此為大矣。」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⑥,其實為神⑦,社稷為公侯⑧,皆屬於王者。」客曰:「防何守?」仲尼曰:「江罔氏之守封、禺之山⑨,為釐姓。在虞、夏、商為汪罔,於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客曰:「人長几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⑩,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11),數之極也。」於是吳客曰:「善哉聖人!」

①墮(huǐ,毀):同「隳」,毀壞。 ②謂一節骨頭有一輛車長。 ③:召集。 ④防氏:部落首領。 ⑤戮:陳屍。 ⑥綱紀:法則,原則。這裡是造福的意思。 ⑦守:指監守山川按時祭祀的人。神:指神化了的部落首領。 ⑧社稷:指土地和穀物,此指守土神和穀神的人。 ⑨汪罔氏:上古部落名。 ⑩僬僥氏:古代傳說中的矮人。《列子?湯問》:「從中州以東四十里,得僬僥國,人長一尺五寸。」 (11)十之:指三尺的十倍,即三丈。

桓子臣曰仲梁懷①,與陽虎有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桓子怒,陽虎因桓子,與盟而之③。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④,陪臣執國政⑤,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⑥,弟子彌眾⑦,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①嬖臣:寵幸之臣。 ②隙:裂痕。 ③(shì,釋):通「釋」,釋放。 ④僭:超越本分。指下級冒用上級的名義、禮儀、器物。 ⑤陪臣:諸侯國的大夫,對天子自稱陪臣。此指季氏。 ⑥《詩》:指《詩經》。《書》:指《書經》,又稱《尚書》。《禮》:指《周禮》、《儀禮》、《禮記》,全稱《三禮》。 ⑦彌:更加。

定公八年①,公冊不狃得意於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②,更立庶孽陽虎素所善者③,遂執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旭虎不勝,奔於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①公元前502年。 ②三桓:指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因都是魯桓公之後,故稱「三桓」。適(dí,嫡):同:「嫡」。指正妻所生的兒子,為法定繼承人。 ③庶孽:妾所生的兒子。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①,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瘟無所試②,莫能己用③,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④!」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⑤?如用我,為東周乎⑥!」然亦卒不行。

①畔:通「叛」。反叛。 ②溫溫:柔和的樣子。一說同「蘊蘊」,鬱郁不得志的樣子。 ③己用:任用自己。 ④儻:義同「倘」。或許。庶幾:差不多。 ⑤徒:白費,空。 ⑥這句的意思是說,在東方建立一個像周那樣的王朝。

其後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①。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②。

①則:效法。 ②孔子由中都宰為司空、大司寇不在一年內,此處謂在一年,誤。

定公十年春①,及齊平②。夏,齊大夫黎言於景公曰:「魯用孔丘,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③,會於夾谷。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④。孔子攝相事⑤,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奢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⑥。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谷,為壇位⑦,土階三等⑧,以會遇之禮相見⑨,揖讓而登⑩。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11):「請奏四方之樂(12)。」景公曰:「諾。」於是旍旄羽祓矛戟劍撥鼓噪而至(13)。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14),不盡一等(15),舉袂而言曰(16):「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於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17),麾而去之(18)。有頃,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而前(19)。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不等,曰:「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20),手足處(21)。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魯君,為之奈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22),小人有過則謝以文。若悼之(23),則謝以質。」於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

①公元前500年。 ②平:和好。 ③好會:和好的會盟。 ④好往:毫無戒備地前往赴會。 ⑤攝理。 相:此指主持會議的司儀。 ⑥具:備。 以:而。 ⑦壇:以土所築的高台,用於祭祀、朝會及盟誓等。 位:指壇上的席位。 ⑧土階三等:登壇的土台階只有三級。 ⑨會遇之禮:指國君相會時的一種簡略禮節。 ⑩揖:拱手為禮。 讓:謙讓。 (11)有司:主管官員。 (12)四方之樂:指邊地少數民族的舞樂。 (13)旍(jīng,精):同「旌」,古代一種用五色羽毛裝飾的旗子,用以指揮或開道。 襏(fú,弗):一種粗糙實的衣服。 (14)歷階而登:指一步一階地往台上走。按照古代禮法規定,登台階時每上一級,要等雙足取齊,然後才能登另一級台階。如一隻腳踏上第一級,另一隻腳直接踏上第二級,就叫做「歷階」。孔子因緊急,不顧忌禮節,就歷階而登了。 (15)不盡一等:還有一級台階沒有上。 (16)袂(mèi,昧):衣袖。 (17)怍:慚愧 (18)麾:指揮。 (19)優倡:表演樂舞的藝人。侏儒:身材敵小的人。古代常以侏儒為倡優藝人。 (20)加法:依法處罰。 (21)手足異處:指腰斬。 (22)質:指具體實在的東西。 (23)悼:痛心,悔愧。

定公十三年夏①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②,大夫毋百雉之城③。」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④。於是叔孫氏先墮郈⑤。季氏將墮費⑥,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⑦,登武子之台⑧。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⑨。孔子命中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⑩。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11)公斂處父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鄣(12),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

①公元前497年夏天。 ②甲:指武器。 ③雉:古代計算城牆面積的單位,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 ④三都:指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人封地的城邑。 ⑤郈:叔孫氏屬地。 ⑥費季孫氏屬地。⑦三子:指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 ⑧武子:指季孫宿。 ⑨公側:魯定公所登的台側。 ⑩北:打了敗仗往回跑。 (11)成:孟孫氏屬地。 (12)鄣:同「障」。

定公十四年①,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②,有喜色。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以下人』乎?」於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③,粥羔豚者弗飾賈④;男女行者別於塗⑤;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歸⑥。

①公元前496年。 ②行攝相事:擔任理相。相,指處理政務的最高行政官。 ③與聞:參預。 ④粥:同「鬻(yù,育)」,賣。賈:同「價」。 ⑤塗:同「途」,道路。 ⑥《索隱》云:「《家語》作『皆如歸』。」意謂都有賓至如歸之感。

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並矣。盍致地焉,①?」黎曰:「請先嘗沮之②;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③!」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④,文馬三十駟⑤,遺魯君⑥。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游⑦,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⑧,如致膰乎大夫⑨,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師己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善優哉游哉,維以卒歲!」師已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己以實告。桓子然嘆曰⑩:「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11)!」

①盍:何不。 ②沮:阻撓。 ③庸:難道。 ④文衣:指華麗的衣服。 《康樂》:舞曲名。 ⑤文馬:身披彩飾的馬。 駟:古時一車駕四匹馬,駟馬為一乘。 ⑥遺:贈送。 ⑦周道游:指環遊各地。 ⑧郊:在南郊祭天。 ⑨膰:祭祀用的烤肉。祭祀束之後將所用烤肉分送大臣是符合當時禮節的,這樣表示對大臣的尊重。 ⑩喟然:長嘆的樣子。 (11)群婢:指女樂。

孔子遂適衛,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①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六萬②。」衛人亦致粟六萬。居頃之,或譖孔子於衛靈公③,靈公使公孫余假一出一入④。孔子恐獲罪焉,居十月,去衛。

①主:居住。 ②奉:同「俸」,俸祿。 六:據《正義》解釋,為六萬小斗,計二千石。 ③譖:進讒言,中傷。 ④一出一入:指用兵仗跟蹤子出入,進行威脅。

將適陳,過匡,顏刻為仆①,以策指之曰②:「昔吾入此,由彼缺也③。」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嘗暴匡人④,匡人於是遂止孔子⑤孔子狀類陽虎,拘焉五日⑥。顏淵後,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⑦?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⑧,匡人如予何⑨!」孔子使從者為武子臣於衛⑩,然後得去。

①仆:駕車的人。 ②策:馬鞭。 ③缺:缺口。這一城牆上的缺口是往昔被陽虎攻破的。 ④暴:殘害。 ⑤據《孔子家語》說是匡人簡子以甲士圍孔子。 ⑥焉:那裡,指匡地。 ⑦文:指周代的禮樂制度。 茲:這裡,指孔子自己。 ⑧斯:此。 ⑨如予何: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⑩這句記可能有誤,因武子在時,孔子尚未出生。參見《史記會注考證》。

去即過蒲,月余,反乎衛,主蘧伯玉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①,必見寡小君②。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帷中③。孔子入門,北面稽首④。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然⑤。孔子曰:「吾鄉為弗見⑥,見之祀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⑦:「予所不者⑧,天厭之!天厭之!」居衛月余,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參乘⑨,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丑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①不辱:不以為辱。 ②寡小君:對他國稱國夫人的謙辭。此指南子。 ③(chī,吃)帷:細葛布帳子。 ④稽首:古代的一種恭敬的禮節,叩頭觸地。 ⑤璆(qiú,球)美玉。此指美玉相發出的聲音。 ⑥鄉:同「向」,向來,一向。 ⑦矢:發誓。 ⑧所:如果。 不(fǒu,否):《論語?雍也》中作「否」。不對。 ⑨參乘:古代乘車,御者居中,尊者居左,參乘居右,是陪乘。

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①,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①桓魋欲殺孔子的原因,據《曲禮?子貢問解》說:桓魋奢侈,曾奴役工匠為自己造石槨,受到孔子的責備,是懷恨在心,要殺孔子。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①。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顙似堯②,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③,累累若喪家之狗④。」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⑤。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①郭:外城。在城的外圍所加築的城牆。 ②顙:額。 ③要:同「腰」。 ④累累:頹喪悴的樣子。 ⑤末:不重要。一說是不對之意。

孔子遂至陳,主於司城貞子家。歲余,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趙鞅伐朝歌。楚圍蔡,蔡遷於吳。吳敗越王句踐會稽①。有隼集於陳廷而死②,楛矢貫之③,石砮④,矢長尺有咫⑤。陳湣公使使問使尼。仲尼曰:「 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⑥,使名以方賄來貢⑦,使無忘職業⑧。於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⑨,以肅慎矢分大姬⑩,配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11);分異姓以遠方職(12),使無忘服。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13),果得之。

①句:同「勾」。 ②隼(sǔn,損):一種兇猛的鳥,又叫鶻(hú,胡)。 ③楛(hù,戶):樹名。 ④石砮(nǔ,努):用石頭製做的箭鏃。 ⑤咫:長度單位,周制八寸。 ⑥九夷百蠻:泛指各少數民族。 ⑦方賄:指地方特產。 ⑧職業:指貢之事。 ⑨昭:表彰。 令德:美德。 ⑩大姬:周武王長女。 (11)展親:重視新族。 (12)異姓:指姬姓以外的諸侯。 (13)故府:指過去收藏各方貨物的倉庫。

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爭強,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①。孔子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②,進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陳。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③,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巳。吾與夫子再罹難④,寧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⑤。」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⑥?」孔子曰:「要盟也⑦,神不聽。」。

① 被寇:指遭受侵犯。 ②狂簡:志大而疏略於事。 ③會:恰遇 ④罹:遭遇。 ⑤出:釋放。 ⑥負:違犯。 ⑦要盟:要挾之下訂立的盟約。 要:要挾,脅迫。

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①,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②?」孔子曰:「男子有死之志③, 婦人有保西河之志④。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⑤。」靈公曰:「善。」然不伐蒲。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嘆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⑥,三年有成⑦。」孔子行。

①待:防備。 ②無乃:大概,豈不是。 ③公叔氏叛亂後,想將蒲改屬他國,而蒲人堅決反對,所以說:「其男子有死之志。」 ④西河是衛國的地方,所以衛國「婦人有保西河之志。」 ⑤四五人:指與公叔氏一道反叛的人。 ⑥期月:一整年。 ⑦成:指成效。

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聞諸夫子:『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①』。今佛肸親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②;不曰白乎,涅而不淄③。我豈匏瓜也哉④,焉能系而不食?」孔子擊磬⑤。有荷蕢而過門者⑥,曰:「有心哉,擊磬乎!硜硜乎⑦莫己知也夫而已矣⑧!」

①不入:指不入其國。 ②磷:薄。 ③涅:一種古代用作黑色染料的礦物。此處作動詞用,印染。 淄:黑色。 ④匏瓜:葫蘆的一種。這句孔子說自己有才能,不像那中看不中吃的匏瓜。 ⑤磬:用石或玉製成的一種打擊樂器。 ⑥荷:扛、擔。 蕢(kuì,愧):用草編的盛土器具。 ⑦硜(kèng,坑)硜:象聲詞。擊石聲。 ⑧己知:即「莫知己」,沒有人知道自己。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①,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已習其曲矣,未得數也②。」有間③,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④。」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為人也⑤。」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⑥,有所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⑦,眼如望羊⑧,如王四國,非文王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⑨,曰:「師蓋去《文王操》也⑩。」。

①鼓琴:彈琴。 ②數:指演奏樂黃的技術、方法。 ③有間:過了一段時間。 ④志:指樂曲的情感意蘊。 ⑤為人:樂曲作者的人品。 ⑥穆然:沉默靜思的樣子。穆,通「默」,沉默。 ⑦幾然:身長的樣子。 ⑧望羊:又作「望洋」,遠望。 ⑨辟:同「避」。再拜,拜兩拜。 ⑩《文王操》:相傳為周文王所作的琴曲名。

孔子既不得用於衛,將西見趙簡子。至於河而聞竇鳴犢、舜華之死也①臨河而嘆曰:「美哉水,洋洋乎②!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已得志,殺之乃從政。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③,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④,覆巢毀卵則鳳皇翔⑤。何則?君子諱傷類也。夫鳥獸之於不義也知辟之,而乎丘哉!」乃還息乎陬鄉⑥,作為《陬操》以哀之⑦。而反乎衛⑧,入主蘧伯玉家。

①河指黃河。 ②洋洋:水盛大的樣子。 ③刳胎:剖腹取胎。 夭:指幼小的動物。 麒麟:亦作「騏麟」,簡稱「麟」。古代傳說中的一種象徵吉祥的獸。 ④蛟龍:古代傳說中能興雲致雨、調和陰陽之氣的一種動物。 ⑤鳳皇:也作「鳳凰」,古人也以之象徵吉祥。⑥息:休息。⑦《陬操》:琴曲名。⑧反:同「返」。

他日,靈公問兵陳①。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②,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與孔子語,見蜚雁③,仰視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復如陳④。

①兵陳:指軍隊列陳作戰的方法。陳,同「陣」。②俎豆之事:指祭祀之事。③蜚雁:飛雁。蜚,同「飛」。④如:往……;到……。

夏,衛靈公卒,立孫輒,是為衛出公。六月,趙鞅內太子蒯聵於戚①。陽虎使太子絻②,八人衰絰③,偽自衛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遷於州來。是歲魯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齊助衛圍戚,以衛太子蒯聵在故也。夏,魯桓,釐廟燔,南宮敬叔救火。孔子在陳,聞之,曰:「災必於桓、釐廟乎④?」已而果然。

①內:同「納」,接納。 ②絻:古代的一種孝服。 ③衰(cuī,催):同「縗」,古代一種用粗麻布製成的孝服。 絰(dié,迭):古代喪服上的麻布帶子。 ④桓:指魯桓公。釐:指魯僖公。釐,同「僖」。

秋,季桓子病,輦而見魯城①,喟然嘆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獲罪於孔子,故不興也。」顧謂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仲尼。」後數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康子曰:「則誰召而可?」曰:「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歸乎歸乎!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②,吾不知所以裁之③。」子贛知孔子思歸,送冉求,因誡曰:「即用,以孔子為招」雲。

①輦:乘車。 ②斐然成章:指文章富有文采。 ③裁:剪裁。這裡有教育的意思。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陳遷於蔡。蔡昭公將如吳,吳召之也。前昭公欺臣遷州來①,後將往,大夫懼復遷②,公孫翩射殺昭公。楚侵蔡。秋,齊景公卒。

①前:從前,指蔡昭公瞞著大臣遷國都於州來之時。 ②復:再次。

明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孔子曰:「政在來遠附邇①。」他日,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孔子聞之,曰:「由,爾何不對曰『其為人也,學道不倦,誨人不厭,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②。」

①政:治國。 ②云爾:如此罷了。

去葉,反於蔡。長沮、桀溺耦而耕①,孔子以為隱者,使子路問津焉②。長沮曰:「彼執輿者為誰③?」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謂子路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與?」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④,而誰以易之⑤?且與從辟人之士⑥,豈若從辟世之士哉⑦』」耰而不輟⑧。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⑨:「鳥獸不可與同群⑩。天下有道(11),丘不與易也。」

①耦而耕:用耦耕的方法耕田。耦,古代耕作,兩個人各執一耜(一種農具),配合併耕,這種耕作方法叫耦。 ②津:渡口。 ③執輿:手拉馬韁繩。 ④悠悠:《論語》作「滔滔」。 ⑤以:與。 易:改變。 ⑥辟人之士:指孔子。 ⑦辟世之士:指隱士。 ⑧耰(yōu,優):農具名。這裡作動詞,用耰擊碎土塊,覆蓋種子。 ⑨憮然:失望的樣子。 ⑩這句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做隱士隱居山林與鳥獸同處。 (11)天下有道:指天下太平,走上軌道。

他日,子路行,遇荷丈人①,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②,五穀不分③,孰為夫子④!」植其杖而芸⑤。子路以告,孔子曰:「隱者也。」復往,則亡⑥。

①荷:擔、扛。:鋤田除草的工具。 丈人:老人。 ②四體:四肢。 勤:勞。 ③五穀:指稻子、黃米、穀子麥子、豆子。泛指各種農作物。 分:分別,分辨。 ④孰:誰。 ⑤植:拄。 芸:同「耘」,除草。 ⑥亡:外出,不在(家)。

孔子遷於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於城父①。聞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剌譏皆中諸侯之疾②。今者久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③。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⑤。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⑥。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⑦?」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⑧。」

①軍:軍隊臨時駐紮。 ②剌:指責。 譏:諷剌。 疾:弊病。 ③設行:指施政施。 ④用事:當權。 ⑤徒役:服勞役的人。 ⑥興:站起。 ⑦窮:走頭無路、困厄。 ⑧《集解》引魏何晏的解釋說:「濫,溢也。子固亦有窮時,但不如小人窮則濫溢為非。」

子貢色作①。孔子曰:「賜,爾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②」曰:「然。非與?」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①色作:臉變色。 ②識:強記。

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雲①:『匪兕匪虎②,率彼曠野③。』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④?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使者而必信⑤,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①以下兩句詩見《詩經?小雅?何草不黃》。 ②兕(sì,四):犀牛。 ③率:行走。 ④意者:想來大概是。 ⑤譬使:假使。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①?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②?」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③,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④。子能修道,綱而經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①道:這裡指學說、主張。 ②少貶:稍微降低一下。 ③稼:耕種。 牆:收穫。 ④順:合。

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①不容何病②?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③;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④。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⑤,吾為爾宰。」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⑥,然後得免。

①推而行之:指推廣實行孔子的學說和主張。 ②這句的意思是說,不接受有什麼關係呢?病,憂,患。 ③丑:恥辱。 ④有國者:享有國家的人,即國君。 ⑤使:假使。 ⑥興師:調動軍隊。

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①。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②?」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③?」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④?」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為子男五十里⑤。今孔丘述三、五之法⑥,明周、召之業⑦,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里乎⑧!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里之君率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⑨,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於城父。

①書社:《索隱》云:「古者二十五家為里,里則各立社,則書社者,書其社之人名於籍。」也就是把里社的人名登記戶籍。這裡指有戶籍登記的地方。 ②使使諸侯:派往諸侯國的使臣。 ③將率:即將帥。 率,同「帥」。 ④官尹:官府中各部門的長官。 ⑤周初分封諸侯,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子、男封地各為五十里。 ⑥三、五之法:三皇五帝的治國方法。 ⑦周指周公旦。 指召公奭。 ⑧世世堂堂:這裡即世世代代的意思。 ⑨土壤:土地。這裡指封地。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①,曰:「鳳兮鳳兮②,何德之衰③!往者不可諫兮④,來者猶可追也!已而已而⑤,今之從政者殆而⑥!」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去,弗得與之言。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①歌而過孔子:唱著歌兒從孔子旁邊走過。 ②鳳:鳳凰。此暗喻孔子。 ③何德之衰:即「德何衰」,指孔子不得意,周遊列國,不被任用。 ④諫:挽回。 ⑤已而:算了吧!已,止。 ⑥殆:危險。

其明年,吳與魯會繒,征百牢①。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往,然後得已。孔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②。」是時,衛君輒父不得立,在外,諸侯數以為讓③。而孔子弟子多仕於衛,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④,子將奚先⑤?」孔子曰:「必也正名乎⑥!」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⑧!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昌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⑨,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矣⑩。夫君子為之必可名(11),言之必可行。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12)。」

①百牢:「牢」指祭祀用的牲畜,牛羊豬。按周,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吳征百牢,是不懂禮的緣故。 ②魯是周公之後,衛是康叔之後,周公與康叔是兄弟,所以魯、衛是兄弟之國。另外,當時魯、衛兩國都政治腐敗,政局動蕩不安,好像是難兄難弟。 ③讓:責備。 ④子:指孔子。 ⑤奚:何,什麼。 ⑥正名:指辨正名稱、名分。 ⑦迂:迂闊。 ⑧野:指魯莽。 ⑨中符合,正對上。 ⑩錯:通「措」。 (11)可:符合。 (12)苟:苟且隨便。

其明年,冉有為季氏將師,與齊戰於郎①,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軍旅②,學之乎?性之乎③?」冉有曰:「學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對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④,質諸鬼神而無憾⑤。求之至於此道,雖累千社⑥,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對曰:「欲召之,則毋以小人固之⑦,則可矣。」而衛孔文子將攻太叔,問策於仲尼。仲尼辭不知,退而命載而行,曰:「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乎⑧?」文子固止。會季康子逐公華,公賓、公林⑨,以幣迎孔子⑩,孔子歸魯。

①從「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段所記年「魯哀公六年」往後推,這裡的「其明年」指魯公八年,但是年齊魯無戰事。「冉有為季氏將師,與齊戰於郎」,在魯哀公十一年。見《左傳》。 ②軍旅:此指指揮作戰。 ③性:天生的。 ④播:傳揚、公布。 ⑤質:對質。 ⑥累:累計得到。社:二十五家為一社。 ⑦固:阻礙。 ⑧這裡是孔子用鳥來比喻自已,用木比喻所到的國家。 ⑨逐:據(日)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說,「逐」當作「使」。 ⑩幣:古人用作禮物贈送的紡織品。

孔子之去魯凡十四歲而反乎魯①。魯哀公問政,地曰:「政在選臣。」秀康子問政,曰:「舉直錯諸枉,②則枉者直③。」康子患盜④,孔子曰:「苟子之不欲⑤,雖之不竊⑥。」然魯終不能用孔,孔子亦不求仕。

①凡:總共。 ②舉直錯諸枉:舉用正直的人,廢置邪曲的人。 錯,通「措」,置。 枉,邪曲。 ③枉者直:邪曲的人變為正直的人。 ④患:憂慮。 ⑤苟:如果。 欲:貪慾。 ⑥賞之不竊:給獎賞也不去偷。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①,《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②,序《書傳》③,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④,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⑤。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⑥。足,則吾能征之矣。」觀殷、夏所損益⑦,曰:「後雖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質⑧。周監二代⑨,鬱郁乎文哉⑩。吾從周(11)。」故《書傳》、《禮記》自孔氏。

①微:衰微。廢:壞。 ②三代:指夏、商、西周。 ③《書傳》:即《尚書》之傳。 ④繆:通「穆」。 ⑤杞:西周初年分封的一個諸侯國。 ⑥宋:指宋國。 ⑦損:減少。 益:增加。 ⑧:文:指文采。 質:指質樸。 ⑨周監二代:周朝的禮樂制度是在借鑒了夏、商二代禮樂制度長處的基礎上制定的。監,通「鑒」,借鑒。 ⑩鬱郁:豐富多彩。 (11)從:遵行。

孔子語魯大師①:「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②,縱之純如③,皦如④,繹如也⑤,以成。」「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⑥,《雅》、《頌》各得其所⑦。」

①大(tài,太)同「太」。 ②翕(xì,戲)如:配合一致。 ③縱:放開。 純如:和諧。 ④皦(jiǎo,皎)如:清晰。 ⑤繹如:連續不斷。 ⑥樂正:即「正樂」,整理那些錯亂的樂曲。 ⑦《雅》:《詩經》的一部分,包括《大雅》和《小雅》。《頌》:《詩經》的一部分,包括《周頌》、《魯頌》和《商頌》。

古者《詩》三千餘篇①,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②,始於衽席③,故曰:「《關睢》之亂以為《風》始④,《鹿鳴》為《小雅》始⑤,《文王》為《大雅》始⑥,《清廟》為《頌》始⑦」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⑧,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⑨。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⑩。

①司馬遷關於古代有《詩》三千餘篇的說法缺乏根據,目前不少學者對此持懷疑態度。 ②幽:指周幽王。厲:指周厲王。 ③衽席:本是床席,這裡指男女情愛。 ④《關睢》:《國風》的第一篇,所以說「《風》之始」。這是一篇有關男女愛情的詩歌。亂:音樂的尾聲。《風》:即《國風》,《詩經》的一部分,共有十五《國風》。 ⑤《鹿鳴》:是《小雅》中的第一篇,為貴族宴會詩。 ⑥《文王》:《大雅》中的第一篇,為歌頌周文王的詩歌。 ⑦《清廟》:是《頌》中的第一篇,為周王祭祀祖先的樂歌。 ⑧三百五篇;《詩經》的總篇數。 ⑨《韶》:舜樂名。 《武》:也作《大武》,西周樂曲名。 ⑩六藝:為《詩》、《書》、《易》、《禮》、《樂》和《春秋》六種經籍的總稱。

孔子晚而喜《易》①,序《彖》、《系》、《象》、《說卦》、《文言》②。讀《易》,韋編三絕③。曰:「假我數年④,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⑤。」

①《易》:《易經》,又稱《周易》,我國古代用於占卜的書。全書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由卦、爻兩種符號和卦辭、爻辭兩種文字組成。 ②《周易》中的卦辭和爻辭,文字簡略,但隱晦難懂。故後人對其進行了解說,這些解說的文字稱為《易傳》,共十篇,故也稱《十翼》,這就是《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序卦》、《說卦》、《雜卦》。《彖》:即《彖辭》、《易傳》中說明各卦基本觀念的篇名。《系》,即《繫辭》,《易傳》中總論全部《易》理的篇名。 《象》,即《象辭》,《易傳》中解釋爻辭語句的篇名。 《說卦》,是《易傳》中解釋八卦性質和象徵的篇名。《文言》,《易傳》中解釋《乾》、《坤》兩卦卦辭的篇名。③這句意在說明孔子讀《易》勤而刻苦。 韋,熟牛皮條。古代書籍是寫在竹木簡上,用熟牛皮條穿起來的。 三絕,多次斷開。 三,並非確數,其言多也。 ④假:借。這裡是給與的意思。 ⑤彬彬:文質兼備,兼通文辭和義理。

孔子以《詩》、《書》、《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①。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者甚眾。

①六藝:指禮、樂、射、御、數、術,為孔子教授弟子的內容。

孔子以四教:文①,,行②,忠③,信④。絕四⑤:毋意⑥,毋必⑦,毋固⑧,毋我⑨。所慎:齊⑩,戰(11),疾(12)。子罕言利與命與仁(13)。不憤不啟(14)。舉一隅不以三隅反(15)。則弗復也(16)。

其於鄉黨(17),恂恂似不能言者(18)。其於宗廟朝廷,辯辯言(19),唯謹爾(20)。朝,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21);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22)。

①文:文獻。泛指學問。 ②行:實踐:行事。 ③忠:忠恕。 ④信:信義。 ⑤絕:杜絕。 ⑥意:揣測。 ⑦必:武斷肯定。 ⑧固:固執。 ⑨我:指自以為是。 ⑩齊:同「齋」,齋戒。 (11)戰:戰爭。 (12)疾:疾病 (13)這句的意思是說,孔子很少談及的是利益,如果談到,就與命運和仁德連繫起來。 (14)這句的意思是說,孔子不到人家真正遇到困難,煩悶發急的時候,不去啟發開導他。憤,煩悶發急。 (15)這句的意思是說,舉出一個道理,不能觸類旁通地推演出相似的道理。 隅,方角。這裡可釋為一個道理或一個方面。 (16)弗復:不再重複。 (17)鄉黨:鄉里。 (18)恂:(xún,旬)恂:謙恭的樣子。 (19)辯辯:能言善辯。 (20)唯謹:指態度謹慎小心。 爾:罷了。 (21)誾(yín,銀)誾如:和悅而能直言的樣子。 (22)侃侃:和樂的樣子。

入公門①鞠躬如也②;趨進,翼如也③。君召使儐④,色勃如也⑤。君命召,不俟駕行矣⑥。魚餒⑦,肉敗⑧,割不正⑨,不食。席不正,不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是日哭,則不歌。見齊衰、瞽者⑩,雖童子必變。(11)。

①公門:國君的宮門。 ②鞠躬:恭敬的樣子。 ③趨:小步快走,表示恭敬。或徑釋為「快走」。 翼:謹慎的樣子。 ④儐:迎接賓客。 ⑤色勃:臉色莊重認真。 ⑥俟(sì,四)等待。 ⑦餒:魚腐爛。 ⑧敗:壞。 ⑨正:指按一的方法、規矩切割。 ⑩齊(zī,資)衰(cuī,催):古代用粗麻布做成的一種喪服。服期以死了什麼人來決定,如齊衰三年、齊衰一年、齊衰五日、齊衰三日等。 衰,通「縗」。⑩瞽者:瞎子。 (11)變:指改變臉色表示同情。

「三人行,必得我師①。」「德之不修②,學之不講③,聞義不能徙④,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使人歌,善,則使復之,然後和之。子不語:怪⑤,力⑥,亂⑦,神⑧。

①《論語》作「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②修:修明。 ③講:講求。 ④義:指道理。 徙:指前往學習。 ⑤怪:怪異。 ⑥力:暴力。 ⑦亂:叛亂。 ⑧神:鬼神。

子貢曰:「夫子文章①,可得聞也。夫子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聞也已。」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②,鑽之彌堅③。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④,博我以文⑤,約我以禮⑥,欲罷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爾⑦。雖欲從之,蔑由也已⑧。」達巷黨人(童子)曰⑨:「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⑩。」子聞之曰:「我何執(11)?執御乎(12)?執射乎?我執御矣。」牢曰:「子云:『不試(13),故藝(14)』。」

①文章:文獻知識淵博。 章,明顯。 ②彌:愈。 ③彌堅:謂不可窮盡。 ④循循:有條理有步驟地進行。 ⑤博我以文:用典籍文章來豐富我的知識。 ⑥約:約束,規範。 ⑦卓爾:高超,特出。 ⑧蔑:不能。 ⑨達巷黨人:達巷這個地方的人。 黨,古時以五百家為一黨。達為黨名。 ⑩這句話的意思是,孔子博學多才卻不專一名家。 (11)執:掌握。 (12)御:駕車。 (13)試:指被世所用。 (14)藝:技藝。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波孫氏車子商獲獸①,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②,雒不出書③,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④!」喟然嘆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⑤,下學而上達⑥,知我者其天乎!」

①車子:駕車的人,其人名商。 ②河不出圖:《易?繫辭》說:「河出圖雒出書,聖人則之。」傳說有龍馬從黃河出,背負河圖。 河,黃河。圖,傳說中的八卦圖。 ③雒不出書:傳說古代有靈龜背負雒書從雒水中浮出。雒,同「洛」,洛水。 ④吾道窮矣:麟在古代被視為祥瑞之獸,孔子見麟死,以為是自己的死亡之兆,所以哀嘆他的政治主張不可能實現了。 ⑤尤:責備,怪罪。 ⑥下學而上達:《集解》引孔安國解釋說:「下學人事,上達天命。」達天命,即通天道、天理的意思。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乎?」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謂「虞中、夷逸隱居放言①行中清②,廢中權③。」「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④。」

①放言:《集解》解釋說:「放,置也。置不復言世務也。」 ②行:行為。 中(zhong,仲)清:合乎純潔清高。 ③廢:自我廢棄,不追求功名利祿。 中權:合乎權變之道。 ④這句意思是說,孔子既不降志辱身以求進取,也不隱居放言以避世。

子曰:「弗乎弗乎①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②。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③,上至隱公④,下訖哀公十四年⑤,十二公⑥。據魯⑦,親周⑧,故殷⑨,運之三代⑩。約其文辭而指博(11)。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12);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13),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14):推此類以繩當世(15)。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①弗乎:猶言「不行」。 ②病:擔憂。 沒世:指死亡。 稱:讚許。 ③因:依據。 史記:指當時的史籍。 ④隱公:指隱公元年(前722) ⑤訖:止。 ⑥十二公:指魯國的十二個國君。即隱公、桓公、庄公、閔公、僖公、文公、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哀公。 ⑦據魯:以魯國為中心記述。 ⑧親周:指奉周王室為正統。 故殷:把殷朝的舊製作借鑒。 故:古,引申有借鑒之意。 ⑩三代:指夏、商、周。 (11)約:簡約。指:同「旨」,宗旨,內容。 (12)貶之曰「子」:吳、楚兩國受封時都是子爵,但兩國都自稱為王,與周天子平列。在《春秋》中,仍稱他們為「子」,以示對他們的貶削和對周王的尊崇。 (13)踐土之會:魯僖公二十八年(前632),晉文公召集周天子與諸侯在踐土會盟,確立了霸主地位。 (14)狩:巡狩,即帝王巡察諸侯或地方官治理的地方。 (15)繩:這裡是衡、糾正之意。

孔子在位聽訟①,文辭有可與人共者②,弗獨有也③。至於為《春秋》,筆則筆④,削則削⑤,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⑥。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⑦。」

①聽訟:審理訴訟案件。 ②可與人共:可以與人商量斟酌。 ③獨:獨自決斷。 ④筆則筆:應該寫的一定寫上去。 ⑤削則削:應該刪掉的一定刪掉。 ⑥贊一辭:指幫助潤改或增加一個詞。 ⑦罪:責備,怪罪。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①,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嘆,歌曰:「太山壞乎②!樑柱摧乎!哲人萎乎③!」因以涕下④。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⑤。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奠兩柱之間⑥,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

①方:正。 負杖:拄著拐杖。 逍遙:悠閑自在。 ②太山:即泰山。 太同「泰」。 ③哲人:這裡指孔子自己。 萎:枯槁。這裡指人的死亡。 ④涕:眼淚。 ⑤宗予:尊奉我的主張。 予,我。 ⑥坐奠:坐著受人祭奠。

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①。哀公誄之曰②:「旻天不弔③,不慭遺一老④,俾屏餘一人以在位⑤,煢煢余在疚⑥。嗚呼哀哉!尼父⑦,毋自律⑧!」子貢:「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⑨,名失則愆 ⑩。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之,非禮也。稱『餘一人』(11),非名也。」

①魯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 ②誄:一種用於哀的文體。 ③旻天:天。吊:善。 ④慭(yìn,印):願: 遺:留下。一老:一位老人,指孔子。 ⑤俾:使。 屏:扔下。 ⑥煢(qióng,窮)煢:狐獨無依的樣子。 ⑦尼父:對孔子的尊稱。 ⑧毋自律:《集解》引王肅曰:「律,法也。言毋以自為法也。」意思是說,沒有可以作為自己學習的楷模了。毋,通「無」。 ⑩愆(qiān,千):過失錯誤。 (11)一人:即寡人,只有天子才能這樣自謂,諸侯不得用此,所以子貢謂魯哀公稱「餘一人」不合名分。

孔子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①。三年心喪畢②,相訣而去③,則哭,各復盡哀;或復留。唯子贛廬於冢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冢而家者百有餘室④,因命曰孔里。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冢,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冢⑤。孔子冢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⑥,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⑦,至於漢二百餘年不絕⑧。高皇帝過魯⑨,以太祠焉⑩。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11)。

①服:指服喪。 ②心喪:在心中悼念,不穿喪服。 ③訣:告別。 ④百有餘室:一百多家。 室,家。 ⑤講禮:講習禮儀。鄉飲:鄉學結業的儀式。 ⑥故所居堂:孔子原來居住的堂屋,即故居。弟子內:弟子們所居住的房室。 內,內室。 ⑦冠:帽子。 ⑧絕:廢棄。 ⑨高皇帝:指漢高祖劉邦。 ⑩太牢:牛羊豬三牲俱備的祭祀。 (11)謁:祭拜。

孔子生鯉①,字伯魚。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嘗困於宋。子思作《中庸》②。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嘗為魏相。

①據《孔子家語》說:「孔子年十九,娶於宋之並官氏之女,一歲而生伯魚。伯魚之生,魯昭公使人遺之鯉魚。夫子榮君之賜,因以名其子也。」②《中庸》:原為《禮記》中的一篇,儒家經典之一。南宋以後將與《禮記》中的另一篇《大學》,以及《論語》、《孟子》合在一起,稱「四書」。在儒家看來,「中庸」是最高的道德標準。

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①,死於陳下。鮒弟子襄,年五十七。嘗為都惠皇帝博士,遷為長沙守②。長九尺六寸。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③,至臨淮太守,蚤卒④。安國生卬生卬。

①陳王涉:即陳涉。 ②遷:陞官。 ③今皇帝:指漢武帝劉徹。 ④蚤:通「早」。

太史公曰:《詩》有之①:「高山仰止②,景行行止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④,余祗回留之不能去雲⑤。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 孔子布衣⑥,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仡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⑦,可謂至聖矣!

①以下兩句詩,見《詩經?小雅?車轄(xiá,匣)》。 ②仰止:敬仰。 ③景行:大道。 ④以時:按時。 ⑤祗:敬。 ⑥布衣:平民。 ⑦折中:這裡是判斷的意思。

標題 <<陳涉世家第十八 宋尚齋 何 平 譯註>>

陳涉世家第十八宋尚齋 何 平 譯註

【說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用武力完成了中國的統一,結束了戰國二百多年的紛爭局面,建立了第一個中央集權的封建制國家。統一之後,他又採取了一些厚今薄古的措施,進行了政治經濟和文化上的一系列改革,推動了封建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對中國歷史的前進起到了進步的作用。但是,秦始皇為了加強統一帝國的統治,加重了對農民的削和壓迫。沉重的賦稅、繁重的徭役和殘酷的刑罰,逼得廣大農民走投無路。終於在公元前209年爆發了由陳勝、吳廣領導的農民起義。由於各地紛紛響應,使這次起義迅速發展成燎原大火。陳勝、吳廣雖在起義後不久身死,但各地紛起響應的起義部隊終於推翻了秦王朝的統治。《陳涉世家》是記這次起義的領袖陳涉、吳廣的傳記。文中真實、具體、完整地記述了爆發這次農民大起義的原因、經過和結局,從中反映了農民階級的智慧、勇敢和大無畏的鬥爭精神。文章也比較生動的描寫了陳涉和吳廣的形象。陳涉出身僱農,胸懷大志,有政治遠見,他要求人民從「苦秦」中解放出來;他聰明果斷,具有組織群眾、制定策略、指揮戰爭的卓越才幹,不愧是農民階級的傑出領袖。吳廣雖然刻畫簡略,但從他與謀起義、誘殺將尉等事迹中,也表現了非凡的機智勇敢和反抗精神。在他們身上,都充分地表現了我國古代勞動人民以不甘忍受黑暗統治而「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英雄氣概。文章也寫到了起義軍內部的不和及自相殘殺,陳涉稱王后的貪圖享受、信用姦邪、脫離群眾,表明了農民階級的局限性。本文在寫作上按事件的發展順序記事。寫起義過程,先寫起義的原因,起義前的謀劃,再寫起義的爆發和發展,直至政權的建立,肪絡非常清晰。在記述中,則採取了先因後果的寫法。寫起義的動議,則先寫暴秦的嚴刑峻法;寫起義的發生,則又先寫將尉的殘酷等等。都入情入理,有力地突出了起義的正義性。文中還通過典型細節的描寫,對起義的過程、轟轟烈烈的聲勢以及起義領袖的精神面貌,進行了較為充分的展現,從而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史記》體例,「世家」是王侯的傳記,陳涉不屬王侯,也把他列入「世家」,這是因為司馬遷認為:「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雲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司馬遷敢於為陳涉立傳,並破格將其事迹列入「世家」,表明他對陳涉歷史地位及起義作用的重視和肯定,也表現了他卓越的見識。陳勝,是陽城人,字涉。吳廣,是陽夏人,字叔。陳涉年輕的時侯,曾經和別人一起被僱用耕田,一次當他停止耕作走到田埂上休息時,感慨惱恨了好一會兒,說:「假如誰將來富貴了,大家相互不要忘記了。」和他一起受僱傭的夥伴們笑著回答說:「你是被雇給人家耕田的,哪能富貴呢?」陳涉嘆息著說:「唉!燕子、麻雀這類小鳥怎麼能理解大雁、天鵝的遠大志向呢!」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徵調居住在里巷左邊的貧民去防守漁陽,一共有九百人駐紮在大澤鄉。陳勝、吳廣都編入這次徵發的行列之中,當了屯長。恰遇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他們估計已經誤了到達漁陽規定的期限。過了規定的期限,按照法津規定是都該殺頭的。陳勝、吳廣就商量說:「如今逃走也是死,起義干一番大事業也是死,同樣都是死,為國事而死好不好?」陳勝說:「天下受秦王朝統治之苦已經很久了。我聽說二世皇帝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應該他來繼位,應該繼位的是公子扶蘇。扶蘇因為屢次規勸皇上的緣故,皇上派他領兵在外地駐守。如今有人聽說他並沒有什麼罪,卻被二世皇帝殺害了。老百姓都聽說他很賢德,不知道他已經死了。項燕原是楚國的將軍,多次立功,愛護士兵,楚國人都很愛戴他。有的人以為他已經死了,有的人以為他逃亡在外躲藏了起來。現在假使我們冒用公子扶蘇和項燕的名義,向天下人民發出起義的號召,應該會有很多人響應。」吳廣認為很對。於是他他就去占卜吉凶,占卜的人知道他們的意圖,說道:「你們的事都能成,能夠建功立業。然而你們向鬼神問過吉凶了嗎?」陳勝、吳廣很高興,揣摩占卜人所說向鬼神問吉凶的意思,說:「這是教我們先在眾人中樹立威望。」於是就用硃砂在一塊白綢子上寫了「陳勝王」三個字,塞進別人用網捕來的魚肚子里。戍卒買魚回來煮著吃,發現了魚肚中的帛書,對這事自然覺得很奇怪了。「陳勝又暗中派吳廣到駐地附近一草木叢生的古廟裡,在夜裡點燃起篝火,模仿狐狸的聲音叫喊道:」大楚興,陳勝王。「戍卒們在深更半夜聽到這種鳴叫聲,都驚恐起來。第二天早晨,戍卒中到處議論紛紛,都指指點點地看著陳勝。吳廣一向關心別人,戍卒中很多人願為他效勞出力。押送隊伍的縣尉喝醉了酒,吳廣故意多次揚言要逃跑,以激怒縣尉,惹他當眾侮辱自己,藉以激怒眾人。那縣尉果然鞭打吳廣,縣尉又拔出佩劍,吳廣奮起奪劍殺死了縣尉。陳勝幫助他,合力殺死了兩個縣尉。隨即召集屬下號召說:」各位在這裡遇上大雨,大家都誤了期限,誤期按規定要殺頭。即使不被殺頭,但將來戍邊死去的肯定也得十之六七。再說大丈夫不死便罷,要死就要名揚後世,王侯將相難道都是祖傳的嗎!「屬下的人聽了都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心甘情願地聽憑差遣。「於是就假冒公子扶蘇和楚將項燕的名義舉行起義,以順應民眾的願望。大家都露出右臂作為標誌,號稱大楚。他們又築起高台來宣誓,用將尉的頭作祭品。陳勝任命自己做將軍,吳廣做都尉。首先進攻大澤鄉,攻克後又攻打蘄(qí,奇)縣。蘄縣攻克後,就派符離人葛嬰率兵攻取蘄縣以東的地方。一連進攻銍、酇、苦柘(zhè,這)、譙幾個地方,都攻克了。他們一面進軍,一面不斷補充兵員擴大隊伍。等行進到了陳縣的時候,已擁有兵車六七百輛,騎兵一千多,步卒好幾萬人。攻打陳縣時,那裡的郡守、縣令正好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領兵與起義軍在城門下作戰。結果郡丞兵敗身死,於是起義軍就進入城中佔領了陳縣。過了幾天,陳勝下令召集掌管教化的三老和地方豪傑都來開會議事。與會的人都說:」將軍您身披鎧甲,手執銳利的武器,討伐無道昏君,誅滅暴虐的秦王朝,重新建立了楚國的政權,論功勞應該稱王。「陳涉於是就自立為王,國號為張楚。在這個時候,各個郡縣受不了秦朝官吏暴政之苦的人,都逮捕宣判他們官吏的罪狀,把他們殺死來響應陳涉。於是就以吳廣為代理王,督率各將領向西進攻滎陽。命令陳縣人武臣、張耳、陳餘去攻佔原來趙國的轄地,命令汝陰人鄧宗攻佔九江郡。這時候,楚地幾千人聚集在一起起義的,多得不計其數。葛嬰到達東城,立襄強為楚王。葛嬰後來聽說陳勝已自立為王,接著就殺了襄強,回來向陳勝報告。一到陳縣,陳勝就殺了葛嬰。陳勝命令魏人周市北上攻取原屬魏國的地方。吳廣包圍了滎陽。李由任三川郡守,防守滎陽,吳廣久攻不下。陳勝召集國內的豪傑商量對策,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賜做上柱國。周文,是陳縣有名的賢人,曾經是項燕軍中的占卜望日官,也在楚相春申黃歇手下做過事,他自稱熟慣用兵,陳王就授給他將軍印,帶兵西去攻秦。他一路上邊走邊召集兵馬,到達函谷關的時候,有戰車千輛,士兵幾十萬人,到了戲亭時,就駐紮了下來。秦王朝派少府章邯赦免了因犯罪而在驪山服役的人、以及家奴所生的兒子,全部調集來攻打張楚的大軍,把楚軍全給打敗了,周文失敗之後,逃出了函谷關,在曹陽駐留了兩三個月。章邯又追來把他打敗了,再逃到澠池駐留了十幾天。章邯又來追擊,把他打得慘敗。周文自殺,他的軍隊也就不能作戰了。武臣到達邯鄲,就自立為趙王,陳餘做大將軍,張耳、召騷任左、右丞相。陳王知道後非常生氣,就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逮捕囚禁了起來,打算殺死他們。上柱國蔡賜說:「秦王朝還沒有滅亡就殺了趙王將相的家屬,這等於是又生出一個與我們為敵的秦國來。不如就此封立他好些。」陳王於是就派遣使者前往趙國去祝賀,同時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中軟禁起來,又封張耳的兒子張敖做成都君,催促趙國的軍隊速進軍函谷關。趙王武臣的將相們商議說:「大王您在趙國稱王,並不是楚國的本意。等到楚滅秦以後,一定會來攻打趙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派兵向西進軍,而派人向北攻取原來燕國的轄地以擴大我們自己的土地。趙國南面據黃河天險,北面又有燕、代的廣大土地,楚國即使戰勝了秦國,也不敢來壓制趙國。如果楚國不能戰勝秦國,必定就會借重趙國。到時候趙國趁著秦國的疲敝,就可以得志於天下了。」趙王認為說得有道理,因而不向西出兵,而派了原上谷郡卒史韓廣領兵北上去攻取燕地。燕國原來的貴族豪傑勸告韓廣說:「楚國已經立了王,趙國也已立了王。燕國地方雖然小,過去也是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希望將軍您自立做燕王。」韓廣回答說:「我的母親還留在趙國,使不得。」燕人說:「趙國現在正西面擔憂秦,南面擔憂楚,他的力量不能來限制我們。況且以楚國的強大,都不敢殺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國又怎敢殺害將軍您的家屬呢?「韓廣認為他們說的有道理,於是就自立做了燕王。過了幾個月,趙國派人護送燕王的母親及其家屬來到了燕國。在這個時候,到各地去攻城佔地的將領,數不勝數。周市北上攻城掠地到達了狄縣,狄縣人田儋(dān,丹)殺死了狄縣縣令,自立為齊王,憑藉齊地的力量來反擊周市。周市的軍隊潰散了,退回到了魏地,打算立魏王的後代寧陵君咎做魏王。其時咎在陳王那裡,不能回到魏地去。魏地平定以後,大家想共同擁立周市做魏王,周市不肯接受。使者先後五次往返於陳王與周市之間,陳王乃答應立寧陵君咎做魏王,遣送他回到魏國去。周市最後做了魏國的相。將軍田臧等人一起謀劃說:」周文的軍隊已經潰散,秦國的軍隊早晚就要到來,我們包圍滎陽城久攻不下,如果秦國的軍隊到來,一定會被打得大敗。不如留下少量的部隊,足以守住滎陽就可以了,把其餘精銳的軍隊全部拿來迎擊秦軍。現在代理王吳廣驕橫,又不懂用兵權謀,這樣的人無法和他商量議事,不殺了他,我們的計劃恐怕會被搞壞。「於是他們就假冒陳王的命令殺掉了吳廣,把吳廣的頭獻給了陳王。陳王就派使者賜給田臧楚令尹的大印,任命他做上將軍。田臧就派部將李歸等人駐守滎陽城,自己帶了精銳的部隊西進到敖倉迎戰秦軍。雙方交戰時,田臧戰死,軍隊潰散。章邯領兵趁機到滎陽城下來攻打李歸這些人,打敗了他們,李歸等人戰死。陽城人鄧說(yuè,月)領兵駐紮在郯城(按:當是郟城。見原文注釋),被章邯部將所帶的一支部隊擊敗,鄧說率軍潰逃到陳縣。銍人伍徐率兵駐紮在許縣,也被章邯的軍隊擊潰了他。伍徐的軍隊都潰散逃到了陳縣。陳王殺了鄧說。陳勝剛剛自為王時,陵縣人秦嘉、銍縣人董緤、符離人朱雞石、取慮(qiū,lǔ,秋閭)人鄭布、徐縣人丁疾等都單獨起兵反秦,他們領兵把東海郡守名叫慶的圍困在郯城。陳王聽說後,就派武平君畔做將軍,督率郯城下的各路軍隊。秦嘉拒不接受這個命令,自立為大司馬,討厭隸屬於武平君畔。便告訴他的軍吏說:「武平君年輕,不懂得軍事,不要聽他的!」接著就假託陳王的命令殺死了武平畔。章邯打敗伍徐以後,接著進攻陳縣,陳王的上柱國房君蔡賜戰死了。章邯又領兵進攻駐守在陳縣西面的張賀部隊。陳王親自出來督戰,結果楚軍還是戰敗,張賀陣亡。十二月,陳王退到了汝陰,在回到下城父時,他的車夫庄賈殺了他投降秦軍。陳勝死後安葬在碭(dàng,盪)縣,謚號叫隱王。陳王從前的侍臣呂臣將軍組織了一支青巾裹頭的「蒼頭軍」,從新陽起兵攻打陳縣,攻克後,殺死了庄賈,又以陳縣為楚都。當初,陳王剛到陳縣的時候,曾命令銍縣人宋留領兵去平定南陽,再進兵武關。宋留攻佔了南陽之後,傳來了陳王被殺的消息,於是南陽又被秦軍奪了回去。宋留不能進入武關,就往東到了新蔡,不料又遇上了秦軍,宋留帶著部隊投降了秦軍。秦軍押解宋留到了咸陽,將他五馬分屍示眾。秦嘉等人聽說陳王的軍隊已經兵敗逃走了,就立景駒做了楚王,率兵到了方與,準備在定陶附近襲擊秦軍。於是派公孫慶出使齊國去會見齊王田儋,想聯合他一同進兵。齊王說:「聽說陳王戰敗了,至今生死不明,楚國怎麼能不來向我請示就自立為王呢?」公孫慶說:「齊國不請示楚國而立王,楚國為什麼要向齊國請示才能立王呢?何況楚是首先起義反秦的,理當號令天下。」田儋殺死了公孫慶。秦的左右校尉率領部隊再次進攻陳縣,並佔領了它。將軍呂臣失敗逃跑後,重新集結兵馬。並與當年在鄱(pó,婆)陽為盜後被封為當陽君的黥(qíng,情)布所率領的軍隊聯合起來,又攻擊秦左右校尉的軍隊,在青波把他們打敗了,再度以陳縣為楚都。這時正好項梁立楚懷王的孫子名叫心的做了楚王。陳勝稱王總共六個月的時間。當了王之後,以陳縣為國都。從前一位曾經與他一起僱傭給人家耕田的夥計聽說他做了王,來到了陳縣,敲著宮門說:「我要見陳涉。」守宮門的長官要把他捆綁起來。經他反覆解說,才放開他,但仍然不肯為他通報。等陳王出門時,他攔路呼喊陳涉的名子。陳王聽到了,才召見了他,與他同乘一輛車子回宮。走進宮殿,看見殿堂房屋、帷幕帳簾之後,客人說:「夥頤!陳涉大王的宮殿高大深邃啊!」楚地人把「多」叫做「夥」,所以天下流傳「夥涉為王」的俗語,就是從陳涉開始的。這客人在宮中出出進進越來越隨便放肆,常常跟人講陳涉從前的一些舊事。有人就對陳王說:「您的客人愚昧無知,專門胡說八道,有損於您的威嚴。」陳王就把來客殺死了。從此之後,陳王的故舊知交都紛紛自動離去,沒有再親近陳王的人了。陳王任命朱房做中正,胡武做司過,專門督察群臣的過失。將領們攻佔了地方回到陳縣來,命令稍不服從,就抓起來治罪,以苛刻地尋求群臣的過失作為對陳王的忠心。凡是他倆不喜歡的人,一旦有錯,不交給負責司法的官吏去審理,就擅自予以懲治。陳王卻很信任他們。將領們因為這些緣故就不再親近依附他了。這就是陳王所以失敗的原因。陳勝雖然已經死了,他所封立派遣的侯王將相終於滅掉了秦王朝,這是由於陳涉首先起義反秦的結果。漢高祖時,在碭縣安置了三十戶人家為陳涉看守墳墓,到現在仍按時殺牲祭祀他。褚先生說:地形險阻,是便於用來固守的;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是便於統治國家的。但這些還不是最可靠的。先王以仁義道德作為治國的根本,而把鞏固邊塞、制定法律條文看成枝葉,難道不是這樣嗎?我聽賈誼說道:秦孝公佔據崤山和函谷的險固地勢,擁有整個雍州地區,君臣牢固把守,隨時窺視著周王朝的政權,大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的勁頭兒,并吞八方極遠之地的心氣兒。就在這個時候,商鞅輔佐秦孝公,對內建立法令制度,致力於耕種紡織,整治攻守的武器,對外用連橫的策略使諸侯們互相爭鬥。於是秦國像兩手相合那樣容易毫不費力地取得了黃河以西的大片土地。「秦孝公死後,秦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接了秦孝公的治國事業,遵循著先人留下來的策略,向南面奪取了漢中,向西南奪取了巴蜀,向東面割得了肥沃的土地,向北面奪得了衝要險阻的郡邑。諸侯們因此而恐懼驚慌,相會結盟商量對策來削弱秦國。他們不吝惜珍貴的財寶和富饒的土地,用來招納天下的人才。採取合縱策略締結盟約,互相支援,為一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公子,都英明智慧而忠誠信義,寬宏厚道而愛惜人才,尊重賢者而器重士人。他們互相約定實行合縱聯合抗秦,破壞秦國的連橫策略,聯合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等國的有關人士。於是六國的人才,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些人替他們策劃;有齊明、周最、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yuè,月)毅這些人溝通他們的意見;有吳起、孫臏、帶他、兒(ní,泥)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些人統率他們的軍隊。諸侯們曾經用相當於秦國十倍的土地,百萬的大軍,攻打函谷關而進擊秦國。秦國開關迎敵,九國的軍隊反逃跑而不敢前進。秦國沒有耗費一個箭頭,而天下的諸侯卻已經疲憊不堪了。於是合縱解散,盟約破壞,各自爭相割地賄賂秦國。秦國有充余的力量來利用諸侯的弱點,追趕逃亡敗走的敵人,殺得他們橫屍百,流的血把大盾牌都漂浮起來;秦國趁著有利的形勢,方便的時機,分割土地山河,因而強國請求臣服,弱國前來朝拜稱臣了。「延續到秦孝文王、庄襄王的時候,他們在位的時間短暫,國家沒有什麼事。「到了秦始皇,發揚六代傳下來的功業,像駕車似的揮動長鞭來駕御各諸侯國,吞併了東周和西周兩個小國,滅亡了六國諸侯,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而控制天下,手持刑杖來鞭笞天下的人民,聲威震懾四海。向南方奪取了百越的土地,把它設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長們,低著頭,用繩子拴住自己的脖子來投降,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秦王朝的下級官吏掌握。於是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築萬里長城,作為邊疆上的屏障來防守,把匈奴向北驅趕了七百多里;匈奴人不敢到南邊來牧馬,兵士也不敢搭起弓箭來報仇。於是廢除了先王的治國之道,焚燒了諸子百家的著作,以圖使老百姓愚昧無知;他還毀壞各地的名城,殺戳豪傑,收集天下的武器集中到咸陽,熔化刀劍和箭頭,鑄成十二個金屬人像,來削弱天下人民的反抗力量。然後依憑華山當作城牆,憑藉黃河作為護城河,依據億丈高的華山,臨守著深險莫測的黃河,作為守衛的險要之地。良將拿著強弓,防守衝要的地方,可靠的大臣帶領精幹的士兵,擺列著鋒利的武器,嚴厲盤查過往的行人是誰。天下已經平定,秦始皇的心中,自以為關中的堅固,是千里金城,可以作為子子孫孫萬世當皇帝的基業了。「秦始皇死了以後,他的餘威還震懾著遠方。然而陳涉是一個用破瓮作窗戶,用草繩拴門軸的窮苦人家的子弟,是耕田的人,是供人役使的人,是被徵發戍守邊境的人。他的才能比不上一般平常的人,既沒有孔子、墨子那樣的賢明,也沒有陶朱、猗(yī,依)頓那樣的富有,置身在戍卒的行列之中,興起在鄉野之間,帶領著疲乏散亂的戍卒,統率著幾百個人,轉身攻打秦國,砍下木棍做武器,高舉竹竿為旗幟,天下的人就像風雲那樣迅速彙集起來,像迴響那樣應聲而起,挑著糧食,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崤山函谷關以東的英雄豪傑一齊起來,就把秦王朝推翻了。「再說,那秦王朝的天下並沒有縮小削弱;雍州的土地,崤山函谷關的險要堅固,還像從前一樣。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宋、衛、中山的國君尊貴;鋤耙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被徵發戍守邊地的民眾,並不比九國的軍隊強大;深謀遠慮,行軍與指揮作戰的本領,也比不上先前六國的那些才智之士。但是成功失敗完全不同,;功業完全相反,這是什麼原因呢?假使拿崤山、函谷關以東各國諸侯來跟陳涉量量長短,比比大小,比較一下他們的權威,衡量衡量他們的實力,那簡直不能夠同年而語,相提並論。然而秦國當初憑藉很小的地方,發展為有萬輛兵車的強國,進而控制了其它八州,使來與它地位相同的諸侯國都來向秦國朝拜稱臣,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然後把天地四方當作家,把崤山、函谷關當作宮牆。可是陳涉一個人首倡起義,秦王朝的七代宗廟就被毀壞,連秦王子嬰也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的人所譏笑,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因為不施行仁政,而攻取天下和後來防守天下的形勢是不同的啊。」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佣耕①,輟耕之壟上②,悵恨久之③,曰:「苟富貴④,無相忘⑤。」庸者笑而應曰⑥:「若為庸耕⑦,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⑧:「嗟乎⑨,燕雀安知鴻之志哉⑩!」

①嘗:曾經。 佣耕:被僱用去給人耕田。佣,受人僱傭的人。 ②輟:停止。 之:往。 壟:田埂。 ③悵恨:失意的煩惱。 ④苟:如果。 ⑤無:通「毋」,不要。 ⑥庸:同「佣」,被僱用的人。 ⑦若:你。 ⑧太息:長嘆。 ⑨嗟乎:感嘆的聲音,相當於今語「唉」。 ⑩燕雀:泛指小鳥。這裡比喻見識短淺的人。鴻:大雁。 鵠:天鵝。這裡用「鴻鵠」比喻志向遠大的人。

二世元年七月①,發閭左適戍漁陽②,九百人屯大澤鄉③。陳勝、吳廣皆次當行④,為屯長。會天大雨⑤,道不通,度已失期⑥。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皆謀曰:「今亡亦死⑦,舉大計亦死⑧,等死⑨,死國可乎⑩?」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11)。吾聞二世少子也(12),不當立(13),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14),上使外將兵(15)。今或聞無罪(16),二世殺之(17)。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18)。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19),為天下唱(20),宜多應者(21)。」吳廣以為然(22)。乃行卜(23)。卜者知其指意(24),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25)!」陳勝、吳廣喜,念鬼(26),曰:「此教我先威眾耳(27)。」乃丹書帛曰:「陳勝王」(28),置人所罾魚腹中(29)。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30)。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31),夜篝火(32),狐鳴呼曰(33):「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34),卒中往往語(35),皆指目陳勝(36)。

①二世元年:即公元前209年。 ②發閭左:徵調貧民百姓。 閭左,秦時貴右賤左,富者居住在閭右,貧者居在閭左。閭,里巷的大門。適(zhé,折):同「謫」,因有罪被發遣。 ③屯:駐紮。 ④皆次當行:按照徵發的編排次序,都應當前往。 次,編次。 ⑤會:正趕上。 ⑥度(duó,奪):估計。 失期:誤期,過了期限。過了期限。 ⑦亡:逃亡。 ⑧大計:干大事。指起義。 舉,發動。 ⑨等死:同樣是死。 ⑩死國:為國家大事而死。 (11)苦秦:即「苦於秦」,受秦統治之苦。 (12)少子:小兒子。秦二世胡亥是秦始皇的第十八子。 (13)立:立為皇帝。 (14)數諫:屢次進諫。 故:緣故。 (15)上:指秦始皇。 將兵:統率軍隊。指扶蘇奉秦始皇之命和蒙恬領兵北防匈奴。 (16)或聞:有人聽說。 (17)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東巡病死於沙丘(今河北巨鹿),胡亥勾宦官趙高、丞相李斯偽造遺詔,逼扶蘇自殺。事詳卷六《秦始皇本紀》。 (18)憐之:愛戴他。憐,愛。 (19)誠:假如。 詐:假託。 (20)唱:同「倡」,倡導,號召。 (21)宜:應該。 (22)然:對。 (23)行卜:去占卦。卜,占卦,古人預測吉凶的一種方法。 (24)指意:意圖。指,同「旨」。 (25)這句的意思是說,然而你們向鬼神問過吉凶嗎? (26)念鬼:思索「卜之鬼」的意思。 (27)威眾:指在群眾中取得威信。 (28)丹書帛:即「以丹書於帛」,用硃砂在白綢子上寫。書,寫。 (29)罾(zēng,增):魚網。這裡是用魚網捕到的意思。 (30)固:本來。 以:同「已」。 (31)間:這裡指暗中。 次所:行軍時臨時駐紮的地方。 叢祠:樹木隱蔽的廟。 (32)篝火:在竹籠里點著火。篝,竹籠。這裡作動詞用。 (33)狐鳴:指假裝狐狸叫。 (34)旦日:明天。 (35)往往:常常,到處。 語:議論。 (36)指目:指著看。目,這裡作動詞用,注視。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①。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②,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③。尉劍挺④,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弟令毋斬⑤,而戍死者固十六七⑥。且壯士不死即巳⑦,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⑧!」徒屬皆曰:「敬受命⑨。」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⑩。袒右(11),稱大楚。為壇而盟(12),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13)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14),車六七百乘(15)騎千餘,卒數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16),獨守丞戰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如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17)。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18),伐無道(19),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20),功宜為王。」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21)。

①為用:即「為其所用」的省略。 ②忿恚(huì,惠)惱怒。 ③笞:鞭打。 ④劍挺:劍拔出鞘。挺,拔。 ⑤藉:假使。 弟:但。毋:不。 ⑥固:本來。 十六七:十分之六七。 ⑦已:止。 ⑧寧:難道。 種:這裡是「祖傳」的意思。 ⑨敬:謹。 ⑩民欲:人民的願望。 (11)袒(tǎn,坦)右:解衣露出右臂,做為起義的標誌。 (12)盟:指宣誓立約。 (13)徇:巡行。這裡特指率軍隊巡行各地,使之降服。 (14)比:等到。 (15)乘:輛。古時一車四馬叫做「乘」。 (16)守令:指郡守和縣令。陳是郡治所在,故有太守和縣令。 (17)三老:秦代掌管教化的鄉官。秦,十里一亭,亭有亭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豪傑:指有聲望勢力的地主紳士大戶。 會:集會。 計事:議事。 (18)身披(pī,劈)堅執銳:親自穿著堅固的鎧甲,手執銳利的武器。被,同「披」。 (19)無道:指不義的暴君。 (20)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穀神。以古代國君都祭祀土地神和穀神,後來社稷就用做國家的代稱。 (21)張楚:含有「張大楚國」的意思。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①,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為假王②,監諸將以西擊滎陽③。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④,不可勝數⑤。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⑥,因殺襄強,還報⑦。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⑧,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⑨。

①刑:判罪。 長吏:長官。 ②吳叔:即吳廣。 假王:代理的王。 ③監:監督,率領。 ④楚兵:指楚地的起義軍。 為聚:結成一夥。聚,集合在一起。 ⑤不可勝數:數不清。 ⑥陳王:即陳勝。 ⑦還報:回去向陳勝彙報。 ⑧征:召請。 ⑨房君:蔡賜的封號。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①,事春申君②,自言習兵③,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④,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⑤。秦令少府章邯酈山徒、人奴產子生⑥,悉發以擊楚大軍⑦,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⑧,止次曹陽二三月⑨。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①視日:占卜日子吉凶的官。②事:供職,做事。春申君:戰國時楚相黃歇的封號。③習兵:熟習兵法。④關:指函谷關。⑤軍:駐紮。焉:在這裡。⑥免:免除。酈山徒:指發配在驪山服勞役的人。酈,今作「驪」。奴產子生:家人奴婢所生的兒子。⑦悉:完全。⑧走:逃跑。⑨次:駐紮。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①,欲誅之。柱國曰②:「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③。不如因而立之④。」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⑤,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⑥。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⑦,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⑧,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⑨。趙南據大河⑩,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11),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12)。

①捕系:逮捕拘禁。②柱國:指蔡賜。③這句的意思是,這樣做又製造出一個像秦國那樣的敵國來。④因而:就此。⑤徙:遷移。⑥趣:通「促」,催促。亟:急,趕快。⑦王王:前一個「王」字是名詞,指武臣,後一個「王」字是動詞,稱王的意思。⑧這句的意思是,最好的計策莫過於不向西方(指秦國)出兵。⑨使使:前一個「使」字是動詞,「派遣」的意思;後一個「使」字是名詞,「使者」的意思。⑩大河:指黃河。(11)乘:趁。弊:疲乏。(12)故:原來。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①:「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②,願將軍立為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③,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④,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⑤。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⑥。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⑦。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⑧,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為相⑨。

①燕故貴人:過去燕國的貴族。②萬乘之國:擁有一萬輛兵車的國家,指大國。③方:正在。④居數月:過了幾個月。⑤奉:護送。⑥以齊:指憑藉齊的力量。⑦之:到……去。⑧五反:指往返了五次。反,同「返」。⑨卒:終於。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①,秦兵旦暮至②,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③,足以守(熒)〔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④,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⑤,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⑥。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①周章:即上文中的周文。②旦暮至:早晚就要到。③遺:留下。④兵權:指用兵的計謀策略。⑤矯王令:假傳陳王的命令。矯,假託。⑥敖倉:秦代在敖山上築倉儲糧,所以叫敖倉,也叫敖庾。故地在今河南鄭州西北氓山上。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①,章邯別將擊破之②,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①郯:在今山東省郯城縣西,當時章邯的軍隊並沒有到達那裡,不當在郯交戰。「郯」當為「郟(jiá,夾)」字之誤。郟,在今河南郟縣,與鄧說家鄉陽城臨近。②別將:章邯所率的其他將領。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緤(xiè,謝)、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①,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②。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③,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④,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⑤。告軍吏曰⑥:「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⑦,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①皆特起:都各自起兵反秦。特,單獨。②守慶:東海郡守名字叫慶。③畔:武平君的字。④不受命:指不接受命令。⑤惡:厭惡。⑥軍吏:軍中做具體工作的下級官佐。⑦不知兵事:不懂得軍事。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庄賈殺以降秦①。陳勝葬碭,謚曰隱王②。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③,起新陽,攻陳下之,殺庄賈,復以陳為楚④。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減陽,車裂留以徇⑤。

①御:駕車的人。②謚:古人有名位的人死後,按其生平事迹給予的稱號。隱:有功業未顯使人哀傷之意。③倉頭軍:以青巾裹頭的軍隊。④這句的意思是,又使陳地歸楚國所有。⑤車裂:古代的一種酷刑,用五馬分屍。徇:這裡是示眾的意思。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①。使公孫慶使齊王②,欲與并力俱進③。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④!」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⑤,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①定陶下:指定陶城下。②使齊王:出使到齊王那裡。齊王,指田儋。③并力:全力。進:進軍。④安得:怎麼能夠。⑤首事:指首先起兵反秦。⑥令:號令。

秦左右校復攻陳①,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②,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③。

①左右校:即左、右校尉,次於將軍的軍官。這裡指他們所率領的軍隊。②鄱盜:黥布在陳勝起義前曾在鄱陽一帶的長江中為盜,故稱「鄱盜」。相收:指呂臣與黥布的軍隊互相聯合。③懷王孫心:楚懷王的孫子,名心。

陳勝王凡六月①。已為王,王陳②。其故人嘗與庸耕者聞之③,之陳④,扣宮門曰⑤:「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⑥。自辯數⑦,乃置⑧,不肯為通⑨。陳王出,遮道而呼涉⑩。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11)。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12)!涉之為王沈沈者(13)!」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14),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15),言陳王故情(16)。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17),輕威(18)。」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19),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20)。諸將徇地,至(21),令之不是者(22),系而罪之(23),以苛察為忠(24)。其所不善者(25),弗下吏(26),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27),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為陳涉置守冢三十家碭,至今血食(28)。

①王:稱王。凡:總共。②王陳:即「王於陳」,在陳地做王。③故人:舊相識,老朋友。④之陳:到陳地去。⑤扣:敲。⑥宮門令:守衛宮門的官。⑦辯數:反覆解說。⑧乃:才。置:放開。⑨為通:即「為之通」,替他通報。⑩遮道:攔路。(11)這句的意思是,陳勝和他同乘一輛車回去。(12)夥頤:意思是「真多呀」。夥:多。頤,語氣助詞,相當於「呀」。(13)沈沈:形容宮室高大深邃,富麗堂皇。(14)夥涉為王:這是當時流傳的口頭語,意思是一朝得志就變得十分闊氣。(15)發舒:放肆,隨便。(16)故情:過去的事情。(17)顓:通「專」。妄言:胡說。(18)輕威:輕視威嚴,有損於威嚴。(19)引去:自動離開。引,退。(20)司:同「伺」,暗中探查。(21)至:到陳地彙報工作。(22)令之不是者:命令他而不順從的。不是,不以為然,不順從。(23)系:拘捕。罪之:把他判罪。(24)苛察:苛刻地尋求過失。(25)其所不善者:指與朱房、胡武關係不好的人。(26)下吏:交給執法官吏。(27)置遣:設置派遣。竟:終於。(28)血食:享受祭祀。古時祭祀要宰殺牲畜作祭品,所以叫「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①;兵革刑法②,所以為治也。猶未足恃也③。夫先王以仁義為本④,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⑤,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⑥:「秦孝公據殽函之固⑦,擁雍州之地⑧,君臣固守,以窺周室⑨。有席捲天下⑩,包舉宇內(11),囊括四海之意(12),并吞八荒之心(13)。當是時也,商君佐之(14),內立法度,務耕織(15),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16)。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17)。

①為固:當作堅固的屏障。②兵革刑法:指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恃:依靠。④以仁義為本:把仁義道德作為立國的根本。⑤固塞文法:堅固關塞,文飾法律條文。枝葉:指次要的事情。⑥賈生:賈誼。以下文字引自賈誼的《過秦論》上篇。在文字上與卷六《秦始皇本紀》所引偶有不同,本注不一一列舉。⑦殽:同「崤」,指崤山。函:指函谷關。⑧擁:據有。⑨窺:暗中察看,伺機而取。周室:指周王朝。⑩席捲:像卷席子一樣捲起來。(11)包舉:全部佔有。(12)囊括:像裝在口袋裡一樣包括進去。囊,口袋。(13)八荒:八方荒遠之地,也指天下。(14)商君:指商鞅。佐之:指輔佐秦孝公。(15)務:致力,從事。(16)連衡:即「連橫」,戰國時代與「合縱」針鋒相對的一種外交策略。即使秦以外的六國分別西向事秦以便各個擊破的策略。斗諸侯:使諸侯相鬥。(17)拱手:兩手相合,這裡形容毫不費力。

「孝公既沒①,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業②,因遺策③,南取漢中,西舉巴蜀④,東割膏腴之地⑤,收要害之郡⑥。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⑧,以致天下之士⑨。合從締交⑩,相與為一(11)。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12),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連衡(13),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14)。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15),吳起,孫臏、帶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16)。嘗以什倍之地(17),百萬之師,仰關而攻秦(18)。秦人開關而延敵(19),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20)。秦無亡矢遺鏃之費(21),而天下固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22),追亡逐北(23),伏屍百萬,流血漂櫓(24),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①沒:同「歿」,死。②蒙故業:承接舊業。③因遺策:沿襲前代國君遺留下來的策略。因:沿襲,因循。④舉:攻取。⑤膏腴(yú,余)之地:指肥活的土地。⑥收:收取。要害之郡:指那些地勢險要,在軍事、政治上舉足輕重的地區。⑦謀弱秦:謀劃削弱秦國的勢力。⑧愛:吝惜。⑨致:招納。⑩合從:即「合縱」。戰國時代與「連橫」針鋒相對的一種外交策略,即東方六國聯合共同對付秦國的策略。從,同「縱」。(11)相與為一:互相結盟,成為一體。(12)知:同「智」。(13)約從連橫:意思是相約合縱,拆散秦國的連橫。(14)兼:聚合。宋、衛、中山:戰國時的三個小諸侯國,秦統一前,已分別為其他諸侯國所滅。(15)通其意:溝通他們的意見。(16)制其兵:統率他們的軍隊。(17)什倍:十倍。(18)仰關:指攻打函谷關。仰,亦作「卬」。(19)延:引進。(20)九國:指上文所說的齊、楚、燕、韓、趙、魏、宋、衛、中山。遁逃:逃跑。(21)鏃(zú,族):箭頭。(22)制其弊:利用諸侯的弱點。(23)追亡逐北:追擊失敗逃亡的敵人。北,打了敗仗往回跑。(24)櫓(lǔ,魯):盾牌。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①,享國之日淺②,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③,振長策而御宇內④,吞二周而亡諸侯⑤,履至尊而制六合⑥,執敲朴以鞭笞天下⑦,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⑧,以為桂林,象郡⑨,百越之君俛首系頸⑩,委命下吏(11)。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12),卻匈奴七百餘里(13),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14),士亦不敢貫弓而抱怨(15)。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16),以愚黔首(17)。墮名城(18),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19),鑄以為金人十二(20),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21),因河為池(22),據億丈之城(23),臨不測之谿以為固(24)。良將勁弩(25),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26),陳利兵而誰何(27)。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28),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29)。

①施(yì,義):延續。②享國:指國君在位三年。淺:時間不長。③奮:發揚。六世:指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六代。餘烈:遺留下來的功業。④這句的意思是,揮動長鞭來駕御天下。比喻秦始皇用武力來征服各國。⑤二周:東周和西周,為周赧(nǎn,上聲「南」)王分封的兩個小國。西周於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前256)被滅,東周於庄襄王元年(前249)被滅。并吞二周實際都在秦始皇執政之前。亡諸侯:從公元前230年到公元前221年秦先後滅韓、趙、燕、魏、楚、齊六國,完成了統一中國的事業。⑥履:踏,登。至尊:指帝位。秦王贏政於公元前221年稱「始皇帝」。六合:指天地四方,即天下。⑦敲朴:木杖一類的刑具。短的叫「敲」,長的叫「朴」。鞭笞:鞭打。⑧百越:也稱「百粵」。⑨以為:即「以之為」。⑩俛(fǔ,府)首:低頭聽命。俛:同「俯」。系頸:頸上繫繩。(11)委命下吏:把自己的生命交給秦國的下級官吏。委,交付。(12)藩籬:籬笆。這裡引申為「屏障」的意思。(13)卻:打退。(14)牧馬:放牧馬匹。這裡比喻侵掠或騷擾。(15)貫(wān,彎)弓:拉滿弓。貫,通「彎」。(16)燔百家之言:指焚書。公元前213年秦始皇採納了李斯的建議,下令焚燒民間所藏的《詩》、《書》及諸子百家的著作。詳見卷六《秦始皇本紀》。燔,焚燒。(17)黔首:秦始皇稱帝後規定對百姓的稱呼。(18)墮(huī,灰):毀壞。(19)銷:把金屬熔化。鋒鍉(dí,敵)泛指兵器。鋒,刀刃。鍉,箭頭。(20)金人:銅人。古代以銅製作兵器。秦始皇曾下令收集全國的兵器運到咸陽,鑄成鍾鐻和十二個銅人,放在宮中,以防止人民的反抗。見卷六《秦始皇本紀》。(21)踐:踏;登。這裡是「憑藉」的意思。華:指華山,在今陝西華陰縣。(22)因:依據。河:黃河。池:護城河。(23)億丈之城:指華山。(24)不測之谿:指黃河。谿同「溪」。(25)勁弩:強勁的弓。弩,一種利用機械力量發射箭的弓。(26)信臣:可靠的臣子。精卒:精幹的士兵。(27)陳利兵:擺列著鋒利的武器。意謂戒備森嚴。誰何:即誰,這裡指盤問行人是誰。(28)金城:形容城牆堅固。(29)萬世之業:意思是傳之萬代的家天下。秦始皇曾說:「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萬世,傳之無窮。」見卷六《秦始皇本紀》。

「始皇既沒,餘威振於殊俗①。然而陳涉瓮牖繩樞之子②,甿隸之人③,而遷徙之徒也④。材能不及中人⑤,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躡足行伍之間⑥,俛仰阡陌之中⑦,率罷散之卒⑧,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⑨,天下雲會響應⑩,贏糧而景從(11),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12)。

①殊俗:風俗不同的地方,指邊遠少數民族地區。②瓮牖繩樞:形容房子簡陋,極言陳涉出身貧寒。瓮牖,用破瓮做窗戶。繩樞,用繩子拴門軸。③甿(méng,萌)隸,指出身微賤。甿,同「氓(méng,萌)」耕田的農夫。隸,隸卒。遷徙之徒:指被徵發服役的人。⑤材能:即「才能」。中人:一般人。躡足:置身。行伍:指軍隊。⑦阡陌:田間小路。南北的叫阡,東西的叫陌。這裡泛指田野。⑧罷(pí,皮):通「疲」,疲睏。⑨揭:舉。⑩雲會響應:像風雲那樣彙集起來,像迴音那樣應聲而起。(11)贏糧:擔著糧食。贏,擔負。景(yǐng,影)同「影」,影子。(12)山東:指崤山以東,即原六國之地。

「且天下非小弱也①;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②。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③;耰棘矜④,非銛於句戟長鎩也⑤;適戍之眾⑥,非儔於九國之師也⑦;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⑧,非及鄉時之士也⑨。然而成敗異變⑩,功業相反也。嘗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長(11),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12)。然而秦以區區之地(13),致萬乘之權,抑八州而朝同列(14),百有餘年矣(15)。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16),身死人手(17),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18),而攻守勢之異也(19)。」

①且:再說。②自若:跟過去一樣。③非尊於:並不比……更尊貴。④:即「鋤」。耰:無齒的耙。棘:同「戟」。矜:戟的柄。⑤銛:鋒利。鎩:長矛。⑥適(zhé,折)同「謫」。⑦儔:同類。⑧道:辦法。⑨鄉:同「向」。⑩成敗異變:成功失敗,大不相同。(11)度(duó,奪)長絜大:量量長短,比比大小。度、絜,均指測量。(12)同年而語:猶同日而語。相提並論的意思。(13)區區:小的樣子。(14)抑:控制。八州:古時天下分九州,秦據雍州,其他六國據八州。朝同列:使從前與秦同列的諸侯來朝拜他。(15)百有餘年:從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使秦國強盛至秦始皇統一中國,有一百三十多年。(16)一夫:一人,指陳涉。作難:發難,指陳涉起義。七廟:古代帝王的宗廟,奉祀七代祖先。(17)身死人手:指秦王子嬰被項羽所殺。(18)仁義不施:不實行仁義的政策。指秦始皇統一中國後,沒有順應形勢的需要推行仁政,而繼續用暴力來統治人民。(19)這句的意思是,秦始皇吞併六國時,處於攻勢,不用暴力無法奪取勝利。但天下統一後,形勢就不同了,人民希望過安定生活,要隨形勢的變化推行仁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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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世家第十九支菊生 譯註

【說明】本篇記述漢高祖至武帝五代漢皇的后妃,以正後為主,兼及妃賓,並涉及后妃的親族,所以稱為《外戚世家》。記后妃,自然要反映宮廷內部的一些情況,這就能使讀者看到帝王生活的一個重要的側面。后妃之間為爭寵、爭權勢而進行的明爭暗鬥,構成了統治集團內部矛盾鬥爭的一部分。后妃一旦得寵,其父母兄弟立即青雲直上,這些皇親新貴往往成為影響王朝政局的重要勢力。劉邦死後,諸呂擅權,幾乎取代了劉家王朝。這個歷史教訓司馬遷是很重視的。在寫到竇皇后的兩位兄弟受封后,特意記述了周勃和灌嬰的一次談話,他們最擔心的就是竇氏兄弟會不會「又復效呂氏大事」,所以要為兩人選擇師傅賓客。這裡作者顯然是要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這個重要的教訓,這也是作者對本篇的命意之一吧。或許是某種巧合,篇中的幾位皇后都是出身微賤,而她們能當上皇后又都有一段不尋常的經歷,有的是陰差陽錯,有的則事出偶然。一個微賤女子,一覺醒來變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婦人,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司馬遷則用了一個「命」字來作答案,並且還記載了一些異夢、占卜等以自圓其說。從寫作角度而論,一個「命」字貫穿全篇,使文章骨節通靈,顯出了章法的高妙。但從觀點方面來說,卻反映了司馬遷思想的局限,這種局限在開篇的序言里表現得更為集中。序言的基本觀點是,夏、商、周三代之興在於后妃,三代之亡也在於后妃;婚姻是人道之大倫,所以必須謹慎;婚姻的後果如何是命里註定的。這段序言自然是要告戒當朝天子不要重蹈歷史的覆轍。但其中的觀點是不正確的。把三代興亡的原因歸之於女人,不僅表現出對婦女的偏見,更主要的是這種歷史觀極不科學。當然這種觀點並非司馬遷的創造,但通過他的宣揚使這種觀點對後世的不良影響更為廣泛。關於命的議論,與他在許多篇章中對天命的否定與懷疑自相矛盾,表現出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搖擺不定。本篇後面附有褚少孫續補的幾段文字,所記的史實與司馬遷原文的精神是一致的。其中記武帝尋找其同母異父姐姐一段較為生動。記衛皇后弟衛青及其四子被封,貴震天下,之後引述了一首民歌,正是太史公常用的筆法。褚先生好為議論,但其見識遠遜於太史公。武帝為防止呂后專政的歷史重演,竟殺死了太子之母鉤弋夫人。而褚先生卻認為這是武帝的「昭然遠見,為後世計慮」,甚至讚揚說「豈可謂非賢聖哉!」真是荒謬至極!難怪後世學者對這種謬論異口同聲地予以指責。

自古以來,受天命的開國帝王和繼承正統遵守先帝法度的國君,不只是內在的品德美好,大都也由於有外戚的幫助。夏代的興起是因為有塗山氏之女,而夏桀的被放逐是由於末喜。殷代的興起是由於有娀(sōng,松)氏的女子,商紂王的被殺是因為寵愛妲(dá,達)已。周代的興起是由於有姜原及太任,而幽王的被擒是因為他和褒姒的的淫亂。所以《易經》以《乾》《坤》兩卦為基本,《詩經》以《關雎》開篇,《書經》讚美堯把女兒下嫁給舜,《春秋》譏諷娶妻不親自去迎接。夫婦之間的關係,是人道之中最重大的倫常關係。禮的應用,只有婚姻最為謹慎。樂聲協調四時就和順,陰陽的變化是萬物生長變化的統領怎能不慎重呢?人能弘揚人倫之道,可是對天命卻無可奈何。確實啊,配偶的親愛之情,國君不能從大臣那裡得到,父親也不能從兒子那裡得到,何況是更卑下的人呢!夫婦歡合之後,有的不能繁育子孫;能繁育子孫了,有的又不能得到好的歸宿。這難道不是天命嗎?孔子很少談天命,大概是由於很難說清吧。不能曉陰陽的變化,怎能懂得人性和天命的道理呢?太史公說:秦以前的情況還很簡略,那些詳情沒能記載下來。漢朝建立,呂娥姁(xū,須)成為漢高祖的正宮皇后,兒子是太子。到了晚年,容顏衰老就不受寵愛了。而戚夫人得寵,他的兒子如意幾乎取代太子地位有好幾次。到高祖去世後,呂后滅了戚氏,殺死趙王如意,而高祖後宮的妃子只有不受寵愛被疏遠的人才能平安無事。呂后的長女是宣平侯張敖的妻子,張敖的女兒是惠帝的皇后。呂太后由於親上加親的緣故,用種種辦法想讓她生子,可是始終沒有生子,只得從後宮抱來別人的兒子謊稱是她的兒子。到孝惠帝去世以後,天下剛剛安定不久,繼承皇位的人還沒有明確。於是就提高外家的地位,封呂氏兄弟為王以作為輔佐,並讓呂祿的女兒做少帝的皇后,想把根基連結得更牢固,然而毫無益處。呂后去世,與高祖合葬在長陵。呂祿、呂產等人害怕被誅殺,就陰謀作亂。大臣征討他們,上天引導著漢家的皇統,終於消滅了呂氏。只有孝惠皇后被安置住在北宮。大臣把代王迎來即位,這就是孝文帝,由他供奉漢家的宗廟。這難道不是天命嗎?不是天命誰能擔當這樣的使命呢?薄太后,父親是吳他人,姓薄氏,秦朝時與原魏王宗族的女子魏媼私通,生了薄姬,薄姬的父親死在山陰,於是就葬在那裡。到諸侯反抗秦朝的時候,魏豹自立為魏王,魏就把她的女兒送入魏王宮中。魏媼到許姆那裡去看相,讓他給薄姬相面,許姆說她應當生天子。那時項羽正與漢王劉邦在滎陽相持天下,天下歸誰還沒有一定。魏豹起初是與漢王一同攻打楚王,等到聽了許姆的話,心裡獨自高興,便背叛漢帝,先是中立,接著又與楚王聯合。漢王派曹參等進攻並浮虜了魏王豹,把他據有的圭地改為郡,把薄姬送入織造府。魏王豹死後,有一次漢王進入織造府,看到薄姬美貌,下詔把她收進後宮,一年多也沒有得到寵幸。當初薄姬年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很親密,三人立下誓約說:「誰先富貴不要把別人忘了。」後來管夫人、趙子兒都先後得到漢王寵幸。有一次漢王坐在河南宮的成皋台上,這兩位美人談起當初與薄姬的誓約而相互戲笑。漢王聽到後,問她們緣故,兩人把實情都告訴了漢王。漢王心中有些傷感,可憐薄姬,這天就召見她並與她同宿。薄姬說:「昨天夜裡妾夢見蒼龍盤據在我的腹上。」高祖說:「這是顯貴的徵兆,我來為你成全了吧。」一次同宿就生了男孩,這就是代王。此後薄姬就很少見到高祖了。高祖去世後,對那些為高祖侍寢而得寵幸的妃子如戚夫人等人,呂太后非常氣憤,就把她們都囚禁起來,不準出宮。而薄姬由於極少見高祖的緣故,得以出宮,跟隨兒子到代國,成為代王太后。太后的弟弟薄昭也跟隨到代國。代王在位十七年,呂后去世。大臣商議立新君,都痛恨外戚呂氏勢力強盛,都稱讚薄氏仁德善良,所以迎回代王,立為孝文皇帝,薄太后改稱號為皇太后,她的弟弟薄昭被封為軹(zhǐ,止)侯。薄太后的母親已在這以前死去,葬在櫟(yùe,月)陽北邊。這時才追尊薄太后的父親為靈文侯,在會稽郡設置在三百戶的園邑,長丞以下的人被派去侍奉看守陵墓,宗廟供奉祭品及祀典都依照規定的禮制進行。在櫟陽北邊也設置了靈文侯夫人陵園,所有禮儀都和靈文侯陵園一樣。薄太后認為母家是魏王的後代,她的父母早逝,魏氏家族中有人侍奉薄太后很儘力,於是下令恢復魏氏家族地位,分別按照親疏程度接受賞賜。薄氏家族中有一人被封侯。薄太后比文帝去世晚兩年,在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去世,葬在南陵。由於呂后在長陵與高祖合葬,所以她特為自己單獨起建陵墓,靠近孝文帝的霸陵。

竇太后,趙國清河觀津人。呂太后的時候竇姬由良家女子選入宮中服侍太后。後來太后把一宮女遣送出宮賜給各諸侯王,每王五人,竇姬就在這批宮女之中。竇姬家在清河,想到趙國離家較近,就請求主管遣送的宦官:「一定把我的名冊放在去趙國的隊伍里。」宦官把這件事忘了,錯把她的名冊放到去代國的隊伍中了。名冊上奏,詔令說可以,應該啟程了。竇姬痛哭流涕,理怨那個宦官,不想去,強制她走,她才肯動身。到了代國,代王偏偏只寵愛竇姬,生下女兒叫嫖(piāo,飄),後來又生了兩個男孩。代王王后生了四個男孩子。在代王尚未入朝立為皇帝之前王后就死了,等到代王立為皇帝,王后所生的四個男孩子也接連病死。孝文帝即位幾個月之後,公卿大臣請求立太子,竇姬的長子年齡最大,被立為太子。竇姬也被立為皇后,女兒劉嫖為長公主。第二年,立小兒子劉武為代王,不久又遷徙到梁國,這就是梁孝王。竇皇后的雙親早已去世,葬在觀津。這時薄太后就下詔有關官員,追尊竇皇后父親為安成侯,母親為安成夫人。下令清河設置二百戶的園邑,由長丞侍奉看守,一切都按靈文園的做法。竇皇后的哥哥竇長君,弟弟叫竇廣國,字少君。少君四五歲的時候,家境貧窮,被人掠去後出賣,他家中不知他被賣在何處。又轉賣了十幾家,賣到宜陽。他為主人進山燒炭,晚上一百多人躺在山崖下睡覺,山崖崩塌,把睡在下邊的人全都壓死了,只有少君脫險,沒有被壓死。他自己算了一卦,斷定他幾天之內要被封侯,於是就從主人家去了長安。聽說竇皇后是剛被封立的,她的家鄉在觀津,姓竇氏。廣國離家時年齡雖小,也還知道縣名和自家的姓,又曾和姐姐一起採桑,從樹上掉下來,把這些事做為證據,上書陳述自己的經歷。竇皇后把這件事告訴文帝,廣國即被召見,問他,他詳細說明了情況,果然不錯。又問他還能用什麼來驗證,他回答說:「姐姐離開我西去的時候,和我在驛站宿舍里訣別,姐姐討來米湯給我洗頭,又要來食物給我吃,然後才離去。」於是竇後就拉住弟弟痛哭起來,涕淚縱橫流下。左右侍從也都趴伏在地上哭泣,一起為皇后助哀。於是賞賜他很多田地、房屋和金錢,又分封與皇后同祖的竇氏兄弟,讓他們遷居到長安。絳侯周勃、將軍灌嬰等人說:「我們這些人不死,可是命都懸在竇氏兄弟二人的手裡。這兩個人出身低微,不能不給他們挑選師傅和賓客,否則,又會再次效法呂氏陰謀叛亂。」於是就挑選年長有德、品行端正的士人和他倆在一起。竇長君、少君從此成為謙遜禮讓的君子,不敢倚仗他們的尊貴對人驕橫傲慢。竇皇后生病,雙目失明。文帝寵幸邯鄲慎夫人、尹姬,都沒有有生子。孝文帝去世,孝景帝即位,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已先去世,就封他的兒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七國叛亂時,竇太后黨兄弟的兒子竇嬰,喜歡仗義行俠,就由他領兵平叛,因有戰功被封為魏其( jī,機)侯。竇氏共有三人被封侯。竇太后愛好黃帝、老子的學說,皇帝、太子以及所有竇氏子弟都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奉黃老的學術。竇太后比景帝晚六年去世,她與文帝合葬在霸陵。遺下詔書把東宮的金錢財物全部賜給長公主劉嫖。王太后,槐里人,母親叫臧兒。臧兒是原來的燕王臧荼的孫女。臧兒先嫁給槐里王仲為妻,生個兒子名叫信,還有兩個女兒。後來王仲死了,臧兒又改嫁給長陵田氏,生了兒子田(fé,焚)、田勝。臧兒的長女嫁給金王孫為妻,生了一個女兒,臧兒為子女算封,結果說她的兩個女兒都該是貴人。因為她想要倚仗兩個女兒,就把女兒從金氏家中強行接回。金氏很憤怒,不肯和妻子斷絕,臧兒就把女兒送進太子宮中。太子很寵愛她,生了三女一男。當男孩還在胎孕的時候,王美人夢見太陽投入她的懷中。她把這個夢告訴太子,太子說:「這是大貴的徵兆。」還沒降生時孝文帝就去世了,孝景帝即位後,王夫人生下這個男孩。先前臧兒又把她的小女兒兒姁送進宮中,兒姁生了四個男孩。景帝做太子的時候,薄太后選了一個薄氏的女兒做他的妃子。到景帝即位,這個妃子就被立為薄皇后。皇后沒有生子,不愛寵愛。薄太后一去世,薄皇后就被廢了。景帝的長子劉榮,他的母親是栗姬。栗姬是齊人。劉榮被立為太子。長公主劉嫖有個女兒,想給太子做妃子。栗姬好嫉妒,景帝的幾位美人都是靠長公主而見到景帝的,她們得到的尊貴和寵愛都超過了栗姬,栗姬天天怨怒,為此就謝絕了長公主的要求,不應允親事。長公主想把女兒給王夫人的兒子,王夫人就答應了。長公主為這件事生氣,就常常在景帝面前講栗姬的壞話說:「栗姬和各位貴夫人及寵姬聚會,常常讓侍從在他們背後吐口水詛咒,施用妖邪惑人的道術。」景帝因此惱恨栗姬。景帝曾有一次身體不好,心中不樂,就把被封王的兒子們都託付給栗姬,對他說:「我死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們。」栗姬生氣,不肯答應,並且出言不遜。景帝很氣憤,懷恨在心而沒有發作。長公主天天稱讚王夫人兒子的優點,景帝也認為他德才兼備,又有從前他母親夢日入懷的祥兆,主意還沒定下來。王夫人知道景帝怨恨栗姬,趁他怒氣未消,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請立栗姬為皇后。一次朝會大行官奏事完了,又說:「『兒子因母親而尊貴,母親因兒子而尊貴』,如今太子的母親還沒有封號,應當立為皇后。」景帝發怒說:「這是你應該講的話嗎!」結果竟論罪處死了大行官,並廢了太子,改封他為臨江王。栗姬更加怨恨,不能再見到景帝,不久,因憂傷而死。王夫人終於被立為皇后,他的兒子立為太子,皇后的哥哥王信被封為蓋侯。景帝去世,太子繼位為皇帝。尊皇太后的母親臧兒為平原君。封田蚡為武安侯,田勝為周陽侯。景帝有十三個兒子,一個兒子做了皇帝,十二個兒子都封為王。兒姁早逝,她的四個兒子也都封為王。王太后的長女封號是平陽公主,次女是南宮公主,三女是林慮(lú,盧)公主。蓋侯王信好飲酒。田蚡、田勝貪婪,善用文辭巧辯。王仲早死,葬在槐里,追尊為共侯,設置了二百戶的園邑。等到平原君去世,跟田氏一起葬在長陵,設置的陵園同共侯陵園一樣。王太后比孝景帝晚死年十六年,在元朔四年(前125)去世,與景帝合葬在陽陵。王太后家共有三人被封侯。衛皇后字子夫,生在微賤之家。大概她家號稱衛氏,在平陽侯封地以內。子夫是平陽公主的歌姬。武帝新即位,幾年沒有兒子。平陽公主挑選了十幾個良家女子,裝飾起來留在家裡。武帝在霸上參加除災求福的禮儀回來,順便到平陽公主家。公主讓侍奉的美人都出來見武帝,武帝都不喜歡。飲酒之後,歌姬進來,武帝看見後,唯獨喜歡衛子夫。這天,武帝起身換衣服,子夫在皇帝的衣車中侍奉,得到親幸。武帝回到座位上,特別高興,賜給平陽公主黃金千斤。公主趁機奏請把衛子夫奉送入宮。子夫上車後,平陽公主撫著她的背說:「走吧,好好吃飯,努力吧!如果尊貴了,別把我忘了。」子夫入宮一年多,竟然沒有再得親幸。武帝把不中用的宮人挑出來,讓她們出宮回家。衛子夫因而得見武帝,她哭泣著請求出宮。皇上憐愛她,再次親幸,於是有了身孕,一天比一天更受尊寵。武帝召見她的哥哥衛長君和弟弟衛青任侍中。子夫後來大得親幸,倍受寵愛,共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名叫據。當初,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娶了長公主的女兒做妃子,他即位為皇帝,妃子就立為皇后,姓陳氏,沒有生子。皇上能夠繼承帝位,大長公主出力不小,因此陳皇后驕橫高傲。聽說衛子夫大受親幸,非常氣憤,好幾次幾乎要死。皇上也更加生氣。陳皇后施用婦人惑人的邪術,武帝對此事頗有覺察,於是就廢了陳皇后,立衛子夫為皇后。陳皇后的母親大長公主是景帝的姐姐,多次責備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說:「皇帝沒有我就不能即位,過後竟拋棄了我的女兒,怎麼這樣不自愛而忘了呢!」平陽公主說道:「是沒有兒子的緣故才廢的。」陳皇后渴求得子,求醫生花費的錢有九千萬之多,然而終於未能生子。衛子夫立為皇后的時候,衛長君已先死了,就讓衛青為將軍,因抗擊胡人胡功,封他為長平侯。他的三個兒子還在襁褓之中,也都被封為列侯。至於衛皇后所說的姐姐衛少兒,她生的兒子霍去病,因有戰功被封為冠軍侯,號稱驃騎將軍。衛青號稱大將軍。衛皇后的兒子劉據被立為太子。衛氏的親族以軍功起家,有五人被封侯。到衛皇后姿色衰老了,趙國的王夫人受寵幸,有兒子,被封為齊王。王夫人早逝。中山李夫人受寵,生了一個兒子,被封為昌邑王。李夫人早逝,她的哥哥李延年因精於音律而得寵,封為協律官。所謂協律,就是從前的歌舞藝人。他們兄弟都因犯淫亂後宮罪而被滅族。當時她的長兄李廣利為貳師將軍,正在征討大宛,沒有被殺,回到長安,皇上已經誅滅了李氏,後來又憐憫他這一家,才把他封為海西侯。別的皇妃還有兩個兒子是燕王、廣陵王。他們的母親不受寵愛,因憂傷而死。到李夫人去世後,又有尹婕(jié,傑)妤(yú,於)之流交替受寵,然而她們都是以歌女的身份得見武帝,不是有封地的王侯之家的女子,不應該和皇帝匹配。褚先生說:我任郎官的時候,問過熟習漢家舊事的鍾離生。據他說:王太后在民間時所生的一個女兒,父親是金王孫。王孫已經死了,景帝去世後,武帝即位,只有王太后還在。韓王孫名叫嫣的人平時受到武帝的寵愛,他趁機會談起太后有個女兒在長陵。武帝說:「怎麼不早說!」於是派人先去看一看,正好在家。武帝就親自前去迎接她。路上清道禁行,先驅警衛的騎兵出橫城門,武帝乘坐的車飛馳到長陵。在小市的西邊進入里巷,里門關閉著,用力打開門,武帝乘的車一直進入里中,到達金氏門外才停下來,馬上派武裝騎兵包圍這座宅院,為的是她如果逃跑,親自來接也接不著了。隨即派左右群臣進去呼喊尋找。金氏家裡人人驚恐,金女躲藏在內室的床下。找到後扶著她出門,讓她拜見皇上。武帝下車哭著說:「哎呀!大姐,怎麼藏得這麼深哪!」下令副車載上她,掉轉車子飛馳回城,直入長樂宮。武帝在行車途中就詔令看守宮門的人把自己的名帖向太后通報,車一到就去拜見太后。太后說:「皇上疲倦了,從哪裡來呀?」武帝說:「今天到長陵找到了我的姐姐,和她一起來了。」回過頭來對姐姐說:「拜見太后!」太后說:「你是我那個女兒嗎?」回答說:「是呀。」太后落淚哭泣,女兒也伏在地上哭泣。武帝捧著酒到跟前來為太后和姐姐祝賀,拿出一千萬錢,三百名奴婢,一百頃公田,上等宅第,賜給姐姐。太后道謝說:「讓皇上破費了。」於是又召來平陽公主、南宮公主和林慮公主三人都來拜見姐姐,給她的封號是修成君。她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號為修成子仲,女兒做了諸侯王的王后。這兩個孩子不出於劉氏,因此太后憐愛他們。修成子仲驕橫放縱,常常欺凌壓迫官吏和百姓,人們都為此而憂慮苦惱。衛子夫立為皇后之後,她的弟弟衛青字仲卿,以大將軍的職位被封為長平侯。他有四個兒子,長子衛伉是準備繼承爵位的世子,他曾任皇帝侍從官侍中,尊貴受寵。衛伉的三個弟弟都被封侯,各給封地一千三百戶,一個叫陰安侯,一個叫發乾(陰平)侯,一個叫宜春侯,他們的富貴震動天下。天下流傳這樣一首歌謠:「生兒不必太高興,生女莫把怒氣發,難道沒有看到衛子夫霸天下!」當時平陽公主守寡,應該選一位列侯做她的丈夫。公主和左右侍從議論長安城裡的列侯誰可以做她的丈夫,都說大將軍衛青可以。公主笑著說:「這是從我們家出去的人,我常常讓他騎馬跟隨我出入,怎能讓他做我的丈夫呢?」左右侍從們說:「如今大將軍的姐姐是皇后,她的三個兒子都封侯了,富貴震動天下,公主怎麼倒把他看輕了呢?」於是公主才同意了。把此事告訴皇后,皇后讓稟告武帝,武帝就詔令衛將軍做平陽公主的丈夫。褚先生說:「丈夫可以像龍那樣變化。書傳上面說:「蛇變成龍,不會改變它的花紋;家變成了國,不會改變它的姓氏。」丈夫在富貴的時候,有多少污點都可以被掩蓋消除,變得光彩榮耀,貧賤時候的事情怎麼能夠牽累他呢!武帝時,寵愛過夫人尹婕妤。邢夫人官號(xíng,型)娥,人們都叫她「何」。何的品級相當於俸祿中二千石的官,容華的品級相當於列侯。曾有人從婕妤升為皇后。尹夫人與邢夫人同時被親幸,武帝有詔令兩人不能相見。有一次尹夫人親自請求武帝,希望能看見邢夫人,武帝答應了。就讓另一位夫人修飾起來,跟隨的侍從有幾十人,假冒邢夫人來到面前。尹夫人走上前去見她,說:「這不是邢夫人人。」武帝說:「為什麼這樣講呢?」尹夫人回答說:「看她的身段相貌姿態,不足以匹配皇上。」於是武帝就下令讓邢夫人穿上舊衣服,單獨前來。尹夫人遠遠看見她就說:「這才是直的。」於是就低頭哭泣,自己傷心不如邢夫人。諺語說:「美女進屋,就是醜女的仇人。」褚先生說:洗澡不必非到江海去,主要是能除去污垢;騎馬不必是有名的駿馬,主要是善於奔跑;士人不必都要超出世上一般人,主要是應懂得道理;女子不必是出身高貴,主要是應貞潔美好。書傳上面說:「女子不論美醜,一進家室就會被人嫉妒;士人不論賢與不賢,一入朝廷就會被人嫉妒。」美女是醜女的仇人,難道不對嗎!鉤弋夫人,姓趙氏,河間人。得到武帝寵幸,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昭帝。武帝七十歲的時候才生昭帝。昭帝即位時剛剛五歲。衛太子被廢以後,沒有重新立太子。而燕王劉旦上書,願意回到京城入宮任警衛之職。武帝生氣,立刻在北闕把燕王使者問斬。皇上住在甘泉宮,召畫工畫了一幅周公背負成王的畫圖。於是左右群臣知道武帝想要立小兒子為太子。過了幾天,武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摘下民簪耳飾等叩頭請罪。武帝說:「把她拉走,送到掖庭獄!」夫人回過頭來看著,武帝說:「快走,你活不成了!」夫人死在雲陽宮。死的時候暴風颳得塵土飛揚,百姓也都很悲傷。使者夜裡拉著棺材去埋葬,在埋葬的地方做了標誌。事後,武帝閑時問左右說:「人們都說些什麼?」左右回答說:「人們說就要立她的兒子了,為什麼要除掉他的母親呢?」武帝說:「是的。這不是小孩子們和愚人所能理解的。古時候國家所以出亂子,就是由於君主年少,而他的母親正在壯年。女子獨居,驕橫傲慢,淫亂放縱,沒有人能禁止。你們沒有聽說過呂后的事嗎?」因此,所有為武帝生過孩子的,無論是男是女,他們的母親沒有不被譴責處死的,難道能說這就不是聖賢了嗎?這樣明確的遠見,為後世深思熟慮,本來就不是那些見聞淺陋的愚儒所能達到的。謚號為「武」,難道是虛名嗎!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①,非獨內德茂也②,蓋亦有外戚之助焉③。夏之興也以塗山④,而桀之放也以末喜⑤。殷之興也以有娀⑥,紂之殺也嬖妲己⑦。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⑧,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⑨。故《易》基《乾》《坤》⑩,《詩》始《關雎》(11),《書》美釐降(12),《春秋》譏不親迎(13)。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14)。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15)。夫樂調而四時和(16),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17),無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18),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況卑不乎!即歡合矣(19),或不能成子姓(20);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終(21):豈非命也哉?孔子罕稱命,蓋難言之也。非通幽明(22),惡能識乎性命哉(23)?

①受命帝王:受命於天的帝王,這裡指開國創業的君主。繼體:繼位。守文:遵守成法。 ②茂:美好。 ③外戚:指皇帝之母及后妃的親族。 ④塗山:古國(部落)名。這裡指塗山氏女。傳說禹娶塗山氏之女炎妻,生啟,啟建立夏朝。 ⑤放:放逐。夏桀暴虐,寵愛末喜,商湯滅夏,桀被流放於南方。 ⑥娀(sōng,松):遠古氏族名。這裡指有娀氏之女簡狄。神話傳話,簡狄吞燕卵有孕,生契,為商的始祖。 ⑦嬖:寵愛。商紂王寵愛妲己,荒淫暴虐,周武王伐紂,商軍倒戈,紂自焚於鹿台。 ⑧姜原:周始祖后稷之母。原,或作「嫄」。大任:周文王之母。大,同「太」。 ⑨禽:同「擒」。西周幽王寵愛褒姒,荒淫昏亂,申侯聯合犬戎攻周,幽王逃至驪山被殺,褒姒被俘。西周亡。 ⑩《易》:《易經》。《乾》《坤》:《易經》六十四封的頭兩封。乾為陽,坤為陰,乾坤象徵天地,又象徵君臣、父母、夫妻等。所以《乾》《坤》兩封是《經》諸封的基礎。 (11)《詩》:《詩經》。《關雎》:《詩經》的第一篇詩。《毛詩序》認為,這首詩是讚美后妃之德的。 (12)《書》:《書經》,又稱《尚書》。釐降:下嫁。這句指的是,堯聽說舜有賢德,就把兩個女兒下嫁給他為妻。 (13)《春秋》譏不親迎:按古代婚禮規定,不論貴族平民,在迎親時夫婿都應親自到女家迎娶新娘。魯隱公二年(前721),國大夫裂到魯國為其國君迎娶魯隱公之女。《春秋》的記載是「紀裂來逆女」。《公羊傳》認為《春秋》這樣記載是「譏始不親迎也」。逆,迎接。 (14)人道:社會的倫理等級關係。 (15)兢兢:小心謹慎的樣子。 (16)調:和諧。古人認為音樂與自然和社會現象有密切的關係,所以這裡說「樂調而四時和」。 (17)人能弘道:此語出自《論語?衛靈公》。僅,擴大:道,這裡指人倫之道。 (18)妃(pèi,配)匹:配偶。妃,通「配」。 (19)歡合:夫婦的歡愛。 (20)成:成熟,收穫,引申為繁育。子姓:子孫。 (21)要:求,取。終:結局,歸宿。 (22)幽明:陰陽。 (23)惡:哪裡,怎麼。性命:人的性和天命。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詳靡得而記焉①。漢興,呂娥姁為高祖正後②,男為太子。及晚節色衰愛馳,而戚夫人有寵,其子如意幾代太子者數矣③。及高祖崩,呂后夷戚氏④,誅趙王⑤,而高祖珀宮唯獨無寵疏遠者得無恙。呂后長女為宣平侯張敖妻,敖女為孝惠皇后。呂太后以重親故⑥,欲其生子萬方⑦,終無子,詐取後宮人子炎子。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繼嗣不明⑧。於是貴外家,王諸品以為輔⑨,而以呂祿女為少帝後,欲連固根牢甚,然無益也。高後崩,合葬長陵。祿、產等懼誅,謀作亂。大臣征之,天誘其統⑩,卒滅呂氏。唯獨置孝惠皇后居北宮。迎立代王,是為孝文帝,奉漢宗廟(11)。此豈非天邪?非天命熟能當之?

①靡:不,沒有。 ②娥姁(xū,須):呂后的字。 ③幾:幾乎。④夷:削除,消滅。 ⑤趙王:即如意。 ⑥重親:親上加親。 ⑦萬方:千方百計。 ⑧繼嗣:繼承人。 ⑨王:封王。諸呂:呂后母家的子弟。 ⑩誘:引導。統:世代相繼的系統。這裡指劉邦所開創的漢朝皇統。 (11)奉:供奉。宗廟:古代帝王祭祀祖先的地方。

薄太后,父吳人,姓薄氏,秦時與故魏王宗家女魏媼通①,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陰,因葬焉。及諸侯畔秦②,魏貌立為魏王,而魏媼內其女於魏宮③。媼之許負所相④,相薄姬,雲當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⑤,天下未有所定。豹祿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獨喜,因背漢而畔,中立更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擊虜魏王豹,以其國為郡,而薄姬輸織室⑥。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色,詔內後宮,歲余不得幸⑦。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無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坐河南宮成皋台⑧,此兩美人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聞之,問其故,兩人具以實告漢王⑨。漢王心慘然,憐薄姬,是日召而幸之。薄姬曰:「昨暮夜妾夢蒼龍據吾腹⑩。」高帝曰:「此貴徵也,吾為汝遂成之。」一幸生男,是為代王,其後薄姬希見高祖(11)。

①宗家:同宗家族。通:通姦。 ②畔:通「叛」。 ③內:同「納」。送入。 ④許負:姓許的老婦。負,老婦的別稱。 ⑤距:通「拒」。抵禦。 ⑥輸:送。織室:漢代掌管皇室絲帛織造的官府,設在未央宮。 ⑦幸:古代稱帝王親臨或愛帝王寵愛為幸。這是特指與帝王同房。 ⑧這句中的河南、成皋都是地名,不是建築物的專名。 ⑨具:全部。 ⑩據:盤據。 (11)希:同「稀」。

高祖崩,諸御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太后怒,皆幽之①,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為代王太后。太后弟薄昭從如代②。代王立十七年,高後崩。大臣議立後,疾外家呂氏強③,皆稱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號曰皇太后,弟薄昭封為軹侯。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櫟陽北。於是乃追尊薄父為靈文侯,會稽郡置園邑三百家④,長丞已下吏奉守冢⑤,寢廟上食祠如法⑥。而櫟陽北亦置靈文侯夫人園,如靈文侯園儀⑦。薄太后以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諸魏有力者,於是召復魏氏,(及尊)賞賜各以親疏受之⑧。薄氏侯者凡一人。薄太后後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⑨,葬南陵⑩。以呂后會葬長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11)。

①幽:囚禁。 ②如:到……去。 ③疾:恨。強:強暴,強橫。 ④園邑:漢代為守護陵園設置的縣邑。 ⑤冢:墳墓。 ⑥寢廟:故代宗廟的正殿曰廟,後殿曰寢,合稱寢廟。上食:供奉祭品。如法:依照禮法。 ⑦如……儀:依照……的禮儀制度。 ⑧受:同「授」。 ⑨景帝前二年:即景帝前元二年(前155)。景帝在位期音曾兩次改元,由於當時還沒有建立年號制度,所以史家記事就稱前元、中元、後元,或簡稱前、中、後。 ⑩南陵:薄太后陵墓名。 (11)霸陵:漢文帝陵墓名。

竇太后,趙之清河觀津人也。呂太后時,竇姬以良家子入宮侍太后①。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竇姬家在清河,欲如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②。」宦者忘之,誤置其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強,乃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後生兩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③。孝文帝立數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長男最長,立為太子,立竇姬為皇后,女嫖為長公主④。其明年,立少子武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為梁孝王。竇皇后親蚤卒⑤,葬觀津。於是薄太后及詔有司⑥,追尊竇後父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比靈文園法。

①子:古代「子」兼指男女。 ②籍:名冊。 ③更(陰平):交替,接連。 ④長公主:漢朝制度,皇帝的姊妹為長公主。嫖這時是文帝的女兒,似不應有此稱號。 ⑤親:指父母雙親。 ⑥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務的官吏。

竇皇后兄竇長君,弟曰竇廣園,字少君。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①,其家不知其處。傳十餘家②,至宜陽,為其主入山作炭,(寒)[暮]卧岸下百餘人③,岸崩,盡壓殺卧者,少君獨得脫,不死。自卜數日當為侯,從其家之長安。聞竇皇后親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小,識其縣名及姓,又常與其姊採桑墮,用為符信④,上書自陳。竇皇后言之於文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又復問他何以為驗⑤?對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於傳舍中⑥,丐沐沐我⑦,請食飯我⑧,乃去。」於是竇後持之而泣,泣涕交橫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厚賜田宅金錢,封公昆弟⑨,家於長安。

①略賣:劫掠出賣。略,通「掠」。 ②傳:通「轉」。轉移,輾轉。 ③岸:山崖。 ④符信:賃證。 ⑤他:其他。 ⑥決:別離。傳舍:驛站中的宿舍。傳,驛站。 ⑦沐:洗米水。後「沐」字的意思是洗頭。 ⑧請食:要來食物。飯我:給我吃。 ⑨公昆弟:同祖的兄弟。

絳侯、灌將軍等曰①:「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②。兩人所出微③,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④,又復效呂氏大事也⑤。」於是乃選長者士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竇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鄲慎夫人、尹姬,皆毋子。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前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反時,竇太后從昆弟子竇嬰,任俠自喜⑥,將兵以軍功為魏其侯。竇氏凡三人為侯。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⑦,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⑧,尊其術。竇太后後孝景帝六歲(建元六年)崩,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

①絳侯:周勃。灌將軍:灌嬰。 ②縣(xuán,玄):同「懸」。 ③所出:出身。 ④師傅:師與傅的合稱,都是輔佐或教導太子或皇子的官職。竇氏兄弟因是皇后至親,所以也要給他們選擇師傅。 ⑤大事:這裡指奪取權位。 ⑥任俠:仗義行俠。 ⑦黃帝、老子言:漢初盛行黃老之學,主要是提倡道家思想中的清靜無為。 ⑧《黃帝》:指假託黃帝之名的一些蓍作,多成書於戰國時。

王太后,愧里人,母曰臧兒。臧兒者,故燕王臧荼孫也。臧兒嫁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與兩女。而仲死,臧兒更嫁長陵田氏①,生男蚡、勝。臧兒長女嫁為金王孫婦,生一女矣,而臧兒卜筮之②,曰兩女皆當貴。因欲奇兩女③,乃奪金氏。金氏怒,不肯予決,乃內之太子宮。太子幸愛之,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美人夢日入其懷④。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徵也。」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先是臧兒又入其少女兒姁⑤,兒姁生四男。景帝為太子時,薄太后以薄氏女為妃。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皇后毋子。毋寵。薄太后崩,廢薄皇后。

①更嫁:改嫁。 ②筮(shì,士):古代占卜方法的一種,用蓍(shī,師)草。常與卜合稱卜筮。 ③奇:通「倚」。倚仗。《漢書?外戚傳上》「奇」作「倚」。 ④美人:漢代嬪妃的稱號之一。 ⑤兒姁:臧兒少女的名字。

景帝長男榮,其母栗姬。栗姬,齊人也。立榮為太子。長公嫖有女,欲予為妃。栗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景帝,得貴幸,皆過栗姬,栗姬日怨怒,謝長公主①,不許。長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許之。長公主怒,而日讒栗姬短於景帝曰:「栗姬與諸貴人幸姬會,常使侍者祝唾其背②,挾邪媚道③。」景帝以故望之④。景帝嘗體不安,心不樂,屬諸子為王者於栗姬⑤,曰:「百歲後,善視之。」栗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恚⑥,心嗛之而未發也⑦。長公主日譽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賢之,又有曩者所夢日符⑧,計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陰使人趣大臣立栗姬為皇后⑨。大行奏事畢,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⑩,今太子母無號,宜立為皇后。」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11)!」遂案誅大行(12),而廢太子為臨江王。栗姬愈恚根,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為皇后,其男為太子,封皇后兄信為蓋侯。

①謝:推辭,拒絕。 ②祝(zhòu,宙):詛咒。 ③媚道:迷惑人的道術。 ④望:怨恨。 ⑤屬:託付。 ⑥恚:怨恨,怒。 ⑦嗛(xián,閑):不恨。 ⑧曩:從前。符:吉祥的徵兆。 ⑨趣:通「促」。催促。 ⑩這兩句出自《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 (11)而:你。 (12)案:審判後定出結論稱為案。

景帝崩,太子襲號為皇帝。尊皇太后母臧兒為平原君。封田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景帝十三男,一男為帝,十二男皆為王①。而兒姁早卒,其四子皆為王。王太后長女號曰平陽公主,次為南宮公主,次為林慮公主。蓋侯信好酒。田蚡、勝貪,巧於文辭。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為共侯,置園邑二百家。及平原君卒,從田氏葬長陵,置園比共侯園。而王太后後孝景帝十六歲,以元朔四年崩②,合葬陽陵③。王太后家凡三人為侯。

①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十三男」應為「十四男」,「十二男」應為「十三男」。 ②元朔:漢武帝的第三個年號,始於前128年,止於前123年。 ③陽陵:漢景帝陵墓名。

衛皇后字子夫,生微矣。蓋其家號曰衛氏①,出平陽侯邑②。子夫為平陽主謳者③。武帝初即位,數歲無子。平陽主求諸良家子女十餘人,飾置家。武帝祓霸上還④,因過平陽主⑤。主見所侍美人⑥,上弗說⑦。既飲,謳者進,上望見,獨說衛子夫。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⑧,得幸。上還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宮。子夫上車,平陽主拊其背曰⑨:「行矣,強飯,勉之!即貴,無相忘。」入宮歲余,竟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歸之。衛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復幸,遂有身⑩,尊寵日隆。召其兄衛長君弟青為侍中。而子夫後大幸,有寵,凡生三女一男。男名據。

①據卷一百一十一《衛將軍驃騎列傳》載,衛青之父鄭季,在平陽侯家任職,與侯妾衛媼私通,生衛青,因而冒稱衛氏。參見該傳。 ②平陽侯:《集解》引徐廣曰:「平陽侯曹壽尚平陽公主。」據卷五十四《曹相國世家》載,曹參封為平陽侯,其子孫五世承襲封爵,尚平陽公主的是其曾孫曹時。 ③平陽主:即平陽公主,武帝之姐。因其夫為平陽侯,故稱平陽公主。謳者:歌姬。 ④祓:古代除災求福的儀式。古代民俗,三月第一個已日,人們都到水濱去洗濯污垢,稱為祓禊。 ⑤過:順路看望。 ⑥見:使……拜見。 ⑦說:同「悅」。 ⑧尚衣軒:尚衣,主管皇帝衣服的官;軒,車。 ⑨拊:撫摸。 ⑩有身:懷孕。

初,上為太子時,娶長公主女為妃。立為帝,妃立為皇后,姓陳氏①,無子。上之得為嗣,大長公主有力焉②,以故陳皇后驕貴。聞衛子夫大幸,恚,幾死者數矣。上愈怒。陳皇后挾婦人媚道,其事頗覺,於是廢陳皇后③,而立衛子夫為皇后。陳皇后母大長公主,景帝姊也。數讓武帝姊平陽公主曰④:「帝非我不得立,已而棄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⑤!」平陽公主曰:「用無子故廢耳。」陳皇后求子,與醫錢凡九千萬,然竟無子。衛子夫已立為皇后,先是衛長君死,乃以衛青為將軍,擊胡有功⑥,封為長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為列侯。及衛皇后所謂姊衛少兒,少兒生子霍去病,以軍功封冠軍侯,號驃騎將軍。青號大將軍⑦。立衛皇后子據為太子。衛氏枝屬以軍功起家⑧,五人為侯。

①陳皇后曾祖陳嬰,封堂邑侯。其父陳午,尚長公主嫖,生陳後。 ②大長公主:漢制,皇帝之姑母稱大長公主。景帝時,其姐劉嫖為長公主。武帝時,劉嫖已是其姑母,故稱大長公主。 ③廢陳皇后:《漢書?外戚傳》記載,陳皇后讓女子楚服等為其咒詛他人,被發覺後,楚服被處死,誅連三百多人,陳皇后被廢居長門宮。 ④讓:責備。 ⑤壹何:為何,怎麼。表示反問,語氣較生。倍:通「背」。 ⑥胡:匈奴。 ⑦衛青、霍去病軍功及封侯事,詳見卷一百一十一《衛將軍驃騎列傳》。 ⑧枝屬:親族。

及衛後色衰,趙之王夫人幸,有子,為齊五。王夫人蚤卒。而中山李夫人有寵,有男一人,為昌邑王。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處以音幸,號協律①。協律者,故倡也。兄弟皆坐奸②,族③。是時其長兄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不及誅,還,而上既夷李氏,後憐其家,乃封為海西侯④。他姬子二人為燕王、廣陵王。其母無寵,以憂死。及李夫人卒,則有尹婕妤之屬,更有寵⑤。然皆以倡見,非王侯有土之士女⑥,不可以配人主也。

①協律:官名。 ②坐奸:因犯姦淫罪。據卷一百二十五《佞幸列傳》載,李延年與其弟淫亂後宮,被誅滅。參見該傳。又《漢書?外戚傳》、《漢書?佞幸傳》只記載延年弟淫亂後宮,延年被誅連。 ③族:滅族。 ④封為海西侯: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李廣利是因伐大宛有功而被封侯,並非漢武帝憐其家而封之。 ⑤更:交替。 ⑥土:封地。

褚先生曰①:臣為郎時②,問習漢家故事者鍾離生③。曰:王太后在民間時所生(子)[一]女者,父為金王孫。王孫已死,景帝崩後,武帝已立,王太后獨在。而韓王孫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間白言太后有女在長陵也④。武帝曰:「何不蚤言!」乃使使往先視之,在其家。武帝乃自往迎取之。蹕道⑤,先驅旄騎出橫城門⑥,乘輿馳至長陵⑦。當小市西入里⑧,里門閉,暴開門,乘輿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門外止,使武騎圍其宅,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家人驚恐,女亡匿內中床下。扶持出門,令拜渴。武帝下車泣曰:「哄嚄⑨!大姊,何藏之深也!」詔副車載之⑩,回車馳還,而直入長樂宮(11)。行詔門著引籍(12),通到謁太后。太后曰:「帝倦矣,何從來?」帝曰:「今者至長陵得臣姊,與俱來。」顧曰:「謁太后!」太后曰:「女某邪?」曰:「是也。」太后為下泣,女亦伏地泣。武帝奉酒前為壽,奉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13),以賜姊。太后謝曰:「為帝費焉。」於是召平陽主、南宮主、林慮主三人俱來謁見姊,因號曰修成君。有子男一人,女一人。男號為修成子仲,女為諸侯王王后(14)。此二子非劉氏,以故太后憐之。修成子仲驕恣(15),陵折吏民(16),皆患苦之。

①褚先生:名少孫。他為《史記》中的若干篇寫了續補文字,後人把這些續補附於《史記》書中,文前大都冠以「褚先生曰」。 ②郎:官名。 ③故事:舊事。 ④承間:趁機。承,通「乘」。 ⑤蹕道:古代帝王出行時,禁行人,清道路,稱為「蹕道」或「蹕路」。 ⑥旄騎(jì,計):古代皇帝儀仗中警衛先驅的騎兵。橫(guāng,光)城門:漢代長安城北面西頭的城門。 ⑦乘輿:皇帝或諸侯乘坐的車子。 ⑧小市:小街市,小市場。里:古代二十五家為一里。古代聚族而居為里,里有里門。 ⑨嚄(huò,或):表示驚愕的象聲詞。 ⑩副車:皇帝的侍從車輛。 (11)長樂宮:西漢宮殿名。漢初為朝會之所,後為太后所居。 (12)行:路上。引籍:引入和門籍。漢朝制度,出入宮門要通過引入並核對門籍。引入即門使。門籍即出入宮門的人員的名冊,在竹片上寫下姓名、年齡、相貌等,懸於宮門,以備核查。 (13)甲第:最好的住宅。第,府第,宅第。 (14)《集解》引徐廣說,修成君之女嫁淮南王太子為妃,並不是王后。 (15)恣:放縱。 (16)陵折:欺凌壓迫。陵,通「凌」。

衛子夫立為皇后,後弟衛青字仲卿,以大將軍封為長平侯。四子,長子伉為侯世子①,侯世子常侍中②,貴幸。其三弟皆封為侯,各千三百戶,一曰陰安侯,二曰發乾侯,三曰宜春侯,貴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③!」是時平陽主寡居,當用列侯尚主。主與左右議長安中列侯可為夫者,皆言大將軍可。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騎從我出入耳,奈何用為夫乎?」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將軍姊為皇后,三子為侯,富貴振動天下,主何以易之乎④?」於是主乃許之。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詔衛將軍尚平陽公主焉。褚先生曰:丈夫龍變。《傳》曰:「蛇化為龍,不變其文⑤;家化為國,不變其姓。」丈夫當時富貴,百惡滅除,光耀榮華,貧賤之時何足累之哉!

①世子:帝王與諸侯的嫡長子。 ②常:通「嘗」。曾經。 ③漢代古韻,「下」與「怒」同韻。 ④易:輕視。 ⑤文:同「紋」。

武帝時,幸夫人尹婕妤。邢夫人號娥①,眾人謂之「何」。何秩比中二千石,容華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②。常從婕妤遷為皇后。尹夫人與邢夫人同時並幸,有詔不得相見。尹夫人自請武帝,願望見邢夫人,帝許之。即令他夫人飾,從御者數十人,為邢夫人來前③。尹夫人前見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帝曰:「何以言之?」對曰:「視其身貌形狀,不足以當人主矣。」於是帝乃詔使邢夫人衣故衣,獨身來前。尹夫人望見之,曰:「此真是也。」於是乃低頭俛而泣④,自痛其不如也。諺曰:「美女入室,惡女之仇。」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⑤;馬不必騏驥,要之善走;士不必賢世⑥,要之知道;女不必貴種,要之貞好。《傳》曰:「女無美惡,入室見妒;士無賢不肖⑦,入朝見嫉。」⑧美女者,惡女之仇。豈不然哉!

①(xíng,形)娥:漢代宮中女官名。 ②何……比列侯:這三句是說明宮中女官的品級。漢制,官吏按俸祿多少分為若干等級。秩,官吏的俸祿或品級;中(zhòng,眾)二千石(shí,時),月俸一百八十斛;二千石,月俸一百二十斛,漢代郡守屬這一品級,故「二千石」常作郡守的代稱;容華,女官名。 ③為:做,裝做。 ④俛(fǔ,府):同「俯」。屈身。 ⑤要:主要,重要。 ⑥賢世:賢於世,賢,勝過。 ⑦不肖:不賢,不成材。 ⑧上數語出自卷一百五《扁鵲蒼公列傳》。

鉤弋夫人姓趙氏①,河間人也。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②。昭帝立時,年五歲耳。衛太子廢后③,未復立太子。而燕王旦上書,願歸國入宿衛④。武帝怒,立斬其使者於北闕⑤。上居甘泉宮⑥,召畫工圖畫周公負成王也⑦。於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後數日,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⑧。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⑨!」夫人還顧,帝曰:「趣行,女不得活⑩!」夫人死雲陽宮(11)。時暴風揚塵,百姓感傷。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識其處(12)其後帝閑居,問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所知也(13)。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14),淫亂自恣,莫能禁也。女不聞呂后邪?」故諸為武帝生子者,無男女,其母無不譴死。豈可謂非賢聖哉!昭然遠見,為後世計慮,固非淺聞愚儒之所及也。謚為「武」,豈虛哉!

①鉤弋夫人:因居鉤弋宮而得此稱號。 ②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據《漢書》載,昭帝生於太始三年(前94),這一年武帝應為六十三歲。下文昭帝立時,按《漢書》所記,應為八歲。 ③衛太子廢:衛太子即太子劉據,為衛皇后所生,故稱。據《漢書》記載,征和二年(前91),武帝近臣江充挾嫌誣告太子劉據用巫術詛咒武帝。太子怒而發兵殺江充。武帝派人追捕太子,太子兵敗自殺。由此而牽連被誅殺者達萬人之多,為武帝時之大案。史稱「巫蠱之禍」。見《漢書》:《武帝紀》、《江充傳》。 ④國:國都。入:入宿。宿衛:值宿護衛。「願歸國入宿衛」是燕王旦的委婉之辭,他的目的是想做太子,所以下邊說「武帝怒」。 ⑤北闕:皇宮北面的門樓。 ⑥甘泉宮:秦始皇始建,漢武帝擴建完成的一座宮殿,又名雲陽宮。故址在今陝西省淳化縣西北。 ⑦周公負成王:周公名旦,周武王的弟弟。武王滅商後兩年去世,其子繼位為成王。成王年幼,其叔父周公攝政。負,背著。 ⑧珥(ěr,耳):耳飾。 ⑨掖庭:原名永巷,是囚禁妃嬪宮女的地方。漢武帝時改為掖庭,並設獄,稱掖庭獄。 ⑩女:同「汝」。 (11)雲陽宮:即甘泉宮。 (12)封建:築墳。識(zhì,志):通「志」。標誌,做志。 (13)兒曹:兒輩,孩子們。 (14)驕蹇(jiǎn,儉):驕橫不順從。

標題 <<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李克剛 戴孟姣 譯註 原文和注釋 譯文

楚元王劉交者,高祖之同母少弟也①,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伯,伯蚤卒②。始高祖微時③,嘗辟事④,時時與賓客過巨嫂食⑤。嫂厭叔,叔與客來,嫂詳為羹盡⑥,櫪釜⑦,賓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及高祖為帝,封昆弟⑧,而伯子獨不封。太上皇以為言⑨,高祖曰:「某非忘封之地 ⑩,為其母不長者耳(11)。」於是乃封其子信為羹頡侯(12)。而王次兄仲於代(13)。 [注釋]①《漢書》作同父,言同父,即言異母。②蚤:同「早」。 ③微:卑微,低下。④辟:同「避」,逃避。 ⑤巨嫂:長嫂,大嫂。巨,大。 ⑥詳:通「佯」,假裝。⑦櫪釜:刮鍋邊出聲。釜,鍋。 ⑧昆弟:兄弟。 ⑨太上皇:皇帝的父親稱太上皇,這裡指劉邦的父親。 ⑩某:謙稱。 (11)不長者:不象長輩的樣子。 (12)羹頡侯:漢高祖七年封。羹頡,羹盡之意。(13)次兄:二哥,名喜,字仲。其子劉濞,後改封吳王。代:漢封國,在今河北省境,轄雲中、雁門、代三郡五十三縣,其都在今河北蔚縣東北。漢高祖十一年(前196),平定陳豨叛亂,立於恆(即後來的文帝)為代王,都中都(今山西平遙縣西北)。

高祖六年①,已禽楚王韓信於陳②,乃以弟交為楚王,都彭城③。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立④。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注釋]①高祖六年:前201年。 ②禽:同「擒」。楚王韓信:即後來淮陰侯韓信。 ③彭城:縣名。故城在今江蘇省徐州市。 ④郢:《漢書》作郢客。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為薄太后服私奸①,削東海郡②。春,戊與吳王合謀反③,其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不聽。戊殺尚、夷吾,起兵與吳西攻梁④,破棘壁⑤。至昌邑南⑥,與漢將周亞夫戰⑦。漢絕吳、楚糧道,士卒飢,吳王走,楚王戊自殺,軍遂降漢。 [注釋]①坐:因犯……罪。薄太后:漢高祖之姬,漢文帝之母。服:服喪。 ②東海郡:治所在今山東省郯城縣北。轄境相當今山東費縣、臨沂、江蘇贛榆以南,山東棗莊市、江蘇邳縣以東和江蘇宿遷、灌南以北地區。 ③吳王:劉濞,劉邦次兄劉喜之子。 ④梁:漢封國。都城在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南。 ⑤棘壁:地名。故城在今河南永城縣西北。 ⑥昌邑:縣名,故城在今山東金鄉縣西北。 ⑦周亞夫:(?——前143年)西漢名將。沛縣人。周勃之子。初封條侯。文帝時為河內太守,景帝時任太尉,平定吳楚七國之亂有功,遷為亟相。

漢已平吾、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續吳①,以元王子禮續楚。竇太后曰②:「吳王,老人也,宣為宗室順善③。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奈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是時禮為漢宗正④。乃拜禮為楚王,奉元王宗廟,是為楚文王。 [注釋]①德侯:名廣,代王劉仲之子、吳王濞之弟。 ②竇太后:漢文帝的皇后,漢景帝之母。③順善:遵守法度的表率。順,順從,引申為「效忠」。善,慈善。引申為「行善」。④宗正:官名。 ⑤奉:供奉,即祭祀之意!宗廟:帝王、諸侯祭祀祖先的處所。亦作王室的代稱。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純代立。王純立,地節二年①,中人上書告楚王謀反②,王自殺,國除,入漢為彭城郡。 [注釋]①地節二年:為前68年。地節為漢宣帝年號。②中人:即宮人。

趙王劉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謚曰「幽」。幽王以憂死,故為「幽」。高後王呂祿於趙①,一歲而高後崩。大臣誅諸呂呂祿等②,乃立幽王子遂為趙王。 [注釋]①高後:即呂后,漢高祖劉邦的正後,漢惠帝之母。王:封王,使王。②諸呂:呂后諸兄弟幾家族子弟稱諸呂。

孝文帝即位二年①,立遂弟辟彊,取趙之河間郡為河間王②,是為文王。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一年卒,無子,絕後,國除,入於漢。 [注釋]①孝文帝,即漢文帝劉恆,漢王期自稱「以孝治天下」,所以自惠帝以後,都在謚號上加個「孝」字。 ②河間郡,治所在樂成(今河北省獻縣東南)。

遂既王趙二十六年,孝景帝時坐晁錯以適削趙王常山之郡①。吳、楚反,趙王遂與合謀起兵。其相建德、內史王悍諫。不聽。遂燒殺建德、王悍,發兵屯其西界,欲待吳與俱西。北使匈奴②,與連和攻漢。漢使曲周侯酈寄擊之③。趙王遂還,城守邯鄲④,相距七月。吳楚敗於梁,不能西。匈奴聞之,亦止,不肯入漢邊。欒布自破齊還⑤,乃並兵引水灌趙城。趙城壞,趙王自殺,邯鄲遂降。趙幽王絕後。 [注釋]①晁錯(前200——前154年):西漢政論家。 ②匈奴:中國古代北方民族之一。 ③曲周:縣名。故城在今河北省曲周縣東北。 ④邯鄲:趙都。故城在今河北省邯鄲市。⑤欒布:西漢梁人。文帝時為燕相。

太史公曰:國之將興,必有禎樣,君子用而小人退。國之將亡,賢人隱,亂臣貴。使楚王戊毋刑申公①,遵其言,趙任防與先生②,豈有篡殺之謀,為天下僇哉③?賢人乎,賢人乎!非質有其內,惡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誠哉是言也! [注釋]①使:假如。 ②防與先生:人名。③僇:通「戮」。殺戮,侮辱。此處治指罪人。 楚元王劉交,是高祖的同母小弟,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大哥名伯,伯早就死了。當初高祖微賤的時候,曾經為了躲避難事,常常和賓客路過大嫂家去吃飯。大嫂討厭小叔,小叔和賓客來家時,大嫂假裝羹湯已吃完,用勺子刮鍋,賓客因此離去。過後看鍋里還有羹湯,高祖從此怨恨大嫂。等到高祖當了皇帝,分封兄弟,唯獨不封大哥的兒子。太上皇為孫子說情,高祖說:「我不是忘記封他,因為他的母親太不像長輩了。」於是才封她的兒子信為羹頡侯。封二哥仲為代王。

 

 

 

 

 

高祖六年,在陳縣逮捕楚王韓信以後,就封小弟交為楚王,定都彭城。交在位二十三年去世,兒子夷王郢繼位。夷王在位四年去世,兒子王戊繼位。

 

王戊即位二十年,冬天,因在為薄太后服喪期間犯了私奸罪,削去東海郡封地。第二年春天,戊和吳王合謀反叛,他的相國張尚、太傅趙夷吾諫阻,不聽從。戊殺了張尚、趙夷吾,起兵和吳王向西攻打梁國,攻佔了棘壁。行至昌邑南邊,和漢將周亞夫接戰。漢軍截斷了吳、楚軍的糧道,士兵飢餓,吳王敗走,楚王戊自殺,吳、楚軍就投降了漢軍。

 

 

 

 

漢軍已經平定吳、楚叛亂,孝景帝想讓德侯廣的兒子繼承吳國的王位,讓元王的兒子禮繼承楚國的王位。竇太后說:「吳王,是老一輩人,理應為宗室效忠從善。如今卻帶頭率領七國叛亂,擾亂天下,為什麼還要接續他的後代!」不允許立吳王的後代,只准許立楚王的後代。當時禮是漢朝的宗正,於是封禮為楚王,供奉元王的宗廟,這就是楚文王。

 

 

文王即位三年去世,兒子安王道繼位。安王在位二十二年去世,兒子建王注繼位。襄王在位十四年去世,兒子王純繼位。王純繼位後,地節二年,宦官上書告楚王謀反,楚王自殺,國號被廢除,封地收歸漢朝改為彭城郡。

趙王劉遂,他父親在高祖的兒子中排行居中,名友,謚號為「幽」。幽王因為憂傷而死,所以謚號為「幽」。高後把呂祿封在趙地為王,一年而高後去世。大臣誅殺呂祿等呂氏家族,於是立幽王的兒子遂為趙王。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的弟弟辟彊,割去趙國的河間郡為河間王,這就是文王。在位十三年去世,兒子哀王福繼位。福一年去世,無子,絕後,國號被廢除,封地收歸漢朝。

 

遂已經為趙王二十六年,孝景帝的時候,因為犯有過失被晁錯削去他的常山郡。吳、楚叛亂,趙王就和他們合謀起兵。他的相國建德、內史王悍諫阻,不聽從。就燒死建德、王悍,發兵駐屯在趙國的西部邊界,想等待吳軍一起西進。並派人到北邊的匈奴,想聯合匈奴進攻漢朝。漢朝派曲周侯酈寄攻擊趙國。趙王遂退回來,據守邯鄲,對峙七個月,吳、楚軍在梁國被打敗,不能西進。匈奴聽到這個消息,也停止發兵,不肯進入漢朝邊界。欒布從打敗齊國的前線返回來,就和酈寄合兵引水灌趙國的都城。趙的都城被水泡壞,趙王自殺,邯鄲於是投降。趙幽王斷絕了後代。

太史公說:國家將要興起的時候,一定有吉祥的預兆,君子被重用,小人被斥退。國家將要滅亡的時候,賢人隱退,亂臣顯貴。如果楚王戊不刑罰申公,聽了他的話,趙王任用防與先生,哪會有篡殺的陰謀,遭天下人殺戮呢?賢人啊!賢人啊!不是本質賢能的君王,怎能任用你們呢?太重要啦!「國家的安危在於發出的政令,國家的存亡在於任用的大臣,」這話實在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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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燕世家第二十一支菊生 譯註【說明】荊王劉賈、燕王劉澤,同是劉邦的遠房兄弟,並且都因在劉統一天下中立有戰功而被封為王侯,所以司馬遷把他們列在同一篇中記述。劉賈的戰功主要是在楚漢相爭中建立的,特別是在垓下之圍中起了一定的作用,因而高祖的群臣對劉賈封王都表示支持。司馬遷在論贊中說:「劉賈雖屬疏,然以策為王,填江淮之間。」態度是很明確的。劉澤只是在擊敗叛軍陳豨中略有戰功,劉邦封他為侯。呂后專政時,他施用權謀而被呂后封為琅琊王。其代價則是暗示大臣建議封諸呂為王,以迎合呂后的野心。這種只顧私利而不惜害國的政治權術,司馬遷自然是不贊成的,所以在論贊中說:「劉澤之王,權激呂氏,然劉澤卒南面稱孤者三世。」語含譏諷,顯而易見。劉澤還是一個善於投機的人。呂后一死,他立即要起兵誅呂,而一聽說漢軍屯兵滎陽,他又退兵自保,之後又趕到長安擁立代王為天子。其投機面目暴露無遺。卷五十二《齊悼惠王世家》中對他的投機權詐還有更具體的記述。田生是為劉澤出謀畫策的人,劉澤能被封王,就是他精心策劃的結果。此人行動似乎詭秘,實就是戰國時期的策士之流。本篇最後記述了劉澤之孫劉定國亂倫事發而自殺的情況。劉定國的禽獸之行為人所不齒,司馬遷嫉惡如仇,他對這種醜行的揭露是毫不留情的。荊王劉賈,是劉氏宗族的人,但不知他屬於哪一支。初起事的時候,是漢王元年(前206)。漢王從漢中返回來平定三秦,任劉賈為將軍,讓他平定塞地,然後從東邊進攻項羽。漢王四年,漢王在成皋被打敗,北渡黃河,得到張耳、韓信的軍隊,駐紮在修武,深挖壕溝,高築營壘,派劉賈率領兩軍隊,幾百名騎兵,渡過白馬津進入楚地,燒掉那裡囤積的糧草,破壞那裡的產業,讓他們無法給頃王供應軍糧。不久楚軍攻打劉賈,劉賈總是堅守營壘,並與彭越保持互相依仗的態勢。漢王五年,漢王追擊項羽到了固陵,派劉賈南渡淮水包圍壽春。劉賈很快到達,派人尋找機會招降楚大司馬周殷。周殷叛變楚王,幫助劉賈攻下九江,迎著武王黥布的軍隊在垓下會合,共同攻打項羽。漢王於是劉賈率領九江的軍隊,和太尉盧綰(wǎn,宛)一起向西南進攻臨江王共尉。共尉死後,把臨江改為南郡。漢王六年春天,漢王陳會見諸侯,廢黜楚王韓信,並把他囚禁起來,他的領地被分為兩國。這時候,高祖的兒子年幼,兄弟少,又沒有賢才,想封同姓家族的人為王來鎮撫天下,於是就下詔令說:「將軍劉賈有戰功,應挑劉氏弟子中可以封王的人。」群臣都說:「應立劉賈為荊王,統轄淮東五十二座城;高祖的弟弟劉交立為楚王,統轄西三十六座城。」劉邦於是就立自己的兒子劉肥為齊王。至此才開始封劉氏兄弟為王。高祖二十一年秋天,淮南王黥布反叛,向東攻打荊地。荊王劉賈與他交戰,沒有取勝,逃到富陵,被黥布的軍隊殺死。高祖親自打敗了黥布。十二年,沛侯劉濞(bì,必)被封為吳王,統轄原荊王的故地。

燕王劉澤,是劉氏的遠房宗親。高帝三年,劉澤任郎中。高帝十一年,劉澤以將軍之職攻打陳豨(xī,西),俘虜了敵將王黃,被封為營陵侯。高後當政時,齊人田生出遊在外缺少旅費,就通過獻計來向營陵侯劉澤求助。劉澤非常高興,用二百斤黃金為田生祝壽。田生得到錢以後,立即回歸齊國。第二年,劉澤派人去對田生說:「不再和我來往了?」田生來到長安,不去見劉澤,而是借了一座大宅院,讓他的兒子求見並侍奉被呂后寵幸的大謁者張子卿。過了幾個月,田生的兒子請張卿到家裡做客,他親自準備酒宴。張卿答應前往。田生張掛起豪華的帷帳,擺設出精美的用具,好像諸侯一般。張卿一見很驚訝。趁酒興正濃的時候,田生就讓左右退下,向張卿勸說道:「臣觀看了諸侯王的住宅一百多座,都是高祖時候的功臣。如今呂氏平素來就扶助高祖完成了統一天下的大業,功勞非常大,又月親戚太后的尊貴。太后年事已高,呂氏族人力量弱,太后想立呂產為王,做代地的諸侯王。太后要鄭重出此事,又恐怕太臣們不同意。如今您最受太后寵幸,並受大臣們尊敬,何不婉言勸說大臣向太后稟告此事,太后一定高興。諸呂被封王之後,萬侯也會為您所有了。太后心裡是想這樣做的,而您是內臣,不趕快提出,恐怕災禍要落到您的身上了。」張卿對此非常同意,於是就婉言勸說大臣把此事稟告太后。太后上朝時,就此事詢問大臣。大臣奏請立呂產為呂王。太后賜給張卿黃金千斤,張卿把其中的一半送給田生。田生沒有接受贈金,並趁機又向張卿勸說道:「呂產被封王,大臣們並沒有完全心服。如今營陵侯劉澤,是劉氏宗族,任大將軍,只有他現在還很不滿。現在您稟告太后,划出十幾個縣封他為王了,他得到王位,高高興興地離去,呂氏宗族的王位就更加鞏固了。」張卿進宮稟告,太后認為很對。於是把營陵侯劉澤封為琅邪(yá,牙)王。琅邪王就與田生前往封地。田生勸劉澤快走,不要停留。剛出函谷關,太后果然派人追趕阻攔他們,可是劉澤已經出關,追趕的人只好回去了。到太后去世以後,琅邪王劉澤說:「皇帝年少,諸呂把持朝政,劉氏孤單勢弱。」於是帶領軍隊與齊王劉襄給謀西進,打算誅殺諸呂。到達梁地,聽說朝廷派將軍灌嬰屯兵滎(xíng,刑)陽,劉澤就回師加強自己西部邊界的守備,然後他迅速趕到長安。代王也正好從代地趕到。將相大臣與琅邪王共同擁立代王為天子。天子於是徙封劉澤為燕王,重把琅邪還給齊王,恢復齊王原有的領地。劉澤做燕王第二年去世,謚號是敬王。王位傳給兒子劉嘉,這就是康王。王位傳到劉澤的孫子劉定國,他與父親康王的姬妾通姦,生下一個男孩。又霸佔弟弟的妻子為姬妾。還與自己的三個女兒通姦。定國打算殺死肥如縣令郢人,郢人等就把定國的罪行上告,定國派謁者假借其他法令告發、逮捕並殺死郢人以滅口。到元朔二年(前127),郢人的兄弟再次上書全部告發定國不可告人的醜事,定國的罪惡因此暴露。皇帝詔令公卿論處,公卿都議論說::「定國是禽獸之行,敗壞人倫,違背天理,應當處死。」皇帝准許。定國自殺,封國廢除,改設為郡。

太史公說:荊王能被封王,是由於漢朝剛建立,天下尚未完全統一,所以劉賈雖是劉氏的遠房,但以戰功被封為王,威鎮江淮之間。劉澤被封王,是用權謀激起了呂氏的結果,劉澤也終於有三代南面稱王。事情開始就互相牽制,難道不是出奇的嗎!

荊王劉賈者,諸劉①,不知何屬②。初起時,漢王元年,還定三秦③,劉賈為將軍,定塞地,從東擊項羽。漢四年,漢王之敗成皋,北渡河,得張耳、韓信軍,軍修武④,深溝高壘,使劉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燒其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已而楚兵擊劉賈,賈輒壁不肯與戰⑤,而與彭越相保⑥。漢五年, 漢王追項籍至固陵,使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還至⑦,使人間招楚大司馬周殷⑧。周殷反楚,佐劉賈九江,迎武王黥布兵,皆會垓下共尉⑨。共尉已死,以臨江為南郡。

①諸劉:與劉邦同一宗族的人。②何屬:指屬於劉氏家族中的哪一支。據《 漢書》記載,劉賈是劉邦的堂兄。③三秦:項羽破秦後,把關中地區分為三部分,分別封章邯等三人為王,因關中為秦故地,所以稱作三秦。④軍:駐軍。⑤輒(zhé,哲):總是。壁:營壘。這裡是緊閉營或堅守營壘之意。⑥相保:互相依仗。⑦還(xuán,玄):迅速。⑧間:找空子,找機會。⑨劉賈與盧綰擊敗臨江王共尉事,見卷九十三《韓信盧綰列傳》。

漢六年春,會諸侯於陳,廢楚王信①,囚之,分其地為二國。當是時也,高祖子幼,昆弟少,又不賢,欲王同姓以鎮天下②,乃詔曰:「將軍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五十二城;高祖弟交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因立子肥為齊王。始王昆弟劉氏也。高祖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荊王賈與戰,不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高祖自擊破布。十二年,立沛侯劉濞為吳王,王故荊地。

①廢楚王信:劉邦稱帝的第二年(前201),有人告發韓信謀反。劉邦假做南方巡遊,令諸侯王到陳會見,趁機捉拿韓信,廢黜了楚王的封號。不久,韓信被釋放,改封為淮陰侯。事見卷八《高祖本紀》和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②王(去聲):使稱王。

燕王劉澤者,諸劉遠屬也①。高帝三年,澤為郎中。高帝十一年,澤以將軍擊陳豨,得王黃②,為營陵侯。高後時,齊人田生游乏資,以畫干營陵侯澤③。澤大說之④,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田生已得金,即歸齊。二年,澤使人謂田生曰:「弗與矣⑤。」田生如長安,不見澤,而假大宅,令子求事呂后所幸大謁者張子卿⑥。居數月,田生子請張卿臨,親修具⑦。張卿許往。田生盛帷帳共具⑧,譬如列侯。張卿驚。酒酣⑨,乃屏人說張卿曰⑩:「臣觀諸侯王邸弟百餘⑾,皆高祖一切功臣⑿,今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⒀,功至大,又親戚太后之重。太后春秋長⒁,諸呂弱,太后欲立呂產為(呂)王,王代。太后又重發之⒂,恐大臣不聽。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大以聞太后⒃,太后必喜。諸呂已王,萬侯亦卿之有⒄。太后心欲之,而卿為內臣,不急發,恐禍及身矣。」張卿大然之,乃風大臣語太后。太后朝,因問大臣,大臣請立呂產為呂王。太后賜張卿千斤金,張卿以其半與田生。田生弗受,因說之曰:「呂產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為大將軍,獨此尚觖望⒅。今卿言太后,列十餘縣王之,彼得王,喜去,諸呂王益固矣。」張卿入言,太后然之。乃以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琅邪王乃與田生之國。田生勸澤急行,毋留。出關,太后果使人追止之,已出,即還。

①遠屬:宗族中的遠房。②得:這裡指俘獲。③畫:同「劃」,策劃,謀劃。又為圖畫。兩義在句中皆可通。干(陰平):求取。④說:同「悅」。⑤與:交往。⑥幸:寵愛。⑦修具:備辦酒肴。⑧盛:華美。共具:擺設酒食器具。「共」同「供」。⑨酣:飲酒暢快。⑩屏:退避。⑾邸弟:王侯的府第。「弟」同「第」。⑿一切:一例,同時。⒀雅故:平時、平素。推轂:喻助人成事。原意為推車輪使之前進。「轂」,車輪軸,常代車輪。就:成就。⒁春秋長:年紀已高。春秋。年齡。⒂重:鄭重。發:發表,提出。⒃:通「諷」。用含蓄的語言暗示或勸說。⒄戶侯:有戶封地的侯,是封侯中最大的。⒅觖望:因不滿而怨恨。

及太后崩,琅邪王澤乃曰:「帝少,諸呂用事①,劉氏孤弱。」乃引兵與齊王合謀西,欲誅諸呂。至梁,聞漢灌將軍屯滎陽,澤還兵備西界,遂跳驅至長安②。代王亦從至。諸將相與琅邪王共立代王為天子。天子乃徒澤為燕王,乃復以琅邪予齊,復故地。澤王燕二年,薨③,謚為敬王。傳子嘉,為康王。至孫定國,與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為姬,與子女三人奸。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國,定國使謁者以他法劾捕格殺郢人以滅口④。至元朔元年⑤,郢人昆弟復上書具言定國陰事⑥。以此發覺。詔下公卿,皆議曰:「定國禽獸行,亂人倫,逆天,當誅。」上許之。定國自殺,國除為郡。

①用事:執政,當權。②跳驅:急速賓士。③薨:古代稱諸侯之死為薨。④劾:揭發,告發。格殺:擊殺。⑤元朔:漢武帝的第三個年號,元年為前128年。⑥陰事:不可告人之事。

太史公曰:荊王王也,由漢初定,天下未集①,故劉賈雖屬疏,然以策為王②,填江淮之間③。劉澤之王,權激呂氏④,然劉澤南面稱孤者三世。事發相重⑤,豈不為偉乎⑥!

①集:齊一,統一。②策:謀略,這裡引申為戰功。③填:通「鎮」。④權激:用權謀激發。⑤發:開始。重:牽連。⑥偉:特異,出奇。

標題 <<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支菊生 譯註>>

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支菊生 譯註【說明】劉邦分封的同姓諸王中,齊國是封地最大的一個。呂后專權時,把它分割為四。呂后去世,文帝即位,為了安撫齊王劉襄,又把被呂后分割的土地復歸於齊。齊文王時,齊國再被分割。文王死後無子,文帝又把齊悼惠王的幾個兒子分封在齊地為王。這樣,齊國終被分成了七個諸侯國。本篇所記就是從高祖到武帝時期齊國的分合興衰史。齊雖分割為七,但國王都是第一齊王悼惠王劉肥的後代,因而名為《齊悼惠王世家》。齊國的興衰與漢初百年的歷史息息相關。本篇記事雖較紛雜,但卻突出了兩個重點。一是呂后專權及諸呂被誅,其中一些史實可與他篇互相印證,有些史實則為他篇所無。如朱虛侯劉章以軍法行酒令一段,就是後頗為流傳的歷史故事。另一個重點是七國之亂,齊地七王中有濟南、菑川、膠西、膠東四王直接參加了這次叛亂,結果都是兵敗被殺。抓住了這兩個重點,齊國的分合興衰就盡在其中了。由此看來,本篇事雖雜亂,並非無章;頭緒紛繁,卻能有序。司馬遷駕馭史料的能力令人嘆服。本篇涉及的人物很多,讀來有應接不暇之感,主要人物都給讀者留下了較深的印象。劉澤的善於權謀在這裡又有更具體的記載,可補卷五十一《荊燕世家》之不足。劉章的勇武、無畏,特別是在誅除諸呂中的重要作用,本篇記述較為集中。他如齊厲王的荒淫,其母紀太后的自私、專斷,宦官徐甲的小人得志,武帝近臣主父偃的公報私仇等等,記述都較為生動。齊悼惠王劉肥,是高祖最大的庶子。他的母親是高祖從前的情婦,姓曹氏。高祖六年前(前201),立劉肥為齊王,封地七十座城,百姓凡是說齊語的都歸屬齊王。齊王是孝惠帝的哥哥。孝惠帝二年(前193),劉王入京朝見皇帝。惠帝與齊王飲宴,二人行平等禮節如同家人兄弟的禮節一樣。呂太后為此發怒,將要誅殺齊王。齊王害怕不能免禍,就用他的內史勛的計策,把城陽郡獻出,做為魯元公主的封地。呂太后很高興,齊王才得以辭朝歸國。悼惠王即位十三年,在惠帝六去世。他的兒子劉襄即位,這就是哀王。哀王元年(前188),孝惠帝去世,呂太后行使皇權,天下事都由呂后決斷。二年,高後把她哥哥的兒子酈侯呂台封為呂王,分出齊國的濟南郡做為呂王的封地。哀王三年,他的弟弟劉章進入漢宮值宿護衛,呂太后封他為朱虛侯,把呂祿的女兒嫁給他為妻。四年之後,封劉章的弟弟興居為東牟侯,都在長安宮中值宿護衛。哀王八年,高後分割齊國的琅邪(yá,牙)郡把營陵侯劉澤封為琅邪王。第二年,趙王劉友入朝,在他的府邸被幽禁而死。三個趙王都被廢黜。高後封呂氏子為燕王、趙王、梁王,獨攬大權,專斷朝政。朱虛侯二十歲時,很有氣力,因劉氏得不到職位而忿忿不平。他曾侍奉高後宴,高後令朱虛侯劉章當酒吏。劉章親自請求說:「臣是武將的後代,請允許我按軍法行酒令。」高後說:「可以。」到酒興正濃的時候,劉章獻上助興的歌舞。然後又說:「請讓我為太后唱耕田歌。」高後把他當作孩子看待,笑著說:「想來你的父親知道種田的事,如果你生下來就是王子,怎麼知道種田的事呢?」劉章說:「臣知道。」太后說:「試著給我說說種田的事。」劉章說:「深耕密種,留苗稀疏,不是同類,堅決鏟鋤。」呂后聽了默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呂氏族人中有一人喝醉了,逃離了酒席,劉章追過去,拔劍把他斬殺了,然後回來稟報說:「有一個人逃離酒席,臣謹按軍法把他斬了。」太后和左右都大為吃驚,既然已經准許他按軍法行事,也就無法治他的罪。飲宴也因而結束。從此以後,呂氏家族的人都懼怕朱虛侯,即使是大臣也都依從朱虛侯。劉氏的聲勢又漸漸強盛起來。第二年,高後去世。趙王呂祿任上將軍,呂王呂產任相國,都住在長安城裡,聚集軍隊威脅大臣,想發動叛亂。朱虛侯劉章由於妻子是呂祿的女兒,所以知道了他們的陰謀,於是派人偷出長安報告他的哥哥齊王,想讓他發兵西征,朱虛侯、東牟侯做內應,以便誅殺呂氏族人,趁機立齊王為皇帝。齊王聽到這個計策之後,就和他的舅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謀划出兵。齊國相召平聽到了這件事,就發兵護衛王宮。魏勃騙召平說:「大王想發兵,可是並沒有朝廷的虎符驗證。相君您圍住了王宮,這本來就是好事。我請求替您領兵護衛齊王。」召平相信了他的話,就讓魏勃領兵圍住王宮。魏勃領兵以後,竟派兵包圍了相府。召平說:「唉!道家的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正是如此呀。」」終於自殺而死。當時齊王讓駟君做國相,魏勃任將軍,祝午任內史,把國中的兵力全部發出。派祝午到東邊去詐騙琅邪王說:「呂氏族人叛亂,齊王發兵想西進誅殺他們。齊王把自己當作小孩子,年紀也小,不熟悉征戰之事,願把整個封國託付給大王。大王從高帝那時起就是將軍,熟悉戰事。齊王不敢離開軍隊,就派臣請大王到臨淄去會見齊王商議大事,一起領兵西進平定關中之亂。」琅邪王相信了,認為不錯,就飛馳去見齊王。齊王與魏勃等趁機扣留了琅邪王。派祝午把琅邪國的軍隊全部發出並且統領這些軍隊。琅邪王劉澤被騙之後,不能返回封國,於是就哄勸齊王說:「齊悼惠王是高皇帝的長子,推求本源來說,大王正是高皇帝的嫡長孫,繼承皇位。如今大臣們還在猶不定,而我在劉氏中是最年長的,大臣來是等待我去決定大計的。如今大王把我扣留在這裡,我也就不能有什麼作為了,不如讓我入關計議大事。」齊王認為很對,就準備了許多車送琅邪王入朝。琅邪王走了以後,齊王就起兵向西進攻呂國的濟南。這時劉哀王給諸侯王發出書信說:「高祖平定天下之後,封子弟們為王,悼惠王封在齊國。悼惠王去世後,惠帝派留侯張良來立臣為齊王。惠帝去世,高後專政,她年紀已老,聽任諸呂擅自廢黜高帝所封諸王,又殺害了三位趙王,滅了梁、燕、趙三國,讓呂氏族人去為王,還把齊國分為四國。忠臣們進諫,主上昏亂不聽。如今高後去世,皇帝年少,還不能治理天下,當然要依仗大臣和諸侯。現在諸呂又擅自尊為高官,聚集軍隊耀武揚威,脅迫諸侯和忠臣,假傳聖旨來號令天下,漢家朝廷因而十分危急。如今寡人率領軍隊入關就是要誅殺那些不應為王的人。」朝廷聽說齊王發兵西進,相國呂產就派大將軍灌嬰帶兵東進攔擊齊兵。灌嬰到了滎陽,心中考慮道:「諸呂領兵聚集關中,想要危害劉氏而自立為皇帝。我現在如果打敗了齊國回朝報捷,這就等於為呂氏增加本錢了。」於是就讓軍隊停下來駐紮滎陽,派出使者通告齊王和諸侯,願互相聯合,等待呂氏一叛亂就共同誅殺他們。齊王聽說此事後,就向西進兵奪回他們的故地濟南郡,並在齊國西界駐軍來等待履行盟約。呂祿、呂產要在關中叛亂,朱虛侯劉章與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等誅殺了他們。朱虛侯首先斬殺了呂產,於是太尉周勃等才能全部誅殺呂氏族人。琅邪王也恰好從齊國來到長安。大臣商議要讓齊王繼皇帝位,可是琅邪王和一些大臣說:「齊王的母舅駟鈞,兇惡殘暴,像一隻戴上帽子的老虎。剛剛由於呂氏的緣故幾乎使天下大亂,現在又要立齊王,是想要再出現一呂氏呀。代王的母家薄氏,是忠厚君子,況且王又是高帝的親生兒子,如今還在,並且最年長。以親子來說,名正言順;以善良人家來說,大臣們都會放心。」於是大臣們就計劃迎立王為帝,並派朱虛侯把已經誅殺諸呂的事告訴齊王,讓他收兵。灌嬰在滎陽,聽說魏勃本來是教唆齊王反叛的,誅滅呂氏之後,齊國也收了兵,灌嬰派人召來魏勃責問他。魏勃說:「失火的人家,哪裡有空先告訴家長然後才去救火呢?」說完就退立一旁,兩腿發抖,像是嚇得說不出話的樣子,終於沒再說什麼。灌將軍看了他半天,笑著說:「人們都說魏勃很勇敢,其實是個平庸無能的人罷了,哪會有什麼作為呢!」於是免了他的職而不治罪。魏勃的父親因善於彈琴而見過秦皇帝。魏勃在年少時,想求見齊相曹參,由於家貧沒有財力親自去疏通關係,就常常一個人半夜裡到齊相的隨身侍從門外去打掃。這位侍從很奇怪,以為是什麼怪物,就暗中等待,結果捉到了魏勃。魏勃說:「我想拜見相君,沒有門路,所以來給您打掃,想藉此來求見。」於是這位侍從就帶領魏勃去拜見曹參,曹參因而讓他也做侍從。一次他給曹參駕車,說到對一些事情的意見,曹參認為他有才幹,就向齊悼惠王推薦他。悼惠王召見魏勃,任命他為內史。起初,悼惠王有權自己任命二千石俸祿的官吏。到悼惠王去世,哀王即位以後,魏勃專斷政事,權力比齊相還大。齊王收兵回國之後,代王來到長安即皇帝位,這就是孝文帝。孝文帝元年(前179),把高後時從齊國分割出去的城陽、琅邪和濟南郡全部歸還齊國,琅邪王改封為燕王,朱虛侯、東牟侯加封領地各二千戶。這一年,齊哀王去世,太子劉則即位,這就是齊文王。齊文王元年,漢朝廷把齊國的城陽郡封給朱虛侯劉章,立他為城陽王;把齊國的濟北郡封給東牟劉興居,立他為濟北王。二年,濟北王反叛,朝廷派兵把他誅殺了,他的封地歸入朝廷。又過兩年,孝文帝把齊悼惠王的兒子罷(pí,皮)軍等七人全部封為列侯。齊文王即位十四年去世,沒有兒子,國號廢除,封地歸入朝廷。一年以後,孝文帝分割齊國土地使原來所封的悼惠王的幾個兒子為王。悼惠王的兒子齊孝王將閭是由楊虛侯改封為齊王的。原來齊國的其他郡縣全部分封給悼惠王的兒子為王:劉志為濟北王,劉辟光為濟南王,劉賢為菑(zī,姿)川王,劉卬(áng,昂)為膠西王,劉雄渠為膠東王,與城陽王、齊王共為七王。齊孝王十一年(前154),吳王劉濞(bì,必)、楚王劉戊謀反,起兵西進,遍告諸侯說:「將去誅殺漢朝的賊臣晁錯以使國家安定。」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都擅自發兵響應吳王和楚王的舉動。還想聯合齊國,齊孝王猶豫不定,就堅守城池沒有聽從。三國軍隊共同包圍齊國。齊王派路中大夫去向天子報告,天子又讓路中大夫回去告知齊王:「好好堅守,我派的軍隊現在已經打敗吳、楚了。」路中大夫回到齊國。三國軍隊把臨淄重重包圍,沒有辦法入城。三國的將領劫持路中大夫並與他訂立盟約,說:「你反過來說漢朝廷已被攻破,齊國應趕快向三國投降,否則將被屠城。」路中大夫只好答應他們,來到城下,遠遠看見齊王,說:「朝廷已經發兵百萬,派太尉周亞夫把吳楚叛軍打敗了,正領兵來救援齊國,齊國一定要堅守,不要投降!」三國將領殺死了路中大夫。齊國起初被圍困到危急之時,曾暗中與三國談判,盟約還沒有議定,正好聽說路中大夫從朝廷回來,非常高興,大臣們就再次勸諫齊王不要投降三國。過了不久,漢將欒市、平陽侯曹奇等率領的軍隊來到齊國,打敗了三國軍隊,解除了齊國的包圍。不久又聽說齊國起初曾與三國有過共謀,又要移兵攻打齊國。齊孝王懼怕,就飲毒藥自殺了。景帝聽說後,認為齊國是最好的,由於受到逼迫威脅才與三國有共謀,這不是他們的罪。於是立孝王的太子劉壽為齊王,這就是懿王,延續了齊王的後代。而膠西王、膠東王、濟南王和菑川王都被誅滅了,他們的領地都歸入漢朝廷。把濟北王遷到菑川為王。齊懿王在位二十二年世,他的兒子次景即位,這就是厲王。齊厲王,他的母親是紀太后。太后把她弟弟紀氏的女兒嫁給成厲王為後,厲王不喜歡紀氏的女兒。太后想讓紀氏家族世世受寵,就讓她的長女紀翁主進入王宮,整頓後宮的秩序,不準宮女接近齊王,想讓厲王鼓紀氏的女兒。厲王卻趁機和他的姐姐翁主通姦。齊國有個宦官徐甲,入朝侍奉漢皇太后。皇太后有愛女是修成君,修成君不是出於劉氏,太后憐愛她。修成君有個女兒名叫娥,太后想把她嫁給諸侯,宦官徐甲就請求出使齊國,定讓齊王上書求娥。皇太后很高興,就派徐甲前往齊國。當時齊國人主父偃知道徐甲出使齊國是為了娶王后的事,也趁機對徐甲說:「如果事情成功了,希望說一說我的女兒願在齊王后宮服侍。」徐甲到齊國之後,先把此事暗中傳出。紀太后聽到後大怒,說:「齊王已有王后,後宮嬪妃具全。況且徐甲原是齊國的貧民,窮困已極才去做宦官,入朝侍奉漢宮,沒得到什麼便宜,又想來擾亂我們齊王之家!至於主父偃算什麼人?竟然也想讓女兒進入後宮!」徐甲非常尷尬,回朝稟報皇太后說:「齊王已經願意娶娥為後,但是有一種後患,恐怕像燕王一樣。」燕王就是由於和他的女兒姐妹們通姦,剛剛論罪處死,封國滅亡,所以徐甲故意用燕王的事觸動太后。太后說:「不準再說嫁孫女到齊國的事了。」事情漸漸傳天子耳中。主父偃從此也與齊國有了仇怨。主父偃正受到天子的寵信,專斷政事,趁機對天子說:「齊國的臨淄有十萬戶,貿易租稅每天達千金,人口多而且富足,超過了長安,這種地方如果不是天子的親兄弟或愛子不應在此為王。如今齊王和皇室親屬的關係日益疏遠了。」接著又不慌不忙地說:「呂太后的時候齊國就想反叛,吳楚七國之亂的時候孝王幾乎參與叛亂。現在又聽說齊和他的姐姐有亂倫的事。」於是天子就任命主父偃為齊丞相,並且要查辦這件事。主父偃來到齊國之後,就加緊審問齊王后宮的宦官中幫助齊王到達他姐姐翁主住所的人,命令他們在供詞和旁證中都牽涉到齊王。齊王年少,害怕因大罪被官吏拘捕誅殺,就飲毒藥自殺了。他子嗣斷絕沒有後。當時趙王害怕主父偃一出任齊相就廢除了齊國,恐怕他要離間漢家骨肉,於是就給天子上書告發主父偃受賄以及因挾怨而對齊國說長道短。天子也就藉此囚禁了主父偃。公孫弘說:「齊王因憂鬱而死,沒有後代,國土已歸入朝廷,不誅殺主父偃無法杜絕天下人的怨恨。」終於誅殺了主父偃。齊厲王在位五年去世,沒有後代,封地歸入漢朝廷。齊悼惠王的後代還領有兩國,即城陽和菑川。菑川土地緊靠齊國。天子憐憫齊國,因為悼惠王的墓園在郡城,就把臨淄以東環繞悼惠王墓園的城邑全部劃給菑川國,以便供奉悼惠王的祭祀。城陽景王劉章,悼惠王的兒子,他以朱虛的身份與大臣共同誅滅諸呂,而劉章親身在未央宮首先斬了相國呂王產。孝文帝即位後,加封劉章領地二千戶,賞賜黃金千斤。文帝二年,以齊國的城陽郡封立劉章為城陽王。齊章在位二年去世,他的兒子劉喜即位,這就是共王。共王八年(前168),改封為淮南王。四年以後,又回來做城陽王。在位共三十三年去世,他的兒子劉延即位,這就是頃王。頃王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兒子劉義即位,這就是敬王。敬王在位九年去世,兒子劉武即位,這就是惠王。惠王在位十一年去世,兒子劉順即位,這就是荒王。荒王在位四十六年去世,兒子劉恢即位,這就是戴王。戴王在位八年去世,兒子劉景即位,到建始三年(前30),十五歲去世。濟北王劉興居,齊悼惠王的兒子,他以東牟侯的身份協助大臣誅滅諸呂,功勞不大。等文帝從代國來到長安,興居說:「請讓我和太僕夏侯嬰入宮清除余患。」接著廢黜少帝劉弘,與大共同尊立孝文帝。孝文帝二年(前178),以齊國的濟北郡封立興居為濟北王,與城陽王一同即王位。即位兩年,興居反叛。起初大臣誅滅呂氏的時候,朱虛侯的功勞特別大,曾答應把趙地全部封給朱虛侯為王,把梁地全部封給東牟侯為王。到孝文即位後,聽說朱虛侯、東牟侯起初想立齊王為帝,所以削減了他們的功勞。到文帝二年,封諸子為王,才划出齊國的兩個郡封劉章、齊興居為王。劉章、劉興居自失去了應得的趙王、梁王之位,剝奪了他們的功勞。劉章死後,興居聽說匈奴大舉侵漢,漢朝大量發兵,派丞相灌嬰領兵反擊,文帝親自到太原,興居以為天子親自領兵反擊匈奴,於是就起兵在濟北反叛。天子聽說後,止住了丞相和派出的軍隊,讓他們都回長安。派棘蒲侯柴將軍打敗並俘虜了濟北王,濟北王自殺,封地歸入朝廷,改為郡。十三年以後,文帝十六年(前167),又封齊悼惠王的兒子安都侯劉志為濟北王。過了十一年,吳、楚謀反的時候,劉志堅守,不與七國諸侯合謀。吳、楚叛亂平定以後,改封劉志為菑川王。濟南王劉辟光,齊悼惠王的兒子,孝文帝十六年,由勒侯晉封為濟南王。十一年後,與吳王、楚王一同反叛。漢軍打敗叛軍,殺死辟光,把濟南設為郡,封地歸入漢朝廷。菑川王劉賢,齊悼惠王的兒子,文帝十六年,由武城侯晉封為菑川王。十一年後,與吳王、楚王一同反叛。漢軍打敗叛軍,殺死劉賢。天子因而徙封濟北王劉志為菑川王。劉志也是齊悼惠王的兒子,由安都侯晉封為濟北王。菑川王劉賢反叛,沒有後代,就把濟北王改封為菑川王。共在位三十五年去世,謚號是懿王。他的兒子劉建繼承王位,這就是靖王。在位二十年去世,他的兒子劉遺繼承王位,這就是頃王,在位三十六年去世,他的兒子劉終古即位,這就是思王。在位二十八年去世,他的兒子劉尚即位,這就是孝王,在位五年去世,他的兒子劉橫即位,到建始三年(前30),十一歲去世。膠西王劉卬,齊悼惠王的兒子,文帝十六年,由昌平侯晉封為膠西王。十一年後,與吳王、楚王一同反叛。漢軍打敗叛軍,殺死劉卬,封地歸入漢朝廷,改為膠西郡。膠東王劉雄渠,齊悼惠王的兒子,文帝十六年,由白石侯晉封為膠東王。十一年後,與吳王、楚王一同反叛,漢軍打敗叛軍,殺死雄渠,封地歸入漢朝廷,改為膠東郡。

太史公曰:諸侯中的大國沒有超過齊悼惠王的。由於天下剛剛平定,劉氏子弟較少,漢天子感於秦朝對宗親沒有封給尺寸土地,所以就大封同姓,以此來鎮撫萬民之心。到以後被分裂為幾國,本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齊悼惠王劉肥者,高祖長庶男也①。其母外婦也②,曰曹氏。高祖六年,立肥為齊王,食七十城③,諸民能齊言皆予齊王④。齊王,孝惠帝兄也。孝惠帝二年,齊王入朝,惠帝與齊王燕飲⑤,亢禮如家人⑥。呂太后怒,且誅齊王。齊王懼不得脫,乃用其內史勛計,獻城陽郡,以為魯元公主湯沐邑⑦。呂太后喜,乃得辭就國。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子襄立,是為哀王。

①庶男:古代指非正妻所生之子。②外婦:私通之婦。③食七十城:古代封地又稱食邑,故稱「食七十城」。④齊言:齊地的方言。⑤燕飲:宴飲。「燕」,通「宴」。⑥亢禮:互行平等禮節。⑦湯沐邑:原為周天子賜給諸侯供給沐浴的封地。漢朝皇帝、諸侯、皇后、公主等都有湯沐邑,收稅供個人享用。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呂太后稱制①,天下事皆決於高後。二年,高後立其兄子酈侯呂台為呂王,割齊之濟南郡為呂王奉邑。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衛於漢②,呂太后封為朱虛侯,以呂祿女妻之。後四年,封章弟興居為東牟侯,皆宿衛長安中。哀王八年,高後割齊琅邪郡立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其明年,趙王友入朝,幽死於邸③。三趙王皆廢④。高後立諸呂為三王⑤,擅權用事⑥。

①稱制:代行皇帝的權力。制,皇帝的詔命。②宿衛:在皇宮中值宿守衛。③幽:拘禁。邸:漢代王侯為朝見而設在京都的住所。④三趙王:指劉如意、劉友和劉恢,三人先後為趙王,如意被呂后毒死,劉友幽禁而死,劉恢憂憤自殺。詳見卷九《呂太后本紀》。⑤立諸呂為三王:呂產為梁王,呂祿為趙王,呂通為燕王。⑥擅權:專權。用事:執政。

朱虛侯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高後燕飲,高後令朱虛侯劉章為酒吏①。章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②。」高後曰:「可。」酒酣③,章進飲歌舞。已而曰:「請為太后言耕田歌。」高後兒子畜之④,笑曰:「顧而父知田耳⑤,若生而為王子⑥,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后曰:「試為我言田。」章曰:「深耕穊種⑦,立苗欲疏,非其種者,而去之⑧。」呂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⑨,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大驚。業已許其軍法⑩,無以罪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朱虛侯(11),雖大臣皆依朱虛侯,劉氏為益強。

①酒吏:酒宴時監督執行酒令的人,又稱酒令官。②行酒:即行酒令。③酣:飲酒暢快歡樂。④畜:養,對待。⑤顧:想來,看來。而:你。⑥若:你。⑦穊(jì,記):稠密。⑧:同「鋤」。⑨亡酒:逃離酒席。⑩業:既然。(11)憚:懼怕。

其明年,高後崩。趙王呂祿為上將軍,呂王產為相國,皆居長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為亂。朱虛侯章以呂祿女為婦,知其謀,乃使人陰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朱虛侯、東牟侯為內應,以誅諸呂,因立齊王為帝。齊王既聞此計,乃與舅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①。齊相召平聞之,乃發卒衛王宮。魏勃紿召平曰②:「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③。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為君將兵衛衛王④。」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將兵圍王宮。勃既將兵,使圍相府。召平曰:「嗟乎!道家之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⑤,乃是也。」遂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呂氏作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兒子⑥,年少,不習兵革之事⑦,願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習戰事。齊王不敢離兵,使臣請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事,並將齊兵以西平關中之亂。」琅邪王信之,以為然,(西)〔逎〕馳見齊王⑧。齊王與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而並將其兵。

①陰謀:暗中謀劃。②給:哄騙。③虎符:古代調兵遣將的信物。銅鑄,虎形,背上有銘文。分為兩半,右半留存中央,左半發給地方官吏或統兵將帥。調兵時由使臣持符,經驗證兩半合一,方能生效。通稱兵符,各代所鑄形狀不一。④兵衛:士兵和守衛和器械。有人認為這句多一「衛」字。⑤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古代流行的成語,《史記》、《漢書》中屢見。《後漢書?楊倫傳》說,此語出自黃石公《三略》。⑥兒子:男子對長輩自稱。齊哀王劉襄是高祖的孫子,琅邪王劉澤與高祖同輩,所以祝午才說「齊王自以兒子」。⑦兵革:武器和盔甲。引申為戰爭。革,甲。⑧逎:同「乃」。

琅邪王劉澤既見欺,不得反國,乃說齊王曰:「齊悼惠王高皇帝長子,推本言之,而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①,當立。今諸大狐疑未有所定②,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呂國之濟南。於是齊哀王遺諸侯王書曰③:「高帝平定天下,王諸子弟④,悼惠王於齊。悼惠王薨⑤,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惠帝崩,高後用事,春秋高,聽諸呂擅廢高帝所立,又殺三趙王,滅梁、燕、趙以王諸呂,分齊國為四⑥。忠臣進諫,上惑亂不聽,今高後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諸(將)〔侯〕。今諸呂又擅自尊官,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⑦,矯制以令天下⑧,宗廟所以危⑨。今寡人率兵入誅不當為王者。」

①適:同「嫡」。②狐:遲疑不決。③遺(wèi,衛)給。④王:使稱王。⑤薨:古代諸侯死去稱薨。⑥分齊國為四:呂后當政時,把齊國分割為濟南、琅邪、城陽和齊四國。⑦劫:威脅。⑧嬌制:假傳皇帝詔命。⑨宗廟:古代天子及諸侯祭祀祖先之處。常指朝廷或國家。

漢聞齊發兵而西,相國呂產乃遣大將灌嬰東擊之。灌嬰至滎陽,乃謀曰:『諸呂將兵居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我今破齊還報,是益呂氏資也①。」乃留兵屯滎陽,使使喻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之變而共誅之。齊王聞之,乃西取其故濟南郡,亦屯兵於齊西界以待約。呂祿呂產欲作亂關中,朱虛侯與太尉勃、丞相平等誅之。朱虛侯首先斬呂產,於是太尉勃等乃得盡誅諸呂。而琅邪王亦從齊至長安。

①益:增加。資:本錢。

大臣議欲立齊王,而琅邪王及大臣曰:「齊王母家駟鈞,惡戾①,虎而冠者也。方以呂氏故幾亂天下,今又立齊王,是欲復為呂氏也。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②;且代王又親高帝子,於今見在③,且最為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於是大臣乃謀迎立代王,而遣朱虛侯以誅呂氏事告齊王,令罷兵。

①戾:凶暴。②長者:這裡是指忠厚有德之人。③見:同「現」。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教齊王反,既誅呂氏,罷齊兵,使使召責問魏勃。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大人而後救火乎①!」因退立,股戰而栗②,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③,何能為乎!」乃罷魏勃④。魏勃父以善鼓琴見秦皇帝。乃魏勃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家貧無以自通,乃常獨早夜埽齊相舍人門外⑤。相舍人怪之,以為物⑥,而伺之⑦,得勃。勃曰:「願見相君,無因⑧,故為子埽,欲以求見。」於是舍人見勃曹參,因以為舍人。一為參御,言事,參以為賢,言之齊悼惠王。悼惠王召見,則拜為內史,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⑨。及悼惠王卒而哀王立,勃用事,重於齊相。王既罷兵歸,而代王來立,是為孝文帝。孝文帝元年,盡以高後時所割齊之城陽、琅邪、濟南郡復與齊,而徙琅邪王王燕,益封朱虛侯、東牟侯各二千戶⑩。是歲,齊哀王卒,太子(側)〔則〕立,是為文王。

①大人:家長。②股:大腿。戰而栗:即戰慄,因恐懼而發抖。③妄庸:尋常平庸。妄,平凡尋常。④罷:不治罷而職。⑤埽同「掃」。舍人:戰國至漢初,諸侯貴官的侍從賓客、親近左右,通稱舍人。又,周至明各職官中都有舍人之官,此句中的舍人不是官名。⑥物:怪物。⑦伺:暗中察看、等候。⑧因:機會,機緣。⑨二千石:漢代,郡守或相當於郡守官職等級的俸祿為二千石。按:漢初各諸侯王國除太傅、丞相由朝廷派遣外,其他官員可由國王自己任命,文帝、景帝時,這種權力被取消。所以這裡說「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⑩益封:增加封地。

齊文王元年,漢以齊之城陽郡立朱虛侯為城陽王,以齊濟北郡立東牟侯為濟北王。二年,濟北王反,漢誅殺之,地入於漢。後二年,孝文帝盡封齊悼惠王子罷軍等七人皆為列侯①。齊文王立十四年卒,無子,國除,地入於漢。後一歲,孝文帝以所封悼惠王子分齊為王,齊孝王將閭以悼惠王子楊虛侯為齊王。故齊別郡盡以王悼惠王子:子志為濟北王,子辟光為濟南王,子賢為菑川王,子卬為膠西王,子雄渠為膠東王,與城陽、齊凡七王。

①列侯:爵位名。秦立爵位二十級,最高的是徹侯。漢承秦制,後因避武帝名諱,改稱通侯,又 稱列侯。

齊孝王十一年,吳王濞、楚王戊反,興兵西,告諸侯曰「將誅漢賊臣晁錯以安宗廟」。膠西、膠東、菑川、濟南皆擅發兵應吳楚①。欲與齊,齊孝王狐疑,城守不聽,三國兵共圍齊。齊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復令路中大夫還告齊王:「善堅守,吾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國兵圍臨菑數重,無從入。三國將劫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②,不且見屠。」踟中大夫既許之,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周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聞路中大夫從漢來,喜,及大乃復勸王毋下三國。居無何③。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齊圍。已而復聞齊初與三國有謀④,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乃飲葯自殺。景帝聞之,以為齊首善⑤,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乃立孝王子壽為齊王,是為懿王,續齊後。而膠西、膠東、濟南、菑川王咸誅滅,地入於漢。徙濟北王王菑川。齊懿王立二十二年卒,子次景立,是為厲王。

①前154年,吳王濞、楚王戊以誅晁借口,串聯另外五國發動叛亂,史稱《七國之亂》。七國,除文中到的六國外,還有趙國。詳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趣:通「促」,急速。下:降,屈服。③居無何:過了不久。④已而:不久。⑤首善:最好的。

齊厲王,其母曰紀太后,太后取其弟紀氏女為厲王后。王不愛紀氏女。太后欲其家重寵①,令其長女紀翁主入王宮②,正其後宮,毋令得近王,欲令愛紀氏女。王因與其姊翁主奸。齊有宦者徐甲,入侍漢皇太后③。皇太后有愛女曰脩成君,脩成君非劉氏④,太后憐之。脩成君有女名娥,太后欲嫁之於諸侯,宦者甲乃請使齊,必令王上書請娥。皇太后喜,使甲之齊。是時齊人主父偃知甲之使齊以取後事⑤,亦因謂甲:「即事成,幸言偃女願得充王后宮⑥。」甲既至齊,風以此事⑦。紀太后大怒,曰:「王有後,後宮具備。且甲,齊貧人,急乃為宦者,入事漢,無補益,乃欲亂吾王家!且主父偃何為者?乃欲以女充後宮!」徐甲大窮⑧,還報皇太后曰:「王已願尚娥⑨,然有一害,恐如燕王。」燕王者,與其子昆弟奸⑩,新坐以死(11),亡國,故以燕感太后。太后曰:「無復言嫁女齊事。」事浸潯(不得)聞於天子(12)。主父偃由此亦與齊有郤(13)。

①重寵:世代受寵。②翁主:漢代皇帝之女稱公主,諸侯之女稱翁主。③皇太后:指漢武帝的生母王太后。④這句指的是,王太后當初曾先嫁金王孫,生有一女,即這位脩成君,所以說她「非劉氏」。詳見卷四十九《外戚世家》。⑤取:同「娶」。⑥充:充任,充當。後宮:帝王妃居住的地方,又代指妃嬪。⑦風:通「諷」。用含蓄的語言暗示或勸說。⑧窮:窘迫,堪。⑨尚:娶帝王之女為妻。⑩子:女兒。古漢語中「子」兼指男女。昆弟:兄弟,這裡是指姐妹。燕王劉澤之孫定國與女兒通姦事,見卷五十一《荊燕世家》。(11)坐:定罪。(12)浸潯:漸漸。(13)郤(xì,戲):通「隙」。裂痕,隔閡。

主父偃方幸於天子,用事,因言:「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①,巨於長安,此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齊王於親屬益疏。」乃從容言:「呂太后時齊欲反,吳楚時孝王幾為亂②,今聞齊王與其姊亂。」於是天子乃拜主父偃為齊相,且正其事③。主父偃既至齊,乃急治王后宮宦者為王通於姊翁主所者,令辭證皆引王④。王年少,懼大罪為吏所執誅⑤,乃飲葯自殺。絕無後。是時趙王懼主父偃一出廢齊,恐其漸疏骨肉,乃上書言偃受金及輕重之短⑥。天子亦既囚偃。公孫弘言:「齊王以憂死毋後,國入漢,非誅偃無以塞天下之望⑦。」」遂誅偃。齊厲王立五年死,毋後,國入於漢。

①殷富:富足。殷,富裕。②幾:幾乎。③正:糾正,正法。④引:牽連。⑤執:拘捕。⑥輕重之短:指主父偃因對齊有私怨而談論齊國的是非。或雲指主父偃大事小事的錯誤。⑦望:怨恨。

齊悼惠王后尚有二國,城陽及菑川。菑川地比齊①。天子憐齊,為悼惠王冢園在郡,割臨菑東環悼惠王冢園邑盡以予菑川,以奉悼惠王祭祀。城陽景王章,齊悼惠王子,以朱虛侯與大臣共誅諸呂,而章身首先斬相國呂王產於未央宮②。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戶,賜金千斤。孝文二年,以齊之城陽郡立章為城陽王。立二年卒,子喜立,是為共王。共王八年,徙王淮南。四年,復還王城陽。凡三十三年卒,子(建)延立,是為頃王。頃王二十(八)〔六〕年卒,子義立,是為敬王。敬王九年卒,子武立,是為惠王。惠王十一年卒,子順立,是為荒王。荒王四十六年卒,子恢立,是為戴王。戴王八年卒,子景立,至建始三年③,十五歲,卒。④

①比:緊靠。②未央宮:西漢著名的宮殿,皇帝常在此朝見大臣。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北郊。③建始:漢成帝年號,三年即公元前30年。④《正義》指出:「從建始四年上至天漢四年,六十七矣,蓋褚先王次之。」天漢為漢武帝年號,四年即前97年,也就是荒王始立之年。荒王卒年已是宣帝甘露二年(前52)。司馬遷大約卒於武帝末或昭帝初,不可能記述昭帝以後的史事,所以《正義》認為荒王以下的記事是褚先生(褚少孫)補記的。

濟北王興居,齊悼惠王子,以東牟侯助大誅諸呂,功少。及文帝從代來,興居曰:「請與太僕嬰入清宮①。」廢少帝②,共與大臣尊立孝文帝。孝文帝二年,以齊之濟北郡立興居為濟北王,與城陽王俱立。立二年,反。始大臣誅呂氏時,朱虛侯功尤大,許盡以趙地王朱虛侯,盡以梁地王東牟侯。及孝文帝立,聞朱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絀其功③。及二年,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章、興居。章、興居自以失職奪功。章死,而興居聞匈奴大入漢,漢多發兵,使丞相灌嬰擊之,文帝親幸太原④,以為天子自擊胡,遂發兵反於濟北。天子聞之,罷丞相及行兵⑤,皆歸長安。使棘蒲侯柴將軍擊破虜濟北王,王自殺,地入於漢,為郡。後十(二)〔三〕年,文帝十六年,復以齊悼惠王子安都侯志為濟北王。十一年,吳楚反時,志堅守,不與諸侯合謀。吳楚已平,徙志王菑川。

①嬰:夏侯嬰。清宮:清查宮殿。這裡含有清除呂氏余患的意思。②少帝:惠帝無子,惠後以後宮人之子為己子,惠帝死後立為少帝。不久,被呂后殺死。呂后又立常山王劉義(後改名弘)為少帝,其實劉義也不是惠帝之子,所以誅滅呂氏之後廢了這個少帝。③絀:減。④幸:皇帝親到某地即為幸某地。⑤罷:停止。

濟南王辟光,齊悼惠王子,以勒侯孝文十六年為濟南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破,殺辟光,以濟南為郡,地入於漢。

菑川王賢,齊悼惠王子,以武城侯文帝十六年為菑川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破,殺賢。天子因徙濟北王志王菑川。志亦悼惠王子,以安都侯王濟北。菑川王反,毋後,乃徙濟北王王菑川。凡立三十五年卒,謚為懿王。子建代立,是為靖王。二十年卒,子遺代立,是為頃王。三十六年卒,子終古立,是為思王。二十八年卒,子尚立,是為孝王。五年卒,子橫立,至建始三年,十一歲,卒①。

①頃王以下紀事可能是褚少孫續補。

膠西王卬齊悼惠王子,以昌平侯文帝十六年為膠西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破,殺卬,地入於漢,為膠西郡。

膠東王雄渠,齊悼惠王子,以白石侯文帝十六年為膠東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破,殺雄渠,地入於漢,為膠東郡。

太史公曰:諸侯大國無過齊悼惠王。以海內初定,子弟少,激秦之無尺土封①,故大封同姓,以填萬民之心②。及後分裂,固其理也。

①激:有感於。②填:通「鎮」。安定,鎮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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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

徐世英 譯註

【說明】蕭何作為劉邦的重要謀臣,為西漢王朝的建立和政權的鞏固,做出了重大的貢獻。本篇緊緊圍繞這一方面,塑造了蕭何這一歷史人物,描述了他的卓越功勛。蕭何眼光遠大,深謀遠慮。作為劉邦的助手,他不僅做了大量的具體工作,而且很多地方都能從宏觀的戰略著眼,為建立政權打下堅實的基礎。司馬遷運用對比的手法,寫劉邦率軍進入咸陽後,將領們忙於爭分金帛財物,而蕭何卻首先收取秦王朝文獻檔案,將其珍藏,劉邦由此詳盡地掌握了全國地理、戶籍等方面的情況,為統一天下創造了條件。在楚漢相爭期間,蕭何雖然沒有像韓信、曹參等人那樣在前線衝鋒陷陣,但他留守關中,制定法令,安撫民眾,建設後方根據地,不斷地將糧草、兵員補充前線,使劉邦多次轉危為安。在論功行賞、評定位次的過程中,司馬遷藉助劉邦和關內侯鄂君的話,充分肯定了蕭何的功績。但司馬遷對蕭何的描寫是多側面的,文中在寫蕭何實績的同時,又刻畫了他的自私。蕭何很會識別人才,曾極力保薦過韓信;但後來蕭何為了保全個人,又與呂后定計殺害了韓信。「蕭何追韓信」的歷史佳話使蕭何堪稱識才惜才的典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史實又使蕭何成為反覆無常的敗事典型。司馬遷筆下的蕭何就是這樣立體感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另外,對劉邦和蕭何之間微妙的君臣關係,司馬遷也做了較充分的描寫。劉邦認為蕭何的功勞卓著,但又時刻提防蕭何反叛。漢三年、十一年、十二年,鮑生、召平以及那個不知名的說客,先後為蕭何敲了警鐘,提出了具體的防範措施。蕭何為了保全自己,採納了鮑生等人的建議,博得了劉邦的歡心;但因為民請命,又遭牢獄之災;最後「素恭謹」的蕭何又得到了劉邦的赦免。司馬遷這些一波三折的描寫,生動地刻畫出了蕭何的性格特點。

蕭相國蕭何,沛縣豐邑人。他通曉法律,無人能比,是沛縣縣令手下的官吏。漢高祖劉邦還是平民時,蕭何多次憑著官吏的職權保護他。劉邦當了亭長,蕭何常常幫助他。劉邦以官吏的身分到咸陽服役,官員們都奉送他三百錢,唯獨蕭何送他五百錢。秦朝的御史到泗水郡督察郡的工作時,蕭何跟著他的屬官辦事,經常把事情辦得有條有理、清清楚楚。蕭何於是擔任了泗水郡卒史的工作,公務考核中名列第一。秦朝的御史打算入朝進言徵調蕭何,蕭何一再辭謝,才沒有被調走。等到劉邦起事做了沛公,蕭何常常做為他的助手督辦公務。沛公進了咸陽,將領們都爭先奔向府庫,分取金帛財物,唯獨蕭何首先進入宮室收取秦朝丞相及御史掌管的法律條文、地理圖冊、戶籍檔案等文獻資料,並將它們珍藏起來。沛公做了漢王,任命蕭何為丞相。項羽和諸侯軍隊進入咸陽屠殺焚燒了一番就離去了。漢王之所以能夠詳盡地了解天下的險關要塞,家庭、人口的多少,各地諸方面的強弱,民眾的疾苦等,就是因為蕭何完好地得到了秦朝的文獻檔案的緣故。蕭何向漢王推薦韓信,漢王任命韓信為大將軍。此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漢王領兵東進,平定三秦,蕭何以丞相的身分留守治理巴蜀,安撫民眾,發布政令,供給軍隊糧草。漢二年(前205),漢王與各路諸侯攻打楚軍,蕭何守衛關中,侍奉太子,治理櫟陽。制定法令、規章,建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蕭何總是稟報漢王,得到漢王同意,准許施行這些政事;如果來不及稟報漢王,有些事就酌情處理,等漢王回來再向他彙報。蕭何在關中管理戶籍人口,徵集糧草運送給前方軍隊。漢王多次棄軍敗逃而去,蕭何常常徵發關中士卒,補充軍隊的缺額。漢王因此專門委任蕭何處理關中政事。漢三年(前204),漢王與項羽對峙於京縣、索城之間,漢王多次派遣使者慰勞丞相蕭何。有個叫鮑生的人對丞相說:「漢王在前線風餐露宿,卻多次派使者來慰勞您,這是有懷疑您的心意。為您著想,不如派遣您的子孫兄弟中能打仗的人都到軍營中效力,漢王必定更加信任您。」於是蕭何聽從了他的謀劃,漢王非常高興。漢五年(前202),已經消滅了項羽,平定了天下,於是論功行賞。由於群臣爭功,一年多了,功勞的大小也沒能決定下來。高祖認為蕭何的功勞最顯赫,封他為酇侯,給予的食邑最多。功臣們都說:「我們身披戰甲,手執兵器,親身參加戰鬥,多的身經百戰,少的交鋒十回合,攻佔城池,奪取地盤,都立了大小不等的戰功。如今蕭何沒有這樣的汗馬功勞,只是舞文弄墨,發發議論,不參加戰鬥,封賞倒反在我們之上,這是為什麼呢?」高帝說:「諸位懂得打獵嗎?」群臣回答說:「懂得打獵。」高帝又問:「知道獵狗嗎?」群臣說:「知道。」高帝說:「打獵時,追咬野獸的是獵狗,但發現野獸蹤跡,指出野獸所在地方的是獵人。而今大家僅能捉到野獸而已,功勞不過象獵狗。至於象蕭何,發現野獸蹤跡,指明獵取目標,功勞如同獵人。再說諸位只是個人追隨我,多的不過一家兩三個人。而蕭何讓自己本族裡的幾十人都來隨我打天下,功勞是不能忘懷的。」群臣都不敢再言語了。列侯均已受到封賞,待到向高祖進言評定位次時,群臣都說:「平陽侯曹參身受七十處創傷,攻城奪地,功勞最多,應該排在第一位。」高祖已經委屈了功臣們,較多地賞封了蕭何,到評定位次時就沒有再反駁大家,但心裡還是想把蕭何排在第一位。關內侯鄂千秋進言說:「各位大臣的主張是不對的。曹參雖然有轉戰各處、奪取地盤的功勞,但這不過是一時的事情。大王與楚軍相持五年,常常失掉軍隊,士卒逃散,隻身逃走有好幾次了。然而蕭何常從關中派遣軍隊補充前線,這些都不是大王下令讓他做的,數萬士卒開赴前線時正值大王最危急的時刻,這種情況已有多次了。漢軍與楚軍在滎陽對壘數年,軍中沒有現存的口糧,蕭何從關中用車船運來糧食,軍糧供應從不匱乏。陛下雖然多次失掉崤山以東的地區,但蕭何一直保全關中等待著陛下,這是萬世不朽的功勛啊。如今即使沒有上百個曹參這樣的人,對漢室又有什麼損失?漢室得到了這些人也不一定得以保全。怎麼能讓一時的功勞凌駕在萬世功勛之上呢!應該是蕭何排第一位,曹參居次。」高祖說:「好。」於是便確定蕭何為第一位,特恩許他帶劍穿鞋上殿,上朝時可以不按禮儀小步快走。高祖說:「我聽說推薦賢才要受上等的獎賞。蕭何的功勞雖然很高,經過鄂君的表彰就更加顯赫了。」於是根據鄂君原來受封的關內侯食邑,加封為安平侯。當天,蕭何父子兄弟十多人都封有食邑。後又加封蕭何兩千戶,這是因為高祖過去到咸陽服役時,蕭何多送給自己二百錢的緣故。漢十一年(前196),陳豨反叛,高祖親自率軍到了邯鄲。平叛尚未結束,淮陰侯韓信又在關中謀反,呂后採用蕭何的計策,殺了淮陰侯,此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高祖已經聽說淮陰侯被殺,派遣使者拜丞相蕭何為相國,加封五千戶,並令五百名士卒、一名都尉做相國的衛隊。為此許多人都來祝賀,唯獨召平表示哀悼。召平原是秦朝的東陵侯。秦朝滅亡後,他淪為平民,家中貧窮,在長安城東種瓜。他種的瓜味道甜美,所以社會上的人稱它為「東陵瓜」,這是根據召平的封號來命名的。召平對相國蕭何說:「禍患從此開始了。皇上風吹日晒地統軍在外,而您留守朝中,未遭戰事之險,反而增加您的封邑並設置衛隊,這是因為目前淮陰侯剛剛在京城謀反,對您的內心有所懷疑。設置衛隊保護您,並非以此寵信您,希望您辭讓封賞不受,把家產、資財全都捐助軍隊,那麼皇上心裡就會高興。」蕭相國聽從了他的計謀。高帝果然非常歡喜。漢十二年(前195)的秋天,黥布反叛,高祖親自率軍征討他,多次派人來詢問蕭相國在做什麼。蕭相國因為皇上在軍中,就在後方安撫勉勵百姓,把自己的家財全都捐助軍隊,和討伐陳豨時一樣。有一個門客勸告蕭相國說:「您滅族的日子不遠了。您位居相國,功勞數第一,還能夠再加功嗎?您當初進入關中就深得民心,至今十多年了,民眾都親附您,您還是那麼勤勉地做事,與百姓關係和諧,受到愛戴。皇上之所以屢次詢問您的情況,是害怕您震撼關中。如今您何不多買田地,採取低價、賒借等手段來敗壞自己的聲譽?這樣,皇上的心才會安定。」於是蕭相國聽從了他的計謀,高祖才非常高興。高祖征罷黥布軍隊回來,民眾攔路上書,說相國低價強買百姓田地房屋數量極多。高祖回到京城,相國進見。高祖笑著說:「你這個相國竟是這樣『利民』!」高祖把民眾的上書都交給相國,說:「你自己向百姓們謝罪吧。」相國趁這個機會為民眾請求說:「長安一帶土地狹窄,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已經廢棄荒蕪,希望讓百姓們進去耕種打糧,留下禾稈作為禽獸的飼料。」高祖大怒說:「相國你大量地接受了商人的財物,然後就為他們請求佔用我的上林苑!」於是就把相國交給廷尉,用鐐銬拘禁了他。幾天以後,一個姓王的衛尉侍奉高祖時,上前問道:「相國犯了什麼彌天大罪,陛下把他拘禁得如此嚴酷?」高祖說:「我聽說李斯輔佐秦始皇時,有了成績歸於主上,出了差錯自己承擔。如今相國大量地收受奸商錢財而為他們請求佔用我的苑林,以此向民眾討好,所以把他銬起來治罪。」王衛尉說:「在自己職責範圍內,如果有利於百姓而為他們請求,這確是宰相分內的事,陛下怎麼懷疑相國收受商人錢財呢!況且陛下抗拒楚軍數年,陳豨、黥布反叛時,陛下又親自帶兵前往平叛,當時相國留守關中,他只動一動腳,那麼函谷關以西的地盤就不歸陛下所有了。相國不趁著這個時機為己謀利,現在卻貪圖商人的錢財嗎?再說秦始皇正因為聽不到自己的過錯而失去天下,李斯分擔過錯,又哪裡值得效法呢?陛下為什麼懷疑宰相到如此淺薄的地步!」高祖聽後不太高興。當天,高祖派人持節赦免釋放了相國。相國上了年紀,一向謙恭謹慎,入見高祖,赤腳步行謝罪。高祖說:「相國算了吧!相國為民眾請求苑林,我不答應,我不過是桀、紂那樣的君主,而你則是個賢相。我所以把你用鐐銬拘禁起來,是想讓百姓們知道我的過錯。」蕭何一向不跟曹參和睦,到蕭何病重時,孝惠皇帝親自去探視相國病情,趁便問道:「您如果故去了,誰可以接替您呢?」蕭何回答說:「了解臣下的莫過於君主了。」孝惠帝說:「曹參怎麼樣?」蕭何叩頭說:「陛下得到合適的人選了!我死也不遺憾了!」蕭何購置田地住宅必定處在貧苦偏僻的地方,建造家園不修築有矮牆的房舍。他說:「我的後代賢能,就學習我的儉樸;後代不賢能,可以不被有權勢的人家所奪取。」孝惠二年(前193),相國蕭何去世,謚號為文終侯。蕭何的後代因為犯罪而失去侯爵封號的有四世,每次斷絕了繼承人時,天子總是再尋求蕭何的後代,續封為酇侯,功臣中沒有誰能夠跟蕭何這種情況相比。

太史公說:相國蕭何在秦朝時僅是個文職小官吏,平平常常,沒有什麼驚人的作為。等到漢室興盛,仰仗帝王的餘光,蕭何謹守自己的職責,根據民眾痛恨秦朝苛法這一情況,順應歷史潮流,給他們除舊更新。韓信、黥布等都已被誅滅,而蕭何的功勛更顯得燦爛。他的地位為群臣之冠,聲望延及後世,能夠跟閎(hóng宏)夭、散宜生等人爭輝比美了。

蕭相國何者,沛豐人也。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椽①。高祖為布衣時,何數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常左右之②。高祖以吏繇咸陽③,吏皆送奉錢三,何獨以五。秦御史監郡者與從事④,常辨之⑤。何乃給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⑥,何固請⑦,得毋行。

①無害:無比,無人能勝。②左右:幫助。③繇:通「徭」,勞役。這裡指服勞役。④監郡:監督、檢查郡的工作。⑤辨:辨別。這裡指辦事有條理,對各種事項分辨得清楚。⑥征:徵召。⑦請:這裡是辭謝的意思。

及高祖起為沛公,何常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以何為丞相。項王與諸侯屠燒咸陽而去。漢王所以具知天下厄塞①,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何進言韓信,漢王以信為大將軍。語在《淮陰侯》事中。

①厄塞:險要之地。

漢王引兵東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撫諭告①,使給軍食。漢二年,漢王與諸侯擊楚,何守關中,侍太子,治櫟陽。為法令約束②,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施行③,上來以聞。關中事計戶口轉漕給軍④,漢王數失軍遁去,何常興關中卒,輒補缺。上以此專屬任何關中事⑤。

①填(zhèn,振)撫諭告:安撫民眾,發布政令。填,通「鎮」安定。諭告,發布政令,告知百姓。②約束:規章,法度。③便(biàn,變)宜:酌情處理。④轉「漕」:運送糧食。古時車運為「轉」,水運為「漕」。⑤屬(zhǔ,主):委託。

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①。鮑生謂丞相曰:「王暴衣露蓋,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②,上必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說③。

①勞苦:慰勞。②勝兵:勝任軍事,能夠打仗。③說:同「悅」。

漢五年,既殺項羽,定天下,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余功不決。高祖以蕭何功最盛,封為酇侯,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銳①,多者百餘戰,少者數十合,攻城略地②,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知獵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③,功不可忘也。」君臣皆莫敢言。

①被:同「披」。②略:奪取。③宗:宗族。

列侯畢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橈功臣①,多封蕭何,至位次未有以復難之,然心欲何第一。關內侯鄂君進曰:「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歲,常失軍亡眾,逃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②,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③,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④!蕭何第一,曹參次之。」高祖曰:「善。」於是乃令蕭何[第一],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⑤。

①橈:彎曲,這時指委屈。②見(xiàn,縣):同「現」。③亡:失去。④柰:通「奈」。⑤趨: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得鄂君乃益明。」於是因鄂君故所食關內侯邑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餘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帝嘗繇咸陽時何送我獨贏奉錢二也①。

①贏:這裡指多。

漢十一年,陳豨反,高祖自將,至邯鄲。未罷,淮陰侯謀反關中,呂后用蕭何計,誅淮陰侯,語在《淮陰》事中。上已聞淮陰侯誅,使使拜丞相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尉。諸君皆賀,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召平謂相國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衛者,以今者淮陰侯新反於中,疑君心矣。夫置衛衛君,非以寵君也。願君讓封勿受①,悉以家私財佐軍,則上心說。」相國從其計,高帝乃大喜。

①讓:辭讓。

漢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相國為上在軍,乃拊循勉力百姓①,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有說相國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可復加哉?然君初入關中,得百姓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常復孳孳得民和②。上所為數問君者,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③?上心乃安。」於是相國從其計,上乃大說。

①拊(fǔ,府)循勉力:安撫勉勵。②孳孳:勤勉,努力不懈的樣子。③貰(shì,世)貸:賒借。

上罷布軍歸,民道遮行上書①,言相國賤強買民田宅數千萬。上至,相國謁。上笑曰:「夫相國乃利民②!」民所上書皆以與相國,曰:「君自謝民③。」相國因為民請曰:「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毋收稿為禽獸食④。」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為請吾苑!」乃下相國廷尉,械繫之⑤。數日,王衛尉侍,前問曰:「相國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⑥,有善歸主,有惡自與。今相國多受賈豎金而為民請吾苑⑦,以自媚於民,故系治之。」王衛尉曰:「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柰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搖足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高帝不懌⑧。是日,使使持節赦出相國⑨。相國年老,素恭謹,入,徒跣謝⑩。高帝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

①遮:阻攔。②相國乃利民:身為相國竟然如此「利民」。這是高祖說的反語。乃,竟然。③謝:謝罪。④稿:禾軒。⑤械繫:用鐐銬等刑具拘禁。⑥相:輔佐。⑦賈豎:對商人的鄙稱。⑧懌:喜悅。⑨節:使者所持的一種憑證。⑩徒跣(xiǎn,顯):赤腳步行,是一種請罪的表示。

何素不與曹參相能①,及何病,孝惠自臨視相國病,因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者?」對曰:「知臣莫如主。」孝惠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②!」何置田宅必居窮處,為家不治垣屋③。曰:「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孝惠二年,相國何卒,謚為文終侯。後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絕,天子輒復求何後,封續酇侯,功臣莫得比焉。

①能:和睦。②恨:遺憾。③垣屋:有矮牆的房舍。

太史公曰:蕭相國何於秦時為刀筆吏,錄錄未奇節。及漢興,依日月之末光①,何謹守管籥②,因民之疾(奉)[秦]法,順流與之更始。淮陰、黥布等皆以誅滅,而何之勛爛焉。位冠群臣,聲施後世③,與閎夭、散宜生等爭烈矣④。

①日月:喻指帝王。②管籥(yuè,月):鑰匙,這裡喻指職責。③施(yì,義):延續。④烈:光明,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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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

徐世英 譯註

【說明】這是一篇關於曹參的傳記。文中主要記述了曹參攻城野戰之功和他的「清凈無為」的治國思想及舉動。司馬遷對他的英勇善戰和治國方略基本上是肯定的,認為曹參施行的政策,使人民得以休養生息,也使他受到了天下人的稱頌。曹參跟隨劉邦起兵以來,參加了對秦軍、項羽及叛軍的無數次戰鬥,立下了「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的顯赫戰功,為西漢政權的建立做出了重大貢獻。曹參任相國後,主張一切順應自然,採取「無為而治」的做法。他「日夜飲醇酒」;他的下屬及賓客想規勸他,他反倒一再地向他們勸酒;他甚至對周圍的官員房舍中醉酒呼叫的吵鬧聲,不但不感到厭煩,反而「取酒張坐飲,亦歌呼與相應和」。司馬遷寫了他受黃老學說影響的一面,但更寫了他積極的一面。他的「醉」不同於貪官污吏的醉生夢死,他的「無為」也不是真的什麼事也不做(否則善於識別人才的蕭何決不會推薦曹參做自己的繼承人),他只是堅定地按照劉邦、蕭何制定的方針政策辦事。他重視官員的素質,提拔那些質樸忠厚之人,摒棄那些華而不實、沽名釣譽之徒。生活上的醉酒並沒有掩蓋他政治上的清醒。蕭何制定的法令對西漢初年政權的鞏固和發展起了重要作用,曹參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接替蕭何為相後,「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不輕易改變那些行之有效的法令政策(「蕭規曹隨」的成語一直流傳至今)。他的政治頭腦和治國方針,在他與孝惠皇帝的一番對話中更加顯明地表露出來。司馬遷交替地寫他的「醉」與「醒」,生動地刻畫了曹參的形象。當然,曹參戰功的獲得多藉助了韓信的才幹和力量,而他的治國方針又過多地依從蕭何,這些從文中所述事實及司馬遷對曹參的評價中我們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平陽侯曹參,沛縣人。秦朝時曹參做沛縣的獄掾,蕭何做主吏,他們在縣裡已是有名望的官吏了。漢高祖做沛公開始起事時,曹參以中涓的身份跟隨高祖。曹參率軍進擊胡陵、方與,攻打秦朝郡監的軍隊,大破敵兵。他向東拿下薛縣,在薛縣外城的西面進擊泗水郡郡守的軍隊。然後又攻打胡陵,奪取了它。曹參率軍轉移去守衛方與。方與已經反叛,投降了魏王,曹參就進擊方與。豐邑也反叛投降魏王,曹參又去攻打豐邑。沛公賜給曹參七大夫的爵位。曹參在碭縣東面進擊秦朝司馬yí,夷)的軍隊,打敗了它,奪取了碭縣、狐父和祁縣的善置驛。曹參又攻打下邑以西的地方,一直到虞縣,進擊章邯的軍隊。攻打爰戚和亢父時,曹參最先登上城樓。曹參官職升為五大夫。他向北救援東阿(ē,婀),進擊章邯的軍隊,攻陷陳縣,追擊到濮陽。他攻打定陶,奪取臨濟。他往南救援雍丘,進擊李由的軍隊,打敗了它,殺掉李由,俘虜秦朝軍候一人。這時秦將章邯打敗項梁的軍隊,殺死項梁,沛公與項羽率軍東歸。楚懷王任命沛公為碭郡長,統領碭郡的軍隊。沛公封曹參為執帛,號稱建成君。後曹參升為爰戚縣縣令,隸屬碭郡。從那兒以後,曹參跟隨沛公攻打東郡郡尉的軍隊,在成武南面打敗了敵軍。在成陽南面進擊王離的軍隊,在杠里又跟王離軍隊交鋒,把它打得大敗。追擊敗逃的敵軍,向西到了開封,進擊趙賁的軍隊,打敗了它,把趙賁圍在開封城中。向西在曲遇進擊秦朝將領楊熊的軍隊,打敗了它,俘虜了秦朝的司馬及御史各一人。曹參升為執珪跟隨沛公攻打陽武,拿下轅、緱 氏,封鎖黃河渡口,回軍進擊趙賁的軍隊,在屍鄉的北面打敗了它。跟隨沛公向南攻打犨(chōu,抽)邑,在陽城外城以東與南陽郡郡守呂交戰,攻破了呂軍隊的陣列,奪取了宛縣,俘虜了呂,完全平定了南陽郡。跟隨沛公向西攻打武關、嶢關,奪取了這兩個關口。先在藍田的南面攻打秦朝的軍隊,又在夜間攻打藍田的北面,大敗秦軍,隨即到達咸陽,滅亡了秦朝。項羽到了關中,封劉邦為漢王。漢王封曹參為建成侯。曹參跟隨漢王到了關中,升為將軍。又跟隨漢王回軍平定三秦,起初攻打下辯、故道、雍縣、(tái,台)縣。在好畤的南面進擊章平的軍隊,打敗了它,包圍好畤,奪取了壤鄉。在壤鄉東面和高櫟一帶進擊三秦的軍隊,打敗了它。又包圍了章平,章平從好畤突圍逃跑。於是進擊趙賁和內史保的軍隊,打敗了它。向東奪取了咸陽,把咸陽改名叫新城。曹參率兵守衛景陵二十天,三秦派章平等人進攻曹參,曹參出兵迎擊,大敗敵軍。漢王把寧秦賜給曹參作食邑。曹參以將軍的身份領兵在廢丘包圍了章邯,以中尉的身份跟隨漢王出臨晉關。到了河內,拿下脩武,從圍津渡過黃河,向東在定陶進擊龍且(jū,居)、項他的軍隊,打敗了它。向東攻取了碭縣、蕭縣、彭城。進擊項籍的軍隊,漢軍大敗逃跑。曹參以中尉的身份包圍奪取了雍丘。漢將王武在外黃反叛,程處在燕縣反叛,曹參率軍前往進擊,都打敗了他們。柱天侯在衍氏反叛,曹參又擊敗叛軍,奪回了衍氏。在昆陽攻打羽嬰,追擊到葉邑。回軍攻打武強,隨即又打到滎陽。曹參從漢中做將軍、中尉,跟隨漢王掃蕩諸侯,到項羽戰敗,回到滎陽,前後總共兩年時間。高祖二年(前205),任命曹參代理左丞相,領兵進駐關中。過了一個多月,魏王豹反叛,曹參以代理左丞相的身份分別與韓信率軍向東在東張攻打魏將軍孫遫的軍隊,大敗孫遫的軍隊。乘勢進攻安邑,捕獲魏將王襄。在曲陽進擊魏王,追到武垣,活捉了魏王豹。奪取了平陽,捕得魏王的母親、妻子、兒女,全部平定魏地,共得五十二座城邑。漢王把平陽賜給曹參作食邑。曹參後來又跟隨韓信在鄔縣東面進擊趙國相國夏說的軍隊,大敗夏說的軍隊,斬殺了夏說。韓信與原常山王張耳率兵至井陘,攻打成安君陳餘,同時命令曹參回軍把趙國的別將戚將軍圍困在鄔縣城中。戚將軍突圍逃跑,曹參追擊並斬殺了他。於是曹參率兵到敖倉漢王的營地。這時韓信已經打垮了趙國,做了相國,向東攻打齊國。曹參以左丞相的身份隸屬韓信,擊潰了齊國曆下的軍隊,於是奪取了臨菑。回軍平定濟北郡,攻打著縣、漯陰、平原、鬲縣、盧縣。不久跟隨韓信在上假密進擊龍且的軍隊,大敗敵軍,斬了龍且,俘虜了他的部將周蘭。平定了齊國,總共得到七十餘縣。捕獲了原齊王田廣的丞相田光、代替丞相留守的許章和原齊國的膠東將軍田既。韓信做了齊王,領兵到了陳縣,與漢王會合,共同打敗了項羽,而曹參留下來平定齊國尚未降服的地方。項羽已死,天下平定,漢王做了皇帝,韓信被調封為楚王,齊國劃為郡。曹參歸還了漢丞相印。高帝把長子劉肥封為齊王,任命曹參為齊國相國。高祖六年(前201)時,分封列侯的爵位,朝廷與諸侯剖符為憑,使被分封者的爵位世代相傳而不斷絕。把平陽的一萬零六百三十戶封給曹參作為食邑,封號叫平陽侯,收回以前所封的食邑。曹參以齊國相國的身份領兵攻打陳豨的部將張春的軍隊,打敗了敵軍。黥(qíng,情)布反叛,曹參以齊國相國的身份跟從齊悼惠王劉肥率領十二萬人馬,與高祖合攻黥布的軍隊,大敗敵軍。向南打到蘄縣,又回軍平定了竹邑、相縣、蕭縣、留縣。曹參的功績:總共打下了兩個諸侯國,一百二十二個縣;俘獲諸侯王二人,諸侯國丞相三人,將軍六人,郡守、司馬、軍候、御史各一人。孝惠帝元年(前194),廢除了諸侯國設相國的法令,改命曹參為齊國丞相。曹參做齊國丞相時,齊國有七十座城邑。當時天下剛剛平定,悼惠王年紀很輕,曹參把老年人、讀書人都召來,詢問安撫百姓的辦法。但齊國原有的那些讀書人數以百計,眾說紛紜,曹參不知如何決定。他聽說膠西有位蓋(gě,舸)公,精研黃老學說,就派人帶著厚禮把他請來。見到蓋公後,蓋公對曹參說,治理國家的辦法貴在清凈無為,讓百姓們自行安定。以此類推,把這方面的道理都講了。曹參於是讓出自己辦公的正廳,讓蓋公住在裡面。此後,曹參治理國家的要領就是採用黃老的學說,所以他當齊國丞相九年,齊國安定,人們大大地稱讚他是賢明的丞相。惠帝二年(前193),蕭何去世。曹參聽到這個消息,就告訴他的門客趕快整理行裝,說:「我將要入朝當相國去了。」過了不久,朝廷派來的人果然來召曹參。曹參離開時,囑咐後任齊國丞相說:「要把齊國的獄市作為某些人行為的寄託,要慎重對待這些行為,不要輕易干涉。」後任丞相說:「治理國家沒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嗎?」曹參說:「不是這樣。獄市這些行為,是善惡並容的,如果您嚴加干涉,壞人在哪裡容身呢?我因此把這件事擺在前面。」曹參起初卑賤的時候,跟蕭何關係很好;等到各自做了將軍、相國,便有了隔閡。到蕭何臨終時,蕭何向孝惠皇帝劉盈推薦的賢臣只有曹參。曹參接替蕭何做了漢朝的相國,做事情沒有任何變更,一概遵循蕭何制定的法度。曹參從各郡和諸侯國中挑選一些質樸而不善文辭的厚道人,立即召來任命為丞相的屬官。對官吏中那些言語文字苛求細微末節,想一味追求聲譽的人,就斥退攆走他們。曹參自己整天痛飲美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吏和賓客們見曹參不理政事,上門來的人都想有言相勸。可是這些人一到,曹參就立即拿美酒給他們喝,過了一會兒,有的人想說些什麼,曹參又讓他們喝酒,直到喝醉後離去,始終沒能夠開口勸諫,如此習以為常。相國住宅的後園靠近官吏的房舍,官吏的房舍里整天飲酒歌唱,大呼小叫。曹參的隨從官員們很厭惡這件事,但對此也無可奈何,於是就請曹參到後園中遊玩,一起聽到了那些官吏們醉酒高歌、狂呼亂叫的聲音,隨從官員們希望相國把他們召來加以制止。曹參反而叫人取酒陳設座席痛飲起來,並且也高歌呼叫,與那些官吏們相應和。曹參見別人有細小的過失,總是隱瞞遮蓋,因此相府中平安無事。曹參的兒子曹窋(zhuó,琢)做中大夫。漢惠帝埋怨曹相國不理政事,覺得相國是否看不起自己,於是對曹窋說:「你回家後,試著私下隨便問問你父親說:『高帝剛剛永別了群臣,皇上又很年輕,您身為相國,整天喝酒,遇事也不向皇上請示報告,根據什麼考慮國家大事呢?』但這些話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曹窋假日休息時回家,閑暇時陪著父親,把惠帝的意思變成自己的話規勸曹參。曹參聽了大怒,打了曹窋二百板子,說:「快點兒進宮侍奉皇上去,國家大事不是你應該說的。」到上朝的時候,惠帝責備曹參說:「為什麼要懲治曹窋?上次是我讓他規勸您的。」曹參脫帽謝罪說:「請陛下自己仔細考慮一下,在聖明英武上您和高帝誰強?」惠帝說:「我怎麼敢跟先帝相比呢!」曹參說:「陛下看我和蕭何誰更賢能?」惠帝說:「您好像不如蕭何。」曹參說:「陛下說的這番話很對。高帝與蕭何平定了天下,法令已經明確,如今陛下垂衣拱手,我等謹守各自的職責,遵循原有的法度而不隨意更改,不就行了嗎?」惠帝說:「好。您休息休息吧!」曹參做漢朝相國,前後有三年時間。他死了以後,被謚為懿侯。曹參之子曹窋接替了他父親的侯位。百姓們歌頌曹參的事迹說:「蕭何制定法令,明確劃一;曹參接替蕭何為相,遵守蕭何制定的法度而不改變。曹參施行他那清凈無為的做法,百姓因而安寧不亂。」平陽侯曹窋,高後時任御史大夫。孝文帝即位,免職為侯。曹窋為侯二十九年後去世,謚號為靜侯。曹窋的兒子曹奇接替侯位,為侯七年去世,謚號為簡侯。曹奇的兒子曹時接替侯位。曹時娶了平陽公主,生兒子曹襄。曹時得了疫病,回到封國。曹時為侯二十三年去世,謚號為夷侯。曹時的兒子曹襄接替侯位。曹襄娶了衛長公主,生兒子曹宗。曹襄為侯十六年去世,謚號為共侯。曹襄的兒子曹宗接替侯位。征和二年(前91)時,曹宗因受武帝太子發動兵變一事的牽連,獲罪被處死,封國被廢除。太史公說:曹相國曹參的戰功之所以如此之多,是因為他跟淮陰侯韓信一起共事的緣故。等到韓信被消滅,列侯成就的戰功,唯獨曹參據有其名。曹參作為漢朝相國,極力主張清凈無為,這完全合於道家的學說。百姓遭受秦朝的酷政統治以後,曹參給予他們休養生息的時機,所以天下的人都稱頌他的美德。

平陽侯曹參者,沛人也。秦時為沛獄掾,而蕭何為主吏,居縣為豪吏矣。高祖為沛公而初起也,參以中涓從。將擊胡陵、方與,攻秦監公軍,大破之。東下薛,擊泗水守軍薛郭西①。復攻胡陵,取之。徙守方與。方與反為魏②,擊之。豐反為魏,攻之。賜爵七大夫。擊秦司馬軍碭東,破之,取碭、狐父、祁善置。又攻下邑以西,至虞,擊章邯車騎。攻爰戚及亢父,先登。遷為五大夫③。北救阿,擊章邯軍,陷陳,追至濮陽。攻定陶,取臨濟。南救雍丘,擊李由軍,破之,殺李由,虜秦候一人。秦將章邯破殺項梁也,沛公與項羽引而東。楚懷王以沛公為碭郡長,將碭郡兵。於是乃封參為執帛,號曰建成君。遷為戚公,屬碭郡。

①郭:外城。②魏:指魏王魏咎,戰國時魏國貴族的後裔。③遷:升遷。

其後從攻東郡尉軍,破之成武南。擊王離軍成陽南,復攻之杠里,大破之。追北①,西至開封,擊趙賁軍,破之,圍趙賁開封城中。西擊秦將楊熊軍於曲遇,破之,虜秦司馬及御史各一人。遷為執珪。從攻陽武,下轅、緱氏,絕河津,還擊趙賁軍屍北,破之。從南攻畤,與南陽守戰陽城郭東,陷陳②,取宛,虜,盡定南陽郡。從西攻武關、嶢關,取之。前攻秦軍藍田南,又夜擊其北,秦軍大破,遂至咸陽,滅秦。

①追北:追擊敗逃的敵軍。北,敗逃。②陳(zhèn,振):同「陣」,交戰時的戰鬥隊列。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封參為建成侯。從至漢中,遷為將軍。從還定三秦,初攻下辯、故道、雍、。擊章平軍於好畤南,破之,圍好畤,取壤鄉。擊三秦軍壤東及高櫟,破之。復圍章平,章平出好畤走。因擊趙賁、內史保軍、破之。東取咸陽,更名曰新城。參將兵守景陵二十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參,參出擊,大破之。賜食邑於寧秦①。參以將軍引兵圍章邯於廢丘。以中尉從漢王出臨晉關。至河內,下脩武,渡圍津,東擊龍且、項他定陶,破之。東取碭、蕭、彭城。擊項籍軍,漢軍大敗走。參以中尉圍取雍丘。王武反於[外]黃,程處反於燕,往擊,盡破之。柱天侯反於衍氏。又進破取衍氏。擊羽嬰於昆陽,追至葉。還攻武強,因至滎陽。參自漢中為將軍中尉,從擊諸侯,及項羽敗,還至滎陽,凡二歲。

①食邑:帝王、諸侯賜給臣下的世襲封地,也叫「采邑」。

高祖(三)[二]年,拜為假左丞相①,入屯兵關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別與韓信東攻魏將軍孫遫軍東張,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將王襄。擊魏王於曲陽,追至武垣,生得魏王豹。取平陽,得魏王母妻子,盡定魏地,凡五十二城。賜食邑平陽。因從韓信擊趙相國夏說軍於鄔東,大破之,斬夏說。韓信與故常山王張耳引兵下井陘,擊成安君,而令參還圍趙別將戚將軍於鄔城中②。戚將軍出走,追斬之。乃引兵詣敖倉漢王之所。韓信已破趙,為相國,東擊齊。參以右丞相屬韓信,攻破齊歷下軍,遂取臨葘。還定濟北郡,攻著、漯陰、平原、鬲、盧。已而從韓信擊龍且軍於上假密,大破之,斬龍且,虜其將軍周蘭。定齊,凡得七十餘縣。得故齊王田廣相田光,其守相許章,及故齊膠東將軍田既。韓信為齊王,引兵詣陳,與漢王共破項羽,而參留平齊未服者。

①假:非正式的,暫時代理的。②別將:配合主力軍作戰的將領。

項籍已死,天下定,漢王為皇帝,韓信徙為楚王①,齊為郡。參歸漢相印。高帝以長子肥為齊王,而以參為齊相國。以高祖六年賜爵列侯,與諸侯剖符②,世世勿絕。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號曰平陽侯,除前所食邑。以齊相國擊陳豨將張春軍,破之。黥布反,參以齊相國從悼惠王將兵車騎十二萬人,與高祖會擊黥布軍,大破之。南至蘄,還定竹邑、相、蕭、留。參功: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

①徙:調職。②剖符:帝王分封諸侯或功臣時,把一種竹製的憑證剖成兩半,帝王與諸侯各執一半,以示信用。

孝惠帝元年,除諸侯相國法,更以參為齊丞相。參之相齊,齊七十城。天下初定,悼惠王富於春秋①,參盡召長老諸生,問所以安集百姓,如齊故(俗)諸儒以百數②,言人人殊③,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④,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⑤。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①富於春秋:指年紀輕。②如:而。③殊:不同。④黃老言:指道家學說(「黃」指黃帝,「老」指老子)。⑤舍:住宿。

惠帝二年,蕭何卒。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①,「吾將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參去,屬其後相曰②:「以齊獄市為寄③,慎勿擾也。」後相曰:「治無大於此者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並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

①趣:通「促」,趕快。②屬:同「囑」,囑託。③獄市:指包攬訴訟、交易買賣等行為。

參始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將相,有郤①。至何且死,所推賢唯參。參代何為漢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②。擇郡國吏木詘於文辭③,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④。吏之言文刻深⑤,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日夜飲醇酒。卿大夫已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至者,參輒飲以醇酒,間之,欲有所言,復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

①郤:感情上的裂痕。②約束:規章,法度。③木詘(qú,軀):質樸而不善於言辭。④除:任命。⑤言文刻深:言語文字苛求細微末節。

相舍後園近吏舍,吏舍日飲歌呼。從吏惡之,無如之何,乃請參遊園中,聞吏醉歌呼,從吏幸相國召按之①。乃反取酒張坐飲②,亦歌呼與相應和。參見人之有細過,專掩匿蓋之,府中無事。

①幸:希望。按:制止。②張坐:陳設座席。坐,同「座」。

參子窋為中大夫。惠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與」?乃謂窋曰:「若歸,試私從容問而父曰:『高帝新棄群臣,帝富於春秋,君為相,日飲,無所請事,何以憂天下乎?』然無言吾告若也。」窋既洗沐歸①,閑侍,自從其所諫參。參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當言也。」至朝時,惠帝讓參曰:「與窋胡治乎②?乃者我使諫君也③。」參免冠謝曰④:「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聯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⑤,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①洗沐:沐浴,借指假日,又叫「休沐」。漢時規定,官員每五日一休息,用於沐浴等事。②與:對於。③乃者:往日。④免冠:脫帽,古人謝罪的一種方式。⑤垂拱:垂衣拱手,形容無所事事,不費力氣,常用來稱頌帝王無為而治。

參為漢相國,出入三年。卒,謚懿侯。子窋代侯。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顜若畫一①;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②,民以寧一。」

①顜(jiǎng,講):明確。②載:乘,行。

平陽侯窋,高後時為御史大夫。孝文帝立,免為侯。立二十九年卒,謚為靜侯。子奇代侯,立七年卒,謚為簡侯。子時代侯。時尚平陽公主①,生子襄。時病癘②,歸國。立二十三年卒,謚夷侯。子襄代侯。襄尚衛長公主,生子宗。立十六年卒,謚為共侯。子宗代侯。征和二年中③,宗坐太子死,國除。

①尚:娶帝王的女兒。②癘:疫病。③征和:漢武帝的第十個年號(前92—前89)。「征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國除」幾句,可能是後人加的。

太史公曰: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所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參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後①,參與休息無為,故天下俱稱其美矣。

①離:通「罹」,遭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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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徐世英 譯註

【說明】這是一篇關於張良的傳記。文中圍繞張良一生的經歷,描述了他在複雜的政治鬥爭和尖銳的軍事鬥爭中的超群才幹,以及他在功成名就之後不爭權求利的出世思想和行為,生動地刻畫了張良的為人及其性格特徵,使這一歷史人物活生生地展現在我們面前。青年時代的張良是一個血氣方剛的豪俠人物,他不惜家財為韓報仇,行刺秦始皇。但司馬遷又通過張良遇見圯上老人的情節,刻畫了張良的隱忍,這是早年張良性格的又一個側面。張良追隨劉邦以後,處處表現出了他的政治遠見和高超謀略,如設計擊敗秦軍,勸諫劉邦撤出秦宮,爭取黥布、彭越,籠絡韓信,進而滅楚等。劉邦稱帝後,他建議封賞與劉邦有宿怨的雍齒,從而安定了人心,加強了內部團結。他是劉邦智囊團中的核心人物,為劉邦出了很多主意,劉邦對他則言聽計從。劉邦對張良的評價「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成了對古今高明軍師的共同贊語。明哲保身是張良後半生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張良深知「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道理,在群臣爭功的情況下,他「不敢當三萬戶」;劉邦對他的封賞,他極為知足;他稱病杜門不出,行「道引」、「辟穀」之術;他揚言「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處處表現得急流勇退。因此,在漢初「三傑」中,韓信被殺,蕭何被囚,張良卻始終未傷豪毛。司馬遷通過上述情節,把張良刻畫成了一個城府極深、明哲保身的典型。我們如果把張良和《淮陰侯列傳》中那位工於謀天下、拙於謀自身的韓信相比,就可看出司馬遷筆下劉邦的兩位大功臣形成了多麼巨大的反差。此外,司馬遷在本篇的寫實中夾雜了一些傳奇性的描寫,如張良「東見倉海君」、「得力士 」,遇圯上老人授書,十三年後取谷城山下黃石祭祀,張良「學辟穀,道引輕身」,「欲從赤松子游」等,撲朔迷離,亦真亦幻,為本篇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留侯張良,他的先人是韓國人。祖父開地,做過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相。父親平,做過釐王、悼惠王的相。悼惠王二十三年(前250),父親平去世。張良的父親死後二十年,秦國滅亡了韓國。張良當時年紀輕,沒有在韓國做官。韓國滅亡後,張良家有奴僕三百人,弟弟死了不厚葬,用全部財產尋求勇士謀刺秦王,為韓國報仇,這是因為他的祖父、父親任過五代韓王之相的緣故。張良曾經在淮陽學習禮法,到東方見到了倉海君。他找得一個大力士,造了一個一百二十斤重的鐵鎚。秦始皇到東方巡遊,張良與大力士在博浪沙這個地方襲擊秦始皇,誤中了副車。秦始皇大怒,在全國大肆搜捕,尋拿刺客非常急迫,這是為了張良的緣故。張良於是改名換姓,逃到下邳躲藏起來。張良閑暇時徜徉於下邳橋上,有一個老人,穿著粗布衣裳,走到張良跟前,故意把他的鞋甩到橋下,看著張良對他說:「小子,下去把鞋撿上來!」張良有些驚訝,想打他,因為見他年老,勉強地忍了下來,下去撿來了鞋。老人說:「給我把鞋穿上!」張良既然已經替他把鞋撿了上來,就跪著替他穿上。老人把腳伸出來穿上鞋,笑著離去了。張良十分驚訝,隨著老人的身影注視著他。老人離開了約有一里路,又返回來,說:「你這個孩子可以教導教導。五天以後天剛亮時,跟我在這裡相會。」張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跪下來說:「嗯。」五天後的拂曉,張良去到那裡。老人已先在那裡,生氣地說:「跟老年人約會,反而後到,為什麼呢?」老人離去,並說:「五天以後早早來會面。」五天後雞一叫,張良就去了。老人又先在那裡,又生氣地說:「又來晚了,這是為什麼?」老人離開說:「五天後再早點兒來。」五天後,張良不到半夜就去了。過了一會兒,老人也來了,高興地說:「應當像這樣才好。」老人拿出一部書,說:「讀了這部書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師了。十年以後就會發跡。十三年後小夥子你到濟北見我,谷城山下的黃石就是我。」說完便走了,沒有別的話留下,從此也沒有見到這位老人。天明時一看老人送的書,原來是《太公兵法》。張良因而覺得這部書非同尋常,經常學習、誦讀它。張良住在下邳時,行俠仗義。項伯曾經殺了人,跟隨張良躲藏起來。過了十年,陳涉等人起兵反秦,張良也聚集了一百多個青年。景駒自立為代理楚王,駐在留縣。張良打算前去跟隨他,半道上遇見了沛公。沛公率領幾千人,奪取下邳以西的地方,張良便歸附了他。沛公任命張良做廄將。張良多次根據《太公兵法》向沛公獻策,沛公很賞識他,經常採用他的計謀。張良對別人講這些,別人都不能領悟。張良說:「沛公大概是天授予人間的。」所以張良就跟隨了沛公,沒有離開他去見景駒。等到沛公到了薛地,會見項梁。項梁擁立了楚懷王。張良於是勸說項梁道:「您已經擁立了楚王的後人,而韓國各位公子中橫陽君韓成賢能,可以立為王,增加同盟者的力量。」項梁派張良尋找到韓成,把他立為韓王。任命張良為韓國司徒,隨韓王率領一千多人向西攻取韓國原來的領地,奪得幾座城邑,秦軍隨即又奪了回去,韓軍只在潁川一帶往來游擊作戰。沛公從洛陽向南穿過轅山時,張良率兵跟從沛公,攻下韓地十餘座城邑,擊敗了楊熊的軍隊。沛公於是讓韓王成在陽翟留守,自己和張良一起南下,攻打宛縣,向西進入武關。沛公想用兩萬人的兵力攻打秦朝嶢關的軍隊,張良勸告說:「秦軍還很強大,不可輕視。我聽說嶢關的守將是屠戶的兒子,市儈容易以利相誘。希望沛公暫且留守軍營,派人先去,給五萬人預備吃的東西,在各個山頭上多增掛旗幟,作為疑兵,叫鸝食(yì,義)其(jī,機)帶著貴重的寶物利誘秦軍的將領。」秦軍的將領果然背叛秦朝,打算跟沛公聯合一起向西襲擊咸陽,沛公想聽從秦將的計劃。張良說:「這只是嶢關的守將想反叛罷了,恐怕部下的士兵們不聽從。士兵不從必定帶來危害,不如趁著他們懈怠時攻打他們。」沛公於是率兵攻打秦軍,大敗敵兵。然後追擊敗軍到藍田,第二次交戰,秦兵終於崩潰。沛公於是到了咸陽,秦王子嬰投降了沛公。沛公進入秦宮,那裡的宮室、帳幕、狗馬、貴重的寶物、美女數以千計,沛公的意圖是想留下住在宮裡。樊噲勸諫沛公出去居住,沛公不聽。張良說:「秦朝正因暴虐無道,所以沛公才能夠來到這裡。替天下剷除兇殘的暴政,應該以清廉樸素為本。現在剛剛攻入秦都,就要安享其樂,這正是人們說的『助桀為虐』。況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希望沛公能夠聽進樊噲的意見。」沛公這才回車駐在霸上。項羽來到鴻門下,想要攻打沛公,項伯於是連夜急馳到沛公的軍營,私下裡會見張良,想讓張良跟他一起離開。張良說:「我是替韓王伴送沛公的,如今情況緊急,逃離而去是不合道義的。」於是就將情況全都告訴了沛公。沛公非常吃驚,說:「對此將怎麼辦呢?」張良說:「沛公果真想背叛項羽嗎?」沛公說:「淺薄無知的小人教我封鎖函谷關不要讓諸侯們進來,說這樣秦朝的土地就可以全部主宰了,所以就聽從了這種意見。」張良說:「沛公自己揣度(duó,奪)一下能夠打退項羽嗎?」沛公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本來是不能夠的。現在該怎麼辦呢?」張良於是堅決邀請項伯見沛公。項伯會見了沛公。沛公與項伯同飲,為他敬酒祝福,並結為親家。沛公請項伯向項羽詳細說明沛公不敢背叛項羽,沛公之所以封鎖函谷關,是為了防備其他的強盜。等到沛公會見項羽以後,取得了和解,這些情況記載在《項羽本記》中。漢元年(前206)正月,沛公做了漢王,統治巴蜀地區。漢王賞賜張良黃金百鎰,珍珠二斗,張良把它們都贈送給了項伯。漢王也因此讓張良厚贈項伯,使項伯代他請求漢中地區。項王應允了漢王的請求,漢王於是得到了漢中地區。漢王到封國去,張良送到褒中,漢王讓張良返回韓國。張良便勸告漢王說:「大王為何不燒斷所經過的棧道,向天下表示不再回來的決心,以此穩住項王的內心。」漢王便讓張良返回韓國。漢王行進中,燒斷了所經過的的棧道。張良到了韓國,韓王成因為張良跟隨漢王的緣故,項王不派韓成到封國去,讓他跟隨自己一起東去。張良向項王解說到:「漢王燒斷了棧道,已經沒有返回的意思了。」張良便把齊王田榮反叛之事上書報告項王。項王由此不再擔憂西邊的漢王,因而起兵北上攻打齊國。項王終於不肯派韓王回韓國,於是把他貶為侯,又在彭城殺了他。張良逃跑,抄小路隱秘地回到漢王那裡,漢王這時也已回軍平定三秦了。漢王又封張良為成信侯,跟著東征楚國。到了彭城,漢軍戰敗而歸。行至下邑,漢王下馬倚著馬鞍問道:「我打算捨棄函谷關以東等一些地方作為封賞,誰能夠同我一起建功立業呢?」張良進言說:「九江王黥布是楚國的猛將,同項王有隔閡;彭越與齊王田榮在梁地反楚。這兩個人可立即利用。漢王的將領中唯有韓信可以託付大事,獨當一面。如果要捨棄這些地方,就把它們送給這三個人,那麼楚國就可以打敗了。」漢王於是派隨何去遊說九江王黥布,又派人去聯絡彭越。等到魏王豹反漢,漢王派韓信率兵攻打他,乘勢攻佔了燕、代、齊、趙等國的領地。而最終擊潰楚國的,是這三個人的力量。張良多病,不曾獨立帶兵作戰,一直作為出謀劃策的臣子,時時跟從漢王。漢三年(前204),項羽把漢王緊急地圍困在滎陽,漢王驚恐憂愁,與酈食其商議削弱楚國的勢力。酈食其說:「昔日商湯討伐夏桀,封夏朝後人於杞國。周武王討伐商紂,封商朝後人於宋國。如今秦朝喪失德政、拋棄道義,侵伐諸侯各國,消滅了六國的後代,使他們沒有一點立足的地方。陛下果真能夠重新封立六國的後裔,使他們都接受陛下的印信,這樣六國的君臣百姓一定都感戴陛下的恩德,無不歸順服從,仰慕陛下道義,甘願做陛下的臣民。隨著恩德道義的施行,陛下就可以面南稱霸,楚王一定整好衣冠恭恭敬敬地前來朝拜了。」漢王說:「好。趕快刻制印信,先生就可以帶著這些印出發了。」酈食其還沒有動身,張良從外面回來謁見漢王。漢王正在吃飯,說:「子房過來!有一個客人為我設計削弱楚國的勢力。」接著把酈食其的話都告訴了張良,然後問道:「在你看來這事怎樣?」張良說:「是誰替陛下出的這個主意?陛下的大事要完了。」漢王說:「為什麼呢?」張良回答說:「我請求您允許我借用您面前的筷子為大王籌劃一下形勢。」接著說:「昔日商湯討伐夏桀而封夏朝的後代於杞國,那是估計到能制桀於死命。當前陛下能制項籍於死命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一個原因。周武王討伐商紂而封商朝的後代於宋國,那是估計到能得到紂王的腦袋。現在陛下能得到項籍的腦袋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二個原因。武王攻入殷商的都城後,在商容所居里巷的大門上表彰他,釋放囚禁的箕子,重新修築比乾的墳墓。如今陛下能重新修築聖人的墳墓,在賢人里巷的大門表彰他,在有才智的人們前向他致敬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三個原因。周武王曾發放巨橋糧倉的存糧,散發鹿台府庫的錢財,以此賞賜貧苦的民眾。目前陛下能散發倉庫的財物來賞賜窮人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四個原因。周武王滅亡商朝以後,廢止兵車,改為乘車,把兵器倒置存放,蓋上虎皮,用以向天下表明不再動用武力。現在陛下能停止戰事,推行文治,不再打仗了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五個原因。周武王將戰馬放牧在華山的南面,以此表明沒有用它們的地方了。眼下陛下能讓戰馬休息不再使用它們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六個原因。周武王把牛放牧在桃林的北面,以此表明不再運輸和積聚作戰用的糧草。而今陛下能放牧牛群不再運輸、積聚糧草了嗎?」漢王說:「不能。」張良說:「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七個原因。再說天下從事遊說活動的人離開他們的親人,捨棄了祖墳,告別了老友,跟隨陛下各處奔走,只是日夜盼望著想得到一塊小小的封地。假如恢復六國,擁立韓、魏、燕、趙、齊、楚的後代,天下從事遊說活動的人各自回去侍奉他們的主上,伴隨他們的親人,返回他們的舊友和祖墳所在之地,陛下同誰一起奪取天下呢?這是不能那樣做的第八個原因。當前只有使楚國不再強大,否則六國被封立的後代重新屈服並跟隨楚國,陛下怎麼能夠使他們臣服?如果真的要採用這位客人的計策,陛下的大事就完了。」漢王飯也不吃了,吐出口中的食物,罵道:「這個笨書獃子,幾乎敗壞了你老子的大事!」於是下令趕快銷毀那些印信。漢四年(前203),韓信攻下齊國而想自立為齊王,漢王大怒。張良勸告漢王,漢王才派張良授予韓信「齊王信」的印信,此事記載在《淮陰侯列傳》中。這年秋天,漢王追擊楚軍到陽夏南面,戰事失利而堅守固陵營壘,諸侯原已約好前來,但沒有到。張良向漢王進計,漢王採用了他的計策,諸侯才都來到。此事記載在《項羽本紀》中。漢六年(前201)正月,封賞功臣。張良不曾有戰功,高帝說:「出謀劃策於營帳之中,決定勝負在千里之外,這就是子房的功勞。讓張良自己從齊國選擇三萬戶作為封邑。」張良說:「當初我在下邳起事,與主上會合在留縣,這是上天把我交給陛下。陛下採用我的計謀,幸而經常生效,我只願受封留縣就足夠了,不敢承受三萬戶。」於是封張良為留侯,同蕭何等人一起受封。皇上已經封賞大功臣二十多人,其餘的人日夜爭功,不能決定高下,未能進行封賞。皇上在洛陽南宮,從橋上望見一些將領常常坐在沙地上彼此議論。皇上說:「這些人在說什麼?」留侯說:「陛下不知道嗎?這是在商議反叛呀。」皇上說:「天下已接近安定,為什麼還要謀反呢?」留侯說:「陛下以平民身分起事,靠著這些人取得了天下,現在陛下做了天子,而所封賞的都是蕭何、曹參這些陛下所親近寵幸的老友,所誅殺的都是一生中仇恨的人。如今軍官們計算功勞,認為天下的土地不夠一一封賞的,這些人怕陛下不能全部封到,恐怕又被懷疑到平生的過失而至於遭受誅殺,所以就聚在一起圖謀造反了。」皇上於是憂心忡忡地說:「這件事該怎麼辦呢?」留侯說:「皇上平生憎恨,又是群臣都知道的,誰最突出?」皇上說:「雍齒與我有宿怨,曾多次使我受窘受辱。我原想殺掉他,因為他的功勞多,所以不忍心。」留侯說:「現在趕緊先封賞雍齒來給群臣看,群臣見雍齒都被封賞,那麼每人對自己能受封就堅信不疑了。」於是皇上便擺設酒宴,封雍齒為什方侯,並緊迫地催促丞相、御史評定功勞,施行封賞。群臣吃過酒後,都高興地說:「雍齒尚且被封為侯,我們這些人就不擔憂了。」劉敬勸告高帝說:「要以關中為都城。」皇上對此心有疑慮。左右的大臣都是關東地區的人,多數勸皇上定都洛陽,他們說:「洛陽東面有成皋,西面有崤山、澠池,背靠黃河,面向伊水、洛水,它地形的險要和城郭的堅固也足可以依靠。」留侯說:「洛陽雖然有這樣險固,但它中間的境域狹小,不過幾百里方圓,土地貧瘠,四面受敵,這裡不是用武之地。關中東面有崤山、函谷關,西面有隴山、岷山,肥沃的土地方圓千里,南面有富饒的巴、 蜀兩郡,北面有利於放牧的胡苑,依靠三面的險阻來固守,只用東方一面控制諸侯。如果諸侯安定,可由黃河、渭河運輸天下糧食,往西供給京都;如果諸侯發生變故,可順流而下,足以運送物資。這正是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的建議是對的。」於是高帝當即決定起駕,往西關定都關中。留侯跟隨高帝入關。他體弱多病,便施行道引之術,不食五穀,閉門不出有一年多。皇上想廢掉太子,立戚夫人生的兒子趙王如意。很多大臣進諫勸阻,都沒能改變高帝確定不移的想法。呂后很驚恐,不知該怎麼辦。有人對呂后說:「留侯善於出謀劃策,皇上信任他。」呂后就派建成侯呂澤脅迫留侯說:「您一直是皇上的謀臣,現在皇上打算更換太子,您怎麼能墊高枕頭睡大覺呢?」留侯說:「當初皇上多次處在危急之中,採用了我的計謀。如今天下安定,由於偏愛的原因想更換太子,這些至親骨肉之間的事,即使同我一樣的有一百多人進諫又有什麼益處。」呂澤竭力要挾說:「一定得給我出個主意。」留侯說:「這件事是很難用口舌來爭辯的。皇上不能招致而來的,天下有四個人。這四個人已經年老了,都認為皇上對人傲慢,所以逃避躲藏在山中,他們按照道義不肯做漢朝的臣子。但是皇上很敬重這四個人。現在您果真能不惜金玉壁帛,讓太子寫一封信,言辭要謙恭,並預備安車,再派有口才的人懇切地聘請,他們應當會來。來了以後,把他們當作貴賓,讓他們時常跟著入朝,叫皇上見到他們,那麼皇上一定會感到驚異並詢問他們。一問他們,皇上知道這四個人賢能,那麼這對太子是一種幫助。」於是呂后讓呂澤派人攜帶太子的書信,用謙恭的言辭和豐厚的禮品,迎請這四個人。四個人來了,就住在建成侯的府第中為客。漢十一年(前196),黥布反叛,皇上患重病,打算派太子率兵前往討伐叛軍。這四個人互相商議說:「我們之所以來,是為了要保全太子,太子如若率兵平叛,事情就危險了。」於是勸告建成侯說:「太子率兵出戰,如立了功,那麼權位也不會高過太子;如無功而返,那麼從這以後就是遭受禍患了。再說跟太子一起出征的各位將領,都是曾經同皇上平定天下的猛將,如今讓太子統率這些人,這和讓羊指揮狼有什麼兩樣,他們決不肯為太子賣力,太子不能建功是必定的了。我們聽說『愛其母必抱其子』,現在戚夫人日夜侍奉皇上,趙王如意常被抱在皇上面前,皇上說『終歸不能讓不成器的兒子居於我的愛子之上』,顯然,趙王如意取代太子的寶位是必定的了。您何不趕緊請呂后打機會向皇上哭訴:『黥布是天下的猛將,很會用兵,現今的各位將領都是陛下過去的同輩,您卻讓太子統率這些人,這和讓羊指揮狼沒有兩樣,沒有人肯為太子效力,而且如讓黥布聽說這個情況,就會大張旗鼓地向西進犯。皇上雖然患病,還可以勉強地乘坐輜車,躺著統轄軍隊,眾將不敢不儘力。皇上雖然受些辛苦,為了妻兒還是要自己奮發圖強一下。』」於是呂澤立即在當夜晉見呂后,呂后找機會向皇上哭訴,說了四個人授意的那番話。皇上說:「我就想到這小子本來不能派遣他,老子自己去吧。」於是皇上親自帶兵東征,群臣留守,都送到灞上。留侯患病,自己勉強支撐起來,送到曲郵,謁見皇上說:「我本應跟從前往,但病勢沉重。楚國人馬迅猛敏捷,希望皇上不要跟楚國人斗個高低。」留侯又趁機規勸皇上說:「讓太子做將軍,監守關中的軍隊吧。」皇上說:「子房雖然患病,也要勉強在卧床養病時輔佐太子。」這時叔孫通做太傅,留侯任少傅之職。漢十二年(前195),皇上隨著擊敗黥布的軍隊回來,病勢更加沉重,愈想更換太子。留侯勸諫,皇上不聽,留侯就託病不再理事。叔孫太傅引證古今事例進行勸說,死命爭保太子。皇上假裝答應了他,但還是想更換太子。等到安閑的時候,設置酒席,太子在旁侍侯。那四人跟著太子,他們的年齡都已八十多歲,鬚眉潔白,衣冠非常壯美奇特。皇上感到奇怪,問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四個人向前對答,各自說出姓名,叫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皇上於是大驚說:「我訪求各位好幾年了,各位都逃避著我,現在你們為何自願跟隨我兒交遊呢?」四人都說:「陛下輕慢士人,喜歡罵人,我們講求義理,不願受辱,所以惶恐地逃躲。我們私下聞知太子為人仁義孝順,謙恭有禮,喜愛士人,天下人沒有誰不伸長脖子想為太子拚死效力的。因此我們就來了。」皇上說:「煩勞諸位始終如一地好好調理保護太子吧。」四個人敬酒祝福已畢,小步快走離去。皇上目送他們,召喚戚夫人過來,指著那四個人給她看,說道:「我想更換太子,他們四個人輔佐他,太子的羽翼已經形成,難以更動了。呂后真是你的主人了。」戚夫了哭泣起來,皇上說:「你為我跳楚舞,我為你唱楚歌。」皇上唱道:「天鵝高飛,振翅千里。羽翼已成,翱翔四海。翱翔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短箭,何處施用!」皇上唱了幾遍,戚夫人抽泣流淚,皇上起身離去,酒宴結束。皇上最終沒更換太子,原本是留侯招致這四個人發生了效力。留侯跟隨皇上進攻代國,在馬邑城下出妙計,以及勸皇上立蕭何為相國,他跟皇上平常隨便談論天下的事情很多,但由於不是關於國家存亡的大事,所以未予記載。留侯宣稱道:「我家世代為韓相,到韓國滅亡,不惜萬金家財,替韓國向強秦報仇,天下為此震動,如今憑藉三寸之舌為帝王統師,封邑萬戶,位居列侯,這對一個平民是至高無上的,我張良已經非常滿足了。我願丟卻人世間的事情,打算隨赤松子去遨遊。」張良於是學辟穀學術,行道引輕身之道。正值高帝駕崩,呂后感激留侯,便竭力讓他進食,說:「人生一世,時光有如白駒過隙一樣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這種地步啊!」留侯不得已,勉強聽命進食。過後八年,留侯去世,定謚號叫文成侯。他兒子張不疑襲封為侯。張子房當初在下邳橋上遇見那個給他《太公兵法》的老丈,在別後十三年他隨高帝經過濟北,果然見到谷城山下的黃石,便把它取回,奉若至寶地祭祀它。留侯去世,一起安葬了黃石。以後每逢掃墓以及冬夏節日蔡祀張良的時候,也同時蔡祀黃石。留侯張不疑,在孝文帝五年(前175)因犯了不敬之罪,封國被廢除。

太史公說:學者大多說沒有鬼神,然而又說有精怪。至於像留侯遇見老丈贈書的事,也夠神奇的了。高祖遭遇困厄的情況有多次了,而留侯常在這種危急時刻建功效力,難道可以說不是天意嗎?皇上說:「出謀劃策於營帳之中,決定勝負在千里之外,我比不了子房。」我原以為此人大概是高大威武的樣子,等到看見他的畫像,相貌卻像個美麗的女子。孔子說過:「按照相貌來評判人,在對待子羽上就有所失。」對於留侯也可以這樣說。

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①。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①副車:皇帝的侍從車輛。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①,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②,欲毆之。為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 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③。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居下邳,為任俠。英伯常殺人④,從良匿。

①圯(yí,夷):橋。 ②鄂:通「愕」。 ③《太公兵法》:相傳為姜太公作的一部兵書。 ④常:通「嘗」,曾經。

後十年,陳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之,不去見景駒。及沛公之薛,見項梁。項梁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韓申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①。

①游兵:流動不定的部隊。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破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嶢下軍,良說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①。願沛公且留壁②,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為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③。」秦將果畔④,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⑤。」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遂)[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沛公入秦宮,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出舍。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⑥。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 ,毒藥苦口利於病⑦』,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①賈豎:對商人的鄙稱。 ②壁:軍營。 ③啖:利誘,引誘。 ④畔:通「叛」。 ⑤解:同「懈」,懈怠。 ⑥縞素:「縞」和「素」都是白絹,這裡比喻清白儉樸。 資:憑藉。 ⑦毒藥:藥物的一種,常指藥性猛烈的葯。

項羽至鴻門下,欲擊沛公,項伯乃夜馳入沛公軍,私見張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以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將柰何①?」良曰:「沛公誠欲倍項羽邪②?」沛公曰:「鯫生教我距關無內諸侯③,秦地可盡王,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為柰何?」良乃固要項伯④。項伯見沛公。沛公與飲為壽,結賓婚。令項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項羽,所以距關者,備他盜也。及見項羽後解,語在《項羽》事中。

①柰:通「奈」。 ②倍:通「背」。邪:同「耶」。③鯫生:淺薄無知的人。距:通「拒」,抵禦。這裡指把守、封鎖。內:同「納」,接收。 ④要:通「邀」。

漢元年正月,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王賜良金百溢①,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乃許之,遂得漢中地。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②,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良至韓,韓王成以良從漢王故,項王不遣成之國,從與俱東。良說項王曰:「漢王燒絕棧道,無還心矣。」乃以齊王田榮反書告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而發兵北擊齊。項王竟不肯遣韓王,乃以為侯,又殺之彭城。良亡,間行歸漢王,漢王亦已還定三秦矣。復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郄③;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將兵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張良多病,未嘗特將也,常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

①溢:通「鎰」,古代的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 ②棧道:在險絕的地方傍山架木而成的道路。 ③郄(xì,細):通:「隙」,隔閡,裂痕。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食其謀橈楚權①。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後世,畢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②,願為臣妾③。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④。」漢王曰:「善。趣刻印⑤,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張良對曰:「臣請藉前箸為大王籌之。」曰:「昔者湯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⑥,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紂之頭也⑦。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⑧。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者之閭,式智者之門乎⑨?」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發鉅橋之粟,散鹿台之錢,以賜貧窮⑩。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為軒(11),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復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馬華山之陽,未以無所為。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12),陛下焉得而臣之?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13),罵曰:「豎儒(14),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①橈:削弱。 ②鄉風:歸順,服從。鄉,通「向」。 ③臣妾:奴隸(男奴為「臣」,女奴為「妾」),這裡指臣民。 ④斂衽:提起衣襟夾在帶間,以示敬意。 ⑤趣:通「促」,趕快。 ⑥此處所云與卷二《夏本紀》所記略有不同,《夏本紀》云:「湯封夏之後,至周封於杞」。 ⑦「武王伐紂」兩句所指之事,見卷三《殷本紀》、卷四《周本紀》。 ⑧「武王入殷」四句所指之事,見卷三《殷本紀》、卷四《周本紀》。閭:里巷的大門。 ⑨式:通「軾」。古代車廂前用作扶手的橫木。這裡指乘車時扶著軾敬禮。 ⑩「發鉅橋之粟」三句所指之事,見《尚書?武成》,又見卷四《周本紀》。鉅橋,紂的糧倉所在地。鹿台,為紂所築。 (11)偃:停止,廢止。革:革車,即兵車。 軒:大夫以上的貴族乘坐的車子。 (12)橈(náo,撓):屈服。(13)輟:中止。 哺:咀嚼著的食物。 (14)豎儒:對讀書人的鄙稱。

漢四年,韓信破齊而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張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淮陰》事中①。其秋,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而壁固陵②,諸侯期不至③。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項籍》事中。

①《淮陰》:指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 ②壁:營壘,這裡指堅守營壘。 ③期:約會。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六年)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①,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②,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③,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柰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故④,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①復道:樓閣間上下兩層架空的通道,即「天橋」。 ②屬:即將。 ③屬:類,輩。下文「我屬」之「屬」同此。 ④故:指有故怨。

劉敬說高帝曰:「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崤黽,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夫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①,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②,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③。此所謂金城千里④,天府之國也,劉敬說是也。」於是高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留侯從入關。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⑤,杜門不出歲余。

①苑:養禽獸植樹木的地方,這裡指放牧之處。 ②漕輓:運輸糧餉(水運為「漕」,陸運為「挽」)。③委輸:運送(把東西放在車船上叫「委」,轉運到他處交卸叫「輸」)。 ④金城:堅固的城池。 ⑤道引:亦作「導引」,一種活動肢體的養生術(行道引之術時,不食五穀)。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諫爭①,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后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策,上信用之。」呂后乃建成侯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為上慢侮人②,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③,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必異而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①爭:同「諍」,規勸。 ②侮:輕慢。 ③安車:用一匹馬拉的乘車。高官告老或徵召有得望的人,常賜乘安車。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將,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太子;無功還,則從此受禍矣。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嘗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為儘力,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①,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之上』,明乎其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②,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③,卧而護之④,諸將不敢不儘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於是呂澤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⑤,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因說上曰:「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強卧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①意思是說母親被寵愛,孩子就常常被抱。此句或為當時的俗諺。《韓非子?備內》引彼時俗語云:「其母好者其子抱」。語意略同。 ②等夷:同輩。 ③輜車:一種有帷蓋車。 ④護:統轄。 ⑤惟:考慮。

漢十二年,上從擊破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今,以死爭太子。上詳許之①,猶欲易之。及燕②,置酒,太子侍。四人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曰,衣冠甚偉。上怪之,問曰:「彼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名姓,曰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歲,公辟逃我③,今公保自從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竅聞太子為人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欲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④,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柰何!雖有矰繳⑤,尚安所施!」歌數闋⑥,戚夫人噓唏流涕,上起之,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①詳:通「佯」,假裝。 ②燕:通「宴」,安閑。 ③辟:同「避」,躲避。 ④翮(hé,何):鳥翅。 ⑤矰繳:系有絲繩用以射鳥的短箭。 ⑥闋:樂曲每次終止為一闋。

留侯從上擊代,出奇計馬邑下,及立蕭何相國,所與上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①。」乃學辟穀②,道引輕身③。會高帝崩,呂后德留侯,乃強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④,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強聽而食。後八年卒,謚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子房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太公書》者,後十三年從高帝過濟北,果見谷城山下黃石,取而葆祠之⑤。留侯死,並葬黃石(冢)。每上冢伏臘⑥,祠黃石。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⑦,國除。

①「欲從」句:意謂想成仙。赤松子是傳說中的仙人,其事見《列仙傳》。 ②辟穀:施行「道引」這一養生術時,不食五穀,可以長生。 ③輕身:使身體輕輕飛升。道家認為不食五穀,服藥行氣,可以飄然成仙。 ④白駒過隙:形容時光過得快,像小白馬在細小的縫隙前跑過一樣。或謂「白駒」指日影,意謂時光就像陽光穿過牆壁上的細縫那樣迅疾。卷九十《魏豹彭越列傳》亦有是語,均語出《莊子?知北游》。 ⑤葆:通「寶」。祠:祭祀。 ⑥伏臘:秦漢時,夏天的伏日,冬天的臘日,都是節日,合稱「伏臘」。 ⑦不敬:也叫「大不敬」,指不敬皇帝,罪名很大。

太史公曰:「學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見老父予書,亦可怪矣。高祖離困者數矣①,而留侯常有功力焉,豈可謂非天乎?上曰:「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②。蓋孔子曰:「以貌取人③,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①離:通「罹」,遭遇。 ②好:容貌美。 ③以貌取人:以外貌作為品評人才的標準。春秋時期魯國人澹臺滅明,字子羽,「狀貌甚惡。欲事孔子,孔子以為材薄」,不願收他為弟子,「既已受業」,發現他表現還挺不錯,於是說了這話。見《大戴禮?五帝德》,又見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

標題 <<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徐世英 譯註>>

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徐世英 譯註

【說明】這是一篇關於陳平的傳記。陳平是劉邦的重要謀臣之一,多次替劉邦出謀劃策,為劉邦做出了不小的貢獻。本文寫了陳平的一生,但突出刻畫的是他的謀略。司馬遷將最能體現陳平智謀的言行重點地加以描繪,顯示出本文結構嚴謹,剪裁得當。司馬遷寫陳平的智謀主要從兩個方面用筆。一是陳平為劉邦服務,維護劉氏政權。在楚漢對峙時期,他根據項羽為人猜忌的弱點,施用反間計,離間了項王君臣,削弱了楚軍的力量,解了滎陽之圍;韓信自立為齊王后,劉邦怒不可遏,陳平從劉邦的根本利益出發,暗示劉邦封立韓信;在有人上告韓信謀反時,陳平為劉邦設偽游雲夢之計,使韓信束手就擒;劉邦被匈奴圍困於平城的危急時刻,陳平設計使劉邦安然脫險;在平定陳豨和黥布叛亂的過程中,陳平六齣奇計,每次都因此增加封邑;呂后去世後,他與絳侯周勃合謀,計誅呂氏宗族,擁立孝文皇帝,避免了分裂。陳平智謀的另一方面體現在他的明哲保身上。當劉邦因一時憤怒,命令陳平斬殺樊噲時,陳平為不給自己添惹麻煩,僅囚禁了樊噲;陳平通過種種手段,使呂嬃的讒言不起任何作用;呂后欲立諸呂為王時,陳平沒有像王陵那樣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表示贊同;陳平在回答孝文皇帝的詢問時是那樣左右逢源,善於應對。當然,在陳平的「謀」中是不乏陰謀詭計的,司馬遷屢寫劉邦「用其奇計策」、「用陳平奇計」,陳平「計秘,世莫得聞」,「奇計或頗秘,世莫能聞」(陳平自己也承認自己「多陰謀」)。正是由於陳平的「謀」,才使得他在複雜多變的政治環境中自免於禍,善始善終。司馬遷肯定了陳平的智謀能夠「救紛糾之難,振國家之患」,也同時對陳平使用陰謀詭計坑害他人、保全自身持一賓的批判態度。

陳丞相陳平,陽武縣戶牖鄉人。年輕時家中貧窮,喜歡讀書,有田地三十畝,僅同哥哥陳伯住在一起。陳伯平常在家種地,聽任陳平出外求學。陳平長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有人對陳平說:「你家裡那麼窮,吃了什麼長得這麼魁梧?」陳平的嫂子惱恨陳平不看顧家庭,不從事勞動生產,說:「也不過吃糠咽菜罷了,有這樣的小叔子,還不如沒有。」陳伯聽到這些話,趕走了他的妻子並休棄了她。等到陳平長大成人該娶媳婦了,富有的人家沒有誰肯把女兒嫁給他,娶窮人家的媳婦陳平又感到羞恥。過了好長時間,戶牖有個叫張負的富人,他的孫女嫁了五次人,丈夫都死了,沒有人再敢娶她。陳平卻想娶她。鄉鎮中有人辦喪事,陳平因為家貧,就去幫忙料理喪事,靠著早去晚歸多得些報酬以貼補家用。張負在喪家見到他,相中了這個高大魁梧的陳平;陳平也因為這個緣故,很晚才離開喪家。一次,張負跟著陳平到了陳家,陳家意在靠近外城城牆的偏僻小巷子里,拿一領破席就當門了,但門外卻有很多貴人留下的車輪印跡。張負回家後,對他的兒子張仲說:「我打算把孫女嫁給陳平。」張仲說:「陳平又窮又不從事生產勞動,全縣的人都恥笑他的所作所為,為什麼偏把女兒嫁給他?」張負說:「哪有儀錶堂堂像陳平這樣的人會長久貧寒卑賤呢?」終於將孫女嫁給了陳平。因為陳平窮,張家就借錢給他行聘,還給他置辦酒宴的錢來娶親。張負告誡他的孫女說:「不要因為陳家窮的緣故,侍奉人家就不小心。侍奉兄長陳伯要像侍奉父親一樣,侍奉嫂嫂要像侍奉母親一樣。」陳平娶了張家女子以後,資財日益寬裕,交遊也越來越廣。陳平所居的庫上里祭祀土地神,陳平做主持割肉的人,他把祭肉分配得很均勻。父老鄉親們說:「好,陳家孩子真會做分割祭肉的人!」陳平說:「唉,假使讓我陳平主宰天下,也會像這次分肉一樣呢?陳勝起兵後在陳縣稱王,派周市平定了魏國地區,立魏咎為魏王 ,與秦軍在臨濟交戰。在這以前陳平本已辭別他的哥哥陳伯,隨一些年輕人去臨濟到魏王咎手下做事。魏王任命他為太僕。陳平向魏王進言,魏王不聽,有的人又說他的壞話,陳平只好逃離而去。過了多時,項羽攻佔土地到黃河邊上,陳平前往投奔項羽,跟隨項羽入關攻破秦國,項羽賜給他卿一級的爵位。項羽東歸,在彭城稱王,漢王回軍平定三秦向東進軍,殷王反叛楚國。項羽於是封陳平為信武君,讓他率領魏王咎留在楚國的部下前往,擊敗並降服了殷王而凱旋。項王派項悍任命陳平為尉,賞給他黃金二十鎰。過了不久,漢王又攻下殷地。項王大怒,準備殺掉前次平定殷地的將領吏。陳平害怕被殺,便封好項王賞給他的黃金和官印,派人送還項王,自己單身拿著寶劍抄小路逃走。陳平橫渡黃河,船夫見他一個美男子單身獨行,懷疑他是逃亡的將領,腰中定當藏有金玉寶器,就盯著陳平,打算殺掉他。陳平很害怕,就解開衣服赤身露體地幫助船夫撐船。船夫知道他身上一無所有,才沒有下手。陳平於是到修武投降漢軍,通過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他進去。此時萬石君石奮做漢王的中涓,接過陳平的名貼,引陳平進見漢王。陳平等七個人都進去了,漢王賜給他們飲食。漢王說:「吃完後,到客捨去休息吧。」陳平說:「我有要事前來,所說的話不能拖過今日。」於是漢王就跟他交談並喜歡他。漢王問:「你在楚軍時擔任什麼官職?」陳平說:「做都尉。」漢王當天就任命陳平為都尉,讓他做參乘,主管護軍一職的工作。眾將都喧嘩起來,說:「大王日前剛得到楚國的一個逃兵,還不知道他本領的高低,就跟他同乘一輛車子,並且反讓他監督我們這些老將!」漢王聽到這些議論,更加寵幸陳平。漢王於是帶著陳平往東討伐項王。到了彭城,被楚軍打敗。漢王領兵返回,一路上收集散兵到達滎陽,任命陳平為副將,隸屬於韓王信,駐紮在廣武。周勃、灌嬰等都詆毀陳平說:「陳平雖然是個美男子,只不過像帽子上的美玉罷了,他的內里未必有真東西。我們聽說陳平在家時,曾和嫂嫂私通;在魏王那裡做事不能容身,逃亡出來歸附楚王;歸附楚王不相合,又逃來歸降漢王。現在大王如此器重,使他做高官,任命他為護軍。我們聽說陳平接受了將領們的錢財,錢給得多的就得到好處,錢給得少的就遭遇壞的處境。陳平是一個反覆無常的作亂奸臣,希望大王明察。」漢王懷疑起陳平來,召來魏無知責問他。魏無知說:「我所說的是才能,陛下所問的是品行。現在如果有人有尾生、孝已那樣的品行,但對勝負的命運沒有好處,陛下哪有閑暇使用這樣的人呢?楚漢對峙,我推薦善出奇謀的人,只關心他的計謀是否確實能夠有利國家罷了。至於私通嫂嫂、接受錢財,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漢王召來陳平責問道:「先生在魏王那裡做事不相合,便去楚王那裡做事而又半道離開。如今又來跟從我,講信用的人原來是這樣三心二意嗎?」陳平說:「我在魏王那裡做事,魏王不能採用我的建議,所以我離開他到項王那裡做事。項王不能夠信任人,他所信任、寵愛的,不是那些項氏宗族就是妻家的兄弟,即使有奇才也不能重用,我這才離開楚王。聽說漢王能夠用人,所以來歸附大王。我空身而來,不接受錢財便沒有辦事的費用。如果我的計謀確有值得採納的,希望大王採用;假若沒有值得採用的,錢財都還在,請允許我封好送回官府,並請求辭職回家。」漢王於是向陳平道歉,豐厚地賞賜了他,任命他為護軍中尉,監督全體將領。將領們才不也再說什麼了。後來楚軍加緊進攻,切斷了漢軍的甬道,把漢王圍困在滎陽城。過了好一段時間,漢王為這種困境而憂慮,請求割讓滎陽以西的地區來講和。項王不同意。漢王對陳平說:「天下如此紛亂,什麼時候才能安定呢?」陳平說:「項王為人謙恭有禮,對人愛護,具有清廉節操、喜歡禮儀的士人多歸附他。到了論功行賞、授爵封邑時,卻又吝嗇這些爵邑,士人因此又不願歸附他。如今大王傲慢又缺乏禮儀,具有清廉節操的士人不來歸附;但是大王能夠捨得給人爵位、食邑,那些圓滑沒有骨氣、好利無恥之徒又多歸附漢王。如果你們各方誰能去掉雙方的短處,採取你們雙方的長處,那麼只要招一招手,天下就能安定了。但是大王愛隨意侮辱人,不能羅致到具有清廉節操的士人。不過楚軍方面有著可以擾亂的地方,項王那裡剛直的臣子像亞父范增、鍾離味、龍且(jū,居)、周殷之輩,不過幾個人罷了。大王如果能捨得拿出幾萬斤黃金,施行反間的計謀,離間楚國的君臣,讓他們互生懷疑之心,項王為人猜忌多疑,聽信讒言,他們內部定會互相殘殺。漢軍可趁機發兵攻打他們,擊敗楚軍是一定的人。」漢王認為陳平說得對,於是拿出黃金四萬斤給陳平,聽憑他使用,不過問他的支出情況。陳平用了很多黃金在楚軍中進行離間活動,在眾將中揚言鍾離味等人作為項王的將領,功勞很多,但始終不能劃地封王,他們打算跟漢王聯合起來,消滅項王,瓜分楚國的土地,各自為王。項羽果然猜疑起來,不再信任鍾離昧等人。項王已經懷疑上鍾離昧等人以後,派遣使者到漢軍那裡打探。漢王備下豐盛的酒宴,命人端進。見到楚王的使者,漢王就佯裝吃驚地說:「我還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原來竟是楚王的使者!」又讓人把酒肴端走,換上粗劣的飯菜端給楚王的使者。楚王使者回去以後,把這些情況稟告給項王。項王果然大大地懷疑起亞父。范增想急速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任他,不肯聽從。范增聞知項王在懷疑自己,就生氣地說:「天下的大事基本定局了,君王自己干吧!我請求辭職告老還鄉!」他回鄉還沒有到達彭城,就因背上毒瘡發作而死。陳平於是夜裡讓兩千名婦女出滎陽城東門,楚軍便發動攻擊,陳平就與漢王從滎陽西門出城逃離。漢王隨即進入關中,收集敗散的士兵再次東進。第二年,淮陰侯韓信打敗了齊國,自立為齊王,派使者把這件事稟報給漢王。漢王大怒,斥罵韓信。陳平暗暗地踩漢王的腳,漢王也有所悟,於是優厚地款待齊王使者,並派張子房立即封韓信為齊王。漢王把戶牖鄉封給陳平。漢王採用陳平的奇計妙策,最終滅掉楚國。陳平曾經以護軍中尉的身份跟隨漢王平定了燕王臧荼。漢六年(前201),有人上書告發楚王韓信謀反。高帝問詢將領們,將領們說:「趕緊發兵活埋這小子。」高帝默默不語。高帝問陳平,陳平一再推辭,反問道:「各位將領說些什麼?」皇上把各位將領的話都告訴了陳平。陳平問:「有人上書說韓信謀反,有知道這件事的外人嗎?」皇上說:「沒有。」陳平問:「韓信本人知道這情況嗎?」皇上說:「不知道。」陳平說:「陛下的精銳部隊跟楚國比哪個強?」皇上說:「不能超過它。」陳平問:「陛下的將領中用兵有能超過韓信的嗎?」皇上說:「沒有誰趕得上他。」陳平說:「如今陛下的軍隊不如楚國精銳,將領的才幹又趕不上韓信,卻要發兵攻打他,這是促使他同我們作戰,我私下裡為陛下的安危而擔憂。」皇上說:「那該怎麼辦呢?」陳平說:「古時天子巡察各地,會見諸侯。南方有個雲夢澤,陛下只是假裝出遊雲夢,在陳縣會見諸侯。陳縣在楚國的西部邊界,韓信聽到天子懷著善意出遊,看那情勢定然無事,因而到郊外迎接拜見陛下。拜見時,陛下趁機將他拿下,這只不過是一個力士就能辦到的事。」高帝覺得他的主意不錯,於是派出使者告知各諸侯到陳縣會面,說「我即將南遊雲夢」。皇上便隨即出發。此行尚未到達陳縣,楚王韓信果然在郊外的路上迎接。高帝預先準備好武士,見韓信來了,立即將他拿下捆綁起來,裝在副車中。韓信喊道:「天下已經平定了,我本來該當烹殺了!」高帝回過頭對韓信說:「你別出聲喊叫了!你謀反,已經很明顯了!」武士把韓信兩手反綁在後。高帝於是在陳縣會見了諸侯,全部平定了楚地。高帝回到洛陽,赦免了韓信,降封他為淮陰侯,又與有功之臣剖符確定封賞。當時與陳平剖符,世代相傳而不斷絕,封為戶牖侯。陳平辭謝說:「這不是我的功勞。」皇上說:「我採用了先生的計謀,克敵制勝,這不是功勞是什麼呢?」陳平說:「不是魏無知,我怎麼能入朝為官呢?」皇上說:「像先生您這樣可以說是不忘本了。」於是又賞賜了魏無知。第二年,陳平以護軍中尉的身份跟從高帝在代地攻打謀反的韓王信。匆忙行軍到了平城,被匈奴圍困,七天吃不上飯。高帝採用了陳平的妙計,派人到單于的閼(yān,淹)氏(zhī,之)那裡去疏通,才得以解圍。高帝脫身以後,陳平的計策始終秘而不宣,世間有沒人得知內情。高帝南歸經過曲逆,登上城樓,望見縣城的房屋很大,說道:「這個縣好壯觀!我行遍天下,只見到洛陽和這個縣是這樣。」回頭問御史說:「曲逆的戶口有多少?」御史回答說:「當初秦朝時有三萬多,中間連年戰亂,很多人逃亡藏匿,如今現存五千。」當時高帝便命令御史,改封陳平為曲逆侯,盡享全縣各戶的賦稅收入,取消以前所封的戶牖鄉。此後陳平曾以護軍中尉的身份跟從高帝征討陳豨和黥布。他一共出過六次奇次,每次為此都增加了封邑,一共增封了六次。奇計有的頗為隱秘,世間無人得知。高帝隨擊敗黥市的軍隊回來,因受創傷而患病,緩緩地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叛,皇上派樊噲以相國的身份率兵征討他。啟程後,有人說樊噲的壞話。高帝發怒說:「樊噲見我病了,便盼望我死。」便採用陳平的計謀,召絳侯周勃在病榻前受命,說道:「陳平速駕站車馬載著周勃代替樊噲領兵,陳平到了軍中立即斬下樊噲的頭!」二人接受了詔命,駕驛站車馬急行,還沒有到達軍中,邊走邊商議說:「樊噲是高帝的老朋友了,功勞很多,而且又是呂后妹妹呂嬃(xū,胥)的丈夫,與高帝有親戚關係並且顯貴,高帝因為一時憤怒的緣故想殺他,只怕將來要後悔。我們寧可把他囚禁起來交與皇上,由皇上自己處決他。」他們沒有到軍營中,便堆土築壇,用符節召來樊噲。樊噲接受詔令,立即被反綁起來裝上囚車,由驛站送往長安,使命絳侯勃替樊噲為將,率兵閏定燕地反叛的各縣。陳平在返回時聽說高帝去世,他恐怕呂嬃進讒言、呂后聽信讒言發怒,便急駕驛站車馬先行。路上遇到使者詔令陳平和灌嬰駐守滎陽。陳平接受詔命,馬上又驅車趕到宮廷,哭得非常哀痛,趁機在高帝靈堂內向呂后稟奏處理樊噲一事的經過。呂太后哀憐陳平,說道:「您辛苦了,出去好好休息吧。」陳平害怕讒言加於自身,於是堅決請求留宿宮中,擔任警衛。呂太后於是任命他做郎中令,說道:「請好好輔佐教導孝惠皇帝。」此後呂嬃的讒言才不起作用。樊噲被押到長安,便被赦免並恢復了原來的爵位和封邑。孝惠帝六年(前189),相國曹參去世,任命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王陵,原為沛縣人,當初是縣裡的豪紳,高祖在卑微時,像對待兄長那樣侍奉王陵。王陵缺乏文化素養,愛意氣用事,喜歡直言。到了高祖在沛縣起兵,進入關中抵達咸陽時,王陵也自己聚集黨羽幾千人,駐在南陽,不肯跟從沛公。等到漢王回軍進攻項籍時,王陵才率兵歸屬漢王 。項羽拿到王陵的母親安置在軍營中,王陵的使者到來時,項羽就讓王陵的母親朝東坐著,想以此招降王陵。王陵的母親私下送走使者時說哭著說:「請替我告訴王陵,要小心地侍奉漢王。漢王是個寬厚的長者,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有三心二意。我以一死來給你送行吧。」說罷即拔劍自刎而死。項王發怒,燒煮了王陵的母親。王陵終於跟從漢王平定天下。王陵跟雍齒關係不錯,雍齒是高帝的仇人,王陵又原本無意跟從高帝,由於這些緣故受封較晚,被封為安國侯。安國侯做了右丞相,兩年後,孝惠帝去世。呂太后想立呂氏宗族的人為王,詢問王陵,王陵說:「不行。」又問陳平,陳平說:「可以。」呂太后發怒,於是假意提升王陵為皇帝的太傅,實際上不重用王陵。王陵發怒,稱病辭職。閉門不出,始終不朝見皇帝,七年後去世。王陵被免除丞相職務後,呂太后就調任陳平為右丞相,任命辟陽侯審食(yì,義)(jī,基)為左丞相。左丞相不設辦公的處所,常在宮中處理政務。審食也是沛縣人。漢王在彭城以西被擊敗時,楚軍抓走漢王的父親和呂后作為人質,食其以家臣的身份侍奉呂后。他後來跟隨漢軍打敗項羽被封為侯,受到呂太后的寵幸。等到他做了左丞相,住在宮中,百官都得通過他才能決斷事情。呂嬃常因從前陳平為高帝出謀劃策捉拿樊噲,多次進讒言說:「陳平當丞相不理政務,每天飲美酒,玩弄婦女。」陳平聽到後,飲酒作樂日益加劇。呂太后聞知此事,暗自高興。她當著呂嬃的面對陳平說:「俗語說『小孩和婦女的話不可信』,就看你對我怎麼樣了。不要怕呂嬃說你的壞話。」呂太后立呂氏宗族的人為王,陳平假裝順從這件事。等到呂太后去世,陳平跟太尉周勃合謀,終於誅滅了呂氏宗族,擁立孝文皇帝即位,此事陳平是主要策劃者。審食其被免去左丞相一職。孝文帝即位後,認為太尉周勃親自率兵誅滅呂氏宗族,功勞多;陳平想把右丞相的尊位讓給周勃,於是託病引退。孝文帝剛剛即位,覺得陳平病得奇怪,就去探問他。陳平說:「高祖時期,周勃的功勞不如我陳平。到誅滅呂氏宗族時,我的功勞也就不如周勃了。我願把右丞相的職位讓給周勃。」於是孝文帝就任命絳侯周勃為右丞相,位次名列第一;陳平調職為左丞相,位次名列第二。賞賜陳平黃金千金,加封食邑三千戶。過了一段時間,孝文皇帝已經漸漸明了熟悉國家大事,在一次接受群臣朝見時問右丞相周勃說:「全國一年中判決的案件有多少?」周勃謝罪說:「不知道。」孝文皇帝又問:「全國一年中錢糧的開支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謝罪說不知道,急得汗流浹背,慚愧自己不能回答。於是皇上又問左丞相陳平。陳平說:「有主管的人。」皇上說:「主管的人又是誰?」陳平說:「陛下若問判決案件的情況,可詢問廷尉;問錢糧收支的情況,可詢問治粟內史。」皇上說:「如果各自有主管的人,那麼您所主管的是些什麼事呢?」陳平謝罪說:「為臣誠惶誠恐!陛下不知我才智低劣,使我勉強擔任宰相的職位。宰相一職,對上輔佐天子調理陰陽,順應四時,對下養育萬物適時生長,對外鎮撫四夷和諸侯,對內愛護團結百姓,使公卿大夫各自能夠勝任他們的職責。」孝文帝於是稱讚他回答得好。右丞相周勃大為慚愧,退朝後埋怨陳平說:「您怎麼不在平時教我對答這些話!」陳平笑著說:「您身居相位,不知道丞相的職責嗎?陛下如若問起長安城中盜賊的數目,您也要勉強湊數來對答嗎?」這時絳侯周勃自知自己的才能比陳平差遠了。過了一會時間絳侯周勃託病請求免去右丞相的職務,陳平獨自擔任整個丞相的職務。孝文帝二年(前178),丞相陳平去世,謚號為獻侯。他的兒子恭侯陳買接替侯位。陳買為侯二年去世,他的兒子簡侯陳恢接替侯位。陳恢為侯二十三年去世,他的兒子陳何接替侯位。陳何為侯二十三年時,犯了搶佔他人妻子的罪,處以死刑,封國被廢除。當初陳平曾經說過:「我經常使用詭秘的計謀,這是道家所禁忌的。我的後代如果被廢黜,也就止住了,終歸不能再興起,因為我暗中積下了很多禍因。」此後陳平的曾孫陳掌靠著是衛家親戚的關係,希望能夠接續陳家原來的封號,但終究未能實現。

太史公說:陳丞相陳平年輕的時候,原本喜歡黃帝、老子的學說。當他在砧板上分割祭肉的時候,他的志向本來已經很遠大了。他彷徨於楚魏之間,最終歸附高帝。他常常想出妙計,解救紛繁的危難,消除國家的禍患。到了呂后執政時期,諸事多有變故,但陳平意能自免於禍,安定漢室,保持榮耀的名望終身,被稱為賢相,難道不是善始善終嗎!假若沒有才智和謀略,誰能做到這一步呢?

陳丞相平者,陽武戶牖鄉人也。少時家貧,好讀書,有田三十畝,獨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遊學。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陳平曰:「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嫉平之不視家生產,曰:「亦食糠核耳①。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而棄之。及平長,可娶妻,富人莫肯與者,貧者平亦恥之。久之,戶牖富人有張負,張負女孫五嫁而夫輒死,人莫敢娶。平欲得之。邑中有喪,平貧,侍喪,以先往後罷為助。張負既見之喪所,獨視偉平,平亦以故後去。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②,以斃席為門③,然門外多有長者車轍④。張負歸,謂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孫予陳平。」張仲曰:「平貧不事事,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柰何予女乎⑤?」負曰:「人固有好美如陳平而長貧賤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⑥,予酒肉之資以內婦⑦。負誡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平既娶張氏女,齎用益饒⑧,游道日廣。里中社⑨,平為宰⑩,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①糠核:指粗劣的飲食。 ②負:背靠著。 郭:城外加築的一道城牆。窮巷:陋巷。 ③斃:通「敝」,破舊。 ④長者:顯貴者的稱呼。 ⑤柰:通「奈」。 ⑥假貸:借給。 ⑦內婦:娶妻。內,同「納」。⑧齎(zī,資)用:資財。齎,通「資」。 ⑨里:古的一種居民組織,先秦以二十五家為「里」。陳平所在的里叫庫上里。社:祭祀土地神。 ⑩宰:主持割肉的人。

陳涉起而王陳,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為魏王,與秦軍相攻於臨濟。陳平固已前謝其兄伯①,從少年往事魏王咎於臨濟。魏王以為太僕。說魏王不聽,人惑讒之,陳平亡去。久之,項羽略地至河上,陳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平爵卿。項羽之東王彭城也, 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項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擊降殷王而還。項王使項悍拜平為都尉,賜金二十溢②。居無何,漢王攻下殷(王)。項王怒,將誅定殷者將吏。陳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③。渡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行,疑其亡將,要中當有金玉寶器④,目之,欲殺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⑤。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①謝:辭別。 ②溢:通「鎰」,古代的重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③杖:通「仗」,拿著。 ④要:同「腰」。 ⑤刺:撐。

平遂至修武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是時萬石君奮為漢王中涓,受平謁①,入見平。平等七人俱進,賜食。王曰:「罷,就舍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②,問曰:「子之居楚何官?」曰:「為都尉。」是日乃拜平為都尉,使為參乘③,典護軍④。諸將盡⑤,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與同載,反使監護軍長者⑥!」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而還,收散兵至滎陽,以平為亞將,屬於韓王信,軍廣武。

①謁:名貼。名貼上有姓名、籍貫、官爵及要敘述的事項等,進見時使用。 ②說(yuè,月):同「悅」。 ③參乘:車右邊陪乘的人。 ④典:主管。 ⑤(huān,歡):喧嘩。 ⑥監護軍長者:監督我們這些長者。此處「軍」疑為衍文(《漢書》、《漢書》、《漢紀》此句均為「監護長者」)。

絳侯、灌嬰等咸讒陳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不容,亡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日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受諸將金,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漢王疑之,召讓魏無知①。無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無益處於勝負之數②,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以利國家不耳③。且盜嫂受金何足疑乎?」漢王召讓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臣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畫有可采者,(顧)〔願〕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骨④。」漢王乃謝,厚賜,拜為護軍中尉,盡護諸將。諸將乃不敢復言。

①讓:責備。 ②數:命運。 ③不(fǒu,缶):通「否」。 ④請骸骨:請求辭職。骸骨,身體。

其後,楚急攻,絕漢甬道①,圍漢王於滎陽城。久之,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以和。項王不聽。漢王謂陳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陳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 至於行功爵邑,重之②,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禮,士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③,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④。誠各去其兩短,襲其兩長,天下指麾則定矣⑤。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節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之屬⑥,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⑦,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⑧,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與陳平,恣所為,不問其出入。

①甬道:兩側築牆的通道。 ②重:看重,愛惜。這裡指吝嗇。 ③饒:另外增添。這裡指捨得。④頑鈍:圓滑沒有骨氣。 ⑤指麾:指點、揮手,形容事情容易辦到。麾,通「揮」,招手。 ⑥骨鯁:比喻剛直。鯁:直爽。 ⑦反間:離間敵人內部,使敵方發生內訌。 ⑧意忌:猜忌。意,懷疑。

陳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昧等為項王將①,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②,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果意不信鍾離昧等。項王既疑之,使使至漢。漢王為太牢具③,舉進。見楚使,即詳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復持去,更以惡草具進楚使④。楚使歸,具以報項王。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請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⑤。陳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城東門,楚因擊之,陳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夜出去。遂入關,收散兵復東。

①宣言:宣揚,揚言。 ②裂地:劃割土地。 ③太牢具:指規格很高的豐盛酒宴。太牢,古代帝王、諸侯祭祀社稷時,牛、羊、豕三牲全備為「太牢」。具,飲食,酒肴。 ④草具:粗劣的飲食。 ⑤疽:毒瘡。

其明年,淮陰侯破齊,自立為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大怒而罵,陳平躡漢王①。漢王亦悟,乃厚遇齊使,使張子房卒立信為齊王。封平以戶牖鄉。用其奇計策,卒滅楚。常以護軍中尉從定燕王臧荼。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②。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兵坑豎子耳。」高帝默然。問陳平,平固辭謝,曰:「諸將云何?」上具告之。陳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而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③,竅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④,會諸侯。南方有雲夢,陛下弟出偽游雲夢⑤,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⑥,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為然,乃發使者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行未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⑦,見信至,即執縛之,載後車⑧。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當烹!」高帝顧謂信曰:「若毋聲! 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遂會諸侯於陳,盡定楚地。還至雒陽,赦信以為淮陰侯,而與功臣剖符定封⑨。於是與平剖符,世世匆絕,為戶牖侯。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謀計,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⑩。」乃復賞魏無知。其明年,以護軍中尉從攻反者韓王信於代。卒至平城(11),為匈奴所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陳平奇計,使單于閼氏(12),圍以退開。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上其城,望見其屋室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洛陽與是耳。」顧問御史曰:「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三萬餘戶,間者兵數起,多亡匿,今見五千戶(13)。」於是乃詔御史(14),更以陳平為曲逆侯,盡食之,除前所食戶牖。其後常以護軍中尉從攻陳豨及黥市。凡六齣奇計,輒益邑,凡六益封。奇計或頗秘,世莫能聞也。

①躡:踩。 ②楚王:漢滅楚後,改封韓信為楚王。 ③趣:通「促」,催促,促使。 ④巡狩:帝王離開國都巡察各地。 ⑤弟:通「第」,但,只。 ⑥禽:同「擒」。 ⑦豫:通「預」。 ⑧後車:副車,侍從之車。 ⑨剖符:帝王分封諸侯或功臣時,把一種竹製的憑證剖成兩半,帝王與諸侯各執一半,以示信用。 ⑩背本:背棄根本,忘本。 (11)卒:通「猝」,倉猝。 (12)閼氏:匈奴王后的稱號。 (13)見:同 「現」。 (14)詔:皇帝下命令。

高帝從破布軍還,病創,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攻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冀我死也。」用陳平謀而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亟馳傳載勃代噲將①,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之曰:「樊噲,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呂后弟呂嬃之夫②,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則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③。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傳詣長安,而令降侯勃代將,將兵定燕反縣。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太后及呂嬃讒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宮,哭甚哀,因奏事喪前。呂太后哀之,曰:「君勞,出休矣。」平畏讒之就④,因固請得宿衛中⑤。太后乃以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⑥。」是後呂嬃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則赦復爵邑。

①馳傳:駕驛站車馬急行。傳,傳車,驛站的專用車輛。 ②弟:女弟, 即妹妹。 ③節:符節:朝廷用以傳達命令的憑證。 ④就:歸於,加於。 ⑤宿衛:在宮中值宿警衛。 ⑥傅:教導,輔佐帝王或王子。

孝惠帝六年,相國曹參卒,以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王陵者,故沛人,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陵少文,任氣,好直言。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陽,陵亦自聚黨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攻項籍,陵乃以兵屬漢。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①,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為老妾語陵,謹事漢王。漢王,長者也,無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②。項王怒,烹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帝之仇,而陵本無意從高帝,以故晚封,為安國侯。安國侯既為右丞相,二歲,孝惠帝崩。高後欲立諸呂為王,問王陵,王陵曰:「不可。」問陳平,陳平曰:「可。」呂太后大怒,乃詳遷陵為帝太傅③,實不用陵。陵怒,謝疾免,杜門竟不朝請④,七年而卒。

①東鄉:向東。鄉,通「向」。古時以朝東方向的位置為尊。 ②伏劍:以劍自殺。 ③詳:通「佯」,假裝。 ④朝著:朝見皇帝。漢律,春季朝見皇帝為「朝」,秋季朝見皇帝為「請」。

陵之免丞相,呂太后乃徙平為右丞相①,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左丞相不治,常給事於中②。食其亦沛人。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呂后為質,食其以舍人侍呂后。其後從破項籍為侯,幸於呂太后。及為相,居中,百官皆因決事。呂嬃常以前陳平為高帝謀執樊噲,數讒曰:「陳平為相非治事,日飲醇酒,戲婦女。」陳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獨喜。面質呂嬃於陳平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嬃之讒也。」呂太后立諸呂為王,陳平偽聽之。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孝文皇帝,陳平謀也。審食其免相。

①徙:調職。 ②給事:辦公,處理事情。

孝文帝立,以為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陳平欲讓勃尊位,乃謝病。孝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祖時,勃功不如臣平。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右丞相讓勃。」於是孝文帝乃以絳侯勃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次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居頃之,孝文皇帝既益明習國家事①,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②?」勃謝曰:「不知。」問:「天下一歲錢穀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對。於是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③;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主臣④!陛下不知其駑下⑤,使待罪宰相⑥。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孝文帝乃稱善。右丞相大慚,出而讓陳平曰:「君獨不素教我對!」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中盜賊數,君欲強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矣。居頃之,絳侯謝病請免相,陳平專為一丞相。孝文帝二年,丞相陳平卒,謚為獻侯。子共侯買代侯⑦。二年卒,子簡侯恢代侯。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棄市,國除。始陳平曰:「我多陰謀,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⑧。」然其後曾孫陳掌以衛氏親貴戚,願得續封陳氏,然終不得。

①益:漸漸地。 ②決獄:判決案件。 ③責:詢問。 ④主臣:表示惶恐的詞語。 ⑤駑(nú,奴)下:形容才能低下的謙語。駑,劣馬。 ⑥待罪:臣子對帝王稟奏時的謙詞,意思是說不能勝任自己的職位,必將獲罪。 ⑦共:通「恭」,謚號用字。 ⑧陰禍:暗中積下的禍因。

太史公曰:陳丞相平少時,本好黃帝、老子之術。方其割肉俎上之時①,其意固已遠矣。傾側擾攘楚魏之間②,卒歸高帝。常出奇計,救紛糾之難,振國家之患③。及呂后時,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脫,定宗廟,以榮名終,稱賢相,豈不善始善終哉!非知謀孰能當此者乎?

①俎:割肉用的砧板。 ②傾側擾攘:彷徨不定的樣子。 ③振:挽救,消除。

標題 <<絳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支菊生 譯註>>

絳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支菊生 譯註【說明】本篇是漢初名將周勃和周亞夫父子二人的合傳。周勃父子都是漢朝初期的有功之臣。周勃是誅呂安劉的主要決策者和組織者,為挽救劉氏政權立了大功,所以司馬遷把他作為漢初的主要功臣之一列入世家。周亞夫是平定「七國之亂」的漢軍統帥,為削弱諸侯王的割據勢力和鞏固漢王朝的中央政權立了大功。父子二人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有功於漢室,這樣的功臣理應受到恩寵與殊榮,但他們都只做了兩三年的丞相就被免職了。尤其令人不平的是,父子二人晚年都因被誣告謀反而被捕入獄。周勃雖由於薄太后的干預被無罪釋放,但已在獄中受盡了獄吏的凌辱。周亞夫則是入獄後五日不食,嘔血而死。周亞夫之死顯然是對漢朝統治者迫害功臣的無聲抗議。漢朝從高祖到武帝,對待許多功臣都心懷疑忌,刻薄寡恩。蕭何入過獄,韓信最終被殺,樊噲也曾被捕,周勃父子的遭遇更具有典型性,所以有人認為這是一篇專寫功臣受辱的傳記。漢朝皇帝的刻薄寡恩,司馬遷是有親身感受的,所以在這篇傳記中有一股憤憤不平之情不斷流注於筆端。周勃父子的一生有許多相似之處,但作者對兩個人物的寫法卻不盡相同,這是本篇的一大特色。如寫周勃之功,詳細羅列他隨從高祖東征西討所立的大小戰功幾十次,而對他的主要功績誅呂安劉只是幾筆帶過,以「互見法」詳記在其他篇中。初看似乎不甚合理,細想就會理解,作者正是要有意突出周勃的戰功之多。這一方面可以為高祖臨終遺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提供可信的依據。(《高祖本紀》中極少提到周勃)。另一方面又與後來周勃的被捕入獄形成強烈的對比。寫周亞夫則換了另一副筆墨。先是能過對細柳軍營的精采描述突出了周亞夫治軍的嚴謹、嚴肅與嚴格,大臣都被驚呆,皇帝也不能不為之讚歎。接著寫他在平定七國之亂時的胸有成竹,從容不迫,任何干擾也不能動搖他的既定策略,皇帝的詔令也不例外。這兩個片斷,作者都是運用特寫的手法生動地描繪了周亞夫的大將風度。兩個人物同中有異,異中見同,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太史公筆法的靈活與巧妙。

絳侯周勃,沛縣人。他的祖先是卷縣人,後來遷到的沛縣。周勃靠編蠶箔維持生活,還常在人家辦喪時事吹簫奏輓歌,後來又成為能拉硬弓的勇士。高祖當初稱為沛公剛剛起兵的時候,周勃以侍從官的身份隨從高祖進攻胡陵,攻下方與。方與反叛,周勃跟他們交戰,打退了敵軍。之後進攻豐邑,在碭郡東邊攻打秦軍,軍隊回到留縣和蕭縣。再次進攻碭郡,把它攻破了,打下了下邑,周勃最先登上城牆。高祖賜給他五大夫的爵位。進攻蒙、虞二城,都攻下了。襲擊章邯車騎部隊的時候,周勃立下等功。平定魏地後,進攻爰戚、東緡,一直打到栗縣,都攻佔了。攻嚙桑時,周勃又最先登城。在東阿城下攻擊秦軍,把他們打敗了。追擊到濮陽,攻下甄(juàn,倦)城。進攻都關、定陶,襲擊並攻佔了宛朐(qú,渠),俘獲了單父的縣令。夜襲攻佔了臨濟,進攻壽張,又往前打到卷縣,把它攻破了。在雍丘城下攻擊秦軍將李由的軍隊。進攻開封時,周勃先到城下,立了戰功。後來章邯打敗了項梁的軍隊並殺死了項梁。沛公劉邦和項羽領兵向東回到碭郡。從在沛縣開始起兵到回至碭郡,共一年零兩個月。楚懷王給沛公的封號是安武侯,並任他做碭郡郡長。沛公任命周勃以虎賁令的職位跟隨沛公平定魏地。在城武進攻東郡郡尉的軍隊,打敗了他們。攻打秦將王離的軍隊,把他們打敗了。進攻長社,周勃又是最先登城。進攻潁陽、緱(gōu,勾)氏,切斷了黃河的渡口。在屍鄉北面攻打趙賁的軍隊。又南下攻打南陽郡呂攻破武關、嶢關。在藍田大敗秦軍,打到咸陽,滅了秦朝。項羽到了咸陽,把沛公封為漢王。漢王賜給周勃的爵位是威武侯。周勃跟隨漢王進入漢中,被任命為將軍。回師平定三秦,到秦地後,漢王把懷德賜給周勃作食邑。進攻槐里、好畤,立了上等功。在咸陽攻擊趙賁和內史保,又立上等功。向北進攻漆縣。攻打章平、姚卬的軍隊。向西平定汧縣。又回軍打下了湄縣、頻陽。在廢丘包圍了章邯軍隊。打敗了西縣縣丞的軍隊。攻打盜巴的軍隊,打敗了他。進攻上邽。在東。在東邊鎮守嶢關。轉而攻打項羽。進攻曲逆,立上等功。回師鎮守敖倉,追擊項羽。項羽死後,趁機向東平定楚泗水和東海兩郡,共佔領二十二縣。又回師守衛洛陽、櫟陽,漢王把鍾離賜給周勃與灌嬰做為二人共有的食邑。周勃以將軍的身份隨從高祖征討反叛漢朝的燕王臧荼,在易縣城下把他們打敗。周勃率領的士兵在車馬大道上抵禦敵軍,戰功多。周勃被封賜列侯的爵位,高祖分剖符信保證周勃的爵位代代相傳,永不斷絕。賜絳縣八千一百八十戶做為食邑,號稱絳侯。周勃以將軍身份隨從高祖在代地征討反叛漢朝的韓王信,降服了霍人縣。再向前到達武泉,攻擊胡人的騎兵,在武泉北邊把他們打敗。又轉移到銅鞮進攻韓王信的軍隊,打敗了他們。回師降服了太原郡的六座城。在晉陽城下,攻擊韓王信的胡人騎兵,擊敗了他們,攻下了晉陽。隨後又在硰石攻擊韓王信的軍隊,把他們擊敗,追擊敗兵八十里。回師進攻樓煩的三座城,趁勢在平城之下攻擊胡人騎兵,周勃所率領的士兵在車馬大道上抵禦敵兵,戰功最多。周勃晉陞為太尉。周勃攻打叛將陳豨,在馬邑縣屠城。他率領的士卒斬殺了陳豨的將軍乘馬。在樓煩攻打韓王信、陳豨、趙利的軍隊,把他們打敗了,俘獲了陳豨的部將宋最和雁門郡守圂。趁勢轉攻雲中郡,俘獲了郡守圂、丞相箕肆和將軍勛。平定雁門郡十七個縣,雲中郡十二個縣。趁勢又在靈丘攻打陳豨,把他的軍隊打垮,斬殺了陳豨,俘獲了陳豨的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肆。平定代郡九個縣。燕王盧綰反叛,周勃以相國的職位代樊噲領兵,攻下薊縣,俘獲了盧綰的大將抵、丞相偃、郡守陘、太尉弱以及御史大夫施等人,屠滅渾都城。在上蘭打敗了盧綰的叛軍,又在沮陽擊敗盧綰的叛軍。追擊到長城,平定上谷郡十二縣,右北平郡十六縣,遼西、遼東二十九縣,漁陽郡二十二縣。隨從高祖出征,共俘獲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這和年俸二千石的官各三人,另外還打敗了兩支軍隊,攻下了三座城,平定五個郡、七十九個縣,俘虜丞相、大將各一人。周勃為人質樸剛強,老實忠厚,高祖認為可以囑託大事。周勃不喜愛文辭學問,每次召見儒生和遊說之士,他面向東坐著,要求他們:「趕快對我說吧!」他的質樸少文才就像這個樣子。周勃平定燕地之後回朝,高祖已經去世,他以列侯的身份侍奉惠帝。惠帝六年(前189)設太尉官職,任命周勃為太尉。十年以後,呂后去世。呂祿以趙王身份任漢朝上將軍,呂產以呂王身份任漢朝相國,他們把持漢朝政權,想要推翻劉氏。周勃身為太尉,卻不能進入軍營之門;陳平身為丞相,卻不能處理政務。於是周勃與陳平謀劃,終於誅滅了呂氏家族,擁立孝文皇帝。此事的說情都記載在《呂太后本紀》和《孝文本紀》中。文帝即位之後,任周勃為右丞相,賜給黃金五千斤,食邑一萬戶,過了一個多月,有人勸說周勃:「您已誅滅了呂氏家庭,擁立代王為天子,威震天下。您受到豐厚的賞賜,處在尊貴的地位,這樣受寵,時間長了將會有災禍降到您的身上。」周勃害怕了,自己也感到危險,於是就辭職,請求歸還相印。皇帝答應他的請求。過了一年多,丞相陳平去世。皇帝又讓周勃任丞相。過了十幾個月,皇帝說:「前些天我下令讓列侯都到自己的封地去,有些人還沒有走,丞相您是我很器重的人,希望您帶頭先去吧!」於是免去丞相職位回到封地。回到封地一年多,每當河東郡守和郡尉巡視各縣的達絳縣的時候,絳侯周勃自己害怕被殺害,經常披掛鎧甲,命令家人手持武器來會見郡守和郡尉。後來有人上書告發周勃要反叛,皇帝把此事交給負責刑獄的長官廷尉處理,廷尉又把此事交付長安負責,長安的刑獄官逮捕周勃進行審問。周勃恐懼,不知道怎麼回答。獄吏漸漸欺凌侮辱他。周勃拿千金送給獄吏,獄吏才寫在木簡背後提示他:「讓公主為你作證。」公主就是文帝的女兒,周勃的長子勝之娶她為妻,所以獄吏教周勃讓她出來作證。周勃把加封所受的賞賜都送給了薄太后的之弟薄昭。等案子到了緊要關頭,薄昭為周勃向薄太后說情,太后也認為不會有謀反的事。文帝朝見太后,太后順手抓起頭巾向文帝扔去,說:「原來降侯身上帶著皇帝的印璽,在北軍領兵,他不在這時反叛,如今他住在一個小小的縣裡,反倒要叛亂嗎?」文帝已經看到絳侯的供詞,便向太后謝罪說:「獄吏剛好查證清楚,要放他出去了。」於是派使者帶著符節赦免絳侯,恢復他的爵位和食邑。絳侯出獄以後說:「我普經率領百萬大軍,可是怎麼知道獄吏的尊貴呀!」絳侯重新回到封地。在文帝十一年(前169)去世,謚號是武侯。他的兒子勝之繼承爵位。過了六年,他所娶的公主與他感情不和,又因他犯了殺人罪,封地被廢除。爵位中斷了一年,文帝才從絳侯周勃的兒子中挑選出賢能的河內郡守周亞夫,封他為條侯,接續絳侯的爵位。條侯周亞夫在沒有封侯還做河內郡守的時候,許負為他看相,說:「您三年以後被封侯,封侯八年以後任將軍和丞相,掌握國家大權,位尊而權重,在大臣中沒有第二個能和你比。此後再過九年,您將會餓死。」周亞夫笑著說:「我的哥哥已經繼承父親的侯爵了,如果他死了,他的兒子應當接替,我周亞夫怎麼談得上封侯呢?既然我已像你說的那樣富貴,又怎麼說會餓死呢?請你指教我。」許負指著周亞夫的嘴說:「您臉上有縱紋入口,這是餓死的面相。」過了三年,他的哥哥絳侯周勝之有罪,文帝從周勃的兒子中挑選賢能的人,大家都推舉亞夫,於是封亞夫為條侯,接續絳侯的爵位。文帝後元六年(前158),匈奴大舉入侵邊境。文帝便任命宗正劉禮為將軍,駐軍霸上;任命祝茲侯厲為將軍,駐軍棘門;任命河內郡守周亞夫為將軍,駐軍細柳:以便防備匈奴。皇帝親自去尉勞軍隊。到了霸上和棘門的軍營,一直賓士進入,從將軍到下屬官兵都騎馬迎送。之後到達細柳軍營,軍中官兵都披持鎧甲,兵刃銳利,弓弩張開,弓弦拉滿。天子的前導來到軍營,不能進入。前導說:「天子就要到了!」軍門都尉說:「我們將軍命令說『在軍中只能聽將軍的命令,不聽天子的詔令』。」過了不久,皇帝到了,又不能進入。於是皇帝便派使者手持符節給將軍下詔令:「我要進去慰勞軍隊。」亞夫這才傳話打開軍營大門。營門的守衛士官對皇帝的車馬隨從說:「將軍有規定,軍營里不準驅馬賓士。」於是天子就拉緊韁繩慢慢行進。到了營中,將軍周亞夫手拿武器拱手行禮說:「穿戴盔甲的將士不能跪拜,請允許我以軍禮參見皇上。」天子被他感動了,馬上變得面容莊重,靠在車著橫木上向官兵致意。派人向周亞夫致謝說:「皇帝特來慰勞將軍。」完成勞軍的禮儀後離去。一出營門,群臣都露出驚怪之色。文帝說:「啊,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呀!從前在霸上和棘門軍營看到的,簡直像是兒戲,他們的將軍本來就可能受襲擊被俘虜。至於亞夫,怎麼可能去侵犯他呢!」稱讚他很久。過了一個多月,三支軍隊都撤除了。文帝便授予周亞夫中尉的官職。文帝將要去世的時候,告誡太子說:「如果發生危急情況,周亞夫是真正擔當領兵重任的。」文帝去世後,景帝授予周亞夫車騎將軍的官職。景帝三年(前154),吳、楚等七國叛亂。周亞夫由中尉升任太尉,領兵進攻打吳、楚叛軍。於是周亞夫親自請示皇帝說:「楚兵勇猛輕捷,很難與他們交戰取勝。我希望先把梁國放棄,讓他們進攻,我們去斷絕他們的糧道,這樣才能把他們制服。」景帝同意這個意見。太尉周亞夫把各路軍隊會合到滎陽之後,吳國叛軍正在進攻梁國,梁國形勢危急,請求援救。而太尉卻領兵向東北跑到昌邑,深溝高壘守不出。梁國天天派使者向太尉求救,太尉認為堅守有利,不肯去救。梁國上書報告景帝,景帝隨即派使者詔令太尉救梁。太尉不遵從皇帝的詔令,堅守營壘仍不出兵,而是派遣輕騎兵由弓高侯等人率領去斷絕吳、楚叛軍後方的糧道。吳國軍隊缺乏糧食,士兵飢餓,屢次挑戰,可是漢軍始終也不出來。夜裡,漢軍營中受驚,軍內互相攻擊擾亂,甚至鬧到了太尉的營帳之下。太尉卻始終靜卧不起。時間不久,就恢復了安定。後來吳軍朝漢軍軍營東南角奔來,太尉讓人們注意防備西北。接著吳國精兵果然奔到了西北,但不能攻入。吳兵已經餓了,於是就撤退離去。太尉派精兵去追擊,大敗吳軍。吳王濞拋棄了他的大軍,與幾千名精壯士卒逃跑,逃到江南丹徒自保。漢兵於是乘勝追擊,完全俘虜了叛軍,並使他們投降,又懸賞千金買吳王之頭。過了一個多月,就有越人斬了吳王的頭來報告。雙方攻守一共只有三個月,吳、楚叛亂就被打敗平定了。於是將領們才認識到太尉的計謀是正確的。可是由於這次平叛。梁孝王卻和太尉有了仇怨。周亞夫回朝後,朝廷重新設置了太尉官,周亞夫升任丞相,景帝非常器重他。後來,景帝廢了栗太子,丞相周亞夫極力爭辯,也未能勸阻。景帝從此就疏遠了他。而梁孝王每次進京朝見,常常跟太后講條侯周亞夫的短處。有一天,竇太后說:「皇后的哥哥王信可以封侯了。」景帝推辭說:「起初南皮侯(竇彭祖)、章武侯(竇廣國)先帝都沒封他們為侯,等到我即位之後才封他們。王信現在還不能封啊。」竇太后說:「君主們都是各自按照當時的情況行事。我哥哥竇長君在世的時候,竟不能被封侯,死後他的兒子彭祖反倒封侯了,這件事我非常悔恨,皇上趕快封王信為侯吧!」景帝說:「這件事需要和丞相商議一下。」景帝就與丞相商議,周亞夫說:「當初高皇帝規定『不是劉氏家族的人不能封王,不是能功的人不能封侯,誰不遵守這個規定,天下人共同攻擊他』。如今王信雖然是皇后的哥哥,但沒有立功,封他為侯是違背規約的。」景帝聽了默默無言,只好作罷。後來匈奴王唯徐盧等五人投降漢朝。景帝想要封他們為侯以鼓勵後來的人。丞相周亞夫說:「那幾個人背叛他們的君主投降陛下,陛下如果封他們為侯,那還怎麼去責備不守節操的臣子呢?」景帝說:「丞相的意見的不能採用。」於是把唯徐盧等人全都封為列侯。周亞夫因而稱病退居在家中。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周亞夫因病被免去丞相職務。不久,景帝在皇宮中召見條侯,賞賜酒食。席上只放了一大塊肉,沒有切碎的肉,不也放筷子。條侯心中不滿,扭頭就叫管宴席的官拿筷子來。景帝看到後笑著說:「這些不能滿足您的需要嗎?」條侯脫下帽子謝罪。皇帝起身,條侯趁機快步走出。景帝目送他出去後。說:「這個遇事就不滿意的人不能任少主的大臣啊!」過了不久,條侯的兒子從專做後家用品的工官那裡給父親買了五百件殉葬用的盔甲盾牌。搬運的僱工很受累,可是不給錢。僱工們知道他偷買天子用的器物,一怒就上告周亞夫的兒子要反叛,事情自然牽連到條侯。僱工的上書呈報給景帝,景帝交給官吏查辦。官吏按文書上內容一一責問條侯,條侯拒不回答。景帝責罵他說:「我不任用你了。」並下令把周亞夫交到廷尉那裡去。廷尉責問說:「您是想造反嗎?」周亞夫說:「我所買的器物都是殉葬用的,怎麼說是要造反呢?」獄吏說:「您縱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到地下去造反吧!」獄吏逼迫越來越加緊。起初,獄吏逮捕條侯的時候,條侯想自殺,夫人制止了他。因此沒能死,接著就進了廷尉的監獄。周亞夫於是五天不吃飯,吐血而死。他的封地被撤除。周亞夫的爵位中斷了一年,景帝便改封絳侯周勃的另一個兒子周堅為平曲侯,接續絳侯的爵位。周堅封侯十九年後去世,謚號是共侯。他的兒子建德繼承侯爵。十三年後,周建德任太子太傅。由於所獻的助祭黃金品質不佳,元鼎五年(前112),被判有罪,封地被廢除。條侯周亞夫果然是餓死的。他死後,景帝便封王信為蓋侯。

太史公說:絳侯周勃原來做平民的時候,是個粗陋樸實的人,才能不過平庸之輩。等到隨從高祖平定天下,就身居將相之位,呂氏家族想謀反作亂,周勃挽救國家危難,使朝廷恢復正常。即使伊尹、周公這樣的賢人,怎超過他呢!周亞夫的用兵,一直保持威嚴莊重,堅韌不拔,即使司馬穰苴(jū,居)這樣的名將怎能超過他呢?可惜他自滿自足而不虛心學習,能謹守節操但不知恭順,最後以窮途因窘而告終,真令人悲傷啊!

絳侯周勃者,沛人也。其先卷人①,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②,常為人吹蕭給喪事③,材官引強④。高祖之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下方與。方與反,與戰,卻適⑤。攻豐,擊秦軍碭東。還軍留及蕭。復攻碭,破之。下下邑,先登⑥。賜爵五大夫。攻蒙、虞,取之。擊章邯車騎,殿⑦。定魏地。攻爰戚、東緡,以往至栗,取之。攻嚙桑,先登。擊秦軍阿下,破之。追至濮陽,下甄城。攻都關、定陶,襲取宛朐,得單父令⑧。夜襲取臨濟,攻張,以前至卷,破之。擊李由軍雍丘下。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⑨。後章邯破殺項梁,沛公與項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安武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虎賁令,以令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於城武,破之。擊王離軍,破之。攻長社,先登。攻潁陽、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屍北。南攻南陽守⑩,破武關、嶢關。破秦軍於藍田。至咸陽,滅秦。

①先:祖先。②薄曲:養蠶器具,用竹子或蘆葦編織,今稱「蠶箔」。薄,同「箔」。③吹蕭給喪事:意思是辦喪事的人家吹簫奏哀樂或為唱輓歌伴奏。給,供給,這裡是服事的意思。按,當時的簫又稱排簫,由長短不同的竹管若干根並列製成。④材官:勇武的士卒。引強:拉強弓。⑤卻:打退。適:通「敵」。⑥登:指登上城牆。⑦殿:下等功。也可解釋為殿後,即後衛部隊。⑧令:縣令。⑨多:功勛的一種,力戰有功為多。⑩(yǐ,以):南陽郡守的名字。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拜為將軍。還定三秦,至秦,賜食邑懷德①。攻槐里、好畤,最②。擊趙賁、內史保於咸陽③,最。北攻漆。擊章平姚卬軍。西定汧。還下郿、頻陽。圍章邯廢丘。破西丞④。擊盜巴軍,破之。攻上邽。東守嶢關。轉擊項籍。攻曲逆⑤,最。還守敖倉,追項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川)[水]、東海郡,凡得二十二縣。還守洛陽、櫟陽,賜與穎(陽)[陰]侯共食鍾離⑥。以將軍從高帝擊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⑦。賜爵列侯⑧,剖符世世勿絕⑨。食絳八千一百八十戶⑩,號絳侯。以將軍從高帝擊反韓王信於代(11),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攻韓信軍銅鞮,破之。還降太原六城。擊韓信胡騎晉陽下,破之,下晉陽。後擊韓信軍於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12)。還攻樓煩三城,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13)。

①食邑:即封地。受封者在此徵收稅以生活之需,所以又稱為「食邑」。②最:上等功。③保:人名。④西:地名。丞:縣丞。⑤曲逆:地名。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文字有誤,《漢書》作「曲遇」是對的。⑥潁陰侯:即灌嬰。⑦當:抵禦敵人。馳道:古代供皇帝車馬行駛的大道。⑧列侯:秦漢時設置的二十等爵位中最高的就是列侯。⑨符:古代朝廷傳達命令或調兵遣將的憑證,剖分為二,朝廷與大臣或將宮各執其一。這裡是說劉邦許諾周勃的爵位可以世代相傳,雙方剖分一符作為永久的憑證。⑩食絳:以絳縣為食邑。(11)韓王信:戰國韓國國王的後代,有時也簡稱韓信,與漢將韓信是兩個人。關於他的事迹可參閱《韓信盧綰列傳》。(12)追北:追擊敗逃的敵軍。北:敗逃。(13)遷:調動官職,多指陞官。

擊陳豨①,屠馬邑②。所將卒斬豨將軍乘馬③。擊韓信、陳豨、趙利軍於樓煩,破之。得豨將宋最、雁門守圂④。因轉攻得雲中守遫⑤、丞相箕肆、將勛⑥。定雁門郡十七縣,雲中郡十二縣。因復擊豨靈丘,破之,斬豨,得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肆。定代郡九縣。燕王盧綰反⑦,勃以相國代樊噲將⑧,擊下薊,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守陘、太尉弱、御史大無施⑨,屠渾都。破綰軍上蘭,復擊破綰軍沮陽。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右北平十六縣,遼西、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二十二縣。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⑩,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11);別破軍二,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①關於陳豨的詳情,可參閱《韓信盧綰列傳》。②屠:屠城。攻破敵城後,燒毀建築,屠殺軍民。③乘馬:人名。乘馬,複姓。④圂:雁門郡守的名字。⑤遫:雲中郡守的名字。⑥勛:將軍的名字。⑦燕王盧綰反叛的詳情,參閱《韓信盧綰列傳》。⑧這句文字可能有誤。按本篇所述及《陳丞相世家》《樊酈滕灌列傳》所記,周勃這時是太尉不是相同。這時的相國是樊噲。⑨從「得綰大將抵」至此處,其中的抵、偃、陘、弱、施五個字都是人名。⑩最:總計。(11)二千石:指年俸是二千石這一等級的官吏。漢代以年俸粟米的數額分別官吏的等級,郡守、郡尉都屬二千石這一等級。

勃為人木強敦厚①,高帝以為可屬大事②。勃不好文學③,每召諸生說士④。東鄉坐而責之⑤:「趣為我語⑥。」其椎少文如此⑦。勃既定燕而歸,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歲,高後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漢相國,秉漢權⑧,欲危劉氏。勃為太尉,不得入軍門。陳平為丞相,不得任事⑨。於是勃與平謀,卒誅諸呂而立孝文皇帝。其語在《呂氏》、《孝文》事中⑩。文帝即立,以勃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食邑萬戶。居月余,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11),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寵(12),久之即禍及身矣。」勃懼,亦自危,乃謝請歸相印(13)。上許之。歲余,丞相平卒,上復以勃為丞相。十餘月,上曰:「前日吾詔列侯就國(14),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國。

①木強:質樸剛強。②屬:委託,託付。③文學:文,文辭、文章;學,學問。④說士:遊說之士。⑤鄉:同「向」。面向。⑥趣:通「促」。趕快。⑦椎:樸實。少文:缺少文采。⑧秉:掌握,把持。⑨任事:指處理政事。⑩《呂后》:指《呂太后本紀》。《孝文》:指《孝文本紀》。(11)立代王:擁立代王劉恆為皇帝。(12)以:這樣。(13)謝:辭卻。這裡指辭職。(14)就國:前往封地。國,指封地。

歲余,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①,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②,令家人持兵以見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③。廷尉下其事長安④,逮捕勃治之⑤。勃恐,不知置辭,吏稍侵辱之⑥。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⑦。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⑧,故獄吏教引為證。勃之益封受賜,盡以予薄昭。及系急⑨,薄昭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⑩,曰:「絳侯綰皇帝璽(11),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12)!」文帝既見絳侯獄辭,乃謝曰:「吏(事)方驗而出之(13)。」於是使使持節赦絳侯(14),復爵邑。絳侯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絳侯復就國。孝文帝十一年卒,謚為武侯。子勝之代侯。六歲,尚公主,不相中(15),坐殺人(16),國除。絕一歲(17),文帝乃擇絳侯勃子賢者河內守亞夫,封為條侯,續絳侯後。

①行縣:郡守郡尉到各縣巡視。行,巡行、巡視。②被:同「披」。③下:交給,交付。④長安:指長安負責刑獄的官員。⑤治:懲處,審理。⑥稍:逐漸地。⑦牘:木簡。⑧尚:古代娶公主為妻稱為尚,不能說娶。⑨系:拘囚,關押。⑩冒絮:頭巾之類。提:投擲。(11)綰:掛。璽:皇帝的印章。(12)顧:反而。(13)驗:查證。(14)節:證明代表皇帝的信物,又稱「符節」。(15)相中:相合。(16)坐:因犯……罪。(17)絕:這裡指爵位中斷。

條侯亞夫自未侯為河內守時,許負相之,曰:「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①,貴重矣,於人臣無兩。其後九歲而君餓死。」亞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②,子當代,亞夫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示我。」許負指其口曰:「有從理入口③,此餓死法也④。」居三歲,其兄絳侯勝之有罪,孝文帝擇絳侯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亞夫為條侯,續絳侯後。

①秉:通「柄」。權力,權柄。②有如:如果。③從理:縱紋。從,通「縱」。④法。古代相術家稱人的面相或骨相為法。

文帝之後六年①,匈奴大入邊。乃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②,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③,持滿④。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⑤。壁門士吏謂從屬車騎曰:「將軍約⑥,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⑦。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⑧,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⑨。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⑩,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余,三軍皆罷,乃拜亞夫為中尉。孝文且崩時,誡太子曰:「即有緩急(11),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崩,拜亞夫為車騎將軍。

①後六年:指文帝後元六年(前158)。②祝茲侯徐厲: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應作「松茲侯徐悼」。③彀:把弓弩張開、張滿。④持滿:把弓弦拉滿。⑤壁:營壘。⑥約:規約,規定。⑦按轡:控緊馬韁繩。⑧介:甲。胄:頭盔。⑨式:手扶車前橫木表示敬意。式,同「軾」。⑩曩:以往,從前。(11)即:如果。緩急:危急。這裡是偏義複合詞。

孝景三年,吳楚反①。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②,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③,絕其糧道,乃可制。」上許之。太尉既會滎陽,吳方攻梁,梁急,請救。太尉引兵東北走昌邑,深壁而守④。梁日使使請太尉,太尉守便宜⑤,不肯往。樑上書言景帝,景帝使使詔救梁。太尉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⑥。吳兵乏糧,飢,數欲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太尉帳下。太尉終卧不起。頃之,復定。後吳奔壁東南陬⑦,太尉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兵既餓,乃引而去⑧。太尉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濞棄其軍,而與壯士數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後,購吳王千金⑨。月余,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攻守三月,而吳楚破平。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太尉有郤⑩。

①吳楚反:以吳王濞為首的吳楚七國發動叛亂,後稱「七國之亂」。這是漢初有名的政治事件,詳情參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②剽:強悍,勇猛。輕:輕捷。③委:拋棄。④深壁:加高營壘。⑤便宜:有利,適宜。⑥弓高侯:名韓頹當。食道:即糧道。⑦陬:角落。⑧引:退。⑨購吳王:懸賞捉拿吳王。⑩郤:裂痕,仇怨。

歸,復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廢栗太子①,丞相固爭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條侯之短。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景帝讓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②,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竇太后曰:「人主各以時行耳。自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乃(封)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景帝曰:「請得與丞相議之。」丞相議之,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景帝默然而止。其後匈奴王[唯]徐盧等五人降③,景帝欲侯之以勸後④。丞相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景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唯]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景帝中三年⑤,以病免相。

①景帝廢栗太子事,說見卷十一《孝景本紀》和卷四十九《外戚世家》。②南皮:竇太后之兄竇長君死後,景帝封其子竇彭祖為南皮侯。章武侯:竇太后這弟竇廣國被景帝封為章武侯。③唯徐盧:人名。五人:據卷十九《惠景間侯者年表》所記,景帝中元三年來降的匈奴為七人。④勸:勉勵,鼓勵。⑤中三年:即中元三年。

頃之,景帝居禁中①,召條侯,賜食。獨置大胾②,無切肉,又不置箸。條侯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景帝視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③?」條侯免冠謝。上起,條侯因趨出。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少④!」居無何,條侯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葬者⑤。取庸苦之⑥,不予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⑦,怒而上變告子,事連污條侯。書既聞上,上下吏。吏薄責條侯⑧,條侯不對。景帝罵之曰:「吾不用也⑨。」召詣廷尉⑩。廷尉責曰:「君侯欲反邪?」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邪?」吏曰:「君侯縱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條侯,條侯欲自殺,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國除。絕一歲,景帝乃更封絳侯勃他子堅為平曲線,續絳侯後。十九年卒,謚為共侯。子建代侯,十三年,為太子太傅。坐酎金不善(11),元鼎五年(12),有罪,國除。(13)條侯果餓死。死後,景帝乃封王信為蓋侯。

①禁中:宮中。②胾(zì,自):大塊的肉。③關於這句的含意,各家解說不同。一種意見認為是景帝對周亞夫的態度表示不滿,另一種意見認為是景帝向周亞夫表示歉意。據上下文推敲,似以前一種意見較妥。④怏怏:不高興的樣子。少主:指新立的太子劉徹,即後來的漢武帝。⑤尚方:掌管製造和供應皇家用品的官署。被(pī,批):數量詞。具,件。⑥取庸:搬運的僱工。庸,同「佣」。⑦縣官:指天子。《索隱》解釋說:「所以謂國家為縣官者,《夏官》(《周禮》中的一篇)王畿內(天子領地之內)縣即國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縣官也。」⑧簿:文書。⑨這句的含意各家理解不同。一種理解是不再用普通獄吏審理此案;另一種理解是明確宣布不再任用周亞夫為官以解除審案者的顧慮;還有一種理解是因周亞夫不回答審問,景帝怒而宣稱:「用不著你再回答了。」三解都可通。⑩詣:到……去。(11)酎金:漢朝規定,諸侯每年應向朝廷進獻助祭的黃金,即酎金。(12)元鼎:漢武帝的第五個年號,共六年(前116—前111)。(13)「坐酎金不善」至此數句可能文字有錯亂。《漢書?周勃傳》作:「坐酎金免官,後有罪,國除。」顧炎武在《日知錄》卷二十七中認為:「當雲『元鼎五年,坐酎金不善,國除。』衍『有罪』二字。」

太史公曰:絳侯周勃始為布衣時,鄙朴人也,才能不過凡庸。及從高祖定天下,在將相位,諸呂欲作亂,勃匡國家難①,復之乎正。雖伊尹、周公②,何以加哉!亞夫之用兵,持威重,執堅刃③,穰苴曷有加焉④!足已而不學,守節不遜⑤,終以窮困。悲夫!

①匡:挽救。②伊尹:其事迹參見卷三《殷本紀》。周公:其事迹詳見卷三十三《魯周公世家》。③堅刃:堅韌。④穰苴:其事迹詳見卷六十四《司馬穰苴列傳》。曷:何,豈。⑤守節:謹守臣節。指反對廢栗太子,反對封王信、唯徐盧等事。不遜:不恭順,傲慢無禮。指讓宴席官取箸,不回答審問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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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劉軍 譯註

【說明】本篇雖以「梁孝王世家」名篇,實際載述孝文三王劉武、劉參、劉勝的行事。善舉著以包之,是《史記》多見的一種寫法。漢王朝統治地位得以穩定之後,為進一步加強中央集權,必然要逐步消減同姓王的權勢,這就決定了劉武家族衰敗命運的必然性。但驕橫也是其衰亡的重要原因。劉武依仗其母竇太后對他的溺愛、孝景帝對他的放縱,驕橫恣睢。「出言蹕,入言警」,因為未能繼承帝位,怨恨並暗殺議臣十餘人,以致險遭殺身之禍,最終憂鬱而死。其子又依仗他受寵,或恣行忘禮,或濫殺無辜。五人中四人的封國被廢除,甚至有的被貶為庶人。湯諧《史記半解》云:「一篇寫太后之溺愛梁王,正所以幾危梁王,為千秋炯戒。後寫罍樽事,則又見梁王這急於貨寶,正所以危其後人也。然財物多太后所賜,則禍胎仍太后所貽,而溺愛這失益見矣。至其文境沉雄於淡泊深志之中,具生龍活虎之勢,哪得不令人嘆絕!」

梁孝王劉武,是孝文帝的兒子,與孝景帝為同母兄弟。他的母親是竇太后。孝文帝共有四個兒子:長子為太子,就是孝景帝;次子名武;三子名參;四子名勝。孝文帝即位第二年(前178),封劉武為代王,封劉參為太原王,封劉勝為梁王。過了兩年,遷代王為淮陽王。把代國的封地全部劃歸太原王,號為代王。劉參在位十七年,於孝文帝後元二年(前162)去世,謚為孝王。孝王的兒子劉登繼位,這就是代共王。代共王在位二十九年,於武帝元光二年(前133)去世。共王的兒子劉義繼位,這就是代王。過了十九年,漢朝擴充關塞,以常山為界,遷代王為清河王。改遷時在武帝元鼎三年(前114)。起初,劉武封為淮陽王的第十年,梁王劉勝去世,謚為梁懷王。懷王是孝文帝最小的兒子,比其他的兒子更受到寵愛。第二年,遷淮陽王劉武為梁王。劉武初受封為梁王,是孝文帝十二年(前168)。梁王自起初受封為代王到改封為梁王,前後為王已十一年了。梁王十四年(前165),入朝。十七年,十八年,連年入朝,並留在京師,到第二年才回到自己的封國。二十一年又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去世。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又入朝。那時皇上尚未立太子。皇上與梁王宴飲,曾經在閑談時說:「千秋萬歲之後,傳位於梁王你。」梁王謙虛地推辭。他雖然明知這不是真心話,但心中暗喜。太后也同樣高興。那年春天,吳、楚、齊、趙等七國反叛。吳、楚先攻擊梁國的棘壁,殺死數萬人。梁孝王據守睢陽城,命韓安國、張羽等人為大將軍,抵抗吳、楚之兵。吳、楚受阻於梁,不敢越過梁國向西進兵,和太尉亞夫等人相持了三個月。吳、楚破滅,計算功勞,梁國所斬殺俘獲的吳、楚軍隊的數目和朝廷大略一樣多。次年,朝廷立太子。後來梁王因是皇上的親兄弟,立有大功,又受封於大國,據有天下肥沃的土地。其封地北以泰山為界,西達高陽,共有四十餘城,多數是大縣。梁孝王,是竇太后的小兒子,很受寵愛,所得到的賞賜不計其數。於是,梁孝王建造東苑,方圓三百多里,擴展睢陽城至七十里。大興土木,建造宮殿,修築架空通道,從宮殿連接到平台長達三十多里。有天子賞賜的旌旗,外出隨從千乘萬騎。到處馳馬狩獵,排場之壯盛擬似天子。出入宮殿,清道禁絕行人,言「警」稱「蹕(bì,畢)。攬四方豪傑,自崤山以東的遊說之士,像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等人,莫不盡歸梁國。公孫詭多有奇特怪誕之計,初次拜見梁王,梁王賜他千金,官職做到中尉,梁國稱他「公孫將軍」。梁國鑄造了許多兵器,弓箭、戈矛之類就有數十萬件,府庫的金錢近萬億,珠玉、寶器等京師還多。二十九年(前150)十月,梁孝王入京晉見景帝。景帝派使者拿著符節,駕著皇帝乘坐的駟馬車,到關前迎侯梁王。朝見景帝後,呈上奏摺請求留在京師,因為太后很寵愛孝王的緣故得以獲准。孝王入宮則陪侍景帝同乘步輦,出宮則同車遊獵,到上林苑去射鳥獸。梁國的侍中、郎官、謁者只須在名簿上登記上姓名,使可以出入天子殿門,和朝廷的官員沒有區別。十一月,皇上廢黜栗太子,竇太后想要讓孝王作繼承人。大臣和袁盎等人勸阻景帝,竇太后的動議受阻,從此也就不再提讓梁王作繼承人這件事。因為這件事很秘密,世人沒有誰知道。梁王於是辭別朝廷回歸封國。這年夏天四月,皇上立膠東王為太子。梁王怨恨袁盎和參與議嗣的大臣,就和羊勝、公孫詭等人謀劃,暗中派人刺殺袁盎和其他參與議嗣的十多位大臣。朝廷緝捕兇手,未獲。於是天子懷疑梁王,捕獲到兇手,果然是梁王所主使。於是景帝派遣使者不斷往來於至梁國的路上,到梁國去反覆按驗,逮捕公孫詭、羊勝。公孫詭、羊勝藏匿在梁王的後宮。使者責問二千石官員很急迫,梁相軒丘豹和內史韓安國進諫梁王,梁王才命令羊勝、公孫詭都自殺,之後把他們交出來。皇上因此怨恨梁王。梁王恐懼,於是派韓安國通過長公主向太后認罪,請求寬宥,這才得到寬恕。皇上的怒氣逐漸消釋,梁王便上書請求朝見。到達函谷關後,茅蘭勸梁王乘坐布車,只帶兩個騎兵入京,躲藏在長公主的園囿之中。朝廷派使者迎接梁王,而梁王已經入關,隨從車馬都在關外,不知梁王所在。太后哭泣道:「皇上殺了我的兒子!」景帝為此憂恐。於是梁王背著刑具俯伏在宮廷門下,認罪自請處罰,太后、景帝非常高興,相對哭泣,兄弟之情又如以前。然後把梁王隨從官員悉召入關。然而景帝漸漸疏遠梁王,不再和他同乘車輦了。三十五年(前144)的冬天,梁王又入京朝見。呈上奏摺請求留住京師,皇上沒有答應。梁王回到封國後,心神恍忽不樂。到北方的良山打獵,有人獻上一頭牛,牛足長在背上,孝王對它感到厭惡。六月中旬,得了熱病,過了六天就病死了。謚為孝王。

孝王孝敬母親,每次聽說太后生病,吃不下東西,睡不好覺,常想留在長安侍候太后。太后也疼愛他。得知梁王病故,竇太后哭得很悲痛,不進飲食,說:「皇上果然殺了我的兒子!」景帝為之悲哀,憂懼,不知所措。和長公主商量,於是分梁國為五國,把孝王的五個兒子全封為王,五個女兒也都封給她們湯沐邑。把這些措施上奏給太后,太后才變得高興起來,特地因景帝的這種處置加了一次餐。梁孝王長子劉買繼承王位,被封為共王;次子劉明被封為濟川王;三子劉彭離被封為濟東王;四子劉定被封為山陽王;少子劉不識被封為濟陰王。梁孝王未死時,財產多得以億萬計算,無法計數。死後,他府庫所余的黃金尚有四十多萬斤,其他財物也相當於此。梁共王三年(前141),景帝去世。共王在位七年而死,他的兒子劉襄繼位,這就是平王。梁平王劉襄十四年(前123),梁平王的母親是陳太后。共王的母親是李太后。李太后,是平王的親祖母。平王的王后姓任,叫任王后。任王后很受平王劉襄的寵受。當初,孝王在世時,有一個罍(léi雷)樽,價值千金。孝王告戒後人,要好好保管罍樽,不得送給別人。任王后聽說卻想得到罍樽。平王祖母李太后說:「先王有遺命,不得把罍樽送給別人。其他的東西即使價值億萬,任你自取。」任王后執意要得到這個罍樽。平王劉襄徑直使人開啟府庫取來罍樽,賜給任王后。李太后大怒,朝廷的使者來梁國,李太后要親自向使者訴說此事,平王劉襄和任王后攔阻她,關上門,李太后和他們爭門奪路,手指被門縫夾住,終於未能見到朝廷的使者。李太后私下和食官長以及郎中尹霸等人通姦,於是平王和任王后派人以此暗示勸阻李太后,李太后因為內有淫亂的行為,也就作罷了。後來李太后病故。她生病的時候,任王后未曾請安問病;死了,又不居喪守孝。元朔年間,睢陽人有名叫類犴(àn,岸)反的,有人侮辱了他的父親,這個人和淮陽太守的門客同車外出,太守門客下車離去,類犴反在車上殺死他的仇人便逃走了。淮陽太守很生氣,以此責備梁國二千石官員。二千石以下的官員緝捕類犴反非常緊急,就逮捕了類犴反的親屬。類犴反知道梁國宮中的隱秘事,於是向朝廷上書報告,詳細說出平王和祖母為罍樽而爭執的前後情況。當時丞相以下的官員知道了這件事,想藉此打擊梁國的高級官吏,奏文終於讓天子知道了。天子交給官吏調查審問,果然有這件事。公卿奏請皇上廢黜平王劉襄為平民。天子說:「李太后有淫亂的行為,梁王劉襄又沒有良好的太師太傅,所以陷於不義。」於是削減梁國八城封地,把任王后斬首於市。梁國還剩下十城。劉襄在位三十九年去世,謚為平王。他的兒子劉無傷立為梁王。濟川王劉明是梁孝王的兒子,孝景帝中元六年(前144)由桓邑侯晉封為濟 川王。七年後,因射殺中尉犯罪,朝廷中的有關主事官員奏請誅殺濟川王,天子不忍心殺他,廢黜劉明為平民,貶遷到房陵,封地歸屬朝廷,變為郡縣。濟東王劉彭離是梁孝王的兒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為濟東王。二十九年後,劉彭離驕縱兇悍,沒有人君的風範,夜晚私下和他的奴僕、亡命少年幾十人去打劫殺人,掠取別人的財物以為樂事。他所殺的人被發覺的就有一百多,全國都知道,沒有人敢夜間外出。被他殺的人的兒子上書告發。朝廷中有關主事官員奏請誅殺他。皇上不忍心,把他廢黜為平民,貶遷到上庸,封地歸屬朝廷,變為大河郡。山陽哀王劉定是梁孝子的兒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為山陽王。在位九年而死,沒有兒子,封國被廢除,封地歸屬朝廷,變為山陽郡。濟陰哀王劉不識是梁孝王的兒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為濟陰王。在位一年而死,沒有兒子,封國被廢除,封地歸屬朝廷,變為濟陰郡。

太史公說:梁孝王雖然因為是天子親兄弟、太后愛子的緣故,受封於肥沃之地為王,也正趕上國運隆盛,百姓富足,所以能夠增殖其財貨,擴建宮室,車馬服飾和天子相似。然而,這樣做也屬於僭越行為了。

褚少孫先生說:我做郎官時,從宮殿中喜好說長論短的老郎官那裡聽說過梁孝王的事迹。我私下認為使梁孝王怨恨不滿,要圖謀不軌,想做皇帝,是從朝廷中惹出來的。當時的太后是國家的女主,因為疼愛小兒子的緣故,想讓梁王為太子。朝中大臣不及時直說這樣做不可以的情由,而一味阿諛奉承,凈管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情,私下討好太后以求得到賞賜,這不是忠臣啊!假如大臣們都能說出像魏其侯、竇嬰說出的那番堂堂正正的話,怎麼會有後來的禍患?景帝與梁孝王家宴,侍候太后飲酒,景帝說:「在我千秋萬歲之後,把帝位傳給你梁王。」太后為此很高興。竇嬰在宴席前,伏地諫道:「漢朝的法制規定,帝位傳給長子、長孫,現在皇上怎可傳給弟弟,擅自搞亂高皇帝的規定呢!」當時景帝沉默不語。太后心裡也很不愉快。從前周成王和年幼的小弟弟站在樹下,他拿起一片桐葉對弟弟說:「我以此封你。」周公聽見了,向前拜見道:「天王分封弟弟,很好。」成王說:「我只不過和他開玩笑罷了。」周公說:「作為君主沒有不當的舉動,不應該有開玩笑的話,說了就一定要做到。」於是就把應縣封給小弟。從此以後,成王終生不敢有戲言,說的話一定做到。《孝經》上說:「不合法度的話不說,不合道理的事不做。」這是聖人的明訓啊。當時皇上不應該用那種好聽的話對梁王許願。梁王上有太后可以倚重,驕傲縱恣已經很久,多次聽景帝許願之言,要千秋萬歲後把帝位傳給梁王,可是實際上不這樣做。另外,諸侯王朝見天子,根據漢朝的制度,應當一共只見四次。剛到京城時,入宮晉見,謂之「小見」;到了正月初一的清晨,捧著皮墊擺上璧玉向皇帝道賀正月,謂之「法見」;再過三天,皇帝為侯王設下酒宴,賜給他們金錢財物;再過兩天,諸侯王又入宮「小見」,然後辭別歸國。一共留居長安不過二十天。所謂「小見」,即在宮內不拘大禮相見,飲宴於王宮禁地,這不是一般士人所能進入的。現在梁王西入長安朝見皇上,趁此留居宮中,將近半年。他入宮和皇上同輦而坐,出宮與皇上同車而乘。皇上以誇大的言詞諷示他將來要做皇帝而實際上又不能兌現,以致使梁王口出怨言,圖謀叛逆,於是又跟著為他擔憂,這不是背離事理太遠了嗎?除了大賢大德之人,不懂得謙恭退讓。按漢朝的禮儀制度,朝見皇上慶賀正月,通常是一王和四侯一起朝見,十多年才進京一次。而今梁王卻常連年入京朝見,並久留於京。俗語說:「驕縱的孩子不懂得孝順。」這話說得不錯啊。所以對諸侯王應當替他們設置好的太師太傅,讓忠正敢言之士為相輔佐他,就如汲黯、韓長孺等人那樣,敢於直言極諫,這怎麼還會有禍患發生呢!聽說梁王西入京師朝見,謁見竇太后,家人相見,和景帝一起陪坐在太后面前,他們母子、兄弟之間高興地說貼心話。太后對景帝說:「我聽說殷商的制度親其兄弟,周朝的制度尊其祖先,其道理是一樣的。百年之後,我把梁孝王託付給你。」景帝跪在坐席上抬起身子說:「是。」宴罷出宮,景帝召集袁盎等精通經術的大臣說:「太后說了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袁盎等人一齊回答說:「太后的意思要立梁王為皇帝的太子。」景帝問其中的道理,袁盎等人說:「殷商的傳統親其兄弟,所以傳位於其弟。周朝的傳統尊其祖先,所以傳位於其子。殷商的傳統崇尚質樸,質樸就效法上天,親其親人,所以傳位於弟。周朝的傳統崇尚華美,華美就效法大地,尊是敬的意思,敬其本原,所以傳位於長子。周朝的制度,太子死了,立嫡孫。殷朝的制度,太子死了,立其弟。」景帝說:「你們的看法如何?」大家一齊回答說:「現在漢朝的制度是效法周朝,周朝的制度不能立兄弟,應當立兒子。正因為這樣,所以《春秋》以此指責宋宣公。宋宣公死後,不立兒子而傳位給弟弟。其弟繼位為國君死後,又把君位歸給他的哥哥的兒子。其弟的兒子爭奪君位,認為自己應當接替父親身後之位,於是殺了宣公的兒子。因此國家大亂。禍患不斷。所以《春秋》說:『君子尊崇遵循正道,宋國的禍亂是宣公造成的。』臣等請求謁見太后說明這個道理。」袁盎等人入宮謁見太后說:「太后說要立梁王,那麼,梁王死後要立誰?」太后說:「我再立皇帝的兒子。」袁盎等人向太后陳述了這樣一些史實情況:宋宣公不立應當繼位的嫡子而發生禍亂,禍亂延續了五代而不斷絕,以及不剋制小的私心便會遺害大義。太后聽了,這才理解其中的道理,因而也就高興了,隨即讓梁王歸回封國。梁王聽說這種意見出自袁盎等大臣,就怨恨起他們來,於是派人來殺袁盎。袁盎回頭看到刺客,說:「我就是所說的袁將軍,你不會弄錯人吧?」刺客說:「正是你!」刺客殺了袁盎,丟棄了他的劍,劍插在袁盎的身上。查看那把劍,是剛剛磨過的。查問長安城中製作或磨礪刀劍的工匠,工匠說:「梁國郎官某人曾來磨過這把劍。」以此得知線索,察覺陰謀,便派遣使者追捕兇手。光是梁王所要殺的大臣就有十多人,執法的官吏窮究其根源,梁王謀反的端倪已經十分明顯地顯露出來。太后為之食不下咽,日夜哭泣不停。景帝為此很擔憂,問辦法於公卿大臣,大臣認為遣精通經術的的官吏去處理,才可解除太后之憂。於是派遣田叔、呂季主去處理此案。這兩人都精通經術,識大禮。結案歸來,走到霸昌廄,取火把梁王謀反的證辭全部燒掉,只空手來回奏景帝。景帝問:「案子辦得怎麼樣?」回奏說:「梁王不知情。參與其事的人,只有他的寵臣羊勝、公孫詭等人罷了。臣等謹按律令誅殺了他們,梁王平安無恙。」景帝很高興,說:「趕快去謁見太后。」太后得知,立刻起來坐著吃飯,心情恢復了平靜。所以說,不精通經術、不懂古今大禮的人,不可以委任為三公及左右近臣。孤陋寡聞之人,如同從管中窺天一樣。

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與孝景帝同母。母,竇太后也。孝文帝凡四男:長子曰太子,是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參;次子勝①。孝文帝即位二年②,以武為代王,以參為太原王,以勝為梁王。二歲,徙代王為淮陽王。以代盡與太原子③,號曰代王。參立十七年,孝文後二年卒④,謚為孝王。子登嗣立,是為代共王,立二十九年,元光十年卒⑤,子義立,是為代王。十九年,漢廣關⑥,以常山為限⑦,而徙代王王清河。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⑧。初,武為淮陽王十年,而梁王勝卒,謚為梁懷王。懷王最少子,受幸異於他子。其明年,徙淮陽王武為梁王。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梁王自初王通曆已十一年矣⑨。

①勝:卷十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也作「勝」,卷十《孝文本紀》以及《漢書?文帝紀》、《漢書?諸侯王表》、《漢書?文三王傳》等則作「揖」。②孝文帝即位二年:即前178年。③這一句的意思是說,把代國的封地全部劃歸太原王。與:給予。④孝文後二年:漢文帝後元二年,即前162年。⑤元光二年:前133年。元光,漢武帝的第二年號(前134—前129)。⑥廣關:擴展關塞。⑦限:界限。⑧元鼎三年:前114年。元鼎,漢武帝的第五個年號(前116—前111)。⑨通曆:共經歷。

梁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①,留②,其明年,乃之國。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復入朝。是進上未置太子也。上與梁王燕飲③,嘗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後傳於王④。」王辭謝。雖知非至言⑤,然心內喜。太后亦然。

①比年:連年。按,卷十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未載十七年來朝。②留:指留在京師。③燕飲:指較隨便的家宴。燕,通「宴」,安閑。④千秋萬歲:君王死的諱辭。⑤至言:深切中肯的話,真心話。

其春,吳、楚、齊、趙七國反①。吳、楚先擊梁棘壁,殺數萬人。梁孝王城守睢陽②,而使韓安國、張羽等為大將軍,以距吳、楚③。吳、楚以梁為限④,不敢過而西,與太尉亞夫等相距三月⑤。吳、楚破,而梁所破殺虜略與治中分⑥。明年,漢立太子。其後梁最親,有功,又為大國,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⑦,西至高陽,四十餘城,皆多大縣。

①吳、楚、齊、趙七國反:漢景帝三年(前154),吳王劉濞聯合楚王劉戊、趙王劉遂、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濟南王劉辟光、菑川王劉賢,為了反對朝廷的削藩政策,發動大規模叛亂。其中的膠西、膠東、濟南、菑川四國都是由齊國分出來的。這裡用「齊」概指這四個諸侯國。詳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②城守:據城守御。③距:通「拒」,抵禦。④限:阻隔。⑤相距:相持。⑥略:大約。中分:對半分,相等。⑦界:以……為界。

孝王,竇太后少子也,愛之,賞賜不可勝道。於是孝王築東苑,方三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①,自宮連屬於平台三十餘里②。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③。東西馳獵,擬於天子④。出言⑤,入言警⑥。招延四方豪桀⑦,自山以東遊說之士⑧,莫不畢至,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之屬⑨。公孫詭多奇邪計,初見王,賜千金,官至中尉,梁號之曰公孫將軍。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數十萬,而府庫金錢且百巨萬⑩,珠玉寶器多於京師。

①復道:樓閣間有上下兩重通道,其架空者稱復道。又名閣道,俗稱天橋。②連屬:連接,連續。③千乘萬騎:古時一車四馬謂之「乘」,一人一馬謂之「騎」。這裡極言出從車輛、人馬之多。《索隱》引《引宮儀》云:「天子法駕三十六乘,大駕八十一乘,皆備千乘萬騎而出也。」④擬:比擬,類似。⑤:亦作「蹕」。古代帝王出行時止人清道謂之「蹕」。⑥警:警戒。以上兩句相互為文,即出入皆警蹕。⑦桀:通「傑」。⑧山:指崤山。⑨屬:類。⑩百巨萬:億萬。巨萬,一億。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節乘輿駟馬①,迎梁王於天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親故。王入則侍景帝同輦②,出則同車遊錯,射禽獸上林中③。梁之侍中、郎、渴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門④,與漢宦無異。

①節:符節,使者所持的信物。乘輿:皇帝和諸侯乘坐的車子。駟馬:古時一車套四馬,因稱四馬之車或車之四馬為「駟」。②輦:這裡指輦車,即在宮中乘坐的人拉車,後世稱為步輦。③上林:苑名。苑內放養禽獸,供帝王射獵。故址在今陝西西安西南。④著籍:在名薄上登記。引:導引。

十一月,上廢栗太子①,竇太后心欲以孝王為所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關說於景帝②,竇太后義格③,亦遂不復言以梁王為嗣事由此。以事秘,世莫知。乃辭歸國。

①栗太子:劉榮,栗姬所生。②關說:諫阻。③義格:動議受阻。義,通「議」。格,受阻礙。

其夏四月,上立膠東王為太子①。梁王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之屬陰使人剌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餘人②。逐其賊,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王③,逐賊,果梁使之。乃遣使冠蓋相望於道,覆按梁④,捕公孫詭、羊勝。公孫詭、羊勝匿王后宮。使者責二千石急⑤。梁相軒丘豹及內史韓安國進諫王,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於梁王⑥。梁王恐,乃使韓安國因長公主謝罪太后⑦。然後得釋。

①膠東王:劉徹,即後來的漢武帝。②陰:暗中,暗地裡。③意:懷疑。④覆按:反覆檢驗審查。覆,通「復」。按,查驗,審查。⑤二千石:漢代官吏祿等級,這裡用以指代這個等級的官吏。⑥怨望:怨恨,責怪。望,埋怨。⑦長公主:皇帝的姊妹,此指文帝長女館陶公主劉嫖。

上怒稍解,因上書請朝。既至關,茅蘭說王①,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於長公主園。漢使使迎王,王已入關,車騎盡居外,不知王處。太后泣曰:「帝殺吾子!」景帝憂恐。於是梁王伏斧質於闕下②,謝罪,然後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復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然景帝益疏王③,不同車輦矣。三十五年冬,復朝。上疏欲留,上弗許。歸國,意忽忽不樂④。北獵良山,有獻牛,足出背上,孝王惡之。六月中,病熱,六日卒,謚日孝王。

①說:勸說。②斧質:古代殺人刑具。質,同「鑕」,殺人時作墊用的砧板。闕:宮闕,帝王居住的地方。此指宮門。③益:逐漸。④忽忽:恍忽不安的樣子

孝王慈孝①,每聞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寢,常欲留長安侍太后。太后亦愛之。及聞梁王薨,竇太后哭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子!」景帝哀懼,不知所為。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為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為王,女五人皆食湯沐邑②。於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說,為帝加一餐。梁孝王長子買為梁王,是為共子③;子明為濟川王;子彭離為濟東王;子定為山陽王;子不識為濟陰王。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不可勝數。及死,藏府余黃金尚四十餘萬斤④,他財物稱是⑤。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為平王。

①慈:孝敬奉養父母。②湯沐邑:漢代稱皇帝、皇后、公主等收取賦稅的私邑。③共:通「恭」。謚號用字。卷十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正作「恭」。④藏府:府庫。藏存東西的地方。⑤稱:相副,相當。

梁平王襄十四年,母曰陳太后。共王母曰李太后。李太后,親平王之大母也①。而平王之後姓任,曰任王后。任王后甚有寵於平王襄。初,孝王在時,有罍樽②,直千金③。孝王誡後世,善保罍樽,無得以與人。任王后聞而欲得罍樽。平王大母李太后曰:「先王有命,無得以罍樽與人。他物雖百巨萬,猶自恣也④。」任王后絕欲得之⑤。平王襄直使人開府取罍樽⑥,賜任王后。李太后大怒,漢使者來,欲自言,平王襄及任王后遮止,閉門,李太后與爭門,措指⑦,遂不得見漢使者。李太后亦私與食官長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亂,而王與任王后以此使人風止李太后⑧,李太后內有淫行,亦已。後病薨。病時,任後未嘗請病⑨;薨,又不持喪⑩。

①大母:祖母。②罍樽:罍形酒器。罍:器名,青銅製或陶制,形圓或方,用以盛酒或水。③直:同「值」。④自恣:放任,自便。⑤絕:極,非常。⑥直:徑自,徑直。⑦措:軋,夾住。⑧風:通「諷」。用含蓄的話暗示或勸告。⑨請病:請安問病。⑩持喪:居喪守孝。

元朔中①,睢陽人類犴反者,人有辱其父,而與睢陽太守客出同車。太守客出下車,類犴反殺其仇於車上而去。睢陽太守怒,以讓梁二千石②。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執反親戚③。反知國陰事④,乃上變事⑤,具告知王與大母爭樽狀,時丞相以下見知之,欲以傷梁長吏,其書聞天子。天子下吏驗問,有之。公卿請廢襄為庶人。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王襄無良師傅,故陷不義。」乃削梁八城,梟任王后首於市。梁余尚有十城。襄立三十九年卒,謚為平王。子無傷立為梁王也。

①元朔:漢武帝第三個年號(前128—前123)。②讓:責備。③執:捉拿。④陰事:秘密不可告人的事。此指上文任王后與李太后爭罍樽事。⑤上變事:向朝廷報告突然發生的非常事件。

濟川王明者,梁孝王子,以桓邑侯孝景中六年為濟川王①。七歲,坐射殺其中尉②,漢有司請誅③,天子弗忍誅,廢明為庶人,遷房陵,地入於漢為郡。濟東王彭離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為濟東王。二十九年,彭離驕悍,無人君禮④,昏暮私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⑤,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國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殺者子上書言。漢有司請誅,上不忍,廢以為庶人,遷上庸,地入於漢,為大河郡。山陽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為山陽王。九年卒,無子,國除,地入於漢,為山陽郡。濟陰哀王不識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為濟陰王。一歲卒,無子,國除,地入於漢,為濟陰郡。

①孝景中六年:漢景帝曾兩次改元,第一次改元史稱中元,第二次改元史稱後元。「孝景中六年」即前144年。②坐:因犯……罪。③有司:古代設官分職,各有專司,因稱官吏為有司。這裡指有關官員。④禮:禮儀,風範。⑤行剽:從事搶劫。

太史公曰:梁孝王雖以親愛之故,王膏腴之地,然會漢家隆盛①,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財貨②,廣宮室,車服擬於天子③。然亦僭矣④。

①會:適逢,遇上。②植:通「殖」。增殖,積累。③車服:車馬服飾。④僭:超越本分。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聞之於宮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稱道之也。竊以為令梁孝王怨望,欲為不善者①,事從中生②。今太后,女主也,以愛少子故,欲令梁王為太子。大臣不時正言其不可狀③,阿意治小④,私說意以受賞賜⑤,非忠臣也。齊如魏其侯竇嬰之正言也⑥,何以有後禍?景帝與王燕見⑦,侍太后飲,景帝曰:「千秋萬歲之後傳王。」太后喜悅。竇嬰在前,據地言曰⑧:「漢法之約,傳子適孫⑨,今帝何以得傳弟,擅亂高帝約乎!」於是景帝默然無聲。太后意不說。

①欲為不善:指個企圖繼承帝位事。②中:指宮中。③時:及時。④阿意:曲從人意。治小:指管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⑤私說意:指暗地裡辦些使太后感到滿意的事。說,同「悅」。⑥齊:皆,全。正言:指下文應「傳子適孫」而不應「傳弟」的話。⑦燕見:亦作「宴見」,謂帝王閑暇時召見臣下。燕,通「宴」。⑧據地:指稽首至地。⑨適(dí,敵)孫:嫡長孫。適,同「嫡」。封建宗法制度下稱正妻為「適」。有時指正妻所生的兒子,有時也專指正妻所生的長子。

故成王與小弱弟立樹下①,取一桐葉以與之,曰:「吾用封汝。」周公聞之,進見曰:「天王封弟,甚善。」成王曰:「吾直與戲耳②。」周公曰:「人主無過舉③,不當有戲言,言之必行之。」於是乃封小弟以應縣。是後成王沒齒不敢有戲言④,言必行之。《孝經》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聖人之法言也⑤。今主上不宜出好言於梁王。梁王上有太后之重,驕蹇日久⑥,數聞景帝好言⑦,千秋萬世之後傳王,而實不行。

①弱:年少。②直:只,但。③過舉:錯誤的、不恰當的舉動。④沒齒:沒世,一輩子。⑤法言:格言。⑥驕蹇(jiǎn,揀):不順從,傲慢。⑦數:多次。

又諸侯王朝見天子,漢法凡當四見耳。始到,入小見①;到正月朔旦②,奉皮薦璧玉賀正月③,法見④;後三日,為王置酒,賜金錢財物;後二日,復入小見,辭去。凡留長安不過二十日。小見者,燕見於禁門內⑤,飲於省中⑥,非士人所得入也⑦。今梁王西朝,因留,且半歲。入與人主同輦,出與同車。示風以大言而實不與⑧,令出怨言,謀畔逆⑨,乃隨而憂之,不亦遠乎⑩!非大賢人,不知退認。今漢之儀法,朝見賀正月者,常一王與四侯俱朝見,十餘歲一至。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見(11),久留。鄙語曰「驕子不孝」(12),非惡言也。故諸侯王當為置良師傅,相忠言之士(13),如汲黯、韓長孺等,敢直言極諫,安得有患害!

①小見:即「燕見」。②朔旦:夏曆初一早晨。③皮薦:皮墊。④法見:按照禮儀制度所進行的正式朝見。⑤禁門:皇宮門。禁,皇帝居住的地方。⑥省:王宮禁地。⑦士:一般官吏或書生。⑧大言:指繼承帝位的話。⑨畔:通「叛」。⑩遠:指遠離事理。(11)比年:連年。比,接連。(12)鄙語:俗語。(13)相忠言之士:即以忠言之士為相。

蓋聞梁王西入朝,謁竇太后,燕見,與景帝俱侍坐於太后前,語言私說①。太后謂語曰:「吾聞殷道親親②,周道尊尊③,其義一也。安車大駕④,用梁孝王為寄。」景帝跪席舉身曰:「諾。」罷酒出,帝召袁盎諸大臣通經術者曰⑤:「太后言如是,何謂也?」皆對曰:「太后意欲立梁王為帝太子。」帝問其狀,袁盎等曰:「殷道親親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殷道質⑥,質者法天⑦,親其所親,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⑧。故立長子。周道,太子死,立適孫。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帝曰:「於公何如?」皆對曰:「方今漢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當立子。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⑨。宋宣公死,不立子而與弟。弟受國死,復反之與兄之子⑩。弟之子爭之,以為我當代父後,即刺父兄子。以故國亂,禍不絕。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禍宣公為之』(11)。臣請見太后白之。」袁盎等入見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終(12),欲誰立?」太后曰:「吾復立帝子。」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13),生禍,禍亂後五世不絕,小不忍害大義狀報太后(14)。太后乃解說,即使梁王歸就國。而梁王聞其義也於袁盎諸大臣所(15),怨望,使人來殺袁盎。袁盎顧之曰:「我所謂袁將軍者也,公得毋誤乎(16)?」剌者曰:「是矣!」剌之,置其劍(17),劍著身(18)。視其劍,新治。問長安中削厲工(19),工曰:「梁郎某子來治此劍。」以此知而發覺之,發使者捕逐之。獨梁王所欲殺大臣十餘人,文吏窮本之(20),謀反端頗見(21)。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景帝甚憂之,問公卿大臣,大臣以為遣經術吏往治之,乃可解。於是遣田叔、呂季主往治之。此二人皆通經術,知大禮。來還,至霸昌廄,取火悉燒梁之反辭,但空手來對景帝。景帝曰:「何如?」對曰:「言梁王不知也(22)。造為之者,獨其幸臣羊勝、公孫詭之屬為之耳。謹以伏誅死,梁王無恙也。」景帝喜說,曰:「急趨謁太后。」太后聞之,立起坐餐,氣平復。故曰,不通經術知古今之大禮,不可以為三公及左右近臣。少見之人,如從管中窺天也。

①語言私說:指他們母子、兄弟之間高興地說貼凡話。說,同「悅」。②親親:愛其親屬。③尊尊:尊敬其長輩。④安車大駕:安車,古代一種小車,以其可以坐乘,故名「安車」。又以凡婦人均坐乘,所以太后用以自指。犬駕:本指帝王出行的車駕,這裡用為死亡的諱稱。⑤經術:經學、儒術。⑥質:質樸。⑦法:取法,效法。⑧本始:本原。⑨非:責備。⑩反:同「返」。(11)引語出自《公羊傳?隱公三年》。大,尊崇。居正,遵循正道。(12)即:如果。(13)不立正:指不立嫡長子。(14)小不忍:在小的方面不剋制。此句指竇太后如果一味疼愛梁孝王,不剋制自己的偏心,就將會造成皇族內部爭奪繼承權的禍亂。(15)義:通「議」。主意,建議。(16)得毋:莫不是,該不會。(17)置:放棄,丟棄。(18)著:附著,加……於上。(19)削歷工:製作或磨礪刀劍的工匠。(20)窮本:窮盡本源。(21)見:同「現」。(22)言: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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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宗世家二十九

劉軍 譯註

【說明】本世家載述了孝景帝十三個為王兒子的衰敗經過。他們有的父姬子奸,「盡與其姊弟奸」,淫亂無度,無視倫理;有的對奉漢法以治的朝廷官員「求其罪告之」,「無罪者詐葯殺之」,以致「所殺傷二千石甚眾」,賊戾巧佞,奸詐違上;有的「私作樓車鏃矢」,陰謀反叛。在漢王朝隆盛時期,這股中央集權的敵對勢力必然遭到有力的遏止。作者借人明史,通過孝景帝十三個為王兒子的衰敗經過說明了這一點。皇子本應是封建王朝的堅強柱石,然而他們生活上道德敗壞,政治上顛覆中央政權。文章的字裡行間,融入了作者憤世嫉邪而不能已的深沉感慨,進而揭示了漢初封建制的弊端。孝景皇帝的兒子共有十三人受封為王,這十三人分別由五位母親所生,同一母親所生的為宗親。栗姬所生的兒子是劉榮、劉德、劉閼(è,遏)於。程姬所生的兒子是劉余、劉非、劉端。賈夫的所生的兒子是劉彭祖、劉勝。唐姬所生的兒子是劉發。王夫人兒,姁(xǔ許)所生的兒子是劉越、劉寄、劉乘、劉舜。河間獻王劉德在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河間王。他喜好儒學,衣著服飾言行舉止都依仿儒生。山東的眾儒生多附於他。他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兒子恭王劉不害繼位。劉不害在位四年去世,兒子剛王劉基繼位。劉基在位十二年去世,兒子頃王劉授繼位。臨江哀王劉閼於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臨江王。他在位三年去世,因為沒有後代繼承王位,封國廢除,改為郡縣。臨江閔王劉榮在孝景帝前元四年(前153)被立為皇太子,四年後被廢黜,以原太子的身份被封為臨江王。他在位四年,因為侵佔宗廟牆外的空地擴建宮殿獲罪,天子徵召他。劉榮應召出發,在江陵北門祭祀行路之神。上車之後。軸斷車廢。江陵父老認為這是不祥之兆,哭泣著私語道:「我們的君王恐怕回不來了!」劉榮到了京城,前往中尉府接受審訊。中尉郅責問他,他畏懼,自殺而死。埋葬在藍田。幾萬隻燕子銜土放在他的墳墓上,百姓都哀憐他。劉榮在景帝諸子中年齡最大,死後沒有兒子繼承王位,封國廢除,封地併入朝廷,成為南郡。以上所述三國的第一代國王都是栗姬的兒子。魯恭王劉余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淮陽王。第二年,吳、楚七國反叛被擊敗後,在孝景帝前元三前(前154)改封為魯王。他喜歡建造宮殿、苑,畜養狗馬。晚年喜好音樂,不善辯說,說話口吃。他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兒子劉光繼位為王。劉光最初也喜歡音樂車馬,晚年變得吝嗇,唯恐財產不夠用。江都易王劉非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汝南王。吳、楚七國反叛時,劉非十五歲,有勇有謀,上書天子,志願領兵攻打吳國。景帝賜給他將軍印,令其攻打吳國,吳國被擊敗後,第二年,改封為江都王,治理吳國原有的封地,因為有軍功受賜天子的旌旗。孝武帝元光五年(前130),匈奴大舉入侵漢境為寇,劉非又上書志願攻打匈奴,天子沒有答應。劉非喜好使弄氣力,建造宮殿,招納各地豪傑俠士,十分驕縱。他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兒子劉建繼位為王。劉建在位七年自殺而死。在淮南、衡山兩國謀反時,劉建略知他們的圖謀。他認為自己的封國靠近淮南,恐怕一旦事發,被淮南王并吞,於是暗中製造兵器,並且經常佩帶著天子賜給他父親的將軍印,載著天子的旌旗出巡。易王去世,尚未埋葬,劉建看上易王寵愛的美人淖姬,夜晚派人把淖姬接來,跟她在守喪的房舍中發生姦情。等到淮南王反叛事敗露,朝廷懲治同黨、涉嫌者,頗牽連到江都王劉建。劉建恐慌,於是派人多持金錢,通過活動想平息這件訟案。他又相信巫祝,派人祭祀禱告,編造虛妄不經的話。劉建還跟他的姊妹都有姦情。這些事被朝廷得知後,漢朝的公卿大臣請求逮捕劉建治罪。天子不忍心,派人臣去審訊他。他招認了所有犯之罪,畏罪自殺。於是封國廢除,封地併入朝廷,成為廣陵郡。膠西於王劉端在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吳、楚六國反叛被擊敗後,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膠西王。劉端為人殘暴兇狠,又患陽痿病,一接觸女人,就因此病幾個月。他有一個寵愛的年輕人,任為郎官。這個年輕郎官不久與後宮有淫亂行為,劉端捕殺了他,並且殺死他兒子和母親。劉端屢次觸犯天子法令,漢朝的公卿大臣多次請求誅殺他,天子因為他是兄弟的緣故不忍心這樣做,因而劉端的行為更加過分。有關官員兩次請求削奪他的國土,於是削奪了他的大半封地。劉端心裡懷恨,於是對封國內的錢財不再計算管理。府庫全都倒塌破漏,腐壞的財物以億萬計算,最終也不加以收拾整理。他又命令官吏不準收取租賦。劉端又全部撤除警衛人員,封閉宮門,只留下一門,從那裡出宮遊盪。屢次改換姓名,假扮為平民,到其他的郡國去。凡前往膠西任相國、二千石級的官員,如果奉行漢朝法律治理政事,劉端總是找出他們的罪過報告朝廷;如果找不到罪過,就設詭計用藥毒死他們。他設詭計的辦法窮極變化,強橫足以拒絕他人的勸諫,智巧足以掩飾自己的過錯。相國、二千石級官員如果遵從王法治理政事,就中其陷害,被朝廷以法治罪。因此,膠西雖是小國,而被殺受傷害的二千石級官員卻很多。劉端在位四十七年去世,終於因沒有兒子繼承王位,封國廢除,封地併入朝廷,成為膠西郡。以上所述三國的第一代國王都是程姬的兒子。趙王劉彭祖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廣川王。趙王遂反叛被擊敗後,彭祖仍為廣川王。在位第四年,改封為趙王。在位第十五年,孝景帝去世。彭祖為人巧詐奸佞,卑下奉承,表面上謙卑恭敬討好人,內心卻刻薄陰毒。喜好玩弄法律,用詭辯中傷人。彭祖多有寵幸的姬妾及子孫。相國、二千石級的官員如果想奉行漢朝法律治理政事,就會妨害王家。為此每當相國、二千石級官員到任,劉彭祖便穿著黑布衣扮為奴僕,親自出迎,清掃二千石級官員下榻的住所,多設惑亂之事來引動對方,一旦二千石級官員言語失當,觸犯朝廷禁忌,就把它記下來。如果二千石級官員想奉法治事,他就以此相威脅;如果對方不順從,就上書告發,並以作奸犯法圖謀私利之事誣陷對方。劉彭祖在位五十多年期間,相國、二千石級官員沒有能任滿兩年的,經常因罪去位,罪過大的被處死,罪過小的受刑罰,所以二千石級官員沒有誰敢奉法治事。趙王也就因此專擅大權,派遣使者到屬縣作專利買賣,其收入多於王國正常的租稅。因此趙王家多有金錢,然而這些金錢也都賞賜給姬妾諸子而耗光了。劉彭祖娶以前的江都易王的寵姬,即後來為劉建所奪取而相姦淫的那位淖姬為姬妾,非常寵愛她。劉彭祖不喜好營建宮室、迷信鬼神,而喜好做吏人做的事。上書天子,志願督討王國內的盜賊。經常夜間帶領走卒巡察於邯鄲城內。各往來使者以及過路旅客因為劉彭祖險詐邪惡,不敢留宿邯鄲。趙王彭祖的太子劉丹與他的女兒及同胞姐姐通姦。劉丹跟他的門客充有嫌怨,江充告發劉丹,劉丹因此被廢黜。趙國改立太子。中山靖王劉勝在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中山王。在位第十四年,孝景帝去世。劉勝這個人喜好飲灑,喜好女色,在子孫一百二十多人。經常和他的哥哥趙王相互指責,說:「哥哥為王,專門替代下級官吏治理政事。為王的人應當每日聽音樂享受歌舞女色。」趙王也指責他,說:「中山王只是每天淫樂,不幫助天子撫慰百姓,如何可以稱為藩臣!」劉勝在位四十二年去世,由兒子哀王劉昌繼位。劉昌在位一年去世,由兒子劉昆侈繼位為中山王。以上所述二國的第一代國王都是賈夫人的兒子。長沙定王劉發,他的母親唐姬,原來是程姬的侍女。景帝召幸程姬,適逢程姬有月事,不願進侍,就把侍女唐兒加以裝扮,使她夜晚進侍皇上。皇上醉酒不知內情,以為是程姬,就和她同床了,於是有了身孕。事後皇上才發覺並不是程姬。等生下兒子,於是就命名為劉發。劉發在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長沙王。因為他母親身份微賤,不得天子寵愛,所以被封在低濕貧困之國為王。劉發在位二十七去世,兒子康王劉庸繼位。劉庸在位二十八年去世,兒子劉鮒鮈(fùjū,付拘)繼位為長沙王。以上所述一國的第一代國王是唐姬的兒子。廣川惠王劉越,在孝景帝中元二年(前148)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廣川王。劉越在位十二年去世,兒子劉齊繼位為王。劉齊有一個寵幸臣子桑距。後來桑距犯了罪,劉齊想誅殺桑距,桑距逃跑了,劉齊於是擒滅了他的宗族。桑距因此怨恨劉齊,於是上書告發劉齊與同胞姊妹有姦情的罪行。從此以後,劉齊為求自保,屢次上書告發漢朝公卿以及寵幸之臣所忠等人的罪行。膠東康王劉寄在孝景帝中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膠東王。在位二十八年去世。當淮南王謀劃反叛時,劉寄暗中聽說這件事,就私下製造樓車弓箭,做好了戰、守的準備,等候淮南王起事。等到後來官吏審訊淮南王謀反之事時,在供辭中暴露出這件事。劉寄與皇上關係最親密,心中為參與謀反而內疚哀痛,病情發作而死,不敢立傳後之人,此事皇上聽說了。劉寄有長子名賢,其母不受寵愛;小兒子名慶,其母受寵愛,劉寄曾經想立劉慶為傳後之人,因為不合傳承的次第,又因自己有罪過,終於不敢上言。天子哀憐他,就封劉賢為膠東王,做康王的繼承人,把劉慶封在過去衡山王的封地,稱為六安王。膠東王劉賢在位十四年去世,賜謚號為哀王。兒子劉慶繼位為王。六安王劉慶在元狩二年(前121)以膠東康王兒子的身份被封為六安王。清河哀王劉乘在孝景帝中元三年(前147)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清河王。在位十二年世,沒有兒子,封國被廢除,封地歸屬朝廷,成為清河郡。常山憲王劉舜在孝景帝中元五年(前145)以皇子的身份受封為常山王。劉舜是景帝最寵愛的小兒子,驕縱怠惰,多有淫亂之事,屢犯法禁,天子常常寬恕赦免他。在位三十二年去世,太子劉勃繼位為王。原先,憲王劉舜有一個不被他寵愛的姬妾生下長男劉梲(zhuō,桌)。劉梲因為生母不被寵愛的緣故,也不得憲王喜歡。王后脩生太子劉勃。憲王姬妾很多,他所寵幸的姬妾為他生下兒子劉平、劉商,王后很少得幸。等到憲王病重,那些被寵幸的姬妾常去侍候,王后因為嫉妒的緣故不常去問病侍疾,總呆在自己的屋子裡。醫生呈進醫藥,太子劉勃不親自嘗葯,又不留宿王室侍疾。等到憲王去世,王后、太子才趕到。憲王向來就不把劉梲做兒子看待,憲王死後,又不分給他財物。郎官中有人勸諫太子、王后,讓諸子和長子劉梲共同分財物,太子、王后不肯。太子繼位之後,又不肯收納撫恤劉梲。劉梲因此怨恨王后、太子。漢朝使者來視理憲王喪事時,劉梲親自告發憲王生病時,王后、太子不床前侍候,等到憲王去世,才六天就離開服喪的屋子,以及太子劉勃私下姦淫、飲酒取樂、賭賻為戲、擊築作樂,與女子乘車賓士、穿城過市、進入監獄探看囚犯的種種事情。天子派遣大行張騫驗證王后的所作所為並審訊劉勃,請求逮捕與劉勃相姦淫的諸人作為佐證,劉勃又設法把他們藏匿起來。官吏大舉搜捕,劉勃非常著急,派人拷打吏人,擅自釋放朝廷認為可疑而囚禁起來的人。官員請求誅殺憲王王后脩和劉勃。天子認為脩素來就品行不好,致使劉梲告發她有罪,劉勃沒有好的太師太傅的輔佐,不忍心誅殺。官員又請求廢黜王后脩,放逐劉勃,讓他的家屬和他一起遷居房陵,皇上答應了這一請求。劉勃為王只有幾個月,被貶遷到房陵,封國絕滅。一個多月後,皇上顧念到憲王是最寵愛的小兒子,就下詔給官員說:「常山憲王早亡,王后與姬妾失和,嫡庶之間互相捏造罪名,互相爭鬥,因而陷於不義,封國絕滅,我很哀憐他。封憲王兒子劉平三萬戶,為真定王;封憲王兒子劉商三萬戶,為泗水王。」真定王劉平在元鼎四年(前113)以常山憲王的兒子的身份被封為真定王。泗水思王劉商,在元鼎四年以常山憲王兒子的身份被封為泗水王。在位十一年去世,兒子哀王劉安世繼位。哀王在位十一年去世,沒有兒子。天子憐憫泗水王絕後,就立劉安世的弟弟劉賀為泗水王。以上所述四國的第一代國王都是王夫人兒姁的兒子。後來漢朝又增封其枝屬子孫為六安王、泗水王兩國。總計兒姁的子孫,到現在有六王。太史公說:漢高祖在位的時候,諸候的一切賦稅都歸諸候王所有,可以自行任命內史以下的官員,朝廷只為他們派遣丞相,授予金印。諸候王自行任命御史、廷尉正、博士,跟天子相類似。自從吳、楚等國反叛以後,在五宗為王的時代,朝廷為他們派遣二千石級的官員,撤除「丞相」,改為「相」,授予銀印。諸候王只能乘坐牛車了。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為宗親。栗姬子曰榮、德、閼於①。程姬子日余、非、端。賈夫人子曰彭祖、勝。唐姬子曰發。王夫人兒姁子曰越、寄、乘、舜②。

①閼(è,遏)於:卷十七《漢興以來諸候王年表》亦作此,《漢書?景十三王傳》則作「閼」,無「於」字。②兒姁(xǔ,許):其人其事見卷四十九《外戚世家》。

河間獻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為河間王①。好儒學,被服造次必於儒者②。山東諸儒多從之游③。二十六年卒,子共王不害立④。四年卒,子剛王基代立。十二年卒,子頃王授代立

①孝景帝前二年: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用皇子:以皇子的身份。②被服:衣著服飾。一說比喻信仰思想。造次:言行舉止。於:從。③山東:戰國、秦、漢時通稱崤山或華山以東為「山東」。游:交遊,來往。④共:通「恭」,用於謚號。

臨江哀王閼於,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為臨江王。三年卒,無後,國除為郡。臨江閔王榮,以孝景前四年為皇太子①,四歲廢,用故太子為臨江王②。四年,坐侵廟垣為宮③,上征榮。榮行,祖於江陵北門④。既已上車,軸折車廢。江陵父老流涕竊言曰:「吾王不反矣⑤!」榮至,詣中尉府簿⑥。中尉郅都責訊王⑦,王恐,自殺。葬藍田。燕數萬銜土置冢上,百姓憐之。榮最長,死無後,國除,地入於漢,為國郡。

①孝景帝前四年:孝景帝前元四年(前153)。②用故太子為臨江王:以曾經作過太子的身份降為臨江王。景帝廢栗太子事詳見卷十一《孝景本紀》。③坐:因……犯罪。 (ruán,陽平「軟」):城郭旁或河邊的空地,隙地。此指宗廟牆外的空地。④祖:出行時祭祀路神的迷信活動。⑤反:同「返」。⑥簿:文狀、起訴書之類。此指對薄,即受審訊或質訊。⑦郅(zhì,至):姓。

右三國本王皆栗姬之子也①。

①本王:第一代國王。

魯共王余,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為淮陽王。二年,吳楚反破後①。以孝景前三年徙為魯王②。好治宮室苑囿狗馬。季年好音③,不喜辭辯。為人吃④。二十六年卒,子光代為王。初好音輿馬;晚節嗇⑤,惟恐不足於財。

①吳楚反:吳、楚等七國反叛。事詳見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②孝景前三年: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徙:改封。③季年:晚年。季;排行的末了。④吃:舊讀jī,語言蹇澀不流暢。⑤嗇:吝嗇。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力,上書願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二歲,徙為江都王,治吳故國,以軍功賜天子旌旗。元光五年①,匈奴大入漢為賊,非上書願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觀②,招四方豪桀③,驕奢甚。

①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元光,漢武帝第二個年號(前134—前129)。②觀(guàn,貫):宮門前的雙闕。此指宮殿。③豪桀:指地方上有權勢、橫霸一方的人。桀,通「傑」。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為王。七年自殺。淮南、衡山謀反時①,建頗聞其謀。自以為國近淮南,恐一日發,為所並,即陰作兵器,而時佩其父所賜將軍印,載天子旗以出。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說易王寵美人淖姬②,夜使人迎與奸服舍中③。及淮南事發,治黨與頗及江都王建④。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錢,事絕其獄⑤。而又信巫祝⑥,使人禱祠妄言。建又盡與其姊弟奸⑦。事既聞,漢公卿請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訊王⑧。王服所犯,遂自殺。國除,地入於漢,為廣陵郡。

①淮南、衡山謀反:淮南王劉安與衡山王劉賜謀反。事詳見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傳》。②淖(nào,鬧)姬:易王之妾。③服舍:守喪的房舍。④黨與:朋黨。⑤獄:官司。⑥巫祝:迷信職業者。巫,古代稱能以舞降神的人;祠廟中司祭禮的人。⑦弟:妹妹。古代有時稱妹妹為「弟」或「女弟」。⑧即:走近,去。

膠西於王端,以孝景前三年楚七國反破後,端用皇子為膠西王。端為人賊戾①,又陰痿②,一近婦人,病之數月。而有愛幸少年為郎。為郎者頃之與後宮亂,端禽滅之③,及殺其子母④。數犯上法,漢公卿數請誅端,天子為兄弟之故不忍⑤,而端所為滋甚。有司再請削其國⑥,去太半⑦。端心慍,遂為無訾省⑧。府庫壞漏盡⑨,腐財物以巨萬計,終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賦。端皆去衛⑩,封其宮門,從一門出遊。數變名姓,為布衣,之他郡國(11)。

①賊戾:殘暴兇狠。②陰痿:陽痿病。③禽:同「擒」。下文「王因禽其宗族」之「禽」同此。④子母:兒子和母親。⑤天子:指漢武帝。⑥再:兩次。⑦太半:大半,過半。《集解》引韋昭曰:「凡數三分有二為太半,一為少半。」⑧訾(zǐ,子):通「貲」,計算,估量。⑨壞:倒塌。⑩去衛:撤除警衛人員。(11)之:往……,到……。

相、二千石往者①,奉漢法以治,端輒求其罪告之,無罪者詐葯殺之②。所以設詐究變③,強足以距諫④,智足以飾非。相、二千石從王治,則漢繩以法⑤。故膠西小國,而所殺傷二千石甚眾。立四十七年,卒,竟無男代後,國除,地入於漢,為膠西郡。

①相:指諸候國國相。②詐:設詭計。③所以設詐: 設詭計的辦法。④距:通「拒」。⑤繩:處治,治罪。

右三國本王皆程姬之子也。趙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為廣川王。趙王遂反破後①,彭祖王廣川。四年,徙為趙王。十五年,孝景帝崩。彭祖為人巧佞卑諂②,足恭而心刻深③。好法律,持詭辯以中人。彭祖多內寵姬及子孫。相、二千石欲奉漢法以治,則害於王家。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皂布衣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⑤,多設疑事以作動之⑥,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諱⑦,輒書之。二千石欲治者,則以此迫劫;不聽,乃上書告,及污以奸利事。彭祖立五十餘年,相、二千石無能滿二歲,輒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而趙王擅權,使使即縣為賈人榷會⑧,人多於國經租稅⑨。以是趙王家多錢,然所賜姬諸子,亦盡子矣。彭祖取故江都易王寵姬王建所盜與奸淖姬者為姬,甚愛之。

①趙王遂反:趙王劉遂參加了吳楚七國叛亂。②巧佞卑諂:巧詐奸佞,卑下奉承。③刻深:刻薄陰毒。④皂布衣:黑布衣,服役者所穿的衣服。⑤除:清掃。⑥疑:惑亂。⑦中忌諱:觸犯朝廷禁忌。⑧榷:專利專賣。會:指人物商旅會集之地。⑨經:正常,尋常。

彭祖不好治宮室、祥①,好為吏事②。上書願督國中盜賊。常夜從走卒行徼邯鄲中③。諸使過客以彭祖險陂④,莫敢留邯鄲。其太子丹與其女及同產姊奸⑤。與其客江充有郤。充告丹,丹以故廢。趙更立太子。

①祥:敬鬼神以求福。②吏:下級官吏。③徼:巡察。④陂(bì幣):不正,邪佞。⑤同產姊:劉丹同母姐姐。

中山靖王勝,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為中山王。十四年,孝景帝崩。勝為人樂酒好內①,在子枝屬百二十餘人②。常與兄趙王相非③,曰:「兄為王,專代吏治事。王者當日聽音樂聲色④。」趙王亦非之,曰:「中山王徙日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⑤,何以稱為藩臣!」

①樂酒好內:好酒貪女色。②枝屬:親屬。③非:指責。④聲色:歌舞女色。⑤拊:撫慰,安撫。循:安慰,慰問。

立四十二年卒,子哀王昌立。一年卒,子昆侈代為中山王。右二國本王皆賈夫人之子也。長沙定王發,發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①,不願進,而飾侍者唐兒使夜進。上醉不知,以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②。已乃覺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命曰發。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為長沙王。以其母微,無寵,故王卑濕貧國③。立二十七年卒,子康王庸立。二十八年,卒,子鮒鮈立為長沙王④。

①辟:迴避,此指婦人月事。②身:身孕。③卑:低。④鮒鮈:音「fùjū,付拘」。

右一國本王唐姬之子也。廣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為廣川王①。十二年卒,子齊立為王。齊有幸臣桑距。已而有罪,欲誅距,距亡,王因禽其宗族。距怨王,乃上書告王齊與同產奸。自是之後,王齊數上書告言漢公卿及幸臣所忠等。

①孝景中二年:孝景帝中元二年(前148)。

膠東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為膠東王。二十八年卒。淮南王謀反時,寄微聞其事,私作樓車鏃矢①,戰守備,候淮南之起。及吏治淮南之事,辭出之②。寄於上最親,意傷之③,發病而死,不敢置後,於是上(問)〔聞〕。寄有長子者名賢,母無寵;少子名慶,母愛幸,寄常欲立之④,為不次⑤,因有過,遂無言。上憐之,乃以賢為膠東王奉康王嗣,而封慶於故衡山地,為六安王。膠東王賢立十四年卒,謚為哀王。子慶為王⑥。六安王慶,以元狩二年用膠東康王子為六安王⑦。

①樓車:古代戰車,上設望樓,用以瞭望敵軍城堡或營壘中的虛實。②出:牽涉,暴露。③傷:內疚,哀痛。④常:通「嘗」。⑤不次:不合次序。⑥慶:不宜與叔父同名,相承之誤。《漢興以來諸候王年表》和《漢書?景十三王傳》都作「通平」,一本作「建」。⑦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元狩,漢武帝第四個年號(前122—前117)。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用皇子為清河王。十二年卒,無後,國除,地入於漢,為清河郡。常山憲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用皇子為常山王①。舜最親,景帝少子,驕怠多淫,數犯禁,上常寬釋之。立三十二年卒,太子勃代立為王。初,憲王舜有所不愛姬生長男梲②。梲以母無寵故,亦不得幸於王。王后脩生太子勃。王內多③,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希得幸。及憲王病甚,諸幸姬常侍病,故王后亦妒媢不常侍病④,輒歸舍。醫進葯,太子勃不自嘗葯,又不宿留侍病。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憲王雅不以長子梲為人數⑤,及薨,又不分與財物。郎或說太子、王后,令諸子與長子梲共分財物,太子、王后不聽。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梲⑥。梲怨王后、太子。漢使者視憲王喪,梲自言憲王病時,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⑦,太子勃私奸,飲酒,博戲⑧,擊築⑨,與女子載馳,環城過市,入牢視囚。天子遣大行騫驗王后及問王勃,請逮勃所與奸諸證左⑩,王又匿之。吏求捕勃大急,使人致擊笞掠(11),擅出漢所疑囚者。有司請誅憲王后脩及王勃(12)。上以脩素無行(13),使梲陷之罪,勃無良師傅,不忍誅。有司請廢王后脩,徙王勃以家屬處房陵,上許之。

①孝景中五年:孝景帝中元五年(前145)。②梲音「zhuō,桌」。③內:姬妾。④妒媢:嫉妒。⑤雅:平素、向來。⑥收恤:收納撫恤。⑦出舍:離開服喪的廬舍。⑧博:賭博。⑨築:古代樂器名。⑩左:證據,證人。(11)掠:拷打。(12)有司:指有關官吏。古代設官分職,各有專司,因稱官吏為「有司」。(13)無行:沒好品行。

勃王數月,遷於房陵,國絕。月余,天子為最親,乃詔有司曰:「常山憲王蚤夭①,後妾不和,適孽誣爭②,陷於不義以滅國,朕甚閔焉。其封憲王子平三萬戶,為真定王;封子商三萬戶,為泗水王。」

①蚤:通「早」。②適(dí,敵):同「嫡」。正妻所生的兒子。有時也指正妻所生長子。孽:宗法制度下指家庭的旁支。

真定王平,元鼎四年用常山憲王子為真定王①。

①元鼎四年:前113年。元鼎,漢武帝第五個年號(前116—前111)。

泗水思王商,以元鼎四年用常山憲王子為泗水王。十一年卒,子哀王安世立。十一年卒,無子。於是上憐泗水王絕,乃立安世弟賀為泗水王。

右四國本王皆夫人兒姁子也。其後漢益封其支子為六安王、泗水王二國。凡兒姁子孫,於今為六安。

太史公曰:高祖時諸侯皆賦①,得自除內史以下②,漢獨為置丞相③,黃金印。諸侯自除御史、廷尉正、博士,擬於天子。自吳楚反後,五宗王世,漢為置二個石,去「丞相」曰「相」,銀印。諸侯獨得食租稅,奪之權④。其後諸侯貧者或乘牛車也。

①諸侯:指諸侯王。皆賦:封國內的一切田賦稅收都歸其所有。②除:任命,授職。③丞相:此指諸侯國相。④權:指管理政事的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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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世家第三十

劉軍 譯註

【說明】本世家在寫法上不同於其他諸篇世家:只載述關於孝武帝封立三個兒子劉閎、劉旦和劉胥的疏奏策文而不及三王行事。這是因為「燕齊之事,無足采者。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讓,群臣守義,文辭爛然,甚可觀也」。在世襲的封建社會,太子繼承帝位、其他皇子分封為王是法定的常規。但孝武要封子為列侯,在群臣多次力諫的情況下,才同意封子為王。他這種「卑讓自貶」的作法,在封建帝王中確屬罕見。孝武帝之所以要封子為列侯,大概鑒於皇子為王「奉承天子」、「尊宗廟重社稷」者少,擾亂朝綱謀反危國者多的歷史教訓。所以在封子為王時,又「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剛柔,人民之輕重,為作策以申戒之」。皇子受封為王后的表現,恰恰與孝武帝的願望相反:除齊王劉閎中年早夭,沒有違背策意外,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都私通叛黨,陰謀造反,結果被迫自殺,封國被廢除。孝武帝的雄才大略、高瞻遠矚由此可見一斑。孝武帝共有六個兒子,為什麼只有三王寫入「世家」?這是因為趙婕妤所生弗陵後為昭帝,自然不應當列入世家。李夫人所生髆,受封於天漢四年,所以不見本「世家」。衛皇后所生戾太子,前因其為太子,自然不應當列入世家。後太子被廢,作者不補出,是出於避諱的原因。「大司馬臣霍去病昌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承蒙陛下錯愛,使我霍去病能在軍中供職。本應專心思考邊防事務,即使戰死荒野也無法報答陛下,居然敢考慮他事來打擾陛下。我這樣做,實在是因為看到陛下為天下事憂勞,因哀憐百姓忘了自己,減少了食膳音樂,裁減了郎員。皇子們賴天保佑,長大成人,已能行趨拜之禮,但至今未封號位設師傅官,陛下謙恭禮讓,不憐憫骨肉之情,群臣私下都希望早日予以封號,但不敢越職進奏。我不勝犬馬之心,昌死建言,希望陛下命有司,趁盛夏吉日早定皇子之位。希望陛下鑒察。霍去病昌死再拜進奏皇帝陛下。」三月乙亥日,御史臣霍光兼尚書令上奏未央宮。皇帝下詔道:「下交御史辦理。」元狩六年(前117)三月戊申朔日,乙亥,御史臣霍光兼尚書令、左右丞非,下批給御史的文書到達,說:「丞相臣庄青翟、御史大夫臣張湯、太常臣趙充、太行令臣李息、太子少傅併兼宗正職務臣任安昌死上奏:大司馬霍去病上疏說:『承蒙陛下錯愛,使我霍去病能在軍中供職。本應專心思考邊防事務,即使戰死在荒野也無法報答陛下,居然敢考慮他事來打擾陛下。我這樣做,實在是因為看到陛下為天下事憂勞,因哀憐百姓竟忘了自己,減少了食膳音樂,裁減了郎員。皇子們賴天保佑,長大成人,已能行趨拜之禮,但至今未封號位設師傅官。陛下謙恭禮讓,不憐憫骨肉之情,群臣私下都希望早日予以封號,但不敢越職進奏。我不勝犬馬之心,昌死建言,希望陛下命有司,趁盛夏吉日早定皇子之位。希望陛下鑒察。』皇帝下詔道:『交下御史辦理。』臣謹與中二千石、二千石臣公孫賀等商議:古來分地立國,同時建立諸侯國以尊奉天子,這是尊崇宗廟,重視社稷的原因。現在臣霍去病上疏,不忘其職責,用以宣揚皇恩,稱道天子謙讓自貶,為天下事煩勞,思慮皇子未封號位。臣庄青翟、臣張湯等應奉義遵職,卻愚昧痴呆而不及事。如今正是盛夏吉時,臣庄青翟、臣張湯等冒死請立皇子臣劉閎、臣劉旦、臣劉胥為諸侯王。冒死請求確定所封給他們的國名。」皇帝下詔示道:「聽說周朝分封八百諸侯,所有姬姓並列,有子爵、男爵、附庸。《禮記》說:『支子不得奉祭宗廟。』你們說並建諸侯國用來重社稷,我沒聽說過。再說上天並不是為君王而降生百姓。我德行淺薄,海內上下未能協和,卻勉強使未習教義的皇子做諸侯王,那麼大臣對他能起什麼勸勉作用?應重新討論,以列侯封賜他們。」三月丙子日又奏未央宮:「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張湯冒死進諫:臣謹與列侯臣嬰齊、中二千石二千石臣公孫賀、諫議大夫博士臣安等商議說:我們聽說周朝分封八百諸侯,姬姓並列,來奉侍天子。康叔憑藉其祖父和父親而顯貴。伯禽憑藉周公受封,他們都是建國的諸侯,以傅相為輔佐。百官遵奉法令,各守其職。國家的統系便完備無缺了。我們私下認為並建諸侯之國之所以能重社稷的原因,是因為天下諸侯各按它的職責向天子朝貢奉祭。支子不得奉祭宗祖,這是禮制所規定的。封建諸侯,使他們守住藩國,帝王就能藉此扶德施化。陛下奉承天意統轄天下,光大先聖的遺業,尊賢禮士,聖功顯赫,扶持興起即將滅絕之國。使蕭何的後代繼續受封在酇邑,褒揚公孫弘等群臣。昭示六親的尊卑之序,表明上天施予之屬,使諸侯王封君能夠推私恩分給子弟戶邑,賜號尊建一百多個諸侯王。然而卻以皇子為列侯,這就尊卑相逾越,列位失序,不能將基業傳給子孫萬代。臣等請求立臣劉閎、臣劉旦、臣劉胥為諸侯王。」三月丙子日,進奏未央宮。皇帝下詔批示道:「康叔有十個兄弟而獨被尊貴的原因,是褒揚有德之人。周公被特許在郊外祭祀天神,所以魯國有白色公畜、赤色牛的祭牲。其他公侯用毛色不純的祭牲,這是賢者和不肖者的差別。『崇高的道德令人仰慕,正大光明的行為令人嚮往』,我對他們很敬仰。以此來壓抑未成德的皇子,封他們為列侯就可以了。」四月戊寅日,進奏未央宮:「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張湯冒死諫言:臣青翟等與諸位列侯、二千石級官吏、諫大夫、博士臣慶等商議:冒死奏請立皇子為諸侯王。皇帝命道:『康叔有十個兄弟而獨被尊貴的原因,是褒揚有德之人。周公被特許在郊外祭祀天神,所以魯國有白色公畜、赤色牛的祭牲。其他公侯用毛色不純的祭牲,這是賢者和不肖者的差別。崇高的道德令人仰慕,正大光明的行為令人嚮往,我對他們很敬仰。以此來壓抑未成德的皇子,封他們為列侯就可以了。』臣青翟、臣張湯、博士臣將行等聽說康叔兄弟有十人,武王繼位,周公輔佐成王,其他八人都因為祖父和父親的尊貴建為大國。康叔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在魯封國,那是因為封爵位時,還沒成年。後來康叔扞止祿父之難。伯禽消滅淮夷之亂。從前五帝各有不同的體制,周朝有五等爵位,春秋只有三等爵位,都是根據時代不同而安排尊卑之序。高皇帝撥亂反正,昭示至德,安定海內,分封諸侯,爵位分為二等。皇子有的尚在繦緥之中也立為諸侯王,以承繼天子,作為萬世的法則,不可改變。皇帝躬行仁義,親播聖德,文治武功互相配合。彰揚慈愛孝親的德行,廣拓進賢唯能的道路。對內褒揚有德行之人,對外討伐強暴之賊。北臨翰海,西至月氏(zhī,支),匈奴、西域,舉國貢奉效法。車輿兵械的費用,不向百姓賦。盡朝中府庫所藏獎賞將士,開啟宮禁的倉庫賑濟貧民,戍卒減少一半。百蠻夷狄的君長,無不聞風向慕,承受漢朝的教化屈首稱讚。遠方異域,不辭輾轉翻譯前來朝拜,聖上恩澤遍及邊遠地方。所以四方珍禽異獸不斷送來,嘉禾米穀豐收,天道感應甚為彰著。如今諸侯支子都封為諸侯王,而皇子卻賜封列侯,臣青翟、臣張湯等私下反覆商議,都認為尊卑失序,使天下百姓失望,這是不可以的。臣請求立臣劉閎、臣劉旦、臣劉胥為諸侯王。「四月癸未日,進奏未央宮,奏章留在宮中沒有批示下達。「丞相臣青翟、太僕臣公孫賀、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趙充、太子少傅臣任安行宗正事昌死進言:臣青翟等以前進奏大司馬臣霍去病上疏說,皇子未有封號王位,臣謹與御史大夫臣張湯、中二千石、二千石、諫議大夫、博士臣慶等昌死請立皇子臣劉閎為諸侯王。陛下謙讓自己的文治武功、責己甚懇切,談到皇子未習教義。群臣的建議,儒者都稱揚其說,有時卻拂逆其心。陛下堅決推辭,不予同意,只許封皇子為列侯。臣青翟等私下與列侯臣蕭壽成等二十七人商議,都認為尊卑失序。高皇帝創建天下,為漢太祖,封子孫為王,擴大支輔勢力。不改先帝的法則,用以顯彰先帝至尊。臣請求陛下令史官選擇吉日,開列禮儀奉上,令御史呈上地圖,其他都照以前舊例。」皇上下詔批示道:「可以。」四月丙申日,進奏未央宮:「太僕臣公孫賀代理御史大夫官職昌死進言:太常臣趙充說通過占卜得知四月二十八日乙時,可以立諸侯王。臣昌死進呈地圖,請給所立封國命名。關於儀式另行上奏。臣昌死請求。」皇上下詔批示道:「立皇子劉閎為齊王,劉旦為燕王,劉胥為廣陵王。」四月丁酉日,進奏未央宮。元狩六年(前117)四月初一(戊寅),到癸卯日,御史大夫張湯下達丞相,丞相下達中二千石級官員,二千石級官員下達郡太守、諸侯相,丞書從事下達有關辦事人員。按照命令行事。「元狩六年(前117)四月乙巳日,皇帝使御史大夫張湯告廟立皇子劉閎為齊王。聖旨道:嗚呼,兒子劉閎,接受這包青色社土!我繼承祖先之帝業,根據先王之制,封你國家,封在東方,世代為漢藩籬輔臣。嗚呼,你要念此勿忘!要敬受我的詔令,要想到天命不是固定不變的。人能愛好善德,才能昭顯光明。若不圖德義,就會使輔臣懈怠。竭盡你的心力,真心實意地執持中正之道,就能永保天祿。如有邪曲不善,就會傷害你的國家,傷害你自身。嗚呼,保護國家,養護人民,能不敬慎嗎!齊王你一定要戒慎。」以上是齊王的策文。「元狩六年(前117)四月乙巳日,皇帝使御大夫張湯告廟立皇子劉旦為燕王。聖旨道:嗚呼,兒子劉旦,接受這包黑色社土!我繼承祖先之帝業,根據先王之制,封你國家,封在北方,世代為藩籬輔臣。嗚呼!葷(xūn,勛)粥(yù,育)氏有虐待老人的禽獸之心,到處侵略掠奪,加以姦殺邊民。嗚呼!我命大將率軍往征其罪,他們的萬夫頭領,千夫頭領,共有三十二帥都來歸降,偃旗息鼓而逃。葷粥遷於漠北,北方因此安定。竭盡你的心力,不要與人結怨,不要做敗德之事,不要廢棄武備。士民未經教習,不得從軍出征。嗚呼!保護國家,養護人民,能不敬慎嗎!燕王你一定要戒慎。」以上是燕王的策文。「元狩六年(前117)四月乙巳日,皇帝使御史大夫張湯告廟立皇子劉胥為廣陵王。聖旨道:嗚呼,兒子劉胥,接受這包紅色社土!我繼承祖先之帝業,根據先王之制,封你國家,封在南方,世代為漢藩籬輔臣。古人有言:『大江以南,五湖之間,這一帶的人輕浮。楊州是保衛中原的邊疆,三代時為王畿外圍之地,但政教不能到達。』嗚呼!竭盡你的心力,要小心戒慎,百姓才會柔順。不要童蒙無知,不要好軼樂弛騁遊獵,不要接近小人,一切要按法則行事。《尚書》上說:『臣子不對百姓作威作福,就不會有後辱。』嗚呼,保護國家,養護人民,能不敬慎嗎!廣陵王你一定要戒慎。」以上是廣陵王的策文。太史公說:古人有句話說:「愛他就希望他富有,親他就希望他尊貴。」所以君王裂土建國,分封子弟,用來褒揚親屬,分序骨肉,尊崇祖先,顯貴同族,使同姓之人散佈於天下。因此國勢必然強大,王室必然安定。從古到今,由來已久了。歷代沒有什麼不同,所以不必論述。燕王齊王受封之事,不值得采寫。然而封立三王,天子謙恭禮讓,群臣堅守道義,文辭燦然照人,很值得觀賞,因此將此附在世家裡。褚少孫先生說:我很幸運能憑藉文學成為侍郎,喜歡閱覽太史公的列傳。傳中稱道《三王世家》文辭可觀,但尋找三王世家始終沒有得到。私下在喜歡舊事的長者那裡取得他們所保存的封策書,把其中的有關事迹編寫出來以便傳下去,使後世之人能知道賢主的旨意。聽說孝武帝的時候,同一天拜封三子為王:封一個皇子在齊,一個皇子在廣陵,一個皇子在燕。各自按皇子才力智能,及土地的貧瘠和肥沃,人民的輕浮和莊重,為之作策文來告誡他們:「世代為漢的藩屬輔臣,保護國家,養護人民,能不敬慎嗎!諸王一定要戒慎。」一個賢明的國君的所做所為,本來就不是孤陋寡聞之人所能理解的,如果不是博聞強記,君子是不能透徹理解他的深意的。至於詔書的次序分段,語言的上下行文,策文的參差長短,都有深意,別人是不能理解的。謹論定編次這些本稿詔書,編列於下,使讀者能自己通解它的宗旨。王夫人是趙國人,與衛夫人同受武帝的寵幸,而生了劉閎。劉閎將立為王時,他的母親生病,武帝親自前去探問。問道:「兒子應當封王,你想把他封在哪裡?」王夫人說:「有陛下在,我又有什麼可說的呢。」武帝說:「雖然如此,就你的願望來說,想封他到什麼地方為王?」王夫人說:「希望封在雒陽。」武帝說:「雒陽有武庫敖倉,是天下要衝之地,是漢朝的大都城。從先帝以來,沒有一個皇子封在雒陽為王的。除了雒陽,其他地方都可以。」王夫人沒有作聲。武帝說:「關東的國家,沒有比齊國更大的。齊國東邊靠海,而且城郭大,古時只臨菑(zī,資)城就有十萬戶,天下肥沃的土地沒有比齊國更多的了。」王夫人以手擊頭,感謝道:「太好了。」王夫人病故武帝很哀痛,派使者去祭拜道:「皇帝謹派使者太中大夫明捧著璧玉一塊,賜封夫人為齊王太后。」皇子劉閎為齊王,年紀小,沒有兒子,立王以後,不幸早死,封國廢絕,變為郡。世人說齊地不宜封王。所謂「受此土」的意思,即諸侯王開始受封時,一定受土於天子祭祀土神的地方,回到封國再建立自己的國社,每年祭祀它。《春秋大傳》記載:「天子之國有泰社,東方為青色,南方為赤色,西方為白色,北方為黑色,中央為黃色。」所以將分封於東方的取青土,分封於南方的的取赤土,分封於西方的取白土。分封於北方的取黑土,分封於中央京畿的取黃土。各取自己的色土,用白茅草包裹起來,封好以後以之為社。這就是最初受封於天子的情形。這叫做主土。對於主土,要建立社壇祭祀它。「朕承祖考」的意思,「祖」是祖先,「考」是先父。「維稽古」的意思,「維」是忖度,是考慮,「稽」是應當,即應當順從古人之道的意思。齊地的人多變奸詐,不通禮義,所以天子告誡齊王說:「敬受朕的詔令,要想到天命是固定不變的。人能愛好善德,才能昭顯光明。若不圖道義,則使輔臣懈怠。竭盡你的心力,真心實意地執持中正之道,就能永保天祿。如有邪曲不善,就會傷害你的國家,傷害你自身。」齊王到了封國,左右大臣能以禮義維繫護持,不幸齊王中年夭折。然而他一生無過失,遵照了給他的策文之意。古書上說「靛(diàn店)青從藍草中提取,而顏色比藍草更青」,指的是教化使之如此。富有遠見的賢主,有獨到的真知灼見:警誡齊王對內要謹慎;警誡燕王不要與人結怨,不要做敗德之事;警誡廣陵王對外要謹慎,不要作威作福。廣陵在吳越之地,這個地方的人精明而輕浮,所以天子告誡廣陵王說:「江湖之間,這一帶的人輕浮。楊州是保衛中原的邊疆,三代之時迫使他們隨從中原風俗服飾,但政教不大達到,只能用心意來駕御罷了。不要童蒙無知,不要貪圖安逸,不要接近小人,一切要按照法則行事。不要好逸樂馳騁遊獵過度安樂,而接近小人。經常想到法度,就不會有羞辱之事了。」三江、五湖一帶有魚鹽的收益,銅山的財富,是天下人所羨慕的。所以天子告誡說「臣不作福」,其用意是說不要濫用財貨錢幣,賞賜過分,以此來樹立聲謄,使四方之人前來歸附。又說「臣不作威」的用意,是不讓他利用當地人的輕浮而背棄禮義。適逢孝武帝去世,孝昭帝繼位,對前朝廣陵王劉胥,多多賜賞金錢財物,價值三千多萬,增加封地百里,食邑萬戶。又適逢昭帝去世,宣帝初即位,因骨肉恩情,施行道義,在本始元年(前73)中,割裂漢地,全用來分封廣陵王劉胥的四個兒子:一個封為朝陽侯;一個封為平曲侯;一個封為南利侯;最受寵愛的小兒子劉弘,立為高密王。此後劉胥果然作威作福,派使者勾結楚王。楚王揚言說:「我的祖先元王,是高祖的小弟弟,封有三十二城。現在封地城邑越來越少,我要與廣陵王共同起兵。擁立廣陵王為皇上,我要恢復當年元王封給我楚王的三十二城,象元王時一樣。」這件事被發覺,公卿官史請求執行誅罰。天子因骨肉之故,不忍心對劉胥執法,下詔書不處治廣陵王,只誅殺了惡首楚王。古書上說:「蓬草生長在麻中,不必扶持自然挺直;白沙處在污泥中,與污泥同黑」,指的是水土教化使它如此的。此後劉胥又祈神降殃禍謀劃反叛,結果事發自發,封國被廢除。燕國的土地貧瘠,北近匈奴,這一帶的人勇敢但缺少謀略,所以天子告誡燕王說「葷粥氏沒有孝行而有禽獸之心,以盜竊侵犯邊民為事。朕命將軍往征其罪,統帥萬人的將官,統帥千人的將官,三十二個君長都來歸降,偃旗息鼓而逃。葷粥氏遠涉他處,北方因此安定。」「悉若心,無作怨」的用意,是不讓他隨從當地習俗而產生怨恨。「無俷德」的用意,是不讓燕王背棄恩德。「無廢備」的用意,是不要削減軍備,而要經常防備匈奴。「非教士不得從征」的用意,是說凡不習禮義之士,不得召之身邊使用。正逢武帝年老,而太子不幸早亡,還沒有再立太子,劉旦派使者前來上書,請求到長安來擔任皇上的宿衛。武帝看到他的信,扔到地上,發怒說:「生子應當把他放到齊魯禮義之地,竟將他放在燕趙之地,果然有爭奪之心,不謙讓的端倪表現出來了。」於是派人在宮闕之下斬了劉旦的使者。適逢武帝駕崩,昭帝新登位,劉旦果然生怨而責恨議事大臣。劉旦自以為當立長子,與齊王之子劉澤等人圖謀叛亂,揚言說:「我哪裡能讓弟弟在!如今登位的是大將軍的兒子。」想要發兵。事情被發覺,應該處死。昭帝本於骨肉恩情予以寬容,就把這件案子壓下來不讓張揚。公卿派大臣請求處理,朝廷派遣宗正與太中大夫公戶滿意、兩個御史,一齊到燕國去,諷勸曉諭燕王。到了燕國,各在不同的時間,輪流去會見並責問燕王。宗正是執掌劉氏皇族戶籍的,首先會見燕王,給他列舉昭帝確實是武帝兒子的事實。之後,侍御史再去見燕王,用國法責備他,問道:「燕王你欲要起兵造反,罪狀甚明,應當辦罪。漢朝有大法,諸王只要犯下一點兒小罪過,就得依法判處,怎能寬恕大王你。」用法律條文使他恐懼震動。燕王情緒逐漸低落,心裡恐懼。公戶滿意熟悉儒經義理,最後會見燕王,引述古今道義,國家大禮,言辭華美,喻理庄正。對燕王說:「古來天子,在朝內必有異姓大夫,這是用來匡正王族子弟的;在朝外有同姓大夫,用來匡正姓諸侯。周公輔佐成王,誅殺了他兩個弟弟,所以天下太平。武帝在時,還能寬容大王。現今昭帝剛繼位,年幼,春秋正富,尚未親自執政,一切大權委任大臣。古來誅殺懲罰不褊袒內親外戚,所以天下太平。現在大臣輔佐政事,奉行法律率直辦事,不敢有所褊袒,恐怕不能寬恕你燕王。大王可要自己謹慎,不要使自己身死國滅,被天下人恥笑。」這時燕王劉旦才恐懼認罪,叩頭認錯。大臣們想使他們骨肉和好,不忍用法律制裁他。後來劉旦又與左將軍上官桀等謀反,揚言說「我是次太子,太子不在了,我應當繼位,大臣們壓抑我」等等。大將軍霍光輔政,與公卿大臣們商議道:「燕王劉旦不改過歸正,仍舊為惡不改。」於是按法直斷,將行誅殺懲罰。劉旦自殺,封國被廢,正如給他的策文所指出的。有關官員請求處死劉旦的妻子和兒女。昭帝因為他們是骨肉之親,不忍執法,寬赦了劉旦的妻子兒女,削為平民。古籍說「蘭根和白芷,把它浸泡在臭水裡,君子人就不再接近它,平民也不再佩帶它」,這是浸泡使它如此的。宣帝新登位,廣推恩澤,弘揚德化,在本始元年(前73年)中又都賜封燕王劉旦的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封為安定侯;把燕王原來的太子劉建封為廣陽王,讓他承奉燕王的祭祀。

「大司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①:陛下過聽②,使臣去病待罪行間③。宜專邊塞之思慮④,暴骸中野無以報⑤,乃敢惟他議以干用事者⑥,誠見陛下憂勞天下,哀憐百姓以自忘,虧膳貶樂⑦,損郎員⑧。皇子賴天,能勝衣趨拜⑨,至今無號位師傅官⑩。陛下恭讓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職而言。臣竊不勝犬馬心(11),昧死願陛下詔有司(12),因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13)。臣去病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書令奏未央宮(14)。制曰(15):「下御史(16)。」

①昧死:冒死,不避死罪。再拜:一拜之後,接著再拜一次,表示恭敬。疏:向皇帝陳述意見的奏章。②過聽:誤聽。意思是因誤聽而錯用無才之人。謙辭,相當於「承蒙錯愛」。③待罪:供職的謙辭。行間:行伍之間,即軍中。④邊塞之思慮:即思慮邊塞,思慮邊防事務。⑤中野:荒野之中。⑥惟:思,考慮。干:打擾,干預。⑦貶:減少。⑧損:減少。⑨勝衣:謂兒童稍長,能穿戴成人的衣冠。⑩號:封號。位:爵位。師傅官:教導輔佐皇子的官員。(11)犬馬心:為主人效犬馬之勞的心思。謙辭。(12)有司:指有關官吏。古代設官分職,各有專司,故稱有司。(13)幸:對方這樣做使自己感到幸運。敬辭。(14)守:官吏試用或兼理稱「守」。(15)制:皇帝命令。(16)下:下交。

六年三月戊申朔①,乙亥,御史臣光守尚書令、丞非②,下御史書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湯、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③:大司馬去病上疏曰:『陛下過聽,使臣去病待罪行間。宜專邊塞之思慮,暴骸中野無以報,乃敢惟他議以干用事者,誠見陛下憂勞天下,哀憐百姓以自忘,虧膳貶樂,損郎員。皇子賴天,能勝衣趨拜,至今無號位師傅官。陛下恭讓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職而言。臣竊不勝犬馬心,昧死願陛下詔有司,因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唯願陛下幸察 。』制曰『下御史』。臣謹與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賀等議④:古者裂地立國,並建諸侯以承天子⑤,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⑥。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職,因以宣恩⑦,乃道天子卑讓自貶以勞天下⑧,慮皇子未有號位。臣青翟、臣湯等宜奉義遵職,愚憧而不逮事⑨。方今盛夏吉時,臣青翟、臣湯等昧死請立皇子臣閎、臣旦、臣胥為諸侯王。昧死請所立國名。」

①六年:指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②丞:指尚書左右丞。③行:兼代官職。中(zhòng,眾)二千石、二千石:均指官職品級。⑤承:尊奉。⑥宗廟:天子、諸侯祭祀祖先的處所。封建帝王以天下為一家所有,世代相傳,故以宗廟為朝廷或國家的代稱。⑦宣恩:宣揚皇恩。⑧卑讓:卑恭謙讓。勞天下:為天下事煩勞。⑨憧:痴呆,愚蠢。

制曰:「蓋聞周封八百,姬姓並列①,或子、男、附庸②。《禮》『支子不祭』③。雲並建諸侯所以重社稷,朕無聞焉。且天非為君生民也。朕之不德,海內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強君連城④,即股肱何勸⑤?其更議以列侯家之⑥。」

①姬侯:周朝王族姓姬。②或:有。子、男:封爵名。附庸:附屬於諸侯的小國。③《禮》:《禮記》,儒家經典之一。支子:古代宗法制度下稱嫡長子及繼承先祖嫡系之子為「宗子」,嫡妻之次子以下及妾子為「支子」。④強:勉強。君:統治。連城:城邑相連,此指諸侯國。⑤股肱:大腿和胳膊,喻輔佐君主的大臣。勸:勉勵。⑥列侯:一般的侯爵,食祿而不建國。家:以……為家。諸侯王封邑稱國,列侯食邑稱家。

三月丙子,奏未央宮。「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湯昧死言:臣謹與列侯臣嬰齊、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賀、諫大夫博士臣安等議曰:伏聞周封八百①,姬姓並列,奉承天子。康叔以祖考顯②,而伯禽以周公立③,咸為建國諸侯,以相傅為輔④。百官奉憲⑤,各遵其職,而國統備矣。竊以為並建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諸侯各以其職奉貢祭。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禮也。封建使守藩國⑥,帝王所以扶德施化。陛下奉承天統,明開聖緒⑦,尊賢顯功,興滅繼絕。續蕭文終之後於酇⑧,褒厲群臣平津侯等⑨。昭六親之序⑩,明天施之屬,使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戶邑(11),錫號尊建百有餘國(12)。而家皇子為列侯,則尊卑相踰,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統於萬世(13)。臣請立臣閎、臣旦、臣胥為諸侯王。」三月丙子,奏未央宮。

①伏聞:聽說。伏,謙敬詞。②康叔:周文王少子,原封於康,故稱康叔。考:死去的父親。③伯禽:周公長子,封為魯公。周公:周文王第四子,因封邑在周,故稱周公。④相傅:即傅相。輔導國君和諸侯之官。⑤奉憲:遵奉法令。⑥藩國:亦作「蕃國」,古代稱分封及臣服的各國為藩國。⑦明開聖緒:光大先聖的遺業。⑧蕭文終:即蕭何。死後謚為文終侯。⑨厲:同「勵」。平津侯:指公孫弘。⑩六親:六種親屬,包括血親和姻親兩類,古說不一,其一指父、母、兄、弟、妻、子。(11)封君:領受封邑的貴族。(12)錫:通「賜」。(13)垂統:把基業傳給後代子孫。

制曰:「康叔親屬有十而獨尊者①,褒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②,故魯有白牡、騂則之牲③。群公不毛④,賢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向之』⑤,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①親屬:此指兄弟。②周公祭天命郊:周成王為褒揚周公的功德,特許周公在外祭祀天神。③白牡:白色公畜。騂剛:古代祭祀用的赤色牛。④不毛:指毛色不純的祭牲。⑤高山仰之,景行向之:語本《詩?小雅?車轄》。高山,喻道德崇高;景行,大路,喻行為正大光明。後因以「高山景行」指崇高的德行。

四月戊寅,奏未央宮。「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湯昧死言:臣青翟等與列侯、吏二千石、諫大夫、博士臣慶等議:昧死奏請立皇子為諸侯王。制曰:『康叔親屬有十而獨尊者,褒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魯有白牡、騂剛之牲。群公不毛,賢不肖差也。「高山仰之,景行向之」,朕甚慕焉。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臣青翟、臣湯、博士臣將行等伏聞康叔親屬有十,武王繼體①,周公輔成王②,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為大國。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據國於魯,蓋爵命之時,未至成人。康叔後扞祿父之難③,伯禽殄淮夷之亂④。昔五帝異制⑤,周爵五等⑥,春秋三等⑦,皆因時而序尊卑。高皇帝撥亂世反諸正⑧,昭至德⑨,定海內,封建諸侯,爵位二等⑩。皇子或在襁褓而立為諸侯王(11),奉承天子,為萬世法則,不可易。陛下躬親仁義,體行聖德(12),表裡文武(13)。顯慈孝之行,廣賢能之路。內褒有德,外討強暴。極臨北海(14),西(湊)〔溱〕月氏(15),匈奴、西域,舉國奉師(16)。輿械之費(17),不賦於民。虛御府之藏以賞元戎(18),開禁倉以振貧窮(19),減戍卒之半。百蠻之君(20),靡不鄉風(21),承流稱意(22)。遠方殊俗,重譯而朝(23),澤及方外(24)。故珍獸至,嘉穀興(25),天應甚彰(26)。今諸侯支子封至諸侯王,而家皇子為列侯,臣青翟、臣湯等竊伏孰計之,皆以為尊卑失序,使天子失望,不可。臣請立臣閎、臣旦、臣胥為諸侯王。」四月癸未,奏未央宮,留中不下(27)。

①繼體:繼位。②成王:周成王。③扞(hàn,悍):抵禦。祿父之難:祿父(商紂之子武庚,字祿父)在武王滅商後,受封為殷君,仍都朝歌,周派管叔、蔡叔監視他。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攝政,管叔、蔡叔不服,武庚乘機勾結管、蔡叛周。事見卷三《殷本紀》、卷四《周本紀》、卷 三十三《魯周公世家》。④殄:消滅。淮夷之亂:淮夷、徐戎兩地反叛,伯禽興師伐之於肸(xī,西)。⑤五帝:傳說中的上古帝王。有三說。一、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二、伏羲、炎帝、黃帝、少皞、顓頊;三、少皞、顓頊、高辛、唐堯、虞舜。異制:體制各不相同。⑥五等:公、侯、伯、子、男。⑦三等:公、侯、伯。⑧撥:治理。⑨昭:彰明,顯示。⑩二等:指王和列侯。(11)襁褓:裹嬰兒的小布被,引申為嬰兒時期。(12)體行:身體力行。(13)表裡:內外互相配合。(14)極:邊境,邊遠的盡頭。(15)溱(zhēn,真):通「臻」,至,到。(16)奉師:貢奉效法。(17)輿械:指車輛和武器等軍用裝備。(18)御府:皇帝的府庫。元戎:大的兵車,此指將士。(19)禁倉:宮禁的倉庫。振:通「賑」。(20)百蠻:指華夏族以外的各部族。(21)鄉:同「向」,面向。(22)承流:承受漢朝的教化。(23)重譯:輾轉翻譯。遠方言語不通,故必須輾轉翻譯才能通其意。(24)方外:中原以外的地區,邊遠的地方。(25)嘉:美好。(26)天應:天道感應。(27)留中不下:留在宮中沒有批示下達。

「承相臣青翟、太僕臣賀、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奏大司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號位,臣謹與御史大夫臣湯、中二千石、二千石、諫大夫、博士臣慶等昧死請立皇子臣閎等為諸侯王。陛下讓文武①,躬自切②,及皇子未教。群臣之議,儒者稱其術③,或悖其心。陛下固辭弗許,家皇子為列侯。臣青翟等竊與列侯臣壽成等二十七人議,皆曰以為尊卑失序。高皇帝建天下,為漢太祖,王子孫,廣支輔④。先帝法則弗改,所以宣至尊也。臣請令史官擇吉日,具禮儀上⑤,御史奏輿地圖⑥,他皆如前故事⑦。」制曰:「可。」

①讓:謙讓,辭讓。②切:懇切,深切。③術:學說,理論。④廣:擴大,增加。⑤具:開列。⑥輿地圖:即地圖。⑦故事:舊例,先例,即先前舊有的典章制度。

四月丙申。奏未央宮。「太僕臣賀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①,可立諸侯王。臣昧死奏輿地圖,請所立國名。禮儀別奏。臣昧死請。」制曰:「立皇子閎為齊王,旦為燕王,胥為廣陵王。」四月丁酉,奏未央宮。六年四月戊寅朔②,癸卯御史大夫湯下丞相③,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諸侯相,丞書從事下當用者④。如律令⑤。

①卜入:通過占卜求得。②六年:指元狩六年(前117)。③下:下達。④丞書從事:指郡國主辦文書的助理官員。當用者:有關辦事人員。⑤如律令:按照命令行事。

「維六年四月乙巳①,皇帝使御史大夫湯廟立子閎為齊王。曰:於戲②,小子閎,受茲青社③!朕承祖考,維稽古建爾國家④,封於東土,世為漢藩輔。於戲念哉!恭朕之詔,惟命不於常⑤。人之好德,克明顯光⑥,義之不圖⑦,俾君子怠⑧。悉爾心,允執其中⑨,天祿永終⑩。厥有不臧(11),乃凶於而國,害爾躬。於戲,保國艾民(12),可不敬與!王其戒之(13)。」右齊王策(14)。

①維:發語詞。②於戲:同「嗚呼」。③青社:古代諸侯受封時,由皇帝授予代表其封國方位的某一色土,作為分得土地的象徵。齊國在東方,東方配青色,所以授予青土立社。④稽:考證,根據。⑤常:固定不變。⑥克:能。⑦義之不圖:不圖德義。⑧君子:有德者。⑨允執其中:真心實意地執持中正之道。允,誠實,真實。⑩天祿:天賜的福祿。永終:長久,永久。(11)厥:句首助詞。:通「愆」。過失,罪過。臧:善。(12)艾:養護。(13)其:一定,必須。(14)右:舊時書寫格式,豎行從右至左排列,所以稱上文為右。策:策書。漢朝皇帝封土授爵、任免三公的文書。

「維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湯廟立子旦為燕王。旦:於戲,小子旦,受茲玄社①!朕承祖考,維稽古,建爾國家,封於北土,世為漢藩輔。於戲!葷粥氏老獸心,侵犯寇盜,加以奸巧邊萌②。於戲!朕命將率徂征厥罪③,萬夫長,千夫長④,三十有二君皆來⑤,降期奔師⑥。葷粥徙域⑦,北州以綏⑧。悉爾心,毋作怨,毋俷德⑨。毋乃廢備。非教士不得從征。於戲,保國艾民,可不敬與!王其戒之。」右燕王策。

①玄社:燕國在北方,北方配玄色,所以授予玄土立社。②巧:虛浮不實,偽詐。萌:通「氓」,百姓。③徂:往。④萬夫長,千夫長:分指統率萬人與千人的將領。⑤三十有二君:指當時來投降的三十二帥。⑥期:通「旗」。⑦徙域:指匈奴徙於漠北。⑧綏:安定。⑨俷(fèi),費):廢毀,敗壞。「維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湯廟立子胥為廣陵王。曰:於戲,小子胥,受茲赤社①!朕承祖考,維稽古建爾國家,封於南土,世為漢藩輔。古人有言曰:『在江之南,五湖之間②,其人輕心。楊州保疆,三代要服③,不及以政。』於戲!悉爾心,戰戰兢兢,乃惠乃順④,毋侗好軼⑤,毋邇宵人⑥,維法維則。《書》雲⑦:『 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後羞。』於戲,保國艾民,可不敬與!王其戒之。」右廣陵王策。

①赤社:廣陵國在南方,南方配赤色,所以授予赤土立社。②五湖:《索隱》按:「五湖者,具區、洮滆、彭蠡、青草、洞庭是也。或曰太湖五百里,故曰五湖也。」③三代:指夏、商、周三代。要服:古五服之一。《書?禹貢》:「五百里要服。」孔傳:「綏服外之五百里,要束以文教。」五服,古代王畿外圍的地方,以五百里為率,視距離的遠近分為五等,其名稱為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④惠:柔順。⑤侗:童蒙無知。⑥宵:通「小」。⑦《書》:即《尚書》,其書有「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句。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愛之欲其富,親之欲其貴」。故王者疆土建國①,封立子弟,所以褒親親,序骨肉,尊先祖,貴支體②,廣同姓於天下也。是以形勢強而王室安。自古至今,所由來久矣。非有異也,故弗論箸也③。燕齊之事,無足采者。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讓,群臣守義,文辭爛然,甚可觀也,是以附之世家。

①疆土:分劃土地。疆,界限。②支體:比喻同族。支,同「肢」。③箸:同「著」。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學為侍郎,好覽觀太史公之列傳。傳中稱《三王世家》文辭可觀,求其世家終不能得。竊從長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書,編列其事而傳之,令後世得觀賢主之指意①。

①指意:即旨意,意圖。指,通「旨」。

蓋聞孝武帝之時,同日而俱拜三子為王:封一子於齊,一子於廣陵,一子於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剛柔①,人民之輕重②,為作策以申戒之③。謂王:「世為漢藩輔,保國治民,可不敬與!王其戒之。」夫賢主所作,固非淺聞者所能知,非博聞強記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④。至其次序分絕⑤,文字之上下,簡之參差長短⑥,皆有意,人莫之能知。謹論次其真草詔書⑦,編於左方,令覽者自通其意而解說之。

①剛柔:指貧瘠和肥沃。②輕重:輕浮和莊重。③申:告誡。④究竟:終極,窮盡。⑤分絕:劃分隔斷,即分段。⑥簡:書簡。此指策文。⑦草:本稿。草,初稿。

王夫人者,趙人也,與衛夫人並幸武帝,而生子閎。閎且立為王時①,其母病,武帝自臨問之。曰:「子當為王,欲安所置之?」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帝曰:「雖然,意所欲,欲於何所王之?王夫人曰:「願置之雒陽。」武帝曰:「雒陽有武庫敖倉②,天下沖厄③,漢國之大都也。先帝以來,無子王於雒陽者。去雒陽,余盡可。」王夫人不應。武帝曰:「關東之國無大於齊者。齊東負海而城郭大,古時獨臨菑中十萬戶,天下膏腴地莫盛於齊者矣。」王夫人以手擊頭,謝曰:「幸甚。」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謹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④,賜夫人為齊王太后。」子閎王劉,年少,無有子,立,不幸早死,國絕,為郡。天下稱齊不宜王雲。

①且:將。②敖倉:秦代在敖山上所置穀倉。故址在今河南鄭州西北邙山上。中原漕糧集中於此,再西運關中,北輸邊塞,是當時最重要的糧倉。漢魏均因仍之。③厄:阻塞,險要的(地勢)。④奉:兩 手捧著。

所謂「受此土」者,諸候王始封者必受土於天子之社,歸立之以為國社,以歲時祠之①。《春秋大傳》曰:「天子之國有泰社②。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黃。」故將封於東方者取青土,封於南方者取赤土,封於西方者取白土,封於北方者取黑土,封於上方者取黃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為社。此始受封於天子者也。此之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維稽古」,維者度也,念也,稽者當也,當順古之道也。

①祠:祭祀。②泰社:由帝王為百官和兆民所立祭祀土神的地方。也作「大社」、「太社」。

齊地多變詐,不習於禮義,故戒之曰「恭朕之詔,唯命不可為常。人之好德,能明顯光。不圖於義,使君子怠慢。悉若心①,信執其中②,天祿長終。有過不善,乃凶於而國,而害於若身。」齊王之國③,左右維持以禮義,不幸中年早夭。然全身無過,如其策意。

①若:你。②信:的確,確實。③之:往……,到……。

傳曰:「青采出於藍,而質青於藍」者①,教使然也。遠哉賢主,昭然獨見:誡齊王以慎內;誡燕王以無作怨,無俷德;誡廣陵王以慎外,無作威與福。

①傳:指有關文字記載。青:靛(diàn,店)青,一種染料。藍:草名,指蓼藍,葉子可制染料。按,《荀子?勸學》有「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句。

夫廣陵在吳越之地①,其民精而輕,故誡之曰「江湖之間,其人輕心。楊州葆疆②,三代之時,迫要使從中國俗服③,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無侗好佚,無邇宵人,維法是則。無長好佚樂馳騁弋獵淫康④,而近小人。常念法度,則無羞辱矣。」三江⑤、五湖有魚鹽之利,銅山之富,天下所仰。故誡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財幣,厚賞賜,以立聲譽,為四方所歸也。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輕以倍義也⑥。

①吳越:指春秋時的吳國與越國。②葆:通「保」。③要:要挾,迫使。④長:疑為衍文。一本無該字。淫:過度。康:安樂。⑤三江:指吳淞江、錢塘江、浦陽江。一說泛指許多江河。⑥倍:背向,背著。這裡是「違背」的意思。

會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廣陵王胥,厚賞賜金錢財幣,直三千餘萬①,益地百里,邑萬戶。會昭帝崩,宣帝初立,緣恩行義②,以本始元年中③,裂漢地,盡以封廣陵王胥四子:一子為朝陽候;一子為平曲候;一子為南利候;最愛少子弘,立以為高密王。

①直:同「值」。②緣:因。③本始元年:前73年。本始,漢宣帝第一個年號(前73—前70)。

其後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①。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②,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今地邑益少,我欲與廣陵王共發兵雲。[立]廣陵王為上,我復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時。」事發覺,公卿有司請行罰誅。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詔書無治廣陵王,獨誅首惡楚王。傳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中,與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③。其後胥復祝詛謀反④,自殺,國除。

①楚王:劉延壽。②元王:楚元王劉交。③教化:環境影響。④祝詛:祈神降殃禍於人。

燕土埆①,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慮②,故誡之曰「葷粥氏無有孝行而禽獸心,以竊盜侵犯邊民。朕詔將軍往征其罪,萬夫長,千夫長,三十有二君皆來,降旗奔師。葷粥徙域遠處,北州以安矣。」「悉若心,無作怨」者,勿使從俗以怨望也。「無俷德」者,勿使(上)[王]背德也。「無廢備」者,無乏武備,常備匈奴也。」「非教士不得從征」者,言非習禮義不得在於側也。

①埆(qiāoquè,敲卻)土地瘠薄。②慮:謀略,謀劃。

會武帝年老長,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來上書,請身入宿衛於長安①。孝武見其書,擊地,怒曰:「生子當置之齊魯禮義之鄉,乃置之燕趙,果有爭心,不讓之端見矣②。」於是使使即斬其使者於闕下③。

①宿衛:在宮禁中值宿警衛。②端:苗頭。③闕下:宮闕之下。闕,皇宮前兩邊的樓台式建築物,以中間有道路,故稱「闕」。

會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①。自以長子當立,與齊王子劉澤等謀為叛逆②,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今立者乃大將軍子也。」欲發兵。事發覺,當誅。昭帝緣恩寬忍,抑案不揚。公卿使大臣請③,遣宗正與太中大夫公戶滿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風喻之④。到燕,各異日,更見責王。宗正者,主宗室諸劉屬籍⑤,先見王,為列陳道昭實武帝子狀。待御史乃復見王,責之以正法,問:「王欲發兵罪名明白,當坐之⑥。漢家有正法,王犯纖介小罪過⑦,即行法直斷耳,安能寬王。」驚動以文法。王意益下,心恐。公戶滿意習於經術⑧,最後見王,稱引古今通義⑨,國家大禮,文章爾雅⑩。謂王曰:「古者天子必內有異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異族也。周公輔成王,誅其兩弟,故治。武帝在時,尚能寬王。今昭帝始立,年幼,富於春秋,未臨政(11),委任大臣。古者誅罰不阿親戚(12),故天下治。方今大臣輔政,奉法直行,無敢所阿,恐不能寬王。王可自謹,無自令身死國滅,為天下笑。」於是燕王旦乃恐懼服罪,叩頭謝過。大臣欲和合骨肉,難傷之以法。

①望:埋怨,責恨。②齊王:此指以前的齊懿王劉壽。③公卿:三公九卿的省稱。泛指朝廷大臣。④風喻:諷勸曉諭。風, 通「諷」。⑤屬籍:家族的名冊。⑥坐:因犯……罪(或錯誤)。⑦纖介:細微。⑧經術:猶經學,即研究經書,為其訓詁,或發揮經中義理的學問。⑨通義:謂適用於一般的道理與法則。⑩文章:此指言辭。爾:華麗。雅:正,合乎規範。(11)臨政:親自掌政。(12)阿:偏袒。

其後旦復與左將軍上官桀等謀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當立,大臣共抑我」云云。大將軍光輔政,與公卿大臣議曰:「燕王旦不改過悔正,行惡不變。」於是修法直斷,行罰誅。旦自殺,國除,如其策指。有司請誅旦妻子。孝昭以骨肉之親,不忍致法,寬赦旦妻子,免為庶人①。傳曰「蘭根與白芷②,漸之滫③可,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④,所以漸然也。

①庶人:平民。②蘭根、白芷:均香草名。③漸:浸染。滫(xiǔ,朽):淘米水,引申為髒水、臭水。④服:佩帶。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盡復封燕王旦兩子:一子為安定候;立燕故太子建為廣陽王,以奉燕王祭祀。

七十列傳

伯夷列傳第一

學者們涉獵的書籍雖然很多,但是還要從《六經》里考察真實可信的記載。《詩經》、《尚書》雖然殘缺不全,但是還可以從記載虞、夏兩代的文字中考察清楚。唐堯將要退位時,把帝位讓給虞舜;虞舜把帝位讓給夏禹之際,四方諸侯和州牧都來推薦,這才把他放在帝王位置上加以考察試用。主持國政幾十年,功績卓著以後,才把政權交給他。這表示天下是極貴重的寶器,帝王是極重要的統緒,所以傳授政權是如此地鄭重審慎啊!可是諸子雜記里說:唐堯想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不僅不接受,反而以此為恥辱,於是逃走隱居起來。到了夏朝,又出現了不接受商湯讓位的卞隨、務光。這又如何頌揚他們呢?太史公說:我登上箕山,說是山上可能有許由的墳墓。孔子依次論列古代的仁人、聖人、賢人,如吳太伯、伯夷這些人,都非常詳細。我認為所聽到的許由、務光的德行是最高尚的,但是經書里連一點大略的文字記載也見不到,這是為什麼呢?孔子說:「伯夷、叔齊不記以往的仇恨,因而怨恨也就少了。」「他們追求仁德,就得到了仁德,又有什麼怨恨呢?」我對伯夷的意志深表同情,看到他們未被經書載錄的遺詩,又感到很詫異。他們的傳記上說:伯夷、叔齊是孤竹君的兩個兒子。父親想要立叔齊為國君,等到父親死了,叔齊要把君位讓給伯夷。伯夷說:「這是父親的遺命啊!」於是逃走了。叔齊也不肯繼承君位逃走了。國人只好擁立孤竹君的次子。這時,伯夷、叔齊聽說西伯昌能夠很好地贍養老人,就想何不去投奔他呢!可是到了那裡,西伯昌已經死了,他的兒子武王追尊西伯昌為文王,並把他的木製靈牌載在兵車上,向東方進兵去討伐殷紂。伯夷、叔齊勒住武王的馬韁諫諍說:「父親死了不葬,就發動戰爭,能說是孝順嗎?作為臣子去殺害君主,能說是仁義嗎?」武王身邊的隨從人員要殺掉他們。太公呂尚說:「這是有節義的人啊。」於是攙扶著他們離去。等到武王平定了商紂的暴亂,天下都歸順了周朝,可是伯夷、叔齊卻認為這是恥辱的事情,他們堅持仁義,不吃周朝的糧食,隱居在首陽山上,靠採摘野菜充饑。到了快要餓死的時候,作了一首歌,那歌辭是:「登上那西山啊,採摘那裡的薇菜。以暴臣換暴君啊,竟認識不到那是錯誤。神農、虞、夏的太平盛世轉眼消失了,哪裡才是我們的歸宿?唉呀,只有死啊,命運是這樣的不濟!」於是餓死在首陽山。從這首詩看來,他們是怨恨還是不怨恨呢?有人說:「天道是沒有偏私的,總是經常幫助好人。」像伯夷、叔齊應該說是好人呢,還是不該說是好人呢?他們如此地積累仁德,保持高潔的品行,卻終於餓死!再說,孔子七十名得意的學生里,只有顏淵被推重為好學,然而顏淵總是窮困纏身,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終於過早地死去了。天道對好人的報償又是怎樣的呢?盜跖成天殺無辜的人,烤人的心肝當肉吃,兇殘放縱,聚集黨徒幾千人在天下橫行,竟然長壽而終。這是遵循的什麼道德呢?這是極大而又顯著的事啊。至於說到近代,那些不走正路、專門違法犯禁的人,卻能終生安逸享樂,過著富裕優厚的生活,世世代代都不斷絕。而有的人,選好地方才肯邁步,適宜的機會才肯說話,走路,不敢經由小路,不是公正的事決不發憤去做,像這樣小心審慎而遭禍災的人,數都數不過來。我深感困惑不解。倘若有所謂天道,那麼這是天道呢,不是天道呢?孔子說:「思想不一致的人,不能相互商量。」也只有各人按著自己的意志行事。所以他又說:「假如富貴是可以尋求得到的話,即使作個卑賤的趕車人,我也願去做;假如尋求不到,那還是依照自己的愛好去做。」「到了嚴寒季節,才知道松柏是最後凋謝的。」整個社會混亂污濁的時候,品行高潔的人才會顯露出來。這難道不是因為有的人把富貴安樂看得那麼重,才顯得另一些人把富貴安樂看得那麼輕嗎?孔子說:「君子所怕的是一直到死而名不被稱述。」賈誼說:「貪財的人為財而死,重義輕生的人為名而獻身,矜誇而貪圖權勢的人為爭權而喪生,平民百姓則貪生而惡死。」《易經》上說:「同樣明亮的東西,就會相互映照,同屬一類的事物,自然相互感應。」「彩雲隨著龍吟飛騰,谷風隨著虎嘯而興起,聖人述作,才使萬物本來的面目顯露出來。」伯夷、叔齊雖然有賢德,只有得到孔子的稱讚,名聲才愈加顯赫。顏淵專心好學,也只是因為追隨孔子,他的德行才更加顯著。岩居穴處的隱士,或名聲曉達,或湮沒無聞,有時也是這樣的,像這樣的人如果名聲埋沒得不到稱揚,多麼可惜啊!窮鄉僻壤的士人要砥勵德行,樹立名聲,如果不依靠德隆望尊的人,怎麼能揚名後世呢!

管晏列傳

管仲,名夷吾,是潁上人。他年輕的時候,常和鮑叔牙交往,鮑叔牙知道他賢明、有才幹。管仲家貧,經常占鮑叔的便宜,但鮑叔始終很好地對待他,不因為這些事而有什麼怨言。不久,鮑叔侍奉齊國公子小白,管促待奉公子糾。等到小白即位,立為齊桓公以後,桓公讓魯國殺了公子糾,管仲被囚禁。於是鮑叔向齊桓公推薦管仲。管仲被任用以後,在齊國執政,桓公憑藉著管仲而稱霸,並以霸主的身份,多次會合諸候,使天下歸正於一,這都是管仲的智謀。管仲說:「我當初貧困時,曾經和鮑叔一起做生意,分財利時自己總是多要一些,鮑叔並不認為我貪財,而是知道我家裡貧窮。我曾經替鮑叔謀劃事情,反而使他更加困頓不堪,陷於窘境,鮑叔不認為我愚笨,他知道時運有時順利,有時不順利。我曾經多次作官多次都被國君驅逐,鮑叔不認為我不成器,他知道我沒遇上好時機。我曾經多次打仗多次逃跑。鮑叔不認為我膽小,他知道我家裡有老母需要贍養。公子糾失敗,召忽為之殉難,我被囚禁遭受屈辱,鮑叔不認為我沒有廉恥,知道我不因小的過失而感到羞愧,卻以功名不顯揚於天下而感到恥辱。生養我的是父母,真正了解我的是鮑叔啊。」鮑叔推薦了管仲以後,情願把自身置於管仲之下。他的子孫世世代代在齊國享有俸祿,得到封地的有十幾代,多數是著名的大夫。因此,天下的人不稱讚管仲的才幹,反而讚美鮑叔能夠識別人才。管仲出任齊相執政以後,憑藉著小小的齊國在海濱的條件,流通貨物,積聚財富,使得國富兵強,與百姓同好惡。所以,他在《管子》一書中稱述說:「倉庫儲備充實了,百姓才懂得禮節;衣食豐足了,百姓才能分辨榮辱;國君的作為合乎法度,「六親」才會得以穩固」「不提倡禮義廉恥,國家就會滅亡。」「國家下達政令就像流水的源頭,順著百姓的心意流下。」所以政令符合下情就容易推行。百姓想要得到的,就給他們;百姓所反對的,就替他們廢除。管仲執政的時候,善於把禍患化為吉祥,使失敗轉化為成功。他重視分別事物的輕重緩急,慎重地權衡事情的利弊得失。齊桓公實際上是怨恨少姬改嫁而向南襲擊蔡國,管仲就尋找借口攻打楚國,責備它沒有向周王室進貢菁茅。桓公實際上是向北出兵攻打山戎,而管仲就趁機讓燕國整頓召公時期的政教。在柯地會盟,桓公想背棄曹沫逼迫他訂立的盟約,管仲就順應形勢勸他信守盟約,諸候們因此歸順齊國。所以說:「懂得給予正是為了取得的道理,這是治理國家的法寶。」管仲富貴得可以跟國君相比擬,擁有設置化麗的三歸台和國君的宴飲設備,齊國人卻不認為他奢侈僭越。管仲逝世後,齊國仍遵循他的政策,常常比其它諸候國強大。此後過了百餘年,齊國又出了個晏嬰。

晏平仲,名嬰,是齊國萊地夷維人。他輔佐了齊靈公、庄公、景公三代國君,由於節約儉僕又努力工作,在齊國受到人們的尊重。他做了齊國宰相,食不兼味,妻妾不穿絲綢衣服。在朝廷上,國君說話涉及到他,就正直地陳述自己的意見;國君的話不涉及他,就正直地去辦事。國君能行正道,就順著他的命令去做,不能行正道時,就對命令斟酌著去辦。因此,他在齊靈公、庄公、景公三代,名聲顯揚於各國諸候。越石父是個賢才,正在囚禁之中。晏子外出,在路上遇到他,就解開乘車左邊的馬,把他贖出來,用車拉回家。晏子沒有向越石父告辭,就走進內室,過了好久沒出來,越石父就請求與晏子絕交。晏子大吃一驚,匆忙整理好衣帽道歉說:「我即使說不上善良寬厚,也總算幫助您從困境中解脫出來,您為什麼這麼快就要求絕交呢?」越石父說:「不是這樣的,我聽說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裡受到委屈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意志就會得到伸張。當我在囚禁之中,那些人不了解我。你既然已經受到感動而醒悟,把我贖買出來,這就是了解我;了解我卻不能以禮相待,還不如在囚禁之中」於是晏子就請他進屋待為貴賓。晏子做齊國宰相時,一次坐車外出,車夫的妻子從門縫裡偷偷地看她的丈夫。他丈夫替宰相駕車,頭上遮著大傘,揮動著鞭子趕著四匹馬,神氣十足,洋洋得意。不久回到家裡,妻子就要求離婚,車夫問她離婚的原因,妻子說:「晏子身高不過六尺,卻做了車的宰相,名聲在各國顯揚,我看他外出,志向思想都非常深沉,常有那種甘居人下的態度。現在你身高八尺,才不過做人家的車夫,看你的神態,卻自以為挺滿足,因此我要求和你離婚。」從此以後,車夫就謙虛恭謹起來。晏子發現了他的變化,感到很奇怪,就問他,車夫也如實相告。晏子就推薦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說:我讀了管仲的《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和《晏子春秋》,這些書上說的太詳細了!讀了他們的著作,還想讓人們了解他們的事迹,所以就依次編寫了他們的合傳。至於他們的著作,社會上已有很多,因此不再論述,只記載他們的佚事。管仲是世人所說的賢臣,然而孔子小看他,難道是因為周朝統治衰微,桓公既然賢明,管仲不勉勵他實行王道卻輔佐他只稱霸主嗎?古語說:「要順勢助成君了的美德,糾正挽救他的過錯,所以君臣百姓之間能親密無間。」這大概就是說的管仲吧?當初晏子枕伏在庄公屍體上痛哭,完成了禮節然後離去,難道是人們所說的「遇到正義的事情不去做就是沒有勇氣」的表現嗎?至於晏子直言進諫,敢於冒犯國君的威嚴,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進就想到竭盡忠心,退就想到彌補過失」的人啊!假使晏子還活著,我即使替他揮動著鞭子趕車,也是我非常高興和十分嚮往的啊!

老子韓非列傳

老子是楚國苦縣厲鄉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聃,做過周朝掌管藏書室的史官。孔子前往周都,想向老子請教禮的學問。老子說:「你所說的禮,倡導它的人和骨頭都已經腐爛了,只有他的言論還在。況且君子時運來了就駕著車出去做官,生不逢時,就像蓬草一樣隨風飄轉。我聽說,善於經商的人把貨物隱藏起來,好像什麼東西也沒有,君子具有高尚的的品德,他的容貌謙虛得像愚鈍的人。拋棄您的驕氣和過多的慾望,拋棄您做作的情態神色和過大的志向,這些對於您自身都是沒有好處的。我能告訴您的,就這些罷了。」孔子離去以後,對弟子們說:「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游;獸,我知道它能跑。會跑的可以織網捕獲它,會游的可製成絲線去釣它,會飛的可以用箭去射它。至於龍,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它是駕著風而飛騰升天的。我今天見到的老子,大概就是龍吧!」老子研究道德學問,他的學說以隱匿聲跡,不求聞達為宗旨。他在周都住了很久,見周朝衰微了,於是就離開周都。到了函谷關,關令尹喜對他說:「您就要隱居了,勉力為我們寫一本書吧。」於是老子就撰寫了本書,分上下兩篇,闡述了道德的本意,共五千多字,然後才離去,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有的人說:老萊子也是楚國人,著書十五篇,闡述的是道家的作用,和孔子是同一時代的人。據說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歲,也有的人說活了二百多歲,這是因為他能修道養心而長壽的啊。孔子死後一百二十九年,史書記載周太史儋會見秦獻公時,曾預言說:「當初秦國與周朝合在一起,合了五百年而又分開了,分開七十年之後,就會有稱霸稱王的人出現。」有的人說太史儋就是老子,也有的人說不是,世上沒有人知道哪種說法正確。總之,老子是一位隱君子。老子的兒子叫李宗,做過魏國的將軍,封地在段干。李宗的兒子叫李注,李注的兒子叫李宮,李宮的玄孫叫李假,李假在漢文帝時做過官。而李假的兒子李解擔任過膠西王劉卬的太傅,因此,李氏就定居在齊地。社會上信奉老子學說的人就貶斥儒學,信奉儒家學說的人也貶斥老子學說「主張不同的人,彼此說不到一塊去」,難道就是說的這種情況嗎?老子認為,無為而治,百姓自然趨於「化」;清靜不撓,百姓自然會歸於「正」。

莊子是地人,叫周。他曾經擔任過地漆園的小吏,和梁惠王、齊宣王是同一時代的人。他學識淵博,涉獵、研究的範圍無所不包,他的中心思想卻本源於老子的學說。他撰寫了十餘萬字的著作,大多是託詞寄意的寓言。他寫的《漁父》、《盜跖》、《胠篋》是用來詆毀孔子學派的人。而表明老子學說為目的的。《畏累虛》、《亢桑子》一類的,都空設言語,沒有實事。可是莊子善於行文措辭,描摹事物的情狀,用來攻擊和駁斥儒家和墨家,即使是當世博學之士,也難免受到他的攻擊。他的語言汪洋浩漫,縱橫恣肆,以適合自己的性情,所以從王公大人起,都無法利用他。楚威王聽說莊周賢能,派遣使臣帶著豐厚的禮物去聘請他,答應他出任曹國的宰相。莊周笑著對楚國使臣說:「千金,確是厚禮;卿相,確是尊貴的高位。您難道沒見過祭祀天地用的牛嗎?餵養它好幾年,給它披上帶有花紋的綢緞,把它牽進太廟去當祭品,在這個時候,它即使想做一頭孤獨的小豬,難道能辦得到嗎?您趕快離去,不要玷污了我。我寧願在小水溝里身心愉快地遊戲,也不願被國君所束縛。我終身不做官,讓自己的心志愉快。」

申不害是京邑人,原先是鄭國的低級官吏。後來研究了刑名法術學問,向韓昭候求官,昭候任命他作了宰相。他對內修明政教,對外應對諸候,前後執政十五年。一直到申子逝世,國家安定,政治清明,軍隊強大,沒有哪個國家敢於侵犯韓國。申不害的學說本源黃帝和老子而以循名責實為主,他的著作有兩篇,叫作《申子》。

韓非,是韓國的貴族子弟。他愛好刑名法術學問。他學說的理論基礎來源於黃帝和老子。韓非有口吃的缺陷,不善於講話,卻擅長於著書立說。他和李斯都是荀卿的學生,李斯自認為學識比不上韓非。韓非看到韓國漸漸衰弱下去,屢次上書規勸韓王,但韓王沒有採納他的意見。當時韓非痛恨治理國家不致力於修明法制,不能憑藉君王掌握的權勢用來駕馭臣子,不能富國強兵尋求任用是賢能之士,反而任用夸夸其談、對國家有害的文學遊說之士,並且讓他們的地位高於講求功利實效的人。他認為儒家用經典文獻擾亂國家法度,而遊俠憑藉著武力違犯國家禁令。國家太平時,君主就寵信那些徒有虛名假譽的人,形勢危急時,就使用那些披甲戴盔的武士。現在國家供養的人並不是所要用的,而所要用的人又不是所供養的。他悲嘆廉潔正直的人不被邪曲奸枉之臣所容,他考察了古往今來的得失變化,所以寫了《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等十餘萬字的著作。然而韓非深深地明了遊說的困難。他撰寫的《說難》一書,講的非常,但是他最終還是死在秦國,不能逃脫遊說的禍難。《說難》寫道:大凡遊說的困難,不是我的才智不足以說服君主有困難;也不是我的口才不足以明確地表達出我的思想有困難;也不是我不敢毫無顧慮地把意見全部表達出來有困難。大凡遊說的困難,在於如何了解遊說對象的心理,然後用我的說詞去適應他。遊說的對象在博取高名,而遊說的人卻用重利去勸說他,他就會認為你品德低下而受到卑賤的待遇,一定會被遺棄和疏遠了。遊說的對象志在貪圖重利,而遊說的人卻用博取高名去勸說他,他就會認為你沒有頭腦而脫離實際,一定不會錄用你。遊說的對象實際上意在重利而公開裝作博取高名,而遊說的人用博取高名去勸說他,他就會表面上錄用你而實際上疏遠你;假如遊說的人用重利去勸說他,他就會暗中採納你的意見,而公開拋棄你本人,這些都是遊說的人不能不知道的。行事能保密就成功,言談之中泄露了機密就會失敗。不一定是遊說者本人有意去泄露機密,而往往是在言談之中無意地說到君主內心隱藏的秘密,像這樣,遊說的人就會身遭災禍。君主有過失,而遊說的人卻引用一些美善之議推導出他過失的嚴重,那麼遊說的人就會有危險。君主對遊說者的恩寵還沒有達到深厚的程度,而遊說的人把知心話全部說出來,如果意見被採納實行而且見到了功效,那麼,君主就會忘掉你的功勞;如果意見行不通而且遭到失敗,那麼遊說者就會被君主懷疑,像這樣,遊說的人就會有危險。君主自認為有了如願的良策,而且打算據為自己的功績,遊說的人參與這件事,那麼也會有危險,君主公開做著一件事,而自己另有別的目的,如果遊說者預知其計,那麼他也會有危險。君主堅決不願做的事,卻勉力讓他去做,君主去做丟不下的事,又阻止他去做,遊說的人就危險。所以說:「和君主議論在任的大臣,就會認為你離間他們彼此的關係;和君主議論地位低下的人,就會認為你賣弄權勢。議論他所喜愛的,那麼君主就會認為你是在利用他;議論君主所憎惡的,就會認為你試探他含怒的深淺。如果遊說者文辭簡略,那麼就會認為你沒有才智而使你遭到屈辱;如果你鋪陳辭藻,夸夸其談,那麼就會認為你語言放縱而無當。如果你順應君主的主張陳述事情,那麼就會說你膽小而做事不盡人意。如果你謀慮深遠,那麼就會說你鄙陋粗俗,倨傲侮慢。這些遊說的難處,是不能不知道的啊。大凡遊說者最重要的,在於懂得美化君主所推崇的事情,而掩蓋他認為醜陋的事情。他自認為高明的計策,就不要拿以往的過失使他難堪;他自認為是勇敢的決斷,就不要用自己的意願使他激怒;他誇耀自己的力量強大,就不必用他為難的事來拒絕他。遊說的人謀劃另一件與君主相同的事,讚譽另一個與君主同樣品行的人,就要把那件事和另一個人加以美化,不要壞其事傷其人。有與君主同樣過失的人,遊說者就明確地粉飾說他沒有過失。待到遊說者的忠心使君主不再抵觸,遊說者的說辭,君主不再排斥,此後,遊說者就可以施展自己的口才和智慧了。這就是與君主親近不被懷疑,能說盡心裡話的難處啊!等到歷經很長的時間之後,君主對遊說的人恩澤已經深厚了,遊說者深遠的計謀也不被懷疑了,交相爭議也不被加罪了,便可以明白地計議利害關係達到幫助國君立業建功,可以直接指出君主的是非以正其身,用這樣的辦法扶持君主,就是遊說成功了。伊尹作廚師,百里奚當俘虜,都是由此求得君上的任用。所以,這兩個人都是聖人。他們仍然不得不做低賤的事而經歷世事如此地卑污,那麼智能之士就不把這些看作是恥辱的了。宋國有個富人,因為天下雨毀壞了牆。他兒子說:「不修好將會被盜」,他的鄰居有位老人也這麼說。晚上果然丟了很多財物,他全家的人都認為他兒子特別聰明卻懷疑鄰居那位老人。從前鄭武公想要攻打胡國,反而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胡國的君主。就問大臣們說:「我要用兵,可以攻打誰?」關其思回答說:「可以攻打胡國。」鄭武公就把關其思殺了,並且說:「胡國,是我們兄弟之國,你說攻打它,什麼居心?」胡國君主聽到這件事,就認為鄭國君主是自己的親人而不防備他,鄭國就趁機偷襲胡國,佔領了它。這兩個說客,他們的預見都是正確的,然而言重的被殺死,言輕的被懷疑,所以知道某些事情並不難,如何去處理已知的事就難了。從前彌子瑕被衛國君主寵愛。按照衛國的法律,偷駕君車的人要判斷足的罪。不久,彌子瑕的母親病了,有人知道這件事,就連夜通知他,彌子瑕就詐稱主的命令駕著君主的車子出去了。君主聽到這件事反而讚美他說:「多孝順啊,為了母親的病竟願犯下斷足的懲罰!」彌子瑕和衛君到果園去玩,彌子瑕吃到一個甜桃子,沒吃完就獻給衛君。衛君說:「真愛我啊,自己不吃卻想著我!」等到彌子瑕容色衰退,衛君對他的寵愛也疏淡了,後來得罪了衛君。衛君說:「這個人曾經詐稱我的命令駕我的車,還曾經把咬剩下的桃子給我吃。」彌子瑕的德行和當初一樣沒有改變,以前所以被認為孝順而後來被治罪的原因,是由於衛君對他的愛憎有了極大的改變。所以說,被君主寵愛時就認為他聰明能幹,愈加親近。被君主憎惡了,就認為他罪有應得,就愈加疏遠。因此,勸諫遊說的人,不能不調查君主的愛憎態度之後再遊說他。龍屬於蟲類,可以馴養、遊戲、騎它。然而他喉嚨下端有一尺長的倒鱗,人要觸動它的倒鱗,一定會被它傷害。君主也有倒鱗,遊說的人能不觸犯君主的倒鱗,就差不多算得上善於遊說的了。

有人把韓非的著作傳到秦國。秦王見到《孤憤》、《五蠹》這些書,說:「唉呀,我要見到這個人並且能和他交往,就是死也不算遺憾了。」李斯說:「這是韓非撰寫的書。」秦王因此立即攻打韓國。起初韓王不重用韓非,等到情勢吃緊,才派遣韓非出使秦國。秦王很喜歡他,還沒被信用。李斯、姚賈嫉妨他,在秦王面前底毀他說:「韓非,是韓國貴族子弟。現在大王要吞併各國,韓非到頭來還是要幫助韓國而不幫助秦國,這是人之常情啊。如今大王不任用他,在秦國留的時間長了,再放他回去,這是給自己留下的禍根啊。不如給他加個罪名,依法處死他。」秦王認為他說的對,就下令司法官吏給韓非定罪。李斯派人給韓非送去了毒藥,叫他自殺。韓非想要當面向秦王陳述是非,又不能見到。後來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赦免他,可惜韓非已經死了。申子、韓子都著書立說,留傳到後世,學者大多有他們的書,我唯獨悲嘆韓非撰寫了《說難》而本人卻逃脫不了遊說君主的災禍。

太史公說:老子推重的「道」,虛無,順應自然,以無所作為來適應各種變化,所以,他寫的書很多措辭微妙不易理解。莊子宣演道德,縱意推論,其學說的要點也歸本於自然無為的道理。申子勤奮自勉,推行於循名責實。韓子依據法度作為規範行為的繩墨,決斷事情,明辨是非,用法嚴酷苛刻,絕少施恩。都原始於道德的理論,而老子的思想理論就深邃曠遠了。

司馬穰苴列傳

司馬穰苴,是田完的後代子孫。齊景公時,晉國出兵攻打齊國的東阿和甄城,燕國進犯齊國黃河南岸的領土。齊國的軍隊都被打得大敗。齊景公為此非常憂慮。於是晏嬰就向齊景公推薦田穰苴,說:「穰苴雖說是田家的妾生之子,可是他的文才能使大家歸服、順從;武略能使敵人畏懼。希望君王能試試他。」於是齊景公召見了穰苴,跟他共同議論軍國大事,齊景公非常高興,立即任命他做了將軍,率兵去抵抗燕、晉兩國的軍隊。穰苴說:「我的地位一向是卑微的,君王把我從平民中提拔起來,置於大夫之上,士兵們不會服從,百姓也不會信任,人的資望輕微,權威就樹立不起來,希望能派一位君王寵信、國家尊重的大臣,來做監軍,才行。」於是齊景公就答應了他的要求,派庄賈去做監軍。穰苴向景公辭行後,便和庄賈約定說:「明天正午在營門會齊。」第二天,穰苴率先趕到軍門,立起了計時的木表和漏壺,等待庄賈。但庄賈一向驕盈顯貴,認為率領的是自己的軍隊,自己又做監軍,就不特別著急;親戚朋友為他餞行,挽留他喝酒。已經等到了正午,庄賈還沒到來。穰苴就打倒木表,摔破漏壺,進入軍營,巡視營地,整飭軍隊,宣布了各種規章號令。等他布署完畢,已是日暮時分,庄賈這才到來。穰苴說:「為什麼約定了時刻還遲到?」庄賈表示歉意地解釋說:「朋友親戚們給我送行,所以耽擱了。」穰苴說:「身為將領,從接受命令的那一刻起,就應當忘掉自己的家庭,來到軍隊宣布規定號令後,就應忘掉私人的交情,擂鼓進軍,戰況緊急的時刻,就應當忘掉自己的生命。如今敵人侵略已經深入國境,國內騷亂不安,戰士們已在前線戰場暴露,無所隱蔽,國君睡不安穩,吃不香甜,全國百姓的生命都維繫在你的身上,還談得上什麼送行呢!」於是把軍法官叫來,問道:「軍法上,對約定時刻遲到的人是怎麼說的?」回答說:「應當斬首。」庄賈很害怕,派人飛馬報告齊景公,請他搭救。報信的人去後不久,還沒來得及返回,就把庄賈斬首,向三軍巡行示眾,全軍將士都震驚害怕。過了好長時間,齊景公派的使者才拿著節符來赦免庄賈。車馬飛奔直入軍營。穰苴說:「將領在軍隊里,國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又問軍法官說:「駕著車馬在軍營里賓士,軍法上是怎麼規定的?」軍法官說:「應當斬首。」使者異常恐懼。穰苴說:「國君的使者不能斬首。」就斬了使者的僕從,砍斷了左邊的夾車木,殺死了左邊駕車的馬,向三軍巡行示眾。又讓使者回去向齊景公報告,然後就出發了。土兵們安營紮寨,掘井立灶,飲水吃飯,探問疾病,安排醫藥,田穰苴都親自過問並撫尉他們。還把自己作為將軍專用的物資糧食全部拿出來款待士兵。自己和士兵一樣平分糧食。把體弱有病的統計出來。三天後重新整訓軍隊,準備出戰。病弱的士兵也都要求一同奔赴戰場,爭先奮勇地為他戰鬥。晉國軍隊知道了這種情況,就把軍隊撤回去了。燕國軍隊知道了這種情況,因渡黃河向北撤退而分散鬆懈,於是齊國的軍隊趁勢追擊他們,收復了所有淪陷的領土,然後率兵凱旋。還沒到國都,就解除了戰備,取消了戰時規定號令。宣誓立盟而後才進入國都。齊景公率領文武百官到城外來迎接,按照禮儀慰勞將士後,才回到寢宮。齊景公接見了田穰苴,敬重、推崇地任命他做大司馬。從此,田氏在齊國的地位就一天天地顯貴起來。後來,大夫鮑氏、高氏、國氏一班人忌妒他,在齊景公面前中傷、誣陷他。齊景公就解除了他的官職,穰苴發病而死。田乞、田豹等人因此怨恨高氏、國氏家族的人。此後,等到田常殺死齊簡公,就把高氏、國氏家族全部誅滅了。到了田常的曾孫田和,便自立為君,號為齊威王。他率兵打仗施使權威,都廣泛地模仿穰苴的做法,各國諸侯都到齊國朝拜。齊威王派大夫研究討論古代的各種「司馬兵法」,而把大司馬田穰苴的兵法也附在裡邊,故而定名叫《司馬穰苴兵法》。太史公說:我讀《司馬兵法》,感到宏大廣博,深遠不可測度。即使是夏、商、周三代的戰爭,也未能完全發揮出它的內蘊,像現在把《司馬穰苴兵法》的文字附在裡邊,也未免推許的過份了。至於說到田穰苴,不過是為小小的諸侯國帶兵打仗,怎麼能和《司馬兵法》相提並論呢?社會上既然留傳著許多《司馬兵法》,因此不再評論,只寫這篇《司馬穰苴列傳》。

孫子吳起列傳

孫子名武,是齊國人。因為他精通兵法受到吳王闔廬的接見。闔廬說:「您的十三篇兵書我都看過了,可用來小規模地試著指揮軍隊嗎?」孫子回答說:「可以。」闔廬說:「可以用婦女試驗嗎?」回答說:「可以。」於是闔廬答應他試驗,叫出宮中美女,共約百八十人。孫子把她們分為兩隊,讓吳王闔廬最寵愛的兩位侍妾分別擔任各隊隊長,讓所有的美女都拿一支戟。然後命令她們說:「你們知道自己的心、左右手和背嗎?」婦人們回答說:「知道。」孫子說:「我說向前,你們就看心口所對的方向;我說向左,你們就看左手所對的方向;我說向右,你們就看右手所對的方向;我說向後,你們就看背所對的方向。」婦人們答道:「是。」號令宣布完畢,於是擺好斧鋮等刑具,旋即又把已經宣布的號令多次重複地交待清楚。就擊鼓發令,叫她們向右,婦人們都哈哈大笑。孫子說:「紀律還不清楚,號令不熟悉,這是將領的過錯。」又多次重複地交待清楚,然後擊鼓發令讓她們向左,婦人們又都哈哈大笑。孫子說:「紀律弄不清楚,號令不熟悉,這是將領的過錯;現在既然講得清清楚楚,卻不遵照號令行事,那就是軍官和士兵的過錯了。」於是就要殺左、右兩隊的隊長。吳王正在台上觀看,見孫子將要殺自己的愛妾,大吃一驚。急忙派使臣傳達命令說:「我已經知道將軍善用兵了,我要沒了這兩個侍妾,吃起東西來也不香甜,希望你不要殺她們吧。」孫子回答說:「我已經接受命令為將,將在軍隊里,國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於是殺了兩個隊長示眾。然後按順序任用兩隊第二人為隊長,於是再擊鼓發令,婦人們不論是向左向右、向前向後、跪倒、站起都符合號令、紀律的要求,再沒有人敢出聲。於是孫子派使臣向吳王報告說:「隊伍已經操練整齊,大王可以下台來驗察她們的演習,任憑大王怎樣使用她們,即使叫她們赴湯蹈火也辦得到啊。」吳王回答說:「讓將軍停止演練,回賓館休息。我不願下去察看了。」孫子感嘆地說:「大王只是欣賞我的軍事理論,卻不能讓我付諸實踐。」從此,吳王闔廬知道孫子果真善於用兵,終於任命他做了將軍。後業吳國向西打敗了強大的楚國,攻克郢都,向北威震齊國和晉國,在諸侯各國名聲赫赫,這其間,孫子不僅參與,而且出了很大的力啊。孫子死後,隔了一百多年又出了一個孫臏。孫臏出生在阿城和鄄城一帶,也是孫武的後代子孫。他曾經和龐涓一道學習兵法。龐涓奉事魏國以後,當上了魏惠王的將軍,卻知道自己的才能比不上孫臏。就秘密地把孫臏找來。孫臏到來,龐涓害怕他比自己賢能,忌恨他,就假借罪名砍掉他兩隻腳,並且在他臉上刺了字,想讓他隱藏起來不敢拋頭露面。齊國的使臣來到大梁,孫臏以犯人的身份秘密地會見了齊使,進行遊說。齊國的使臣認為他是個難得的人才,就偷偷地用車把他載回齊國。齊國將軍田忌不僅賞識他而且還象對待客人一樣對待他。田忌經常跟齊國貴族子弟賽馬,下很大的賭注。孫臏發現他們的馬腳力都差不多,可分為上、中、下三等。於是孫臏對田忌說:「你儘管下大賭注,我能讓你取勝。」田忌信以為然,與齊王和貴族子弟們比賽下了千金的賭注。到臨場比賽,孫臏對田忌說:「現在用您的下等馬對付他們的上等馬,拿您的上等馬對付他們的中等馬,讓您的中等馬對付他們的下等馬。」三次比賽完了,田忌敗了一次,勝了兩次,終於贏得了齊王千金賭注。於是田忌就把孫子推薦給齊威王。威王向他請教兵法後,就把他當做老師。後來魏國攻打趙國,趙國形勢危急,向齊國求救。齊威王打算任用孫臏為主將,孫臏辭謝說:「受過酷刑的人,不能任主將。」於是就任命田忌做主將,孫臏做軍師,坐在帶蓬帳的車裡,暗中謀劃。田忌想要率領救兵直奔趙國,孫臏說:「想解開亂絲的人,不能緊握雙拳生拉硬扯;解救鬥毆的人,不能卷進去胡亂搏擊。要扼住爭鬥者的要害,爭鬥者因形勢限制,就不得不自行解開。如今魏趙兩國相互攻打,魏國的精銳部隊必定在國外精疲力竭,老弱殘兵在國內疲憊不堪。你不如率領軍隊火速向大梁挺進,佔據它的交通要道,衝擊它正當空虛的地方,魏國肯定會放棄趙國而回兵自救。這樣,我們一舉解救了趙國之圍,而又可坐收魏國自行挫敗的效果。」田忌聽從了孫臏的意見。魏軍果然離開邯鄲回師,在桂陵地方交戰,魏軍被打得大敗。十三年後,魏國和趙國聯合攻打韓國,韓國向齊國告急。齊王派田忌率領軍隊前去救援,徑直進軍大梁。魏將龐涓聽到這個消息,率師撤離韓國回魏,而齊軍已經越過邊界向西挺進了。孫臏對田忌說:「那魏軍向來兇悍勇猛,看不起齊兵,齊兵被稱作膽小怯懦,善於指揮作戰的將領,就要順應著這樣的趨勢而加以引導。兵法上說:「用急行軍走百里和敵人爭利的,有可能折損上將軍;用急行軍走五十里和敵人爭利的,可能有一半士兵掉隊。命令軍隊進入魏境先砌十萬人做飯的灶,第二天砌五萬人做飯的灶,第三天砌三萬人做飯的灶。」龐涓行軍三日,特別高興地說:「我本來就知道齊軍膽小怯懦,進入我國境才三天,開小差的就超過了半數啊!」於是放棄了他的步兵,只和他輕裝精銳的部隊,日夜兼程地追擊齊軍。孫臏估計他的行程,當晚可以趕到馬陵。馬陵的道路狹窄,兩旁又多是峻隘險阻,適合埋伏軍隊。孫臏就叫人砍去樹皮,露出白木,寫上:「龐涓死於此樹之下。」於是命令一萬名善於射箭的齊兵,隱伏在馬陵道兩邊,約定說:「晚上看見樹下火光亮起,就萬箭齊發。」龐涓當晚果然趕到砍去樹皮的大樹下,看見白木上寫著字,就點火照樹榦上的字,上邊的字還沒讀完,齊軍伏兵就萬箭齊發,魏軍大亂,互不接應。龐涓自知無計可施,敗成定局,就拔劍自刎,臨死說:「倒成就了這小子的名聲!」齊軍就乘勝追擊,把魏軍徹底擊潰,俘虜了魏國太子申回國。孫臏也因此名揚天下,後世社會上流傳著他的《兵法》。吳起是衛國人,善於用兵。曾經向曾子求學,奉事魯國國君。齊國的軍隊攻打魯國,魯君想任用吳起為將軍,而吳起娶的妻子卻是齊國人,因而魯君懷疑他。當時,吳起一心想成名,就殺了自己的妻子,用來表明他不親附齊國。魯君終於任命他做了將軍,率領軍隊攻打齊國,把齊軍打得大敗。魯國就有的人詆毀吳起說:「吳起為人,是猜疑殘忍的。他年輕的時候,家裡積蓄足有千金,在外邊求官沒有結果,把家產也盪盡了,同鄉鄰里的人笑話他,他就殺掉三十多個譏笑自己的人。然後從衛國的東門逃跑了。他和母親決別時,咬著自己的胳膊狠狠地說:『我吳起不做卿相,絕不再回衛國。』於是就拜曾子為師。不久,他母親死了,吳起最終還是沒有回去奔喪。曾子瞧不起他並和他斷絕了師徒關係。吳起就到魯國去,學習兵法來奉事魯君。魯君懷疑他,吳起殺掉妻子表明心跡,用來謀求將軍的職位。魯國雖然是個小國,卻有著戰勝國的名聲,那麼諸侯各國就要謀算魯國了。況且魯國和衛國是兄弟國家,魯君要是重用吳起,就等於拋棄了衛國。」魯君懷疑吳起,疏遠了吳起。這時,吳起聽說魏國文侯賢明,想去奉事他。文侯問李克說:「吳起這個人怎麼樣啊?」李克回答說:「吳起貪戀成名而愛好女色,然而要帶兵打仗,就是司馬穰苴也超不過他。」於是魏文侯就任用他為主將,攻打秦國,奪取了五座城池。吳起做主將,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伙食,睡覺不鋪墊褥,行軍不乘車騎馬,親自背負著捆紮好的糧食和士兵們同甘共苦。有個士兵生了惡性毒瘡,吳起替他吸吮濃液。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後,就放聲大哭。有人說:「你兒子是個無名小卒,將軍卻親自替他吸吮濃液,怎麼還哭呢?」那位母親回答說:「不是這樣啊,往年吳將軍替他父親吸吮毒瘡,他父親在戰場上勇往直前,就死在敵人手裡。如今吳將軍又給他兒子吸吮毒瘡,我不知道他又會在什麼時候死在什麼地方,因此,我才哭他啊。」魏文侯因為吳起善於用兵打仗,廉潔不貪,待人公平,能取得所有將士的歡心,就任命他擔任西河地區的長官,來抗拒秦國和韓國。魏文侯死後,吳起奉事他的兒子魏武侯。武侯泛舟黃河順流而下,船到半途,回過頭來對吳起說:「山川是如此的險要、壯美喲,這是魏國的瑰寶啊!」吳起回答說:「國家政權的穩固,在於施德於民,而不在於地理形勢的險要。從前三苗氏左臨洞庭湖,右瀕彭蠡澤,因為它不修德行,不講信義,所以夏禹能滅掉它。夏桀的領土,左臨黃河、濟水,右靠泰山、華山,伊闕山在它的南邊,羊腸坂在它的北面。因為他不施仁政,所以商湯放逐了他。殷紂的領土,左邊有孟門山,右邊有太行山,常山在它的北邊,黃河流經它的南面,因為他不施仁德,武王把他殺了。由此看來,政權穩固在於給百姓施以恩德,不在於地理形勢的險要。如果您不施恩德,即便同乘一條船的人也會變成您的仇敵啊!」武侯回答說:「講的好。」吳起做西河守,取得了很高的聲望。魏國設置了相位,任命田文做國相。吳起很不高興,對田文說:「請讓我與您比一比功勞,可以嗎?」田文說:「可以。」吳起說:「統率三軍,讓士兵樂意為國去死戰,敵國不敢圖謀魏國,您和我比,誰好?」田文說:「不如您。」吳起說:「管理文武百官,讓百姓親附,充實府庫的儲備,您和我比,誰行?」田文說:「不如您。」吳起說:「拒守西河而秦國的軍隊不敢向東侵犯,韓國、趙國服從歸順,您和我比,誰能?」田文說:「不如您。」吳起說:「這幾方面您都不如我,可是您的職位卻在我之上,是什麼道理呢?」田文說:「田君還年輕,國人疑慮不安,大臣不親附,百姓不信任,正當處在這個時候,是把政事託付給您呢,還是應當託付給我?」吳起沉默了許久,然後說:「應該託付給您啊。」田文說:「這就是我的職位比您高的原因啊。」吳起這才明白在這方面不如田文。田文死後,公叔出任國相,娶了魏君的女兒,卻畏忌吳起。公叔的僕人說:「吳起是不難趕走的。」公叔問:「怎麼辦?」那個僕人說:「吳起為人有骨氣而又喜好名譽、聲望。您可找機會先對武侯說:『吳起是個賢能的人,而您的國土太小了,又和強大的秦國接壤,我私下擔心吳起沒有長期留在魏國的打算。』武侯就會說:『那可怎麼辦呢?』您就趁機對武侯說:『請用下嫁公主的辦法試探他,如果吳起有長期留在魏國的心意,就一定會答應娶公主,如果沒有長期留下來的心意,就一定會推辭。用這個辦法能推斷他的心志。』您找個機會請吳起一道回家,故意讓公主發怒而當面鄙視您,吳起見公主這樣蔑視您,那就一定不會娶公主了。」當時,吳起見到公主如此地蔑視國相,果然婉言謝絕了魏武侯。武侯懷疑吳起,也就不再信任他。吳起怕招來災禍,於是離開魏國,隨即就到楚國去了。楚悼王一向就聽說吳起賢能,剛到楚國就任命他為國相。他使法明確,依法辦事,令出必行,淘汰並裁減無關緊要的冗員,停止疏遠王族的按例供給,來撫養戰土。致力於加強軍事力量,揭穿往來奔走的遊說之客。於是向南平定了百越;向北吞併了陳國和蔡國,打退韓、趙、魏三國的進攻;向西又討伐了秦國。諸侯各國對楚國的強大感到憂慮。以往被吳起停止供給的疏遠王族都想謀害吳起。等悼公一死,王室大臣發動騷亂,攻打吳起,吳起逃到楚王停屍的地方,附伏在悼王的屍體上。攻打吳起的那幫人趁機用箭射吳起,同時也射中了悼王的屍體。等把悼王安葬停當後,太子即位。就讓令尹把射殺吳起同時射中悼王屍體的人,全部處死,由於射殺吳起而被滅族的有七十多家。

太史公說:社會上稱道軍旅戰法的人,無不稱道《孫子》十三篇和吳起的《兵法》,這兩部書,社會上流傳很廣,所以我不加論述,只評論他們生平行事所涉及到的情況。俗話說:「能做的未必能說,能說的未必能做。」孫臏算計龐涓的軍事行動是英明的,但是他自己卻不能預先避免刖足的酷刑。吳起向魏武侯講憑藉地理形勢的險要,不如給人民施以恩德的道理,然而一到楚國執政卻因為刻薄、暴戾、少恩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可嘆啊!

伍子胥列傳

伍子胥,是楚國人,名員(yún,雲)。伍員的父親叫伍奢,伍員的哥哥叫伍尚。他的祖先叫伍舉,因為侍奉楚莊王時剛直諫諍而顯貴,所以他的後代子孫在楚國很有名氣。楚平五有個太子叫建,楚平王派伍奢做他的太傅。費無忌做他的少傅。費無忌對太子建不忠心。平王派無忌到秦國為大子建娶親。因為秦女長的姣美,無忌就急忙趕回來報告平王說:「這是個絕代美女,大王可以自己娶了他,再給太子另外娶個媳婦。」平王就自己娶了秦女,極度地寵愛她,生了個兒子叫軫,另外給太子建娶了媳婦。費無忌用秦國美女向楚平王獻媚以後,就趁機離開了太子去侍奉平王。又擔心有一天平王死了,太子建繼位殺了自己,竟因此詆毀太子建。太子建的母親,是蔡國人,楚平王不寵愛她。平王也越來越疏遠太子建,派太子建駐守城父,防守邊疆。不久,無忌又沒日沒夜地在平王面前說太子建的壞話,他說:「太子因為秦女的原因,不會沒有怨恨情緒,希望大王自己稍微防備著點。自從太子駐守城父以後,統率著軍隊,對外和諸侯交往,將要進入都城作亂了。」楚平王就把他的太傅伍奢召回來審問。伍奢知道無忌在平王面前說了太子的壞話,因此說:「大王怎麼能僅僅憑撥弄事非的小人之臣的壞話,就疏遠骨肉至親呢?」無忌說:「大王現在不制止,他們的陰謀就要得逞,大王將要被逮捕了!」於是平王發怒,把伍奢囚禁起來,同時命令城父司馬奮揚去殺太子建。還沒走到,奮揚派人提前告訴太子:「太子趕快離開,要不然,將被殺死。」於是太子建逃到宋國去了。無忌對平王說:「伍奢有兩個兒子,都很賢能,不殺掉他們,將成為楚國的禍害。可以用他父親作人質,把他們召來,不這樣將成為楚國的後患。」平王就派使臣對伍奢說:「能把你兩個兒子叫來,就能活命,不叫來,就處死。」伍奢說:「伍尚為人寬厚仁慈,叫他,一定能來;伍員人桀驁不訓,忍辱負重,能成就大事,他知道來了一塊被擒,勢必不來。」平王不聽,派人召伍奢兩個兒子,說:「來,我使你父親活命;不來,現在就殺死伍奢。」伍尚打算前往,武員說:「楚王召我們兄弟,並不打算讓我們父親活命,擔心我們逃跑,產生後患,所以,用父親作人質,欺騙我們。我們一到,就要和父親一塊處死。對父親的死有什麼好處呢?去了,就叫我們報不成仇了。不如逃到別的國家去,藉助別國的力量洗雪父親的恥辱。一塊去死,沒有意義呀。」伍尚說:「我知道去了最後也不能保全父親的性命。可是只恨父親召我們是為了求得生存,要不去,以後又不能洗雪恥辱,終會被天下人恥笑。」對伍員說:「你可以逃走,你能報殺父之仇,我將要就身去死。」伍尚接受逮捕後,使臣又要逮捕伍王胥,伍子胥拉滿了弓,箭對準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逃跑了。他聽說太子建在宋國,就前去追隨他。伍奢聽說子胥逃跑了,說:「楚國君臣將要苦於戰火了。」伍尚來到楚都,楚平王就把伍尚和伍奢一塊殺害了。伍子胥到宋國以後,正好遇上宋國華氏作亂,就和太子建一同逃到鄭國去。鄭國君臣對他們很友好。太子建又前往晉國,晉頃公說:「太子既然跟鄭國的關係友好,鄭國信任太子,太子要能給我們作內應,我們從外面進攻,一定能滅掉鄭國,滅掉鄭國,就把它分封給太子。」於是太子回到鄭國。舉事的時機還沒成熟,正趕上太子因為個人私事打算殺掉一個跟隨他的人,這個人知道太子的計劃,就把它告訴鄭國。鄭定公和子產殺死了太子建。建有個兒子叫勝。伍子胥害怕了,就和勝一同逃奔吳國。到了昭關,昭關的官兵要捉拿他們,於是,伍子胥和勝各自隻身徒步逃跑,差一點不能脫身。追兵在後。到江邊,江上有一個漁翁乘著船,知伍子胥很危急,就渡伍子胥過江。伍子胥過江後,解下隨身帶的寶劍說:「這把劍價值百金,把它送給你老人家。」漁翁說:「按照楚國的法令,抓到伍子胥的人,賞給糧食五萬石,封給執珪的爵位,難道是僅僅值百金的寶劍嗎?」不肯接受。伍子胥還沒逃到吳國京城,就得了病,在中途停下來,討飯吃。到達吳都,吳王僚剛剛當權執政,公子光做將軍。伍子胥就通過公子光的關係求見吳王。過了很久,楚平王因為楚國邊邑鍾離和吳國邊邑卑梁氏都養蠶,兩地的女子為爭採桑葉相互撕打,就大發雷霆,以致於兩國起兵相互攻打。吳國派公子光攻打楚國,攻克了楚國的鐘離、居巢就回去了。伍子胥勸說吳王僚說:「楚國是可以打敗的,希望再派公子去。」公子光對吳王說:「那伍子胥的父兄被楚國殺死,勸大王攻打楚國,是為了報他的私仇。攻打楚國未必可以打敗它呀。」伍子胥知道公子光在國內有野心,想殺死吳王僚而自立為君,不可以用對外的軍事行動勸說他,就向公子光推薦了專諸,離開朝廷,和太子建的兒子勝到鄉下種地去了。五年以後,楚平王死了。當初,平王從太子建那兒奪來的秦國美女生了一個兒子叫軫,等平王一死,軫竟然繼平王即位,這就是昭王。吳王僚趁著楚國辦喪事,派燭庸、蓋餘二公子領兵襲擊楚國。楚國出兵切斷了吳國軍隊的後路,使吳軍不能回國。吳國國內空虛,公子光就命令專諸暗殺了吳王僚,自立為王,這就是吳王闔廬。闔廬自立以後,願望實現了,就召回伍員,官拜為行人,和他共同策劃國事。楚國殺了它的大臣嚭宛、伯州犁,伯州犁的孫子伯嚭逃到吳國,吳國也用伯嚭做了大夫。先前,吳王僚派遣攻打楚國的兩位公子,後路被切斷不能回國,後來聽說闔廬殺死吳王僚自立為王的消息,於是帶領著軍隊,投降了楚國,楚國把舒地封給了他們。闔廬自立為王的第三年,就發動軍隊和伍子胥、伯嚭攻打楚國,佔領了舒地,捉住了原來背叛吳國的兩個將軍。因而闔廬想乘勝進兵郢都,將軍孫武說:「百姓太疲憊了,不可以,暫切等待吧。」就收兵回國了。闔廬四年(前511),吳國攻打楚國,奪取了六地和灊(qián,潛)地。闔廬五年,攻打越國,並戰敗了它。闔廬六年,楚昭王派公子囊瓦領兵攻打吳國。吳國派伍子胥迎戰,在豫章打敗了楚國的軍隊,奪取了楚國的居巢。闔廬九年(前506),吳王闔廬對子胥、孫武說:「當初你們說郢都不可攻入,現在的情形怎麼樣呢?」子胥、孫武回答說:「楚國將軍囊瓦貪財,唐國和蔡國都怨恨他。大王一定要大規模地進攻楚國,必須先要得到唐國和蔡國的幫助才行。」闔廬聽從了他們的意見,出動了全部軍隊和唐國、蔡國共同攻打楚國,和楚國軍隊在漢水兩岸列兵對陣。吳王的弟弟夫概帶領著軍隊請求相隨出征,吳王不答應,夫概就用自己屬下五千人攻擊楚將子常,子常戰敗逃跑,直奔宋國。於是,吳軍乘勝挺進,經過五次戰役,就打到了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逃。第二天,吳王進入郢都。楚昭王出逃,進入雲楚大澤;昭王遭到強盜的襲擊,昭王又逃到鄖地。鄖公的弟弟懷說:「平王殺死了我們的父親,我們殺死他的兒子,不也可以嗎?」鄖公擔心他的弟弟殺死昭王,就和昭王一塊逃到隨地。吳兵包圍了隨地,對隨地人說:「在漢水流域的周朝子孫,被楚國全部消滅了。」隨人要殺昭王,王子綦把他藏起來,自己冒沖昭王來搪塞他們。隨人算了一卦,卦象表明把昭王交給吳軍,不吉利,就謝絕吳國,不交昭王。當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至交的朋友,伍子胥逃跑時,對包胥說:「我一定要顛覆楚國。」包胥說:「我一定要保存楚國。」等到吳兵攻進郢都,伍子胥搜尋昭王,沒有找到,就挖開楚平王的墳,拖出他的屍體,鞭打了三百下才停手。申包胥逃到山裡,派人去對伍子胥說:「您這樣報仇,太過份了!我聽說:『人多可以勝天,天公降怒也能毀滅人。』您原來是平王的臣子,親自稱臣侍奉過他,如今弄到侮辱死人的地步,這難道不是喪天害理到極點了嗎!」伍子胥對來人說:「你替我告訴申包胥說:『我就像太陽落山的時候,路途還很遙遠。所以,我要逆情背理地行動。』」於是申包胥跑到秦國去報告危急情況,向秦國求救,秦國不答應。申包胥站在秦國的朝廷上,日夜不停地痛哭,他的哭聲七天七夜沒有中斷。秦哀公同情他,說:「楚王雖然是無道昏君,有這樣的臣子,能不保存楚國嗎?」就派遣了五百輛戰車拯救楚國,攻打吳國。六月間,在稷地打敗吳國的軍隊。正趕上吳王長時間地留在楚國尋找楚昭王,闔廬的弟弟夫概逃回國內,自立為王。闔廬聽到這個消息,就棄楚國趕回去,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兵敗,跑到楚國。楚昭王見吳國內部發生變亂,又打回郢都,把堂谿封給夫概,叫做堂谿氏。楚國再次和吳軍作戰,打敗吳軍,吳王就回國了。又過了兩年,闔廬派太子夫差領兵攻打楚國,奪取番地。楚國害怕吳國軍隊再次大規模地進攻,就離開郢城,遷都鄀邑。在這個時候,吳國用伍子胥、孫武的戰略,向西打敗了強大的楚國,向北威鎮齊國、晉國,向南降服了越國。夫差攻楚取番以後四年,孔子出任魯國國相。又過了五年,吳軍攻打越國。越王勾踐率兵迎戰,在姑蘇打敗吳軍,擊傷了吳王闔廬的腳趾,吳軍退卻。闔廬創傷發作,很嚴重,快要死的時候對太子夫差說:「你能忘掉勾踐殺你父親嗎?」夫差回答說:「不敢忘記。」當天晚上,闔廬就死了。夫差繼位吳王以後,任用伯嚭做太宰,操練士兵。二年後攻打越國,在夫湫打敗越國的軍隊,越王勾路就帶關殘兵敗將棲息在會稽山上,派大夫文種用重禮贈送太宰嚭請求媾和,把國家政權託付給吳國,甘心做吳國的奴僕。吳王將要答應越國的請求,伍子胥規勸說:「越王勾踐為人能含辛茹苦,如今,大王要不一舉殲滅他,今後一定會後悔。」吳王不聽伍子胥的規勸,而採納了太宰嚭的計策,和越國議和。和越國議和以後五年,吳王聽說齊景公死了,大臣們爭權奪利,新立的國君軟弱,就出動軍隊向北攻打齊國。伍子胥規勸說:「勾踐一餐沒有兩味葷菜,哀悼死去的、慰問有病的,將打算有所作為。這個人不死,一定是吳國的禍患。現在吳國有越國在身邊,就像得了心腹疾病。大王不先剷除越國卻一心致力攻打齊國,不是很荒謬的嗎?」吳王不聽伍子胥的規勸,攻打齊國。在艾陵把齊國軍隊打得大敗,於是懾服了鄒國和魯國的國君而回國。從此,就越來越少地聽從伍子胥的計謀了。此後四年,吳王將要北上攻打齊國,越王勾踐採用子貢的計謀,就帶領著他的人馬幫助吳國作戰,把貴重的寶物敬獻給太宰嚭。太宰嚭多次接受了越國的賄賂。就特殊地喜歡並信任越國,沒日沒夜地在吳王面前替越國說好話。吳王總是相信和採納太宰嚭的計謀。伍子胥規勸吳王說:「越國,是心腹大患,現在相信那虛飾浮誇狡詐欺騙之詞,貪圖齊國。攻克齊國,好比佔領了一塊石田,絲毫沒有用處。況且《盤庚之誥》上說:『有破壞禮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徹底割除滅絕他們,使他們不能夠傳宗接代,不要讓他們在這個城邑里把好人影響壞了。』這就是商朝興盛的原因。希望大王放棄齊國,先攻打越國;如不這樣,今後悔恨也來不及了。」吳王不聽伍子胥的勸告,卻派他出使齊國。子胥臨行,對他兒子說:「我屢次規勸大王,大王不聽。我現在看到吳國的末日了,你和吳國一毀滅,沒有好處。」就把他的兒子託付給齊國的鮑牧,而返回吳國向吳王報告。吳國太宰嚭和伍子胥在感情上產生裂痕以後,就趁機在吳王面前說他的壞說:「子胥為人強硬兇惡,沒有情義,猜忌狠毒,他的怨恨恐怕要釀成深重的災難。前次大王要攻打齊國,子胥認為不可以,大王終於發兵並且取得了重大的勝利,子胥因自己計謀沒被採用感到羞恥,反而產生了怨恨情緒。如今大王又要再次攻打齊國,伍子胥又獨斷固執,強行諫阻,敗壞、詆毀大王的事業,只希望吳國戰敗來證明自己的計謀高明。現在大王親自出征,出動全國的武裝力量攻打齊國,而伍子胥的勸諫不被採納,因此就中止上朝,假裝有病不隨大王出征。大王不可不戒備,這是很容易引起禍端的。況且我派人暗中探查,他出使齊國,就把他的兒子託付給齊國的鮑氏。做人臣子,在國內不得意,就在外依靠諸侯,自己認為是先王的謀臣,現在不被信用,時常鬱鬱不樂,產生怨恨情緒。希望大王對這件事早日想辦法。」吳王說:「沒有你這番話,我也懷疑他了。」就派使臣把屬鏤寶劍賜給伍子胥,說:「你用這把寶劍自殺。」伍子胥仰望天空嘆息說:「唉!讒言小人伯嚭要作亂,大王反來殺我。我使你父親稱霸。你還沒確定為王位繼承人時,公子們爭著立為太子,我在先王面前冒死相爭,幾乎不能得到太子的位職。你立為太子後,還答應把吳國分一部分給我,我卻不存在你報答的希望,可現在你竟聽信諂媚小人的壞話來殺害長輩。」於是告訴他親近的門客說:「你們一定要在我的墳墓上種植梓樹,讓它長大能夠做棺材。挖出我的眼珠懸掛在吳國都城的東門樓上,來觀看越寇怎樣進入都城,滅掉吳國。」於是自刎而死,吳王聽到這番話,大發雷霆,就把伍子胥的屍體裝進皮革袋子里,漂浮在江中。吳國人同情他,在江邊給他修建了祠堂,因此,把這個地方命名叫胥山。吳王殺了伍子胥後,就攻打齊國。齊國鮑氏殺了他們的國君悼公輔佐陽生作國君。吳王打算討伐鮑氏,可是,沒有取得勝利,就撤兵回去了。此後二年,吳王召集魯國、衛國的國君在橐皋會盟。第二年,就勢北上,在黃池大會諸侯,來號令周天子。這時,越王勾踐襲擊吳國,殺死吳太子,打敗吳國軍隊。吳王聽到這個消息,就回國了,派出使者用豐厚貴重的禮物和越國媾和。過後九年,越王勾踐終於滅掉吳國,殺死吳王夫差,又殺了太宰嚭,因為他不忠於他的國君,接受外國的貴重賄賂,私下親近越國。當初,跟隨伍子胥一塊逃亡在楚國原來的太子建的兒子勝,在吳國。吳王夫差在位時,楚惠王要召勝回到楚國。葉公規勸說:「勝愛好勇武而暗中尋訪敢死的勇士,大概有私心!」惠王不聽他的進諫,終於把勝召回來,讓他居住在楚國的邊邑鄢。號稱白公。白公回楚三年而吳王殺了伍子胥。白公勝回楚國不久,怨恨鄭國殺死他的父親,於是暗地裡收養敢死的勇士向鄭國報仇。回到楚國五年,請求楚王攻打鄭國,楚國令尹子西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還沒發兵而晉國已經出兵攻打鄭國,鄭國派人到楚國請求救援,楚王派子西前往救鄭,和鄭國訂立了盟約才回國。白公勝發怒說:「我的仇敵不是鄭國,我的仇敵是子西!」白公勝親自磨礪寶劍,有人問他:「用它幹什麼?」白公勝回答說:「要用它殺死子西。」子西聽到這件事,笑著說:「白公勝如同鳥蛋,能有什麼作為呢?」此後四年,白公勝和石乞在朝廷上突然刺殺了令尹子西及司馬子綦。石乞說:「不殺掉楚惠王,不行。」於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石乞的隨從屈固背負著楚惠王逃到昭夫人住的宮室。葉公聽說白公勝作亂,帶領著他封地的人攻打白公勝。白公勝一伙人戰敗,白公勝逃到山裡自殺了。石乞被俘,審問他白公勝的屍首在哪裡,不說出來就要把他煮死。石乞說:「事情成功了就做卿相,不成功就被煮死,本來是應盡的職分。」最終不肯說出白公勝屍首在什麼地方。於是,把石乞煮死了。找回楚惠王,再立他為國君。太史公說:怨毒對於人類來說實在是太厲害了!國君尚且不能和臣子結下怨毒,何況地位相同的人呢!假使伍子胥追隨他的父親伍奢一起死去,和螻蟻又有什麼區別。放棄小義,洗雪重大的恥辱,讓名聲流傳後世。可悲啊!當伍子胥在江邊困窘危急的時候,在路上沿途乞討的時候,他的心志難道曾經有片刻忘掉郢都的仇恨嗎?所以,剋制忍耐,成就功名,不是剛正有氣性的男子,誰能達到這種地步呢!白公如果不自立為王,他的功業和謀略恐怕是說也說不完啊!

仲尼弟子列傳

孔子說:「跟著我學習而精通六藝的弟子有七十七人」,他們都是具有奇異才能的人。德行方面突出的: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擅長處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語言方面的:宰我,子貢。文章博學方面的:子游,子夏。顓孫師偏激,曾參遲鈍,高柴愚笨,仲由粗魯,顏回經常貧窮無所有。端木賜不接受命運的擺布而去經營商業,不過他推測的行情經常是準確的。孔子所禮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衛國是蘧伯玉;在齊國是晏仲平;在楚國是老萊子;在鄭國是子產;在魯國是孟公綽。他也經常稱頌臧文仲、柳下惠、銅鞮伯華、介山子然,孔子出生的時間比他們都晚,不是同一時代的人。

顏回,是魯國人,字子淵。比孔子小三十歲。顏淵問什麼是仁,孔子說:「約束自己,使你的言行符合於禮,天下的人就會稱許你是有仁德的人了。」孔子說:「顏回!多麼德的人啊!吃的是一小竹筐飯,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簡陋的衚衕里,一般人忍受不了這種困苦,顏回卻也不改變自己的樂趣。聽我授業時,顏回象個蠢笨的人,下課後考察他私下的言談,也能夠刻意發揮,顏回實在不笨。」「任用你的時候,就匡時救世,不被任用的時候,就藏道在身,只有我和你才有這樣的處世態度吧!」顏回才二十九歲,頭髮就全白了,過早的死去。孔子哭得特別傷心,說:「自從我有了顏回,學生們越來越和我親近。」魯哀公問:「學生中誰是最好學習的?」孔子回答說:「有個叫顏回的人最好學習,從不把怒火轉移到別人身上,不再犯同樣的過失。不幸的是壽命很短,死了,現在就沒有這樣的人了。」

閔損,字子騫,比孔子小十五歲。孔子說:「閔子騫太孝順啦!他侍奉父母,順從兄弟,別人對他的父母兄弟誇讚他都沒有非議的閑話。」他不做大夫的家臣,不要昏君的俸祿。所以他說:「如果有人再來召我,我一定逃到汶水以北了。」

冉耕,字伯牛。孔子認為他有德行。伯牛得了難治的病,孔子前去問候他,從窗戶里握手住他的手,說:「這是命啊!這樣好的人卻得了這樣的病,這是命啊!」

冉雍,字仲弓。仲弓問如何處理政事,孔子說:「出門做事如同接待貴賓一樣謙恭有禮,使用百姓如同承辦隆重的祭典一樣虔誠謹慎。這樣,在諸侯的封國里任職,就沒人怨恨你,在卿大夫的家邑里任職也不會有人怨恨你。」孔子認為仲弓在德行方面有成就,說:「冉雍啊,可以讓他作個卿大夫一樣的大官。」仲弓的父親,是個地位卑微的人。孔子打比方說:「雜色牛生出紅色的小牛,兩角長得周正,即便你不想用它作祭品,山川的神靈難道會捨棄它嗎?」

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二十九歲。作李氏家臣之長。季康了問孔子說:「冉求有仁德嗎?」孔子回答說:「有千戶人家的城邑,有百輛兵車的采邑,冉求能夠把那裡的軍政事物管理好。至於他仁德不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季康子又問:「子路有仁德嗎?」孔子回答說:「象冉求一樣。」冉求問孔子說:「聽到應做的事情就立刻行動嗎?」孔子回答說:「立刻行動。」子路問孔子說:「聽到應做的事就應該立刻行動嗎?」孔子回答說:「有父親兄長在,怎麼聽到就能立刻行動呢?」子華感到這件事很奇怪,不解地說:「我大膽地問問,為什麼問同樣的問題而回答卻不一樣呢?」孔子回答說:「冉求做事畏縮多慮,所以我激勵他。仲由做事有兩個人的膽量,所以我要抑制他。」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比孔子小九歲。子路性情粗朴,喜歡逞勇鬥力,志氣剛強,性格直爽,頭戴雄雞式的帽子,佩戴著公豬皮裝飾的寶劍,曾經欺凌孔子。孔子用禮樂慢慢地誘導他,後來,子路穿著儒服,帶著拜師的禮物,通過孔子學生的引薦,請求作孔子的學生。子路問如何處理政事,孔子說:「自己先給百姓作出榜樣,然後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勞作。」子路請求進一步講講。孔子說:「持久不懈。」子路問:「君子崇尚勇敢嗎?」孔子說:「君子最崇尚的是義。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義,就會叛逆作亂。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義,就會做強盜。」子路要聽到什麼道理,沒有馬上行動,只怕又聽到別的道理。孔子說:「只聽單方面言辭就可以決斷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過我之所用,就不適用了。」象仲由這種性情,不會得到善終。」「穿著用亂麻絮做的破舊袍子和穿著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認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學問好象登上了正廳,可是還沒能進入內室呢。」季康子問道:「仲由有仁德嗎?」孔子答說:「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可以讓他管理軍政事務,至於他有沒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子路喜歡跟隨孔子出遊,曾遇到過長沮、桀溺、扛著農具的老人等隱士。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孫問孔子說:「子路可以說是人臣了嗎?」孔子回答說:「可以說是備位充數的臣子了。」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辭行。孔子說:「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難治理。可是,我告訴你:恭謹謙敬,就可以駕馭勇武的人;寬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親近;恭謹清正而社會安靜,就可以用來報效上司了。」當初,衛靈公有位寵姬叫作南子。靈公的太子蕢聵曾得罪過她,害怕被謀殺就逃往國外。等到靈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讓公子郢繼承王位。公子郢不肯接受,說:「太子雖然逃亡了,太子的兒輒還在。」於是衛國立了輒為國君,這就是衛出公。出公繼位十二年,他的父親蕢聵一直留在國外,不能夠回來。這時子路擔任衛國大夫孔悝采邑的長官。蕢聵就和孔悝一同作亂,想辦法帶人潛入孔悝家,就和他的黨徒去襲擊衛出公。出公逃往魯國,蕢聵進宮繼位,這就衛庄公。當孔悝作亂時,子路還有事在外,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趕回來。子羔從衛國城門出來,正好相遇,對子路說:「衛出公逃走了,城門已經關閉,您可以回去了,不要為他遭受禍殃。」子路說:「吃著人家的糧食就不能迴避人家的災難。」子羔終於離去了。正趕上有使者要進城,城門開了,子路就跟了進去。找到蕢聵,蕢聵和孔悝都在台上。子路說:「大王為什麼要任用孔悝呢?請讓我捉住他殺了。」蕢聵不聽從他的勸說。於是子路要放火燒台,蕢聵害怕了,於是叫石乞、壺黶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斬斷了子路的帽帶。子路說:「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來。」說完系好帽子就死了。孔子聽到衛國發生暴亂的消息,說:「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傳來了他的死訊。所以孔子說:「自從我有子仲由,惡言惡語的話再也聽不到了。」這時,子貢正為魯國出使到了齊國。

宰予,字子我。他口齒伶俐,擅長辭辯。拜在孔子門下以後,問道:「一個人的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時間不是太長了嗎?君子三年不習禮,禮義必定會毀壞;三年不演奏音樂,音樂一定會敗環。一年間,陳舊的穀子吃完了,新的穀子又成熟了,鑽木取火的木材換遍了,守喪一年也就可以了。」孔子說:「只守喪一年,你內心安不安呢?」宰我回答說:「心安。」孔子說:「你既然感到心安理得,你就這樣做吧。君子守孝期間,即使吃美味的食品,也感覺不到甜美,聽到動聽的音樂也感覺不到高興,所以君子才不這樣做呀。」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說:「宰予不是個仁人君子啊!孩子生下來三年,才能脫離母親的懷抱。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共同遵行的禮儀啊。」宰予白天睡大覺。孔子說:「腐朽了的木頭是不能雕刻器物的,腐穢的牆壁是不能夠粉刷的。」宰我詢問五帝的德行,孔子回答說:「你不是問這種問題的人。」宰我做齊國臨菑的大夫,和田常一起同謀作亂,因此被滅族,孔子為他感到羞恥。端木賜,是衛國人,字子貢。比孔子小三十一歲。子貢口齒伶俐,巧於辭令,孔子常常駁斥他的言辭。孔子問子貢說:「你和顏回比,誰更加出色?」子貢回答說:「我怎麼敢指望跟顏回相比呢?顏回聽知一個道理,能夠推知十個道理,我聽說一個道理,也不過推導出兩個道理。」子貢拜在孔子門下求學以後,問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孔子說:「你象個有用器物。」子貢說:「什麼樣的器物呀?」孔子說:「宗廟裡的瑚璉呀。」陳子禽問子貢說:「仲尼在哪裡得來這麼廣博的學問啊?」子貢說:「文王、武王的治國思想並沒有完全丟掉,還在人間流傳,賢能人記住它重要的部分,不賢的人只記住了它細枝末節,無處不有文王、武王的思想存在著。先生在哪裡不能學習,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師!」陳子禽又問道:「孔子每到一個國家,一定了解到這個國家的政事。這是請求人家告訴他的呢,還是人家主動告訴他的呢?」子貢說:「先生憑藉著溫和、善良、恭謹、儉樸、謙讓的美德得來的。先生這種求得的方式,或許與別人求得的方式不同吧。」子貢問孔子說:「富有而不驕縱,貧窮而不諂媚,這樣的人怎麼樣?」孔子說:「可以了;不過,不如即使貧窮樂於恪守聖賢之道,雖然富有卻能處事謙恭守禮。」田常想要在齊國叛亂,卻害怕高昭子,國惠子,鮑牧,晏圉的勢力,所以想轉移他們的軍隊去攻打魯國。孔子聽說這件事,對門下弟子們說:「魯國,是祖宗墳墓所在的地方,是我們出生的國家,我們的祖國危險到這種地步,諸位為什麼不挺身而出呢?」子路請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子張、子石請求前去救魯,孔子也不答應。子貢請求前去救魯,孔子答應他。子貢就出發了,來到齊國,遊說田常說:「您攻打魯國是錯誤的。魯國,是難攻打的國家,它的城牆單薄而矮小,它的護城河狹窄而水淺,它的國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們虛偽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厭惡打仗的事,這樣的國家不可以和它交戰。您不如去攻打吳國。吳國,它的城牆高大而厚實,護城河寬闊而水深,鎧甲堅固而嶄新,士卒經過挑選而精神飽滿,可貴的人才、精銳的部隊都在那裡,又派英明的大臣守衛著它,這樣的國家是容易攻打的。」田常頓時忿怒了,臉色一變說:「你認為難,人家認為容易;你認為容易的,人家認為是難的。用這些話來指教我,是什麼用心?」子貢說:「我聽說,憂患在國內的,要去攻打強大的國家;憂患在國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國家。如今,您的憂患在國內。我聽說您多次被授予封號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為朝中大臣的有反對你的呀。現在,你要攻佔魯國來擴充齊國的疆域,若是打勝了,你的國君就更驕縱,佔領了魯國土地,你國的大臣就會更尊貴,而您的攻勞都不在其中,這樣,您和國君的關係會一天天地疏遠。這是您對上使國君產生驕縱的心理,對下使大臣們放縱無羈,想要因此成就大業,太困難啦。國君驕縱就要無所顧忌,大臣驕縱就要爭權奪利,這樣,對上您與國君感情上產生裂痕,對下您和大臣們相互爭奪。象這樣,那您在齊國的處境就危險了。所以說不如攻打吳國。假如攻打吳國不能取得勝利,百姓死在國外,大臣率兵作戰朝廷勢力空虛,這樣,在上沒有強臣對抗,在下沒有百姓的非難,孤立國君專制齊國的只有您了。」田常說:「好。雖然如此,可是我的軍隊已經開赴魯國了,現在從魯國撤軍轉而進兵吳國。大臣們懷疑我,怎麼辦?」子貢說:「您按兵不動,不要進攻,請讓我為您出使去見吳王,讓他出兵援助魯國而攻打齊國,您就趁機出兵迎擊它。」田常採納了子貢的意見,就派他南下去見吳王。子貢遊說吳王說:「我聽說,施行王道的不能讓諸侯屬國滅絕,施行霸道的不能讓另外的強敵出現,在千鈞重的物體上,再加上一銖一兩的分量也可能產生移位。如今,擁有萬輛戰車的齊國再獨自佔有千輛戰車的魯國,和吳國來爭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況且去援救魯國,是顯揚名聲的事情;攻打齊國,是能獲大利的事情。安撫泗水以北的各國諸侯,討伐強暴的齊國,用來鎮服強大的晉國,沒有比這樣做獲利更大的了。名上保存危亡的魯國,實際上阻阨了強齊的擴張,這道理,聰明人是不會疑的。」吳王說:「好。雖然如此,可是我曾經和越國作戰,越王退守在會稽山上棲身,越王自我刻苦,優待士兵,有報復我的決心。您等我攻打越國後再按您的話做罷。」子貢說:「越國的力量超不過魯國,吳國的強大超不過齊國,大王把齊國擱置在一邊,去攻打越國,那麼,齊國早已平定魯國了,況且大王正借著」使滅亡之國復存,使斷絕之嗣得續「的名義,卻攻打弱小的越國而害怕強大的齊國,這不是勇敢的表現。勇敢的人不迴避艱難,仁慈的人不讓別人陷入困境。聰明的人失掉時機,施行王道的人不會讓一個國家滅絕,憑藉這些來樹立你們的道義。現在,保存越國向各國諸侯顯示您的仁德,援助魯國攻打齊國,施加晉國以威力,各國諸侯一定會競相來吳國朝見,稱霸天下的大業就成功了。大王果真畏忌越國,我請求東去會見越王,讓他派出軍隊追隨您,這實際上使越國空虛,名義上追隨諸侯討伐齊國。」吳王特別高興,於是派子貢到越國去。越王清掃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貢,親自駕馭著車子到子貢下榻的館舍致問說:「這是個偏遠落後的國家,大夫怎麼屈辱自己莊重的身份光臨到這裡來了!」子貢回答說:「現在我已勸說吳王援救魯國攻打齊國,他心裡想要這麼做卻害怕越國,說:『等我攻下越國才可以』。像這樣,攻破越國是必然的了。況且要沒有報復人的心志而使人懷疑他,太拙劣了;要有報復人的心志又讓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還沒有發動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險了。這三種情況是辦事的最大禍患。」勾踐聽罷叩頭到地再拜說:「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吳國交戰,被圍困在會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吳王一塊兒拚死,這就是我的願望。」於是問子貢怎麼辦。子貢說:「吳王為人兇猛殘暴,大臣們難以忍受;國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憊衰敗,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國君,大臣內部發生變亂;伍子胥因諫諍被殺死,太宰嚭執政當權,順應著國君的過失,用來保全自己的私利:這是殘害國家的政治表現啊。現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輔佐吳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寶物來獲取他的歡心,用謙卑的言辭尊他,以表示對他的禮敬,他一定會攻打齊國。如果那場戰爭不能取勝,就是大王您的福氣了。如果打勝了,他一定會帶兵逼近晉國,請讓我北上會見晉國國君,讓他共同攻打它,一定會削弱吳國的勢力。等他們的精銳部隊全部消耗在齊國,重兵又被晉國牽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憊不堪的時候攻打它,這樣一定能滅掉吳國。」越王非常高興,答應照計行動。送給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把,良矛二支。子貢沒有接受,就走了。子貢回報吳王說:「我鄭重地把大王的話告訴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說:『我很不走運,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又不自量力,觸犯吳國而獲罪,軍隊被打敗,自身受屈辱,棲居在會稽山上,國家成了荒涼的廢墟,仰賴大王的恩賜,使我能夠捧著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懷,怎麼另有其他的打算!』」過了五天,越國派大夫文種以頭叩地對吳王說:「東海役使之臣勾踐謹派使者文種,來修好您的屬下近臣,托他們向大王問候。如今我私下聽說大王將要發動正義之師,討伐強暴,扶持弱小,困扼殘暴的齊國而安撫周朝王室,請求出動越國境內全部軍隊三千人,勾踐請求親自披掛鎧甲、拿著銳利的武器,甘願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險。因此派越國卑賤的臣子文種進獻祖先珍藏的寶器,鎧甲十二件,斧頭、屈盧矛、步光劍、用來作貴軍吏的賀禮。」吳王聽了非常高興,把文種的話告訴子貢說:「越王想親自跟隨我攻打齊國,可以嗎?」子貢回答說:「不可以。使人家國內空虛,調動人家所有的人馬,還要人家的國君跟著出征,這是不道義的。你可接受他的禮物,允許他派出軍隊,辭卻他的國君隨行。」吳王同意了,就辭謝越王。於是吳王就是調動了九個郡的兵力去攻打齊國。子貢因而離開吳國前往晉國,對晉國國君說:「我聽說,不事先謀劃好計策,就不能應付突然來的變化,不事先治理好軍隊,就不能戰勝敵人。現在齊國和吳國即將開戰,如果那場戰爭吳國不能取得勝利,越國必定會趁機擾亂它;和齊國一戰取得了勝利,吳王一定會帶他的軍隊逼近晉國。」晉非常恐慌,說:「那該怎麼辦呢?」子貢說:「整治好武器,休養士卒,等著吳軍的到來。」晉君依照他的話做了。子貢離開晉國前往魯國。吳王果然和齊國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齊軍打得大敗,俘虜了七個將軍的士兵而不肯班師回國,果然帶兵逼近晉國,和晉國人在黃池相遇。吳晉兩國爭雄,晉國人攻擊吳國,大敗吳軍。越王聽到吳軍慘敗的消息,就渡過江去襲擊吳國,直打到離吳國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營紮寨。吳王聽到這個消息,離開晉國返回吳國,和越國軍隊在五湖一帶作戰。多次戰鬥都失敗了,連城門都守不住了,於是越軍包圍了王宮,殺死了吳王夫差和他的國相。滅掉吳國三年後,越國稱霸東。所以,子貢這一出行,保全了魯國,擾亂了齊國,滅掉了吳國,使晉國強大而使越國稱霸。子貢一次出使,使各國形勢發生了相應變化,十年當中,齊、魯、吳、晉、越五國的形勢各自有了變化。子貢擅長囤積居奇,賤買貴賣,隨著供需情況轉手謀取利潤。他喜歡宣揚別人的長處,也不隱瞞別人的過失。曾出任過魯國和衛國的國相,家產積累千金,最終死在齊國。

言偃,是吳國人,字子游。比孔子小四十五歲。子游受業以後,出任武城的長官。孔子路過武城,聽到彈琴唱歌的聲音。孔子微微地笑了,說:「殺雞何必用宰牛刀呢?」子遊說:「從前我聽先生說過:『有才德的人學了禮樂,就會涵養仁心,愛護人民;普通人學了禮樂,就會謹守法規,容易使喚。』」孔子對隨行的學生們說:「諸位,言偃的話是對的。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孔子認為子游熟習文章博學。

卜商,字子夏。比孔子小四十四歲。子夏問道:「『姣美的笑容嫵媚動人啊,明沏的眼珠流動生輝啊,信佛潔白的生綃染上了絢爛的文彩』,這三句詩是什麼意思?」孔子回答說:「繪畫要先有潔白的底子,然後再彩飾圖畫。」子夏說:「是不是禮樂的產生在仁義之後呢?」孔子說:「卜商啊,現在可以和你討論《詩經》了。」子貢問道:「顓孫師和卜商那一位更強些?」孔子說:「師么,有些過分,商么,有些趕不上。」子貢說:「那麼顓孫師好一些嗎?」孔子說:「過分和趕不上同樣是不完美的。」孔子對子夏說:「你要立志作個有才德的讀書人,不要作淺薄不正派的讀書人。孔子逝世後,子夏定居河西教授學生,成了魏文侯的教師。子夏的兒子死了,把眼睛都哭瞎了。

顓孫師,是陳國人,字子張。比孔子小四十八歲。子張向孔子學習求取官職俸祿的方法。孔子說:「多聽人家說,對疑難未解的,不要妄加評論,其餘有把屋的要謹慎地說出,能少犯錯誤;多看人家行事,對疑難未解的,不要妄加行動,其餘有把握的要謹慎地行動,能減少懊悔。說話的錯誤少、行動的懊悔少,你要求取的官職俸祿就在裡面了。」有一天子張跟隨孔子在陳國和蔡國之間的被圍困,子張問怎樣才能處處行得通。孔子說:「說話要忠誠信實,行為要真誠恭敬,即使在南蠻北狄也行得通;說話不忠誠信實,行為不真誠恭敬,即使是在本鄉本土,能行得通嗎?站著的時候,就象『忠信篤敬』幾個字呈現在眼前;坐在車上,就象『忠信篤敬』幾個字掛在車前的橫木上,做到這種地步之後,就到處行得通了。」子張就把這些話寫在束腰的大帶子上。子張問:「讀書人怎樣做才可以叫通達了呢?」孔子說:「你所說的通達,是指的什麼呢?」子張回答說:「在諸侯的邦國中一定要有聲望,在卿大夫家裡也一定要有聲譽。」孔子說:「這是聲望,不是通達。所謂通達,應當是立身正直而好義,審度別人的言論,觀察別人的表情,時常想著謙恭退讓,這樣,在諸侯的邦國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夠通達。所說的聲望,外表上好象追求仁德的樣子,而實際行動上卻違背仁德,自己要安然處之,毫不懷疑,這樣的人在諸侯的邦國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取得名望。」

曾參,是南武城人,字了輿,比孔子小四十六歲。孔子認為他能通達孝道,所以傳授他學業。他撰寫了一部《孝經》。他死在魯國。

澹臺滅明,是武城人,字子羽。比孔子小三十九歲。他的體態相貌很醜陋。想要事奉孔子,孔子認為他資質低下。從師學習以後,回去就致力於修身實踐,處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為了公事,從來不去會見公卿大夫。他往南遊歷到長江,追隨他的學生有三百人,他獲取、給予離棄、趨就都完美無缺,他的聲譽傳遍了四方諸侯。孔子聽到這些事,說:「我只憑言辭判斷人,對宰予的判斷就錯了;單從相貌上判斷人,對子羽的判斷就錯了。」宓不齊,字子賤。比孔子小三十歲。孔子談論宓子賤,說:「子賤真是個君子啊!假如魯國沒有君子,這個人又從哪兒學到這種好品德呢?」子賤出任單父地方長官,回來向孔子報告,說:「這個地方有五個人比我賢能,他們教給我施政治民的方法。」孔子說:「可惜呀!不齊治理的地方太小了,要是治理的地方大就差不多了。」

原憲,字子思。子思問什麼是恥辱。孔子說:「國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領取俸祿,卻不能有所見樹。國家政治黑暗,做官領取俸祿,卻不能獨善其身,就是恥辱。子思說:「好勝、自我誇耀、怨恨、貪慾都沒有顯現出來,可以算是做到了仁了嗎?」孔子說:「可以說是難能可貴了,是否算是做到仁,那我就不知道了。」孔子逝世以後,原憲就跑到低洼積水、野草叢生的地方隱居起來。子貢做了衛國的國相,出門車馬接連不斷,排開叢生的野草,來到偏遠簡陋破敗的小屋,前去看望原憲。原憲整理好破舊的衣帽,會見子貢。子貢見狀替他感到羞恥,說:「難道你很困窘嗎?」原憲回答說:「我聽說,沒有財產的叫做貧窮,學習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像我,貧窮,不是困窘啊。」子貢感到很慚愧,不高興地離去了,一輩子都為這次說錯了話感到羞恥。

公冶長,是齊國人,字子長。孔子說:「公冶長,可以把女兒嫁給他,即使他在囚禁之中,並不是他的罪過。」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南宮括,字子容。南宮括問孔子說:「羿擅長射箭,奡擅長蕩舟,他們都不能夠善終;禹、稷親自耕種而為什麼能得到天下呢?」孔子不回答。南子容退出後,孔子說:「這個人真是個君子啊!這個人崇尚道德啊!」孔子評論他說:「國家政治清明,他會被任用;國家政治黑暗,他也不會遭受刑罰」。他把「白珪之玷」的幾句詩再三吟誦,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公皙哀,字季次。孔子說:「天下的讀書人沒有善行,大多數作了卿大夫們的家臣,在都邑作官,只有季次不曾出來作官。」

曾蒧,字皙。他陪著孔子,孔子說:「談談你的志趣。」曾蒧說:「穿著剛做好的春裝,和五六個成年人,六七個小孩子,在沂水裡洗個澡,在祈雨台上吹吹風,唱著歌回來。」孔子聽了,長長地嘆息說:「我贊成曾蒧的志趣啊!」

顏無繇,字路。顏路,是顏回的父親,父子倆曾先後在孔子門下求學。顏回死了,顏路貧窮,請求孔子把車子賣掉安葬顏回。孔子說:「孔鯉不論是有才華或沒有才華,但對我們來說都是自己的兒子。孔鯉死了,只有內棺,沒有外槨,我不能賣掉車子徒步走路給他買槨,因為我曾經位居大夫行列,那是不可以徒步行走的。」

商瞿,是魯國人。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孔子把《易經》傳授給商瞿,商瞿傳給楚國人臂子弘,子弘傳給江東人矯子庸疵,庸疵傳給燕國人周子家豎,周豎傳給淳于人光子乘羽,光羽傳給齊國人田子庄何,田何傳給東武人王子中同,中同傳給菑川人楊何。楊何在漢武元朔年間,因為研究《易經》出任子當朝的中大夫。高柴,字子羔。比孔子小三十歲。子羔的身長不足五尺,在孔子門下學習,孔子認為他很愚笨。子路派子羔擔任費邑的長官。孔子說:「這是殘害人家的子弟!」子路說:「那裡有人民百姓。有祭祀土神和穀神的廟宇,為什麼一定要讀書才叫做學問呢?」孔子說:「所以我厭惡用花言巧語諂媚的人」。

漆雕開,字子開。孔子叫子開去做官,子開回答說:「我對作官還沒有信心。」孔子聽了很高興。

公伯繚,字子周。子周在季孫面前說子路的壞話,子服景伯把這件事告訴了孔子並且說:「季孫本來就有了疑心,可是我還有力量殺死公伯繚,把他的屍體陳放在街頭示眾。」孔子說:「正道能夠行得通,那是天意,正道廢棄不能施得,也是天意,公伯繚對天意又能怎麼樣呢?」

司馬耕,字子牛。子牛話多而性情急躁。他向孔子問仁德,孔子說:「有仁德的人,說話很謹慎。」子牛又問:「說話很謹慎,這就可以算是仁德嗎?」孔子說:「做起來很困難,說起來能不謹慎嗎!」子牛問怎樣才算是君子,孔子說:「一個君子既不憂愁,也不畏懼。」他接著問:「不憂愁,不畏懼,這就可以算是君子嗎?」孔子說:「自我反省,內心無愧,有什麼憂愁,有什麼畏懼的呢!」

樊須,字子遲。比孔子小三十六歲。樊須向孔子請求學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民。」又請求學種疏菜,孔子說:「我不如老菜農。」樊遲退出後,孔子說:「樊須,是個志向淺薄的小人啊!統治者提倡禮義,百姓就沒有人敢不敬;統治者誠懇信實,百姓就沒有人敢不說真情實話。如果能這樣,那麼四方的百姓就會背負著包裹著的孩子前來投奔,哪裡用得著自己種莊稼。樊遲問什麼是仁德,孔子說:「愛所有的人!」又問什麼智慧,孔子說:「了解人。」

有若,比孔子小四十三歲。有若說:「禮的應用,以恰到好處為可貴。過去聖明的君王治理國家的辦法,最高明的地方就在這裡;小事大事都按照這一條原則去理,有時就行不通;但是只知道和的重要而一味地追求和,而不用禮去節制它,也是不可行的。」有若又說:「所守的信約要符合於義,這約言就能經得起實踐的檢驗。恭敬要符合禮,就能避免恥辱;依傍那些不失為親近的人,也就可靠了。」孔子逝世以後,學生們都很懷念他。有若長得很象孔子,學生們共同擁戴他當教師,就象當年侍奉孔子一樣對待他。有一天,學生進來問他說:「從前先生正要出行,就叫同學們帶好雨具,不久果真下起雨來。同學們請教說:『先生怎麼知道要下雨呢?』先生回答說:『《詩經》里不是說了嗎:月亮依附於畢星的位子上,接著就會下大雨。昨天夜裡月亮不是宿在畢星的位子上嗎?』有一天,月亮又宿在畢星的位了上,卻沒有下雨。商瞿年紀大了還沒有兒子,他的母親要替他另外娶妻。孔子派他到齊國去,商瞿的母親請求不要派他。孔子說:『不要擔憂,商瞿四十歲以後會有五個男孩子。』過後,果真是這樣的。請問先生當年怎麼能夠預先知道是這樣的呢?」有若沉默無以回答。學生們站起來說:「有先生,你躲開這兒吧,這個位子不是您能坐的啊!」公西赤,字子華。比孔子小四十二歲。子華出使去齊國,冉有為他的母親向孔子請求糧食。孔子說:「給他一釜。」冉有請求增加,孔子說:「那就給他一庾。」,冉有給了她五秉糧食。孔子說:「公西赤到齊國去,坐的是肥馬拉的車子,穿的是又輕又暖的裘皮衣裳。我聽說,君子救濟緊急需要的窮人而不是為他增加財富。

巫馬施,字子旗,比孔子小三十歲。陳司敗問孔子說:「魯昭公懂禮嗎?」孔子說:「懂禮。」孔子出去後,陳司敗向巫馬旗作了個揖說:「我聽說君子是不偏私袒護的,莫非君子也會偏私袒護?魯昭公娶來吳女作夫人,給她起名叫她孟子。孟子本姓姬,避忌稱呼同姓,所以叫她吳孟子。魯君要是懂得禮儀,那還有誰不懂得禮節呢?」巫馬施把這些話轉告給孔子,孔子說:「我真幸運,如果有了過失,人家一定會知道。作臣子的不能說國君的過錯的,替他避忌的人,就是懂禮啊。」梁鱣,字叔魚,比孔子小二十九歲。顏幸,字子柳,比孔子小四十六歲。冉儒,字子魯,比孔子小五十歲。曹,字子循,比孔子小五十歲。伯虔,字子析,比孔子小五十歲。公孫龍,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歲。從子石以上三十五人,他們的年齡、姓名和受業經過、事迹都能明顯地見么文字記載。其餘的四十二人,沒有年齡可考,也沒有文字記載的記在下面:冉季,字子產。公祖名茲,字子之。秦祖,字子南。漆雕哆,字子斂。顏高,這字驕。漆雕徒父。壤駟赤,字子徒。商澤。石作蜀,字子明。任不齊,字選。公良儒,字子正。後處,字子里。秦冉,字開。公夏首,字乘。奚容箴,字子皙。公肩定,字子中。顏祖,字襄。鄡單,字子家。句井疆。罕父黑,字子索。秦商,字子丕。申黨,字周。顏之仆,字叔。榮旗,字子祈。縣成,字子祺。左人郢,字行。燕伋,字思。鄭國,字子徒。秦非,字子之。施之常,字子恆。顏噲,字子聲。步叔乘,字子車。原亢,字籍。樂欬,字子聲。廉絜,字庸。叔仲會,字子期。顏何,字冉。狄黑,字皙。邦巽,字子斂。孔忠。公西輿如,字子上。公西葳,字子上。

太史公說:「後世學者們都稱述孔子門下七十位門徒,讚譽他們的人,有的超過了他們的實際,詆毀他們的人,有的損害了他們的真實形象。」總之,誰都沒有看到他們的真實相貌,而議論品評。孔門弟子的生平事迹還是孔氏古文接近真相,關於孔子門下弟子們的名字、姓氏、言行等情況,我全部取自《論語》的弟子問答,編次成篇,有疑問的地方就空缺著。

商君列傳

商君,是衛國國君姬妾生的公子。名鞅,姓公孫,他的祖先本來姓姬。公孫鞅年輕時就喜歡刑名法術之學,侍奉魏國國相公叔座做了中庶子。公叔座知道他賢能,還沒來得及向魏王推薦。正趕上公叔座得了病,魏惠王親自去看望他,說:「你的病倘有不測,國家將怎麼辦呢?」公叔座回答說:「我的中庶子公孫鞅,雖然年輕,卻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國政全部交給他,由他去治理。」魏惠王聽後默默無言。當魏惠王將要離開時,公叔座屏退左右隨侍人員,說:「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掉他,不要讓他走出國境。」魏王答應了他的要求就離去了。公叔座召來公孫鞅,道歉說:「剛才大王詢問能夠出任國相的人,我推薦了你。看大王的神情不會同意我的建議。我當先忠於君後考慮臣的立場,因而勸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該殺掉他。大王答應了我的請求。你趕快離開吧,不快走馬上就要被擒。」公孫鞅說:「大王既然不能聽您的話任用我,又怎麼能聽您的話來殺我呢?」終於沒有離開魏國。惠王離開後,對隨侍人員說:「公叔座的病很嚴重,真叫人傷心啊,他想要我把國政全部交給公孫鞅掌管,難道不是糊塗了嗎?」公叔座死後不久,公孫鞅聽說秦孝公下令在全國尋訪有才能的人,要重整秦穆公時代的霸業,向東收復失地,他就西去秦國,依靠孝公的寵臣姓景的太監求見孝公。孝公召見衛鞅,讓他說了很長時間的國家大事,孝公一邊聽一邊打瞌睡,一點也聽不進去。事後孝公遷怒景監說:「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傢伙,這種人怎麼能任用呢!」景監又用孝公的話責備衛鞅。衛鞅說:「我用堯、舜治國的方法勸說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領會。」過了幾天,景監又請求孝公召見衛鞅。衛鞅再見孝公時,把治國之道說的淋漓盡致,可是還合不上孝公的心意。事後孝公又責備景監,景監也責備衛鞅。衛鞅說:「我用禹、湯、文、武的治國方法勸說大王而他聽不進去。請求他再召見我一次。」衛鞅又一次見到孝公,孝公對他很友好,可是沒任用他。會見退出後,孝公對景監說:「你的客人不錯,我可以和他談談了。」景監告訴衛鞅,衛鞅說:「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國方法去說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準備採納了。果真再召見我一次,我就知道該說些什麼啦。」於是衛鞅又見到了孝公,孝公跟他談的非常投機,不知不覺地在墊席上向前移動膝蓋,談了好幾天都不覺得厭倦。景監說:「您憑什麼能合上大王的心意呢?我們國君高興極了。」衛鞅回答說:「我勸大王採用帝王治國的辦法,建立夏、商、周那樣的盛世,可是大王說:『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等,何況賢明的國君,誰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時候名揚天下,怎麼能叫我悶悶不樂地等上幾十年、幾百年才成就帝王大業呢?』所以,我用富國強兵的辦法勸說他,他才特別高興。然而,這樣也就不能與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孝公任用衛鞅後不久,打算變更法度,又恐怕天下人議論自己。衛鞅說:「行動猶豫不決,就不會搞出名堂,辦事猶豫不決就不會成功。況且超出常人的行為,本來就常被世俗非議;有獨道見解的人,一定會被一般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後都弄不明白,聰明的人事先就能預見將要發生的事情。不能和百姓謀劃新事物的創始而可以和他們共享成功的歡樂。探討最高道德的人不與世俗合流,成就大業的人不與一般人共謀。因此,聖人只要能夠使國家強盛,就不必沿用舊的成法;只要能夠利於百姓,就不必遵循舊的禮制。」孝公說:「講的好。」甘龍說:「不是這樣。聖人不改變民俗而施以教化,聰明的人不改變成法而治理國家。順應民風民俗而施教化,不費力就能成功;沿襲成法而治理國家,官吏習慣而百姓安定。」衛鞅說:「甘龍所說的,是世俗的說法啊。一般人安於舊有的習俗,而讀書人拘泥於書本上的見聞。這兩種人奉公守法還可以,但不能和他們談論成法以外的改革。三代禮制不同而都能統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各霸一方。聰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約;賢能的人變更禮制,尋常的人被禮制約束。」杜摯說:「沒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變成法;沒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換舊器。仿效成法沒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出偏差。」衛鞅說:「治理國家沒有一成不變的辦法,有利於國家就不仿效舊法度。所以湯武不沿襲舊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換舊禮制而滅亡。反對舊法的人不能非難,而沿襲舊禮的人不值得讚揚。」孝公說:「講的好。」於是任命衛鞅為左庶長,終於制定了變更成法的命令。下令把十家編成一什,五家編成一伍,互相監視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帶治罪。不告發奸惡的處以攔腰斬斷的刑罰,告發奸惡的與斬敵首級的同樣受賞,隱藏奸惡的人與投降敵人同樣的懲罰。一家有兩個以上的壯丁不分居的,賦稅加倍。有軍功的人,各按標準升爵受賞;為私事鬥毆的,按情節輕重分別處以大小不同的刑罰。致力於農業生產,讓糧食豐收、布帛增產的免除自身的勞役或賦稅。因從事工商業及懶惰而貧窮的,把他們的妻子全都沒收為官奴。王族裡沒有軍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冊。明確尊卑爵位等級,各按等級差別佔有土地、房產,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飾,按各家爵位等級決定。有軍功的顯赫榮耀,沒有軍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顯榮。新法準備就緒後,還沒公布,恐怕百姓不相信,就在國都後邊市場的南門豎起一根三丈長的木頭,招募百姓中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給十金。百姓覺得這件事很奇怪,沒人敢動。又宣布「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五十金」。有一個人把它搬走了,當下就給了他五十金,藉此表明令出必行,絕不欺騙。事後就頒布了新法。新法在民間施行了整一年,秦國老百姓到國都說新法不方便的人數以千計。正當這時,太子觸犯了新法。衛鞅說:「新法不能順利推行,是因為上層人觸犯它。」將依新法處罰太子。太子,是國君的繼承人,又不能施以刑罰,於是就處罰了監督他行為的老師公子虔,以墨刑處罰了給他傳授知識的老師公孫賈。第二天,秦國人就都遵照新法執行了。新法推行了十年,秦國百姓都非常高興,路上沒有人拾別人丟的東西為己有,山林里也沒了盜賊,家家富裕充足。人民勇於為國家打仗,不敢為私利爭鬥,鄉村、城鎮社會秩序安定。當初說新法不方便的秦國百姓又有來說法令方便的,衛鞅說:「這都是擾亂教化的人」,於是把他們全部遷到邊疆去。此後,百姓再沒人敢議論新法了。於是衛鞅被任命為大良造。率領著軍隊圍攻魏國安邑,使他們屈服投降。過了三年,秦國在咸陽建築宮廷城闕,把國都從雍地遷到咸陽。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把零星的鄉鎮村莊合併成縣,設置了縣令、縣丞,總共合併劃分為三十一個縣。廢除井田重新劃分田塍的界線,鼓勵開墾荒地,而使賦稅平衡。統一全國的度量衡制度。施行了四年,公子虔又犯了新法,被判處劓刑。過了五年,秦國富強,周天子把祭肉賜給秦孝公,各國諸侯都來祝賀。第二年,齊國軍隊在馬陵打敗魏軍,俘虜了魏國的太子申,射殺將軍龐涓。下一年,衛鞅勸孝公說:「秦和魏的關係,就象人得了心腹疾病,不是魏兼并了秦國,就是秦國吞併了魏國。為什麼要這樣說呢?魏國地處山嶺險要的西部,建都安邑,與秦國以黃河為界而獨立據有崤山以東的地利。形勢有利就向西進犯秦國,沒利時就向東擴展領地。如今憑藉大王聖明賢能,秦國才繁榮昌盛。而魏國往年被齊國打得大敗,諸侯們都背叛了他,可以趁此良機攻打魏國。魏國抵擋不住秦國,必然要向東撤退。一向東撤退,秦國就佔據了黃河和崤山險固的地勢,向東就可以控制各國諸侯,這可是統一天下的帝王偉業啊!」孝公認為說得對。就派衛鞅率領軍隊攻打魏國。魏國派公子卬領兵迎擊。兩軍相拒對峙,衛鞅派人給魏將公子卬送來一封信,寫道:「我當初與公子相處的很快樂,如今你我成了敵對兩國的將領,不忍心相互攻擊,可以與公子當面相見,訂立盟約,痛痛快快地喝幾杯然後各自撤兵,讓秦魏兩國相安無事。」魏公子卬認為衛鞅說的對。會盟結束,喝酒,而衛鞅埋伏下的士兵突然襲擊並俘虜了魏公子卬,趁機攻打他的軍隊,徹底打垮了魏軍後,押著公子卬班師回國。魏惠王的軍隊多次被齊、秦擊潰,國內空虛,一天比一天消弱,害怕了,就派使者割讓河西地區奉獻給秦國做為媾和的條件。魏國就離開安邑,遷都大梁。梁惠王后悔地說:「我真後悔當初沒採納公叔座的意見啊。」衛鞅打敗魏軍回來以後,秦孝公把於、商十五個邑封給了他,封號叫做商君。商君出任秦相十年,很多皇親國戚都怨恨他。趙良去見商君。商君說:「我能見到你,是由於孟蘭皋的介紹,現在我們交個朋友,可以嗎?」趙良回答說:「鄙人不敢奢望。孔子說過:『推薦賢能,受到人民擁戴的人才會前來;聚集不肖之徒,即使能使成王業的人也會引退。』鄙人不才,所以不敢從命。鄙人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不該佔有的職位而佔有它叫做貪位,不該享有的名聲而享有它叫做貪名。』鄙人要是接受了您的情誼,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貪位又貪名了。所以不敢從命。」商鞅說:「您不高興我對秦國的治理嗎?」趙良說:「能夠聽從別人的意見叫做聰,能夠自我省察叫做明,能夠自我剋制叫做強。虞舜曾說過:『自我謙虛的人被人尊重。』您不如遵循虞舜的主張去做,無須問我了。」商鞅說:「當初,秦國的習俗和戎狄一樣,父子不分開,男女老少同居一室。如今我改變了秦國的教化,使他們男女有別,分居而住,大造宮廷城闕,把秦國營建的像魯國、魏國一樣。您看我治理秦國,與五羖大夫比,誰更有才幹?」趙良說:「一千張羊皮比不上一領狐腋貴重,一千個隨聲附合的人比不上一個人正義直言。武王允許大臣們直言諫諍,國家就昌盛,紂王的大臣不敢講話,因而滅亡。您如果不反對武王的做法,那麼,請允許鄙人整天直言而不受責備,可以嗎?」商君說:「俗話說,外表上動聽的話好比是花朵,真實至誠的話如同果實,苦口相勸、聽來逆耳的話是治病的良藥,獻媚奉承的話是疾病。您果真肯終日正義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藥了。我將拜您為師,您為什麼又拒絕和我交朋友呢!」趙良說:「那五羖大夫,是楚國偏僻的鄉下人。聽說秦穆公賢明,就想去當面拜見,要去卻沒有路費,就把自己賣給秦國人,穿著粗布短衣給人家喂牛。整整過了一年,秦穆公知道了這件事,把他從牛嘴下面提拔起來,凌駕於萬人之上,秦國人沒有誰不滿意。他出任秦相六七年,向東討伐過鄭國,三次擁立晉國的國君,一次出兵救楚。在境內施行德化。巴國前來納貢;施德政於諸侯,四方少數民族前來朝見。由余聽到這種情形,前來敲門投奔。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勞累不坐車,酷暑炎熱不打傘,走遍國中,不用隨從的車輛,不帶武裝防衛,他的功名載於史冊,藏於府庫,他的德行施教於後代。五羖夫死時,秦國不論男女都痛哭流涕,連小孩子也不唱歌謠,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哀而不發出相應的呼聲。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得以見秦王,靠的是秦王寵臣景監推薦介紹,這就說不上什麼名聲了。身為秦國國相不為百姓造福而大規模地營建宮闕,這就說不上為國家建立功業了。懲治太子的師傅,用嚴刑酷法殘害百姓,這是積累怨恨、聚積禍患啊。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邊的行為比命令百姓更為迅速。如今您卻違情背理地建立權威變更法度,這不是對百姓施行教化啊。您又在商於封地南面稱君,天天用新法來逼迫秦國的貴族子弟。《詩經》上說:『相鼠還懂得禮貌,人反而沒有禮儀,人既然失去了禮儀,為什麼不快快地死呢。』照這句詩看來,實在是不能恭維您了。公子虔閉門不出已經八年了,您又殺死祝歡而用墨刑懲處公孫賈。《詩經》上說:『得到人心的振興,失掉人心的滅亡。』這幾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呀。您一出門,後邊跟著數以十計的車輛,車上都是頂盔貫甲的衛士,身強力壯的人做貼身警衛,持矛操戟的人緊靠您的車子奔隨。這些防衛缺少一樣,您必定不敢出門。《尚書》上說:『憑靠施德的昌盛,憑靠武力的滅亡。』您的處境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很快就會消亡一樣危險,您還打算要延年益壽嗎?那為什麼不把商於十五邑封地交還秦國,到偏僻荒遠的地方澆園自耕,勸秦王重用那些隱居山林的賢才,贍養老人,撫育孤兒,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這樣才可以稍保平安。您還要貪圖商於的富有,以獨攬秦國的政教為榮寵,聚集百姓的怨恨,秦王一旦捨棄賓客而不能當朝,秦國所要拘捕您的人難道能少嗎?您喪身的日子就象抬起足來那樣迅速地到來。」但商君沒有聽從趙良的勸告。五個月之後,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班人告發商君要造反,派人去逮捕商君。商君逃跑到邊境關口,想住旅店。旅店的主人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說:「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沒有證件店主要連帶判罪。」商君長長地嘆息說:「唉呀!制定新法的遺害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離開秦國潛逃到魏。魏國人怨恨他欺騙公子卬而打敗魏軍,拒絕收留他。商君打算到別的國家。魏國人說:「商君,是秦國的逃犯,秦國強大逃犯跑到魏國來,不送還,不行。」於是把商君送回秦國。商君再回到秦國後,就潛逃到他的封地商邑,和他的部屬發動邑中的士兵,向北攻擊鄭國謀求生路,秦國出兵攻打商君,把他殺死在鄭國黽池。秦惠王把商君五馬分屍示眾,說:「不要像商鞅那樣謀反!」於是就誅滅了商君全家。

太史公說:商君,他的天性就是個殘忍少恩的人,考察他當初用帝王之道遊說孝公,憑藉著虛飾浮說,不是他自身的資質。再說憑靠著國君寵臣太監的推薦,等到被任用,就刑罰公子虔,欺騙魏將公子卬,不聽趙良的規勸,足以證明商君殘忍少恩了。我曾經讀過商君開塞耕戰的書籍,其內容和他本身的作為相類似。但最終還是在秦國落得個謀反的惡名,這是有緣故的呀!

蘇秦列傳

蘇秦是東周雒陽人,他曾向東到齊國拜師求學,在鬼谷子先生門下學習。外出遊歷多年,弄得窮困潦倒,狼狽地回到家裡。兄嫂、弟妹、妻妾都私下譏笑他,說:「周國人的習俗,人們都治理產業,努力從事工商,追求那十分之二的盈利為事業。如今您丟掉本行而去干耍嘴皮子的事,窮困潦倒,不也應該嘛!」蘇秦聽了這些話,暗自慚愧、傷感,就閉門不出,把自己的藏書全部閱讀了一遍。說:「一個讀書人既然已經從師受教,埋頭讀書,可又不能憑藉它獲得榮華富貴,即使讀書再多,又有什麼用呢?」於是找到一本周書《陰符》,伏案而鑽研它。下了一整年的功夫,悉求真締,找到與國君相合的門道,激動地說:「就憑這些足可以遊說當代的國君了。」他求見並遊說周顯王。可是顯王周圍的臣子一向了解蘇秦的為人,都瞧不起他,因而周顯王也不信任他。於是,他向西到了秦國。秦孝公已經死了。就遊說惠王說:「秦是個四面山關險固的國家,為群山所環抱,渭水如帶橫流,東有關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馬,這真是個險要、肥沃、豐饒的天然府庫啊。憑著秦國眾多的百姓,訓練有素的士兵,足以用來吞併天下,建立帝業而統治四方。」秦惠王說:「鳥兒的羽毛還沒長豐滿,不可能凌空飛翔;國家的政教還沒有正軌,不可能兼并天下。」秦國剛剛處死商鞅,諱恨遊說的人,因而不任用蘇秦。於是,他向東到了趙國。趙肅侯讓自己的弟弟趙成出任國相,封號叫奉陽君。奉陽君不喜歡蘇秦。蘇秦又去燕國遊說,等了一年多才有機會拜見燕王。他勸燕文侯說:「燕國東邊有朝鮮、遼東,北邊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滹沱、易水,區域縱橫兩千多里,武裝部隊幾十萬人,戰車六百輛,戰馬六千匹,儲存的糧食足夠用好幾年。南有碣石、雁門的肥沃土地,北有紅棗和板栗的收益,百姓即使不耕作,光是這紅棗、板栗的收穫也足夠富裕的了。這就是所說的天然府庫啊!「能夠安居樂業,沒有戰事,看不到軍隊覆滅、將領被殺的情景,沒有誰比得上燕國。大王知道原因嗎?燕國不被敵人侵犯的原因,是因為趙國在燕國的南面遮蔽著。秦國和趙國發動五次戰爭,秦國勝了兩次而趙國勝了三次。兩國相互殺傷,彼此削弱,而大王可以憑藉整個燕國的勢力,在後邊牽制著他們,這就是燕國不受敵人侵犯的原因。況且秦國要攻打燕國,就要穿越雲中和九原,穿過代郡和上谷,遠離幾千里,即使攻克了燕國的城池,秦國也考慮到沒法守住它。秦國不能侵害燕的道理很明顯了。如今趙國要攻打燕國,只要發出號令,不到十天,幾十萬大軍就會挺進到東桓駐紮了,再渡過滹沱,涉過易水,用不了四五天的時間,就到燕國的都城了。所以說秦國攻打燕國,是在千里以外打仗;趙國攻打燕國,是在百里以內作戰。不憂慮百里以內的禍患而重視千里以外的敵人,再沒有比這更錯誤的策略了。因此希望大王與趙國合縱相親,把各國聯成一體,那麼燕國一定不會有 所憂慮了。」文侯說:「您說的當然不錯,可是我的國家弱小,西邊又緊靠著強大的趙國,南邊接近齊周,齊、趙都是強國啊。您一定要用合縱相親的辦法使燕國安全無事,我願傾國相從。」於是就贊助蘇秦車馬錢財到趙國。奉陽君已經死了,就趁機勸趙肅侯說:「天下的卿相臣子一直到穿粗衣的讀書人,都仰慕您這賢明的國君施行仁義,都希望能在您面前聽從教誨,陳述忠言,為時很久了。雖然如此,然而奉陽君妒嫉人才而您又不理政事,因此賓客和遊說之士沒有誰敢在您面前暢所欲言。如今奉陽君已經撒手人寰,您又可以和士民百姓親近了,所以我才敢於向您陳述愚見。「我私下為您考慮,沒有比百姓生活的安寧,國家太平,並且無須讓人民捲入戰爭中去更重要的了。使人民安定的根本,在於選擇邦交,邦交選擇得當,人民就安定;邦交選擇不得當,人民就終身不安定。請允許我分析趙國的外患:假如趙國與齊、秦兩國為敵,那麼人民就得不到安寧,如果依靠秦國攻打齊國,人民也不會得到安寧,假如依靠齊國攻打秦國,人民還是得不到安寧。所以想要計算別國的國君,攻打別人的國家,常常苦於公開聲明斷絕跟別國的外交關係,希望您小心謹慎,不要輕易把這話說出來。請讓我為您分析這種黑白、陰陽極其分明的利害得失吧。您果真能聽我的忠告,燕國一定會獻出盛產氈裘狗馬的土地,齊國一定會獻出盛產魚鹽的海灣,楚國一定會獻出盛產桔柚的園林,韓、衛、中山都可以相應地獻出供您湯沐的費用,而您的親戚和父兄都可以裂士封侯了。獲得割地、享受權利,正是春秋五霸不惜全軍覆沒、將領被俘的代價去追求的;使貴戚封侯,正是商湯、武王所以要起兵並採用流放甚至冒著弒君的罪名去爭取的原因。如今我讓您安然就座,就可以輕易地獲得這兩種好處,這就是我希望於您的。「現在如果大王和秦國友好,那麼秦國一定要利用這種優勢去削弱韓國、魏國;如果和齊國友好,那麼齊國一定會利用這種優勢去削弱楚國、魏國。魏國衰弱了就要割地河外,韓國衰弱了就要獻出宜陽。宜陽一旦獻納秦國,上郡就要陷入絕境,割讓了河外就會切斷上郡的交通。楚國要衰弱了,您就孤立無援。這三個方面您不能不仔細地考慮啊。「秦國攻下軹道,韓國的南陽就危在旦夕,秦國要強奪南陽,包圍周都,那麼趙國就要拿起武器自衛;假如秦國佔據了衛地,攻取了卷城,那麼齊國一定會向秦國俯首稱臣。秦國的慾望既然已經在山東得逞,就一定會發兵向趙國進犯。假如秦軍渡過黃河,越過漳水,佔據番吾,那麼,秦、趙兩國的軍隊一定要在邯鄲城下作戰了。這就是我替你憂慮的原因啊。「正當這時,山東境內所建立的國家沒有比趙國強大的。趙國區域縱橫兩千多里,武裝部隊幾十萬人,戰車千輛,戰馬萬匹,糧食可支用好幾年。西有常山,南有漳水,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本來就是個弱小的國家,不值得害怕。天下間,秦國最忌恨的莫過於趙國。然而秦國為什麼不敢發兵攻打趙國呢?是害怕韓國和魏國在後邊暗算它。既然如此,那麼韓、魏可算是趙國南邊的屏障了。秦國要是攻打韓、魏,就沒有什麼名山大川的阻擋,象蠶吃桑葉似的逐漸地侵佔,直到逼近兩國的國都為止。韓、魏不能抵擋秦國,必然會向秦國臣服。秦國解除了韓、魏暗算的顧慮,那麼戰禍必然會臨到趙國了。這也是我替你憂慮的原因啊。「我聽說當初唐堯沒有分到過三百畝的賞賜,虞舜也沒有得到過一尺的封地,卻能擁有整個天下;禹夏聚集的民眾不夠百人,卻能在諸侯中稱王;商湯、周武的卿士不足三千,戰車不足三百輛,士兵不足三萬,卻能成為天子:他們確實掌握了奪取天下的策略。所以,一個賢明的君主,對外要能預料敵國的強弱,對內要能估計士兵們素質的優劣,這樣用不著等到雙方軍隊接觸,勝敗存亡的關鍵所在早就瞭然於胸了。怎麼會被眾人的議論所蒙蔽,而昏昧不清地決斷國家大事呢?「我私下考察過天下的地圖,各諸侯國的土地五倍於秦國,估計各諸侯國的士兵十倍於秦國,假如六國結成一個整體,同心協力,向西攻打秦國,秦國一定會被打敗。如今反而向西侍奉秦國,向秦國稱臣。打敗別人和被別人打敗,讓別人向自己稱臣和自己向別人稱臣,難道是可以同日而語的么!「凡主張連衡政策的人,都想把各諸侯國的土地割讓給秦國。秦國的霸業成功,他們就可把樓台亭榭建得高大,把宮室建得華美,欣賞著竽瑟演奏的音樂,前有樓台、宮闕,高敞華美的車子;後有窈窕艷麗的美女,至於各國遭受秦國的禍害,他們就不去分擔憂愁了。所以那些主張連衡的人憑藉秦國的權勢日夜不停地威脅諸侯各國,謀求割讓土地,因此,希望大王能仔細地考慮啊。「我聽說賢明的君主決斷疑慮,排斥讒言,摒棄流言蜚語的途徑,堵塞結黨營私的門路,所以我才有機會在您面前陳述使國君尊崇,使土地擴展,使軍隊強大的計策。我私下為大王考慮,不如使韓、魏、齊、楚、燕、趙結成一個相親的整體,對抗秦國。讓天下的將相在洹水之上聚會,相互溝通故有的嫌隙,殺白馬歃血盟誓,彼此約定說:『假如秦國攻打楚國,那麼齊、魏就分別派出精銳部隊幫助楚國,韓國就切斷秦國的運糧要道,趙軍就南渡河漳支援,燕軍就固守常山以北。假如秦國攻打韓國、魏國,那麼楚軍就切斷秦國的後援,齊國就派出精銳部隊去幫助韓、魏。趙軍就渡過河漳支援,燕國就固守雲中地帶。假如秦國攻打齊國,那麼楚國就切斷秦國的後援,韓國固守城皋,魏國堵塞秦國的要道,趙國的軍隊就渡河漳挺進博關支援,燕國派出精銳部隊去協同作戰。假如秦國攻打燕國,那麼,趙國固守常山,楚國的部隊駐紮武關,齊軍渡過渤海,韓、魏同時派出精銳部隊協同作戰。假如秦國攻打趙國,那麼韓國的部隊駐紮宜陽,楚國的部隊駐紮武關,魏國的部隊駐紮河外,齊國的部隊渡過清河,燕國派出精銳部隊協同作戰。假如有的諸侯不照盟約辦事,便用其他五國的軍隊共同討伐他。』假如六國相親結成一體共同抵抗秦國,那麼秦國一定不敢從函谷關出兵侵犯山東六國了。這樣,您霸主的事業就成功了。」趙王說:「我還年輕,即位時間又短,不曾聽到過使國家長治久安的策略。如今您有意使天下得以生存,使各諸侯國得以安定,我願誠懇地傾國相從。」於是裝飾車子一百輛,載上黃金一千鎰,白璧一百雙,綢緞一千匹,用來遊說各諸侯國加盟。這時,周天子把祭祀文王、武王用過的肉賜給秦惠王。惠王派犀首攻打魏國,生擒了魏將龍賈,攻克了魏國的雕陰,並打算揮師向東挺進。蘇秦恐怕秦國的部隊打到趙國來,就用計激怒了張儀,迫使他投奔秦國。於是蘇秦去遊說韓宣王說:「韓國北部有堅固的鞏邑、城皋,西部有宜陽、商阪的要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區域縱橫九百多里,武裝部隊有幾十萬,天下的強弓硬弩都是從韓國製造出來的。像谿子弩,以及少府製造的時力、距來,射程都在六百步以外。韓國士兵腳踏連弩而射,能連續發射一百箭,中間不停止。遠處的敵人,可以射穿他們胸前的鎧甲,穿透胸膛,近處的敵人,可以射透他們的心臟。韓國士兵使用的劍、都是從冥山、棠谿、墨陽、合賻、鄧師、宛馮、龍淵、太阿鍛冶的,這些鋒利的武器都能在陸上截斷牛馬,水上能劈天鵝、大雁,臨陣對敵能斬斷堅固的鎧甲、鐵衣,從臂套、盾牌到系在盾牌上的絲帶,沒有不具備的。憑著韓國士兵的勇敢,披著堅固的鎧甲,拉著強勁的硬弩,佩戴著鋒利的寶劍,即使以一當百,也不在話下。憑著韓國兵力的強勁和大王的賢明,卻向西侍奉秦國,拱手而臣服,使國家蒙受恥辱而被天下人恥笑,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啊。「如果大王去侍奉秦國,秦國必定會向您索取宜陽、成皋。今年把土地獻給他,明年又要索取割地。給他吧,卻沒有土地可給,不給吧,那麼就會丟掉以前割地求好的功效而遭受後患。況且大王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國貪婪的索取是沒有止境的,拿有限的土地,去換取無止境的索取,這就叫做拿錢購買怨恨,糾結災禍。不用打仗,而土地就被割去了。我聽說過一句俗話:『寧做雞的嘴,不做牛的肛門。』現在,如果向西拱手臣服,和做牛的肛門有什麼不同呢?憑著大王的賢明,又擁有韓國強大的軍隊,卻蒙受做牛後的醜名,我私下為大王感到羞恥啊。」這時韓王突然變了臉色,捋起袖子,憤怒地瞪大眼睛,手按寶劍,仰望天空長長地嘆息說:「我雖然沒有出息,也決不能去侍奉秦國。現在您既然轉告了趙王的指教,我願意把整個國家託付給您,聽從您的安排。」蘇秦又遊說魏襄王說:「大王的國土,南邊有鴻溝、陳地、汝南、許地、郾地、昆陽、召陵、舞陽、新都、新郪,東邊有淮河、潁河、煮棗、無胥,西邊有長城為界,北邊有河外、卷地、衍地、酸棗,國土縱橫千里。地方名義上雖然狹小,但是田間到處蓋滿房屋,連放牧牲畜的地方都沒有了。人口稠密,車馬眾多,日夜行馳,絡繹不絕,轟轟隆隆,好象有三軍人馬的聲勢。我私下估量大王的國勢和楚國不相上下。可是那些主張連衡的人誘惑您侍奉秦國,夥同像虎狼一樣兇惡的秦國侵擾整個天下,一旦魏國遭受秦國的危害,誰都不會顧及您的災禍。依仗著秦國強大的勢力,在內部劫持別國的君主,一切罪惡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了。魏,是天下強大的國家;王,是天下賢明的國君。現在您竟然有意向西面奉事秦國,自稱是秦國東方的屬國,為秦國建築離宮,接受秦國的分封,採用秦國的冠服式樣,春秋季節給秦國納貢助祭,我私下為大王感到羞恥。「我聽說越王勾踐僅用三千疲憊的士兵作戰,就在干遂活捉了吳王夫差;周武王只用了三千士兵,三百輛蒙著皮革的戰車,在牧野制服了商紂:難道他們是靠著兵多將廣嗎?實在是因為充分發揮出他們的威力。現在,我私下聽說大王的軍事力量,精銳部隊二十萬,裹著青色頭巾的部隊二十萬,能衝鋒陷陣的部隊二十萬,勤雜兵十萬,戰車六百輛,戰馬五千匹。這些實力超過越王勾踐和周武王很遠了,可是,如今您卻聽信群臣的建議,想以臣子的身份服事秦國。如果奉事秦國,必然要割讓土地來表示自己的忠誠,因此,還沒動用軍隊,國家卻已虧損了。凡是群臣中妄言服事秦國的,都是奸妄之人,而不是忠臣。他們作為君主的臣子,卻想割讓自己國君的土地,以求得與秦國的友誼,偷取一時的功效而不顧後果,破壞國家的利益而成就私人的好處,對外憑藉著強秦的勢力,從內部劫持自己的國君,以達到割讓土地的目的,希望大王仔細地審察這種情況。「《周書》上說:『草木滋長出微弱的嫩枝時,要不及時去掉它,到處滋長延伸了怎麼辦呢?細微嫩枝不及時砍掉它,等到長的粗壯了,就得用斧頭了。』事前不考慮成熟,事後將有災禍臨頭,那時對它將怎麼辦呢?大王果真能聽從我的建議,六國聯合相親,專心合力,一個意志,就一定沒有強秦侵害的禍患了。所以敝國的趙王派我來獻上不成熟的策略,奉上詳明的公約,全賴大王的指示號召大家了。」魏王說:「我沒有出息,從沒聽說過如此賢明的指教,如今您奉趙王的使命來指教我,我將嚴肅地率領全國民眾聽從您的安排。」接著,蘇秦又向東方遊說齊宣王,說:「齊國南面有泰山,東面有瑯邪山,西面有清河,北面有渤海,這可說是四面都有天險的國家了。齊國的土地縱橫兩千餘里,武裝部隊幾十萬人,糧食堆積得象山丘一樣高大。三軍精良,聯合起五家的兵卒,進攻如同鋒芒之刀刃、良弓之矢那樣勇猛捷速,打起仗來好象雷霆震怒一樣猛烈,撤退好象風雨一樣快地消散。自有戰役以來,從未徵調過泰山以南的軍隊,也不曾渡過清河,涉過渤海去徵調這二部的士兵。光是臨淄就有居民七萬戶,我私下估計,每戶不少於三個男子,三七二十一萬,用不著徵集遠處縣邑的兵源,光是臨淄的士兵本來就夠二十一萬了。臨淄富有而殷實,這裡的居民沒有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下棋踢球的。臨淄的街道上車子擁擠得車軸互相撞擊,人多得肩膀相互磨擦,把衣襟連接起來,可以形成圍幔,舉起衣袖,可以成為遮幕,大家揮灑的汗水,就象下雨一樣,家家殷實,人人富足,志向高遠,意志飛揚。憑藉著大王的賢明和齊國的強盛,天下沒有那個國家能夠比得上。如今您卻要向西去奉事秦國,我私下替大王感到羞恥。「況且韓、魏之所以非常畏懼秦國,是因為他們和秦國的邊界相接壤,假如雙方派出軍隊交戰,不出十天,勝敗存亡的局勢就決定了。如果韓、魏戰勝了秦國,那麼自己的兵力要損失一半,四面的國境無法保衛;如果作戰不能取勝,那麼國家接著就陷入危亡的境地。這就是韓、魏把和秦國作戰看得那麼重要,而很輕易地想要向秦國臣服的原因。現在,秦國攻打齊國的情況就不同了,秦國背靠著韓、魏的土地,要經過衛國陽晉的要道,穿過齊國亢父的險塞,戰車不能並駛,戰馬不能並行,只要有一百人守在險要之處,就是有一千人也不敢通過,即使秦國軍隊想要深入,就像狼一樣疑慮重重,時常回顧,生怕韓、魏在後面暗算它。所以它虛張聲勢,恐嚇威脅。它雖然驕橫矜誇卻不敢冒險進攻,那麼秦國不能危害齊國的形勢也就相當明了啦。「不能深刻地估計到秦國根本對齊國無可奈何的實情,卻想要向西而奉事秦國,這是群臣們策略上的錯誤。現在,齊國還沒有向秦國臣服的醜名卻有強大的國家實力,所以我希望大王稍微留心考慮一下,以便決定對策。」齊王說:「我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居住在偏僻遙遠、緊靠大海、道路絕盡、地處東境的國家,從未聽到過您高明的教誨。如今您奉趙王的使命來指教我,我將嚴肅地率領全國民眾聽從您的安排。」於是,蘇秦又向西南去遊說楚威王,說:「楚國,是天下強大的國家;大王,是天下賢明的國王。楚國西邊有黔中、巫郡,東邊有夏州、海陽,南邊有洞庭、蒼梧,北邊有徑塞、郇陽,土地縱橫五千多里,武裝部隊一百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存糧足夠支用十年。這是建立霸業的資本啊。憑藉著楚國的強大和大王的賢明,天下沒有哪個國家能比得上。如今您卻想向西侍奉秦國,那麼,天下就再沒有哪個諸侯不向西面拜服在秦國的章台宮下了。「秦國最大的憂患沒有比得上楚國的,楚國強大,那麼秦國就會弱小;秦國強大,那麼楚國就會弱小。從這種情勢判斷,兩國不能同時並存。所以,我勸大王策劃,不如合縱相親,來孤立秦國。如果大王不採納合縱政策,秦國一定會出動兩支軍隊,一支從武關出擊,一支直下黔中,那麼鄢郢的局勢就動搖了。「我聽說在未發生動亂之前,就應該治理它,在禍患沒有降臨之前,就要採取行動。要等到禍患臨頭,再去憂慮它,那就來不及了。所以希望大王能早作仔細的打算。大王果真能聽從我的建議,我能山東使各國向您奉獻四時的禮物,接受你英明的指教,把國家委託給您,奉獻宗廟請您保護,訓練士兵,磨礪兵器,聽任大王的指揮。大王果真能採納我這不成熟的計策,那麼,韓、魏、齊、燕、趙、衛等國動聽的音樂和美麗的女子,一定會充滿您的後宮。燕國、代地所產的駱駝、良馬一定會充滿您的畜圈。所以,合縱成功了,楚國就能稱王。連衡成功了,秦國就能稱帝。如今您要放棄稱王稱霸的功業,蒙受侍奉別人的醜名,我私下認為大王這種做法不可取。「秦,是虎狼一樣兇惡的國家,還有吞併天下的野心。秦國也是天下各諸侯的共同仇敵。凡主張連衡的人都想分割各諸侯的土地奉獻給秦國,這就叫做供養仇人和敬奉仇敵啊。做為人家的臣子,卻要分割自己國君的土地,用來和如狼似虎的強秦相交往,侵擾天下,而自己的國家突然遭受秦國的侵害,他們卻不顧及這些災禍。對外依仗著強秦的威勢,用來在內部劫持自己的君主,索取割地,是最大的叛逆,最大的不忠,沒有比這更嚴重的罪過了。所以,合縱相親,各諸侯就會割讓土地奉事楚國,連衡成功,楚國就要割讓土地奉事秦國,這兩種策略相差太遠了,這二者,大王要處於哪一方的立場呢?所以敝國趙王派我來奉獻這不成熟的策略,奉上詳明的公約,全靠大王曉喻眾人了。」楚王說:「我國西邊和秦國接壤,秦國有奪取巴、蜀并吞漢中的野心。秦,是虎狼一樣兇惡的國家,是不可以親近的。韓、魏經常遭受秦國侵害的威脅,不可以和他們作深入地策劃。假如和他們深入地策劃,恐怕有叛逆的人泄露給秦國,以致計劃還沒施行,而國家就面臨危險了。我自己估計,拿楚國對抗秦國,不一定取得勝利;在朝廷內和群臣謀劃,他們又不可信賴。我躺在床上睡不安穩,吃東西也感覺不到香甜,心神恍恍惚惚,好像掛在空中的旗子,始終沒有個著落。現在您打算使天下統一,團結諸侯,使處於危境的國家保存下來,我願意恭恭敬敬地把整個國家託付給您,聽從您的安排。」於是,六國合縱成功,同心協力了。蘇秦做了合縱聯盟的盟長,並且擔任了六國的國相。蘇秦北上向趙王復命,途中經過洛陽,隨行的車輛馬匹滿載著行裝,各諸侯派來送行的使者很多,氣派比得上帝王。周顯王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害怕,趕快找人為他清除道路,並派使臣到郊外迎接慰勞。蘇秦的兄弟、妻子、嫂子斜著眼不敢抬頭看他,都俯伏在地上,非常恭敬地服侍他用飯。蘇秦笑著對嫂子說:「你以前為什麼對我那麼傲慢,現在卻對我這麼恭順呢?」他的嫂子趕緊伏俯在地上,彎曲著身子,匍匐到他面前,臉貼著地面請罪說:「因為我看到小叔您地位顯貴,錢財多啊。」蘇秦感慨地嘆息說:「同樣是我這個人,富貴了,親戚就敬畏我,貧賤時,就輕視我。何況一般人呢!假使我當初在洛陽近郊有二頃良田,如今,我難道還佩帶得上六個國家的相印嗎?」當時他就散發了千金,賞賜給親戚朋友。當初,蘇秦到燕國去,向人家借過一百錢做路費,現在富貴了,就拿出一百金(一百萬錢)償還那個人。並且報答了以前所有對他有恩德的人。他的隨從人員中,唯獨有一個人沒得到報償,就上前去自己申說。蘇秦說:「我不是忘了您,當初您跟我到燕國去,在易水邊上,您再三要離開我,那時正當我困窘不堪,所以我深深地責怪您,所以把您放在最後,您現在也可以得到賞賜了。」蘇秦約定六國聯盟之後,回到趙國,趙肅侯封他為武安君,於是,蘇秦把合縱盟約送交秦國。從此秦國不敢窺伺函谷關以外的國家,長達十五年之久。後來秦國派使臣犀首欺騙齊國和魏國,和它們聯合起來攻打趙國,打算破壞合縱聯盟。齊、魏攻打趙國,趙王就責備蘇秦。蘇秦害怕,請求出使燕國,一定要向齊國報復。蘇秦離開趙國以後,合縱盟約便瓦解了。秦惠王把他的女兒嫁給燕國太子做妻子。這一年,燕文侯去世,太子即位,這就是燕易王。易王剛剛登位,齊宣王趁著燕國發喪之機,攻打燕國,一連攻克了十座城池。易王對蘇秦說:「從前先生到燕國來,先王資助您去見趙王,於是才約定六國合縱。如今齊國首先進攻趙國,接著又打到燕國,因為先生的緣故被天下人恥笑,先生能替燕國收復侵佔的國土嗎?」蘇秦感到非常慚愧,說:「請讓我替大王把失地收回來。」蘇秦見到齊王,拜了兩拜,彎下腰去,向齊王表示慶賀;仰起頭來,又向齊王表示哀悼。齊王說:「為什麼慶賀和哀悼相繼這麼快呢?」蘇秦說:「我聽說飢餓的人,寧願飢餓而不吃烏頭這種有毒植物的原因,是因為它越是能填滿肚子就和餓死的災禍越是沒有區別啊。現在,燕國雖然弱小,但燕王卻是秦王的小女婿。大王佔了他十座城池的便宜卻長久地和強秦結成仇怨。如今,使弱小的燕國像大雁一樣相繼飛行,強大的秦國跟在它的後面做掩護,從而招致天下的精銳部隊攻擊你,這和吃烏頭是相類似的啊。」齊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凄愴而嚴肅,說:「既然如此,那怎麼辦呢?」蘇秦說:「我聽說古代善於處理事情的人,能夠把災禍轉化為吉祥,通過失敗變為成功。大王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立即歸還燕國的十座城池。燕國白白地收回十城,一定很高興。秦王知道因為他的關係而歸還燕國的十城,也一定很高興。這就叫做放棄仇恨而得到牢不可破的友誼。燕國、秦國都來奉事齊國,那麼大王對天下發出的號令,沒有敢不聽的。這就等於用虛誇不實地依附秦國,實際上卻以十城的代價取得天下,這是稱霸天下的功業啊。」齊王說:「好」。於是就歸還了燕國的十座城池。有毀謗蘇秦的人說:「蘇秦是個左右搖擺、出賣國家、反覆無常的臣子,將要引起亂子。」蘇秦生怕獲罪,回到燕國,而燕王卻不給他官職。蘇秦求見燕王說:「我是東周一個鄙陋的人,沒有一點功勞,而大王卻在宗廟裡授與我官職,在朝廷上以禮相待。如今,我為大王說退了齊國的軍隊,又收回了十座城池,應該對我越發地親近。如今我回到燕國而大王不授與我官職,一定有人以不忠實的罪名在您面前中傷我。其實我的『不忠實』,正是大王的福氣啊。我聽說忠誠信實的人,一切都為著自己的目的;奮發進取的人,一切都為著別人去努力。況且我遊說齊王,也沒有欺騙他啊。我把老母拋在東周,本來就不打算為自己樹立忠信的名聲,而決心幫助別人求得進取。現在,假如有像曾參一樣孝順,像伯夷一樣廉潔,像尾生一樣信實的人,讓這樣三種人去奉事大王,您認為怎樣?」燕王回答說:「足夠了。」蘇秦說:「像曾參一樣孝順,為盡孝道,決不離開父母在外面過上一夜。像這樣您又怎麼能讓他步行千里,來到弱小的燕國,侍奉處在危困中的國君呢?像伯夷一樣的廉潔,堅守正義,不願作孤竹君的繼承人,不肯作周武王的臣子,不接受賜爵封侯而最終餓死在首陽山下。像他這樣廉潔,大王又怎麼能讓他步行千里到齊國干一番事業取回十座城池呢?像尾生那樣城信,和女子相約在橋下幽會,女子如期沒來,洪水來了也不離去,緊抱橋柱被水淹死。像這樣的誠信,大王又怎麼能讓他步行千里退去齊國強大的軍隊呢?我正是以所謂的忠誠信實在國君面前獲罪的呀。」燕王說:「你自己不忠誠信實罷了,難道還有因為忠誠信實而獲罪的嗎?」蘇秦說:「不是這樣的。我聽說有一個人在很遠的地方作官,他的妻子和別人私通,她的丈夫快要回來時,和她私通的人就憂慮,妻子說:『你不要擔心,我已經作好了毒酒等著他呢。』過了三天,她丈夫果然到了,妻子讓侍妾端著有毒的酒給他喝,侍妾想告訴他酒中有毒,又恐怕他把主母趕走;可是不告訴他吧,又恐怕她的毒酒害死了主父,於是她假裝跌倒,把酒潑在地上。主父大發雷霆之怒,將她打了五十竹板。所以侍妾一跌倒而潑掉了那杯毒酒,在上保存了主父,在下保存了主母,可是自己卻免不掉挨竹板子,怎麼能說忠誠信實就不能獲罪呢?不幸的是我的罪過跟侍妾的遭遇相類似啊!」燕王說:「先生恢復原來的官職吧。」從此燕王愈發優厚地對待他。燕易王的母親,是燕文侯的夫人。與蘇秦私通。燕易王知道這件事,卻對蘇秦的待遇更加優厚。蘇秦恐怕被殺,就勸說燕王:「我留在燕國,不能使燕國的地位提高,假如我在齊國,就一定能提高燕國的地位。」燕王說:「一切聽任先生去做吧。」於是,蘇秦假裝得罪了燕王而逃跑到齊國。齊宣王便任用他為客卿。齊宣王去世,湣王繼位,蘇秦就勸說湣王把葬禮辦得鋪張隆重,用來表明自己的孝道,高高地建築宮室,大規模地開闢園林,以表明自己得志,其實蘇秦打算使齊國破敗,從而有利於燕國。燕易王去世,燕噲登基做了國君。此後,齊國大夫中有許多人和蘇秦爭奪國君的寵信,因而派人刺殺蘇秦,蘇秦當時沒死,帶著致命的傷逃跑了。齊王派人捉拿兇手,然而沒有抓到。蘇秦將要死去,便對齊王說:「我馬上就要死了,請您在人口集中的街市上把我五馬分屍示眾,就說:『蘇秦為了燕國在齊國謀亂 』,這樣做,刺殺我的兇手一定可以抓到。」當時,齊王就按照他的話做了,那個刺殺蘇秦的兇手果然自動出來了,齊王因而就把他殺了。燕王聽到這個消息說:「齊國為蘇先生報仇,作法也太過份啦。」蘇秦死後不久,他為燕國破壞齊國的大量事實泄露出來。後來,齊國聽到這些秘密,就把惱恨遷怒燕國。燕王很害怕。蘇秦的弟弟叫蘇代,代的弟弟叫蘇厲,他們看到哥哥功成名就,遂順心愿,也都發奮學習縱橫之術。等到蘇秦死了,蘇代就去求見燕王,打算承襲蘇秦的舊業。他對燕王說:「臣,是東周鄙陋的人。私下聽說大王德行很高,鄙人很愚笨,放棄農具來求見大王。到了趙國邯鄲,所看到的情況遠不如我在東周聽到的,我私下決定擔負起為您做一番事業的志向。等到了燕國朝廷,遍觀大王的臣子、下吏,才知道大王是天下最賢明的國君啊。」燕王說:「您所說的賢明的國君是什麼樣的呢?」蘇代回答說:「我聽說賢明的國君一定願聽到別人指出他的過失,而不希望只聽到別人稱讚他的優點,請允許讓我說明大王的過失。齊國和趙國,是燕國的仇敵,楚國和魏國,是燕國的後援國家。如今,大王卻去奉承仇敵而攻打能援救自己的國家,這對燕國是沒有好處的。請大王自己想一想,這是策略上的失誤,不把這種失誤講給您聽的人,就不是忠臣。」燕王說:「齊國本來就是我的仇敵,是要討伐的國家,只是擔心國家衰弱,沒有足夠的力量。假如您能以燕國現有的力量討伐齊國,那麼,我願把整個國家託付給您。」蘇代回答說:「天下能夠互相征戰的國家共有七個,而燕國處於弱小的地位。單獨作戰不能取得勝利,然而只要有所依附,那麼就沒有不提高聲威的。向南依附楚國,楚國的聲威提高;向西依附秦國,秦國的聲威提高。中部依附韓國、魏國,韓國、魏國的聲威提高。假如所依附的國家聲威提高了,這樣也就一定能使您的聲威提高啊。如今齊國的國君,年紀大而固執自信,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他向南攻打楚國長達五年之久,積聚的財富也消耗盡了;西邊被秦國困擾了多年,士兵們已疲憊衰敗;向北和燕國人作戰,以三軍覆沒的代價,僅僅俘虜了兩名將領。然而,還要發動剩餘的兵力向南攻打擁有五千輛戰車的宋國,吞併十二個小諸侯國。這是他們國君的慾望,可是他們的民力已經枯竭了,怎麼能夠辦得到呢?況且我聽說過,連續打仗,百姓就疲睏勞乏,戰爭持續太久,士兵就疲憊不堪。」燕王說:「我聽說齊國據有清濟、濁河可以用來固守,長城、鉅防足以作為要塞,果真是這樣嗎?」蘇代回答說:「天時不給他有利的機會,即使有清濟、濁河怎麼能夠固守呢?百姓已經疲睏勞乏,即使有長城、鉅防,怎麼能夠成為要塞呢?況且,以前不徵發濟州以西的兵力,目的是為了防備趙國的入侵,不徵發漯河以北的兵力,目的是為了防備燕國的入侵。如今,濟西、河北的兵力都被徵發參戰了,境內的防衛力量已很薄弱了。驕橫的國君一定好利,亡國的臣子一定貪財。大王如果能夠不因為以侄兒弟弟做為人質而感到羞恥,用寶珠、美玉、布帛去賄賂齊王的親信,那麼齊王就會友好地對待燕國,而輕率地出兵去消滅宋國,那麼,這樣一來,齊國就可以滅掉了。」燕王說:「我終於憑藉著您而承受滅亡齊國的天命了。」燕國就派了一位公子到齊國充當人質。蘇厲也借著燕國派人質的機會求見齊王。齊王怨恨蘇秦,打算把蘇厲囚禁起來。燕國質子替他在齊王面前請罪,隨後蘇厲就委身做了齊國的臣子。燕國的宰相子之與蘇代結為姻親,子之想奪取燕國的政權,就派蘇代到齊國去侍奉做人質的那位公子。齊王派遣蘇代回燕國復命,燕王噲問道:「齊王可能要稱霸了吧?」蘇代回答說:「不可能。」燕王說:「為什麼呢?」蘇代回答說:「齊王不信任他的臣子。」於是,燕王專一重用子之,不久又把王位禪讓給子之,燕國因此大亂。齊國趁機攻打燕國,殺了燕王噲和子之。燕國擁立昭王即位,而蘇代、蘇厲就再不敢回到燕國來,最後都歸附了齊國,齊王友好地對待他們。蘇代經過魏國,魏國替燕國拘捕了蘇代。齊王派人去對魏王說:「齊國想要把宋地分封給秦王的弟弟涇陽君,秦王一定不肯接受。秦王並不是不願齊國的協助而奪取宋國的土地,而是他不相信齊王和蘇先生。如今齊國和魏國矛盾已經達到如此嚴重的地步,那麼齊國就不會去欺騙秦國。秦國也會相信齊國,齊、秦聯合起來,涇陽君就會得到宋國的土地,這就不是一件有利於魏國的事了。所以大王不如讓蘇先生東歸齊國,秦王一定會懷疑齊王,而又不相信蘇先生了。齊、秦不能聯合,天下的局勢就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動,攻打齊國的形勢就形成了。」於是魏國釋放了蘇代,蘇代到了宋國,宋王友好地對待他。齊國攻打宋國,宋國危急,蘇代就寫了一封信致送燕昭王,說:燕國是列入萬乘的大國,卻向齊國派遣了人質,名聲卑下而權力低微;奉獻出眾多軍隊幫助齊國攻打宋國,使得百姓勞困而財力消費;即便打敗宋國,殘害楚國的淮北,只能壯大齊國,幫助仇敵日益強大而殘害了自己的國家;這三方面都是對燕國很不利的事。雖然如此,可是大王還在繼續這樣幹下去,是為了取得齊國的信任。齊國對大王更加不信任,而且對燕國的忌恨越來越深,這就說明大王的策略是錯誤的。把宋國和楚國淮北加在一起,抵得上一個強大的萬乘國家,而齊國吞併了它,就等於使齊國得益於一倍的國力。北夷縱橫七百里,再把魯國和衛國加上,又抵得上一個強大的萬乘國家。齊國吞併了它們,這就等於使齊國得益於二倍的國力。一個強大的齊國,燕國就憂慮重重而不能支持,如今把三個齊國那麼強大的力量壓到燕國頭上,那個災禍必然很嚴重了。雖然如此,但是一個明智的人做事,能夠利用災禍變為吉祥,把失敗轉化為成功。齊國的紫布,本來是破舊的白繒染成的,卻能夠提高十倍的價錢;越王勾踐被困棲身在會稽山上,卻又擊敗了強大的吳國而稱霸天下;這都是利用災禍變為吉祥,把失敗轉化為成功的事例啊。如今,假若大王想把災禍變為吉祥,把失敗轉化為成功,莫如慫恿各國尊奉齊國為霸主,派遣使臣到周王室去公然結盟,燒毀秦國的信符,宣告說:「最高明的策略就是攻破秦國;其次是一定要永遠排斥它。」秦國遭到各國共同的排斥面臨被攻破的威脅,秦王必定為此而憂慮。秦國連續五代都主動攻打各諸侯國,如今卻屈居齊國之下,按照秦王的意志,如果能迫使齊國走投無路,就不怕拿整個國家作賭注以求得成功。既然如此,那麼大王何不派遣說客用這些話去勸說秦王:燕、趙攻破宋國,都壯大了齊國,大家尊崇他,作他的下屬。燕、趙並沒有得到好處。燕、趙得不到好處而又一定這麼乾的原因,那就在於不相信秦王。既然如此,那麼大王何不派可信賴的人勾通燕國和趙國,讓涇陽君、高陵君先到燕國,趙國去呢?如果秦國背信棄義,就用他們做人質,這樣燕國和趙國就相信秦國了。這樣一來,秦國在西方稱帝,燕國在北方稱帝,趙國在中部稱帝,樹立起三個帝王在天下發號施令。假如韓國、魏國不服從,那麼,秦國就出兵攻打它,齊國不服從,那麼,燕國、趙國出兵攻打它,這樣一來,天下還有誰敢不服從呢?天下都服從了,就趁勢驅使韓、魏攻打齊國,說:『必須交出宋國的失地,歸還楚國的淮北』。交出宋國的失地,歸還楚國的淮北,對燕國和趙國都是有利的事;並立三帝,也是燕、趙甘之如飴的事。他們實際上得到了好處,名分上如願以償,那麼讓燕國和趙國拋棄齊國,就好像甩掉拖鞋一樣的容易。現在如果您不去勾通燕、趙,那麼齊國稱霸的局勢一定會形成。諸侯們都擁護齊國而唯獨您不服從,這就會遭到各國諸侯的討伐;諸侯們都擁護齊國而您也服從它,這就會使你的聲望降低了。如今,您勾通燕、趙,可使國家安定而聲望尊崇;不勾通燕、趙,國家就會危險而聲望就會降低。拋棄名尊國安而選擇國危名卑,明智的人是不會這樣乾的。」秦王聽完這些話,一定像匕首刺進他的心房一樣。那麼大王為什麼不派遣說客用這些話去遊說秦王呢?秦王聽到了一定會採納,齊國一定會遭到討伐。結交秦國,是有利的外交;討伐齊國,是正當的利益。奉行有利的外交政策,追求正當的利益,是聖王所做的事業啊。燕昭王認為他寫的這封信太好了,就說:「先王曾對蘇家有恩德,後來因為子之的亂子,蘇氏才離開了燕國,燕國要向齊國報仇,非得蘇氏不可。」於是就召回蘇代,又很好地對待他,和他一塊兒策劃攻打齊國的事情。終於打敗了齊國,迫使齊湣王逃離齊國。過了很久,秦國邀請燕王,燕王就想前往,蘇代阻止燕王說:「楚國貪得了枳地而導致國家危亡,齊國奪取了宋地而導致國家破敗。齊、楚不能因為擁有了枳、宋反而還要奉事秦國,這是為什麼呢?那是因為凡是成功的國家,都是秦國最忌恨的大敵。秦國奪取天下,不是憑藉著推行正義,而是施以暴力。秦國施以暴力,是公開宣告於天下的。他曾警告楚國說:『蜀地的軍隊,坐著船漂浮在汶水之上,趁著夏季盛大的水勢而直下長江,五天就能抵達郢都。漢中的軍隊,坐著船從巴江出發,趁著夏季盛漲的水勢而直下漢江,四天就能抵達五渚。我親自在宛東集結軍隊,直下隨邑,聰明才智的人來不及出謀獻策,勇武的人來不及發怒,我攻擊你們的行動就象射殺鷹隼一樣神速。而楚王你還想等待天下各國一起來攻打函谷關,豈不是太遙遠了嗎?』楚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十七年事奉秦國。「秦國又嚴正地警告韓國說:『我的軍隊從少曲出發,一天之內就能切斷太行山的通道。我的軍隊從宜陽出發,直接攻擊平陽,兩天之內韓國各地的局勢就沒有不動搖的了。我的軍隊穿過東西兩周攻擊新鄭,五天之內,我將攻克整個韓國。』韓國認為他說的有道理,所以奉事秦國。「秦國還嚴正地警告魏國說:『我的軍隊攻克安邑,圍困女戟,韓國的太原就被切斷。我的軍隊直下軹道,通過南陽,封鎖冀邑,包抄東西兩周,趁著夏季旺盛的水勢,駕著輕便的戰船,強勁的弓弩在前,鋒利的戈矛在後,掘開滎澤水口,魏國的大梁就會被洪水吞沒不復存在了;掘開白馬河的水口,魏國的外黃、濟陽也會被洪水吞沒不復存在了;掘開宿胥河的水口,魏國的虛地、頓丘也會被洪水淹沒不復存在了。在陸地上作戰,就攻擊河內,利用水攻就可毀滅大梁。』魏國認為他說的有道理,所以奉事秦國。「秦國打算攻打安邑,擔心齊國救援它,就把宋地許給齊國。說:『宋王無道,做了個木頭人很象我,用箭射它的臉,我的國家和宋國路途隔絕,軍隊距宋太遠,不能直接攻打它。齊王您如果能打敗宋國據為己有,那就象我自己佔有它一樣高興。』後來,秦國攻下了魏國的安邑,圍困了女戟,反而把攻破宋國作為齊國的罪過。「秦國打算進攻韓國,擔心天下諸侯救援它,就把齊國許給天下諸侯去討伐,說:「齊王四次和我訂立盟約,四次欺騙我,堅決地率領天下的軍隊進攻我國,就有多次。只要齊國存在,就沒有秦國,只要有秦國的存在,就沒有齊國,一定要討伐它,一定要毀滅它』。等到秦國奪取了韓國的宜陽、少曲,攻克了藺邑、離石,卻又把打敗齊國作為天下諸侯國的罪過。「秦國打算進攻魏國,就先尊崇楚國,便把南陽許給楚國。說:『我本來就和韓國斷絕了關係。摧毀均陵,圍困,假如對楚國有利,那就像我佔有它一樣高興』。等到魏國拋棄了盟約的國家而與秦國聯合,秦國卻以圍困作為楚國的罪名。「秦國的軍隊被困在林中,就尊崇燕國和趙國,把膠東許給燕國,把濟西許給趙國。等到秦國和魏國和解了,就把公子延作為人質,利用犀首連兵相續地攻打趙國。「秦國的軍隊在譙石遭到重創,在陽馬又被打敗,就尊崇魏國,便把葉地和蔡地許給魏國。等到他和趙國和解後,就威脅魏國而不肯依照約定分割土地。秦軍陷入困境,就派太后的弟弟穰侯去講和,等他取得了勝利,連自己的舅舅和母親也都受到欺騙。「秦國譴責燕國時說:『是因為攻打膠東』,譴責趙國時說:『是因為攻打濟西』,譴責魏國時說:『是因為攻打葉、蔡』,譴責楚國時說:『是因為圍困了』,譴責齊國時說:『是因為攻打宋地』。這樣,他的外交辭令循環往複,用兵打仗如同刺殺蜚蟲那麼輕易。秦王飛揚拔扈,即使他的母親都不能制止,他的舅舅更無法約束。「龍賈之戰,岸門之戰,封陵之戰,高商之戰,趙莊之戰,秦國所殺韓、趙、魏三國百姓有幾百萬,現在這三個國家還活著的人都是抗秦戰爭中死者的遺孤。西河以外,上洛地區,三川一帶經常遭受秦國的攻打,這是晉國的災難!秦國侵擾了韓、趙、魏的一半土地,秦國製造的災難是如此地嚴重啊!而燕、趙等國到秦國去遊說的人,卻爭相以奉事秦國來勸說自己的國君,這是我非常憂慮的事啊。」燕昭王沒有去秦國,蘇代又被燕王所重用。燕王派蘇代聯絡各國合縱相親,就如同蘇秦在世時一樣,諸侯們有的加入了聯盟,有的沒加入聯盟,而各國人士從此都尊崇蘇秦所倡導的合縱聯盟。蘇代、蘇厲都壽終天年,他們的名聲在各諸侯國顯揚。

太史公說:「蘇秦兄弟三人,都是因為遊說諸侯而名揚天下,他們的學說擅長於權謀機變。而蘇秦承擔著反間計的罪名被殺死,天下人都嘲笑他,諱忌研習他的學說。然而社會上流傳的蘇秦事迹有許多差異,凡是不同時期和蘇秦相類的事迹,都附會到蘇秦身上。蘇秦出身於民間,卻能聯合六國合縱相親,這正說明他的才智有超過一般人的地方,所以,我列出他的經歷,按著正確的時間順序加以陳述,不要讓他只蒙受不好的名聲。

張儀列傳

張儀是魏國人。當初曾和蘇秦一起師事鬼谷子先生,學習遊說之術,蘇秦自認為才學比不上張儀。張儀完成學業,就去遊說諸侯。他曾陪著楚相喝酒,席間,楚相丟失了一塊玉璧,門客們懷疑張儀,說:「張儀貧窮,品行鄙劣,一定是他偷去了宰相的玉璧。」於是,大家一起把張儀拘捕起來,拷打了幾百下。張儀始終沒有承認,只好釋放了他。他的妻子又悲又恨地說:「唉!您要是不讀書遊說,又怎麼能受到這樣的屈辱呢?」張儀對他的妻子說:「你看看我的舌頭還在不在?」他的妻子笑著說:「舌頭還在呀。」張儀說:「這就夠了。」那時,蘇秦已經說服了趙王而得以去各國結締合縱相親的聯盟,可是他害怕秦國趁機攻打各諸侯國,盟約還沒結締之前就遭到破壞。又考慮到沒有合適的人可以派到秦國,於是派人暗中引導張儀說:「您當初和蘇秦感情很好,現在蘇秦已經當權,您為什麼不去結交他,用以實現功成名就的願望呢?」於是張儀前往趙國,呈上名帖,請求會見蘇秦。蘇秦就告誡門下的人不給張儀通報,又讓他好幾天不能離去。這時蘇秦才接見了他。讓他坐在堂下,賜給他奴僕侍妾吃的飯菜,還屢次責備他說:「憑著您的才能,卻讓自己窮困潦倒到這樣的地步。難道我不能推薦您讓您富貴嗎?只是您不值得錄用罷了。」說完就把張儀打發走了。張儀來投奔蘇秦,自己認為都是老朋友了,能夠求得好處,不料反而被羞辱,很生氣,又考慮到諸侯中沒有誰值得侍奉,只有秦國能侵擾趙國,於是就到秦國去了。不久蘇秦對他左右親近的人說:「張儀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我大概比不上他呀。如今,幸虧我比他先受重用,而能夠掌握秦國權力的,只有張儀才行。然而,他很貧窮,沒有進身之階。我擔心他以小的利益為滿足而不能成就大的功業,所以把他召來羞辱他,用來激發他的意志,您替我暗中侍奉他。」蘇秦稟明趙王,發給他金錢、財物和車馬,派人暗中跟隨張儀,和他投宿同一客棧,逐漸地接近他,還以車馬金錢奉送他,凡是他需要的,都供給他,卻不說明誰給的。於是張儀才有機會拜見了秦惠王。惠王任用他作客卿,和他策劃攻打諸侯的計劃。這時,蘇秦派來的門客要告辭離去,張儀說:「依靠您鼎力相助,我才得到顯貴的地位,正要報答您的恩德,為什麼要走呢?」門客說:「我並不了解您,真正了解您的是蘇先生。蘇先生擔心秦國攻打趙國,破壞合縱聯盟,認為除了您沒有誰能掌握秦國的大權,所以激怒先生,派我暗中供您錢財,這都是蘇先生謀劃的策略。如今先生已被重用,請讓我回去復命吧!」張儀說:「唉呀,這些權謀本來都是我研習過的範圍而我卻沒有察覺到,我沒有蘇先生高明啊!況且我剛剛被任用,又怎麼能圖謀攻打趙國呢?請替我感謝蘇先生,蘇先生當權的時代,我張儀怎麼敢奢談攻趙呢?」張儀出任秦國宰相以後,寫信警告楚國宰相說:「當初我陪著你喝酒,我並沒偷你的玉璧,你卻鞭打我。你要好好地守護住你的國家,我反而要偷你的城池了!」苴國和蜀國相互攻打,分別到秦國告急。秦惠王要出動軍隊討伐蜀國,又認為道路艱險狹窄,不容易到達。這時韓國又來侵犯秦國。秦惠王要先攻打韓國,然後再討伐蜀國,恐怕有所不利;要先攻打蜀國,又恐怕韓國趁著久戰疲憊之機來偷襲,猶豫不能決斷。司馬錯和張儀在惠王面前爭論不休,司馬錯主張討伐蜀國,張儀說:「不如先討伐韓國。」惠王說:「我願聽聽你們的理由。」張儀說:「我們先和魏國相親,與楚國友好,然後進軍三川,堵絕什谷的隘口,擋住屯留的要道。這樣,使魏國到南陽的通道斷絕,讓楚國出兵逼近南鄭,秦軍進擊新城和宜陽,徑直逼近西周和東周的城郊,討伐周王的罪惡,再攻佔楚、魏的土地。周王自己知道沒辦法挽救,一定會獻出傳國的九鼎寶物。秦國佔有了九鼎之寶,依照地圖和戶籍,就可以挾制著周天子而向天下發號施令,天下各國沒有誰敢不聽從的。這是統一天下的大業啊!如今蜀國是西方偏僻的國家,像戎狄一樣的落後民族,搞得我們士兵疲憊、百姓勞苦,也不能夠揚名天下,奪取了他們的土地也得不到實際的好處。我聽說追求名位的人要到朝廷去,追求利益的人要到市場去。如今,三川、周室,如同朝廷和市場,大王卻不到那裡去爭奪,反而到戎狄一類的落後地區去爭奪,這離帝王的功業就太遠了。」司馬錯說:「不是這樣。我聽說,想使國家富強的人,一定要開拓他的疆土;想使軍隊強大的人,一定要使百姓富足;想要統一天下的人,一定要廣施恩德。這三種條件具備了,帝王大業也就水到渠成了。如今,大王的疆土還狹小,百姓還貧窮,所以我希望大王先做些容易辦到的事情。蜀國,是西方偏僻的國家,卻是戎狄的首領,已經發生了類似夏桀、商紂的禍亂。出動秦國強大的軍隊去攻打它,就好像讓豺狼去驅趕羊群一樣。佔領了它的土地就可以擴大秦國的疆域,奪取了它的財富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整治軍隊。用不著損兵折將,他們就已經屈服了。攻克一個國家,天下人不認為我們殘暴;把西方的全部財富取盡,天下人不認為我們貪婪,我們這一出動軍隊,使得聲望、實利都有增益,還能享有禁止暴亂的好名聲。如今去攻打韓國,劫持天子,是很壞的名聲,未必就能得到好處,還負有不義的醜名,而又是天下人所不希望攻打的國家,那就危險了。請讓我陳述一下理由:周王,是天下共有的宗主;是和齊、韓交往密切的國家。周王自己知道要失掉傳國的九鼎,韓國自己知道將會失去三川,這二國必將通力合謀,依靠齊國和趙國的力量,與楚國、魏國謀求和解。如果他們把九鼎寶器送給楚國,把土地讓給魏國,大王是不能阻止的,這就是我說的危險所在,所以不如攻打蜀國那樣完滿。」惠王說:「說的好,我聽您的。」終於出兵討伐蜀國。當年十月攻佔了蜀國。於是,平定了蜀國的暴亂,貶謫蜀王,改封號為蜀侯,派遣陳庄出任宰相。蜀國歸秦國後,秦國因此更加強大、富足,更加輕視其他諸侯了。惠王十年,派遣公子華和張儀圍攻魏國的蒲陽,降服了它。張儀趁機又勸說秦王把它歸還魏國,而且派公子繇到魏國去作人質。張儀又趁機勸說魏王道:「秦國對待魏國如此地寬厚,魏國不可不以禮相報。」魏國因此就把上郡、少梁獻給秦國,用以答謝秦惠王。惠王就任用張儀為國相,把少梁改名叫夏陽。張儀出任秦國國相四年,正式擁戴惠王為王。過了一年,張儀擔任秦國的將軍,奪取了陝邑,修築了上郡要塞。此後二年,秦王派張儀和齊、楚兩國的國相在嚙桑會談。他從東方歸來,被免去國相的職務,為了秦國的利益,他去魏國擔任國相,打算使魏國首先臣侍秦國而讓其它諸侯國效法它。魏王不肯接受張儀的建議,秦王大發雷霆,立刻出動軍隊攻克了魏國的曲沃、平周,暗中給張儀的待遇更加優厚。張儀覺得很慚愧,感到沒有什麼可以回敬來報答秦王。他留任魏國四年,魏襄侯去世,哀王即位。張儀又勸說哀王,哀王也不聽從。於是,張儀暗中讓秦國攻打魏國。魏國和秦國交戰,失敗了。第二年,齊國又在觀津打敗了魏軍。秦國想要再次攻打魏國,先打敗了韓國申差的部隊,殺死了八萬官兵,使得諸侯們震驚慌恐。張儀再次遊說魏王說:「魏國土地縱橫不到一千里,士兵超不過三十萬。四周地勢平坦,像車軸的中心,可以暢通四方的諸侯國,又沒有名山大川的隔絕。從新鄭到大梁只有二百多里,戰車飛馳,士兵奔跑,沒等用多少力氣就已經到了。魏國的南邊和楚國接境,西邊和韓國接境,北邊和趙國接境,東邊和齊國接境,士兵駐守四面邊疆,光是防守邊塞堡壘的人就不少於十萬。魏國的地勢,本來就是個戰場。假如魏國向南與楚國友善而不和齊國友善,那麼齊國就會攻打你的東面;向東與齊國友善而不和趙國友善,那麼趙國就會攻打你的北面;與韓國不合,那麼韓國攻打你的西面;不親附楚國,那麼楚國就會攻打你的南面;這就叫做四分五裂的地理形勢啊。「況且,各國諸侯締結合縱聯盟的目的,是為了憑靠它使國家安寧,君主尊崇,軍隊強大,名聲顯赫。如今,那些主張合縱的人,想使天下聯合為一體,相約為兄弟手足,在洹水邊上殺白馬,歃血為盟,彼此表示信守盟約的堅定信念。然而,即使是同一父母所生的親兄弟,還有爭奪錢財的,您還打算憑藉著蘇秦虛偽欺詐、反覆無常的策略,那必將遭到失敗是很明顯的了。「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兵攻打河外、佔領卷地、衍地、燕地、酸棗,劫持衛國奪取陽晉,那麼趙國的軍隊就不能南下支援魏國,趙國的軍隊不能南下而魏國的軍隊不能北上,魏軍不能北上,合縱聯盟的通道就被斷絕了。合縱聯盟的道路斷絕,那麼,大王的國家想不遭受危難,就辦不到了。秦國使韓國屈服,進而攻打魏國,韓國害怕秦國,秦、韓合為一體,那麼魏國的滅亡,快的簡直來不及坐下來等待啊。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啊。「我替大王著想,不如奉事秦國。如果您奉事秦國,那麼楚國、韓國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沒有楚國、韓國的外患,那麼大王就可以墊高了枕頭,安心地睡大覺了,國家一定沒有什麼可以憂慮的事了。「況且,秦國想要削弱的莫過於楚國,而能夠削弱楚國的莫過於魏國。楚國即使有富足強大的名聲,而實際很空虛;它的士兵即使很多,然而總是輕易地逃跑潰散,不能夠艱苦奮戰。假如魏國發動所有軍隊向南面攻打楚國,勝利是肯定的。宰割楚國使魏國得到好處,使楚國虧損而歸服秦國,轉嫁災禍,使自己的國家安寧,這是好事啊。假如大王不聽從我的建議,秦國出動精銳部隊向東進攻,那時即使您想要臣侍秦國,恐怕也來不及了。「況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大多只會講大話,唱高調,很少讓人信任。他們只想遊說一個國君達到封侯的目的,所以天下遊說之士,沒有不日夜激動地緊握手腕,瞪大眼睛,磨牙鼓舌,大談合縱的好處,用以勸說各國的國君。國君讚賞他們的口才,被他們的遊說迷惑,難道這不是糊塗嗎?「我聽說,羽毛雖輕,集聚多了,可以使船沉沒;貨物雖輕,但裝載多了也可以折斷車軸;眾口所毀,就是金石也可以銷熔;讒言誹謗多了,即使是骨肉之親也會銷滅。所以我希望大王審慎地擬訂正確的策略,並且請准許我乞身引退,離開魏國。」於是,哀王背棄了合縱盟約,依靠張儀請求和秦國和解。張儀回到秦國,重新出任國相。三年後,魏國又背棄了秦國加入合縱盟約。秦國就出兵攻打魏國,奪取了曲沃。第二年,魏國再次臣事秦國。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了合縱相親的盟約,於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楚懷王聽說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說:「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麼來指教我呢?」張儀遊說楚王說:「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楚王非常高興地應允了他。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楚王很生氣地說:「我用不著調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麼?」陳軫回答說:「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合起來。齊、秦聯合起來,那麼一定會禍患臨頭。」楚王說:「能說明理由嗎?」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盟的齊國。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麼楚國就孤立了。秦國為什麼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交關係,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合而表面上斷絕關係,並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楚王說:「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著我得到土地。」就把相印授給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於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係,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著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說:「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吧?」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而委屈地和秦國結交。秦、齊建立了邦交,張儀才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願把它獻給楚王。」楚國使者說:「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說過六里。」使者回報楚王,楚王怒火填胸,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陳軫說:「我可以張開嘴說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楚王不聽,終於出動軍隊並派將軍屈匄進攻秦國。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並殺死屈匄,於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模的戰半,楚軍大敗,於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交換它。楚王說:「我不願意交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願獻出黔中地區。」秦王想要遣送張儀,又不忍開口說出來。張儀卻請求前往。惠王說:「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張儀說:「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係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麼敢殺我。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願望。」於是,他出使楚國。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禁起來,要殺掉他。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鄭袖說:「為什麼?」靳尚說「秦王特別鍾愛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禁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秦國的美女一定會受到寵愛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禁中釋放出來。」於是鄭袖日夜向懷王講情說:「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現在土地還沒有交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肉一樣地欺凌屠戮。」懷王后悔了,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厚地款待他。張儀從囚禁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說蘇秦死了,於是遊說楚懷王說:「秦國的土地佔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流,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勇武的戰士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於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捲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後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於驅趕著羊群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佔據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麼會不危險呢?「而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群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動戰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我聽說,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起戰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那些主張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行,只說對國君的好處,不說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著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兩船相併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流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扞關。扞關形勢一緊張,那麼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城守御了。黔中、巫郡將不再屬於大王所有了。秦國發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就被切斷。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根本來不及。依靠弱小國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大王曾經和吳國人作戰,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衛著新佔領的城池,可活著的百姓卻太辛苦了。我聽說功業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守候著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吞併天下的雄心。楚國曾經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珪的人戰死,於是丟掉了漢中。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這就是所說的兩虎相鬥啊。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後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佔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胸膛一樣。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佔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那麼泗水流域的許多小國便全歸大王所有了。「遊說天下各國憑藉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並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於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過了兩年被發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屍。靠一個奸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戶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徵收賦稅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於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屈原說:「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可不行。」懷王說:「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已經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所以最終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張儀離開楚國,就藉此機會前往韓國,遊說韓王說:「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生產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後勤人員也都包括在內。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塞的士兵,現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那勇武的戰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著面頰,帶著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沒法計算。秦國戰馬精良,駿馬賓士,前蹄揚起,後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沒法數清。山東六國的士兵,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會合作戰,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袍,赤足露身撲向敵人,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挾著俘虜。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鬼;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國家,無異於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卵上,一定不存在僥倖的結果了。「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合縱的人甜言蜜語,他們結夥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說:『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不顧國家的長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遊說,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佔據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麼鴻台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再說,堵塞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製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係。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 ,封號叫武信君。又派張儀向東遊說齊湣王說:「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達、富足安樂。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主張合縱的人遊說大王,必定會說:『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大王認為他們的說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主張合縱的人,結黨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說,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後就滅亡了,即使有戰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實。這是為什麼呢?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現在,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交戰,兩次交戰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交戰,兩次交戰又兩次打敗了秦國。四次戰役之後,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即使趙國有戰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這是為什麼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成兄弟盟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 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後,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就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張儀離開齊國,向西遊說趙王說:「敝邑秦王派我這個使臣給大王獻上不成熟的意見。大王率領天下諸侯來抵制秦國,秦國的軍民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大王的聲威遍布山東各國,敝邑擔驚受怕,屈服不敢妄動,整治軍備,磨礪武器,整頓戰車戰馬,練習跑馬射箭,努力種地,儲存糧食,守護在四方邊境之內,憂愁畏懼地生活著,不敢輕舉稍動,只恐怕大王有意深責我們的過失。「如今,憑藉著大王的督促之力,秦國已經攻克了巴、蜀,吞併了漢中,奪取了東周、西周,遷走了九鼎寶器,據守著白馬渡口。秦國雖說地處偏僻遼遠,然而內心的壓抑憤懣的日子太長了。現在,秦國有一支殘兵敗將,駐紮在澠池,正打算渡過黃河,跨過漳水,佔據番吾,同貴軍在邯鄲城下相會,希望在甲子這一天與貴軍交戰,用以效法武王伐紂的舊事,所以秦王鄭重地派出使臣先來敬告大王及其左右親信。「大王信賴倡導合縱聯盟的原因,是憑靠著蘇秦。蘇秦迷惑諸侯,把對的說成錯的,把錯的說成對的,他想要反對齊國,而自己讓人家在刑場上五馬分屍。天下諸侯不可能統一是很明顯的了。如今,楚國和秦國已結成了兄弟盟國,而韓國和魏國已向秦國臣服,成為東方的屬國,齊國奉獻出盛產魚鹽的地方,這就等於斬斷了趙國的右臂。斬斷了右臂而和人家爭鬥,失去他的同夥而孤立無援,想要國家不危險,怎麼可能辦到呢?「現在,秦國派出三支軍隊:其中一支軍隊堵塞午道,通知齊國調動軍隊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的東面;一支軍隊駐紮在成皋,驅使韓國和魏國的軍隊駐紮在河外;一支軍隊駐紮在澠池。相約四國軍隊結為一體進攻趙國,攻破趙國,必然由四國瓜分它的土地。所以我不敢隱瞞真實的情況,先把它告訴大王左右親信。我私下替大王考慮,不如與秦王在澠池會晤,面對面,口頭作個約定,請求按兵不動,不要進攻。希望大王拿定主意。」趙王說:「先王在世的時候,奉陽君獨攬權勢,蒙蔽欺騙先王,獨自控制政事,我還深居宮內,從師學習,不參於國家大事的謀劃。先王拋棄群臣謝世時,我還年輕,繼承君位的時間也不長,我心中確實暗自懷疑這種作法,認為各國聯合一體,不奉事秦國,不是我國長遠的利益。於是,我打算改變心志,去掉疑慮,割讓土地彌補已往的過失,來奉事秦國。我正要整備車馬前去請罪,正好趕上聽到您明智的教誨。」趙王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張儀才離去。向北到了燕國,遊說燕昭王說:「大王最親近的國家,莫過於趙國。過去趙襄子曾經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代王為妻,想吞併代國,約定在句注要塞和代王會晤,就命令工匠做了一個金斗,加長了斗柄,使它能用來擊殺人命。趙王與代王喝酒,暗中告訴廚工說:『趁酒喝到酣暢歡樂時,你送上熱羹,趁機把斗柄反轉過來擊殺他。』於是當喝酒喝到酣暢歡樂時,送上熱騰騰的羹汁,廚工趁送上金斗的機會,反轉斗柄擊中代王,並且殺死他,代王的腦漿流了一地。趙王的姐姐聽到這件事,磨快了簪子自殺了,所以至今還有一個名叫摩笄的山名。代王的死,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趙王凶暴乖張,六親不認,大王是有明確見識的,那還能認為趙王可以親近嗎?趙國出動軍隊攻打燕國,兩次圍困燕國首都來劫持大王,大王還要割讓十座城池向他道歉。如今,趙王已經到澠池朝拜秦王,獻出河間一帶土地奉事秦國。如今,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將出動武裝部隊直下雲中、九原,驅使趙國進攻燕國,那麼易水、長城,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而且,現在的趙國對秦國來說,如同郡和縣的關係,不敢胡亂出動軍隊攻打別的國家。如今,假如大王奉事秦國,秦王一定高興,趙國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就等於西邊有強大秦國的支援,而南邊解除了齊國、趙國的憂慮,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燕王說:「我就像蠻夷之徒一樣處在落後荒遠的地方,這裡的人即使是男子大漢,都僅僅像個嬰兒,他們的言論不能夠產生正確的決策。如今,承蒙貴客教誨,我願意向西面奉事秦國,獻出恆山腳下五座城池。」燕王聽信了張儀的建議。張儀回報秦王,還沒走到咸陽而秦惠王去世了,武王即位。武王從作太子時就不喜歡張儀,等到繼承王位,很多大臣說張儀的壞話:「張儀不講信用,反覆無定,出賣國家,以謀圖國君的恩寵。秦國一定要再任用他,恐怕被天下人恥笑。」諸侯們聽說張儀和武王感情上有裂痕,都紛紛背叛了連橫政策,又恢復了合縱聯盟。秦武王元年,大臣們日夜不停地詆毀張儀,而齊國又派人來責備張儀。張儀害怕被殺死,就趁機對武王說:「我有個不成熟的計策,希望獻給大王。」武王說:「怎麼辦?」回答說:「為秦國國家著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聽說齊王特別憎恨我,只要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出動軍隊討伐它。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去,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挺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戶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秦王認為他說的對,就準備了三十輛兵車,送張儀到魏國,齊王果然出動軍隊攻打魏國,梁哀王很害怕。張儀說:「大王不要擔憂,我讓齊國罷兵。」就派遣他的門客馮喜到楚國,再借用楚國的使臣到齊國,對齊王說:「大王特別憎恨張儀;雖然如此,可是大王讓張儀在秦國有所依託,也做得夠周到了啊!」齊王說:「我憎恨張儀,張儀在什麼地方,我一定出兵攻打什麼地方,我怎麼讓張儀有所依託呢?」回答說:「這就是大王讓張儀有所依託呀。張儀離開秦國時,本來與秦王約定說:『替大王著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齊國特別憎恨我,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派出軍隊攻打哪個國家。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挺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戶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秦王認為他說的對,所以準備了兵車三十輛,送張儀去了魏國。如今,張儀去了魏國,大王果然攻打它,這是大王使國內疲憊睏乏而向外攻打與自己建立邦交的國家,廣泛地樹立敵人,禍患殃及自身,卻讓張儀得到秦國的信任。這就是我所說的『讓張儀有所依託』呀。」齊王說:「好。」就解除了攻打魏國的戰爭。張儀出任魏國宰相一年,就死在魏國了。陳軫,是遊說的策士。和張儀共同侍奉秦惠王,都被重用而顯貴,互相競爭秦王的寵幸。張儀在秦王面前中傷陳軫說:「陳軫用豐厚的禮物隨便地來往於秦楚之間,應當為國家外交工作。如今楚國卻不曾對秦國更加友好反而對陳軫親善,足見陳軫為自己打算的多而為大王打算的少啊。而且陳軫想要離開秦國前往楚國,大王為什麼沒聽說呢?」秦王對陳軫說:「我聽說先生想要離開秦國到楚國去,有這樣的事嗎?」陳軫說:「有。」秦王說:「張儀的話果然可信。」陳軫說:「不單是張儀知道這回事,就連過路的人也都知道這回事。從前伍子胥忠於他的國君,天下國君都爭著要他作臣子,曾參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作兒子。所以被出賣的奴僕侍妾不等走出里巷就賣掉了,因為都是好奴僕;被遺棄的妻子還能在本鄉本土嫁出去,因為都是好女人。如今,陳軫如果對自己的國君不忠誠,楚國又憑什麼認為陳軫能對他忠誠呢?忠誠卻被拋棄,陳軫不去楚國,到哪兒去呢?」秦王認為他的話說的對,於是就很好地對待他。陳軫在秦國過了一整年,秦惠王終於任用張儀做宰相,而陳軫投奔楚國,楚王沒有重用他,卻派他出使秦國。他路過魏國,想要見一見犀首,犀首謝絕不見。陳軫說:「我有事才來,您不見我,我要走了,不能等到第二天呢。」犀首便接見了他。陳軫說:「您為什麼喜歡喝酒呢?」犀首說:「沒事可做。」陳軫說:「我讓您有很多事做,可以嗎?」犀首說:「怎麼辦?」陳軫說:「田需約集各國合縱相親,楚王懷疑他,還不相信。您對魏王說:『我和燕國、趙國的國君有舊交情,多次派人來對我說:「閑著沒事為什麼不互相見見面。」希望您去晉見我們國君。』魏王即使答應您去,您不必多要車輛,只要把三十輛車擺列在庭院里,公開地說要到燕國、趙國去。」燕國、趙國的外交人員聽了這個消息,急忙驅車回報他們的國君,派人迎接犀首。楚王聽了這個消息,很生氣,說:「田需和我相約,而犀首卻去燕、趙,這是欺騙我呀。」楚王很生氣而不再理睬田需合縱的事。齊國聽說犀首前往北方,派人把國家的政事託付給他,犀首就去齊國了,這樣三國宰相的事務,都由犀首決斷,陳軫於是回到秦國。韓國和魏國交戰,整整一年不能解除。秦惠王打算讓他們和解,問左右親信的意見。左右親信有的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和解有利,惠王不能為此事作出決斷。陳軫正好回到秦國,惠王說:「先生離開我到楚國,也想念我嗎?」陳軫回答說:「大王聽說過越國人庄舃嗎?」惠王說:「沒聽說。」陳軫說:「越人庄舃在楚國官做到執珪的爵位,不久就生病了。楚王說:『庄舃原本是越國一個地位低微的人,如今官做到執珪的爵位,富貴了,也不知想不想越國?』中謝回答說:『大凡人們思念自己的故鄉,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假如他思念越國,就會操越國的腔調,要是不思念越國就要操楚國的腔調。』派人前去偷聽,庄舃還是操越國的腔調。如今我即使被遺棄跑到楚國,難道能沒有了秦國的腔調嗎?」惠王說:「好。現在韓國和魏國交戰,一整年都沒有解除,有的對我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讓他們和解有利,我不能夠作出決斷,希望先生為你的國君出謀劃策之餘,替我出個主意。」陳軫回答說:「也曾有人把卞莊子剌虎的事講給大王聽嗎?莊子正要剌殺猛虎,旅館有個小子阻止他,說:『兩隻虎正在吃牛,等它們吃出滋味的時候一定會爭奪,一爭奪就一定會打起來,一打起來,那麼大的就會受傷,小的就會死亡,追逐著受傷的老虎而剌殺它,這一來必然獲得剌殺雙虎的名聲。』卞莊認為他說的對,站在旁邊等待它們,不久,兩隻老虎果然打起來,結果大的受了傷,小的死了,莊子追趕上受傷的老虎而殺死了它,這一來果然獲得了殺死雙虎的功勞。如今,韓、魏交戰,一年不能解除,這樣勢必大國損傷,小國一定危亡,追逐著受到損傷的國家而討伐它,這一討伐必然會獲得兩個勝利果實。這就如同莊子剌殺猛虎一類的事啊。我為自己的國君出主意和為大王出主意有什麼不同呢?」惠王說:「說的好。」終於沒有讓它們和解。大國果然受到損傷,小國面臨著危亡,秦國趁機出兵討伐它們,大大地戰勝它們,這是陳軫的策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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