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觀察128期:中國影評人的黃昏:未生已死?
伊伯特是很多中國影評人的精神導師2013-4-10 第 128 期為什麼要紀念羅傑·伊伯特?真正的獨立影評人:因為可信,所以權威在正式介紹伊伯特之前,先聊幾句影評人的獨立性問題。影評與其他評論一樣,客觀公正是第一位的,有自己的獨特口味是第二位的。做不到客觀公正、一視同仁,評論便沒有價值;只客觀而沒有獨特性格標籤,寫出來的評論也會讓人覺得乏味。因此要想成為好的影評人,此二者缺一不可。而無論客觀還是口味,它們的前提都是獨立。只有獨立於製片公司、大明星、才能不至於「拿了人家的手短」,作出的評論才會客觀;只有在獨立基礎上作出的個人口味評判,別人才會信服。羅傑·伊伯特之所以受人尊敬,以影評人的身份影響了那麼多人,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他的獨立性。其實伊伯特晚年的盛名不是一蹴而就的,在他年輕時,是個爭議非常大的人。70年代,他與一個名叫西斯科的人一起在電視台主持影評節目,用大拇指向上或向下來給一部電影作出評價。兩人意見常有不合的時候,經常爭吵。那時的伊伯特年輕氣盛,指著西斯科稀疏的頭髮說道:「你們知道嗎?宇航員在太空唯一能看見的兩件東西是什麼?中國的長城,以及西斯科的額頭」
年輕時的伊伯特是個小胖子,因言辭刻薄得罪了不少人這種得理不讓人的火氣,加上拇指向上向下判定影片優劣的方法,很快就讓他備受指責。一些同行也批評他的電視影評讓觀眾更懶惰,助長了電影快餐化的趨勢。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伊伯特逐漸贏得了尊重。無論他對影評狀況的判斷是否準確,他的確是在親身踐行自己的觀點,四十多年筆耕不輟。僅在美國著名電影評論網站「爛番茄」上搜索,就能找到伊伯特寫過的7000多篇文章。憑著對電影的熱愛和職業操守,他獲得了1975年普利策評論獎,成為第一位靠影評拿下普利策獎的人。…[詳細]全媒體 寫到死:橫跨電視報紙網路,去世前兩天發博文伊伯特去世後,從美國到中國,很多電影從業人員都表達了由衷的緬懷之情。美國大導演馬丁·斯科西斯說道:「羅傑伊伯特的逝世對電影文化和電影評論是一個不可估量的損失,對我自己來說也是。他對我的每一句評論都是珍貴的。在我事業最低潮的時候,他給過我鼓勵和支持。」中國著名的影評人周黎明也表達了自己的緬懷之情:「他很專業,但從不精英;很通俗,但不迎合。他是我走上影評之路的最重要的老師,他教會我寫影評只有兩個前提:熱愛電影、獨立思考」。羅傑伊伯特能取得如此大的影響力,與他把影評的傳播屬性發揮到極致很有關係。作為《芝加哥太陽報》的專欄作者,他從1967年開始幾十年如一日,每周為報紙撰寫專欄。據稱很多人買《芝加哥太陽報》就為看他的影評。上文提到了他在電視上的影評工作。從1976年起,他每周都在電視上做影評節目,直到30年後的2006年,因甲狀腺癌被摘除了下巴,無法說話才停止。作為一位老年人,晚年他還把網站、博客、微博這些新媒體產品玩得很熟。他的微博有上百萬粉絲,每周一兩篇博客從未停頓過。
歲月染白了頭髮,癌症摘掉了下巴,唯有翹起大拇指的影評方式長存伊伯特著作等身寫了上萬篇影評,保持平均每兩天一篇影評的速度寫了40多年。在患癌症的十年里,產量不降反升。伊伯特4月2日在博客上發表的最後一篇文章《A leave of presence》里說:「過去一年是我職業生涯里最高產的一年,我寫了306篇影評,每周寫一到兩篇博客,還有其他一些相關的文章。我必須放慢速度了,把剩餘的部分交給我欣賞的有才華的影評人,而我現在要有選擇地寫影評,只寫那些我真正想要評論的電影。這也是我這輩子夢寐以求的事情。這是為什麼我樂意把這一狀態稱之為『雖然離去,心將猶在』(a leave of presence)。」他留給影迷的最後一句話是:「回頭電影院見。」…[詳細]誤區:關於影評人最常見的兩大誤解誤把影評人當導演:你行你上啊!在中國傳統的手藝行里,講究「先做到,再說話」。這個思路深刻影響了文藝界。凡上映一部新電影,網上必有兩股聲音:一種是貶斥嘲諷,把影片中的漏洞、缺點批駁一通;另一種是支持的聲音,而且在支持之外不忘對前一種人說一這樣一句話:「你有什麼資格說人家?你有本事你去拍啊,你拍的肯定還不如人家呢……」在這裡有一個誤區:影評人是一個專業性很強的行業,而且是獨立於電影之外的另一個行業。雖然是先有電影才有影評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影評人要依附於電影產業存活。他不需要具備斯科塞斯的導演能力,也不必成為齊澤克。電影導演和大學教授對影評人身份的批評並不成立,他們甚至有獨裁和武斷的成分。換句話說,好的導演未必能成為好的影評人,就像科學家未必能成為好老師一樣。一個職業導演的「看片量」很可能不如一個普通影迷。影評人的可貴之處在於有啟發意義的解讀。正如波德維爾對伊伯特的評價:「他將驚人的能量、敏銳的判斷、廣博的知識、探索的眼光和敏捷的幽默感融入了他關於電影的評論文章中,它們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洞察力的影評文字。」…[詳細]
伊伯特去世後,李安稱:這對每一個愛電影的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圖為李安與《少年派》特效製作團隊,點擊可見李安與伊伯特討論《少年派》的文章)如果上面還沒解釋清楚的話,舉一個例子可能更直觀: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的王語嫣,弱不禁風的一個姑娘,手無縛雞之力,打架肯定誰也打不過。但她熟讀各種武術書籍,對武林各路的招法了如指掌,整個江湖的「武術評論家」里,沒有人比她更專業,更權威。影評人很大程度上,就是這個王語嫣。誤把影評人當學者:看不懂的才有水平另外一種誤區則走入另一種極端,認為電影評論要像其他文藝評論那樣,把影視感受提煉、拔高,成為一種非常凝練、高深的文字。越看不懂,說明影評人水平越高。這種看法不能說完全錯,畢竟影評也是個專業性很強的行業,需要用一些專有名詞、術語來行文造句。但如果把這個作為追求,則本末倒置了。影評說到底,是溝通電影和觀眾的橋樑,是寫給觀眾看的。影評人既要考慮電影的藝術意義,也要顧全它在消費層面的意義。現在國內影評人之所以權威性不強,一個重要原因是把軟文寫的故作高深。軟文最大的特質就是混淆視聽,比如將一部大家後悔觀看的影片賦予女性主義的標籤,並用一種沾沾自喜自我核心的語調錶述出來。…[詳細]現狀:影評界集中體現了中國特色非專業:中國沒有任何一個人以影評為生上面追憶了羅傑·伊伯特,理清了影評人的職責,下面就要面對一個尷尬的話題:中國影評人,處在一個什麼水平呢?結論是尷尬的:水平先不論,中國根本就沒有影評人制度。首先必須說,這個現狀是客觀事實造成的。因為在整個電影產業中,分給影評人的那塊蛋糕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中國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像伊伯特那樣單靠影評為生。現今活躍的那些影評人,都有一份正式工作,寫影評只是業餘愛好。如果說影評在歐美是一個行業的話,在中國,這個行業其實並不存在。
顧小白曾是國內最活躍的影評人之一,後來成功轉型編劇。李少紅版的《紅樓夢》、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他都是主要編劇之一上文提到,影評人是一個專業性很強的工作,像伊伯特那樣寫了幾十年影評的人在歐美並不鮮見。而國內常見的情況是,很多人以寫影評為跳板,寫出名了就去做編劇、策劃、經紀人等更賺錢的工作去了。這是市場決定的個人行為,無可厚非。資深、有公信力的影評人稀缺,這是國內電影行業的尷尬之一。…[詳細]不可信:人情、紅包使影迷不信任影評人如果只是不專業,那畢竟還會有一些人堅守著業餘影評寫作這條路。但在中國的特殊環境下,人情、紅包,這兩樣殺手鐧,徹底打滅了影評人的權威感。無論中美,每逢新電影上映,製片公司招待媒體、知名影評人先於公眾看片,發表影評,這都是官場手段。所不同的是,在美國,絕大多數影評人是不敢收取製片公司的「好處」的,一旦被發現,影評人之路,甚至寫手之路就此終結,任何媒體不會再刊載這個有污點的寫手的任何作品。大環境決定了影評人不敢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而在中國,這種先行看片會則充滿中國特色:記者、影評人參加看片會,是給製片公司面子,公司不能讓人家白來,「紅包」是必須奉上的;影評人拿了紅包,等於吃了人家的嘴短,回去自然會把影評寫得優點放大,缺點帶過。也有時候為了炒作,故意把片子罵的一錢不值。總之,拿了人家的錢,就要按人家的要求寫,否則就是給臉不要臉,以後也別再這個圈混了。
東方早報:影評人在國內應該 但未成為一個行業雖然不至於每個影評人都在製片公司的淫威下屈服,但拿紅包、寫軟稿的現象的確大面積存在。這個現象說來不陌生,何止影評界,全國各行各業幾乎都存在這種現象。正如全國人民都越來越不相信專家了一樣,影迷也因為人情稿、紅包稿,而越來越不相信影評人了。影評人不可信,倒霉的是觀眾。在美國,經常有電影因為先行看片會上被各路影評大佬罵得狗血噴頭,而回爐重剪乃至重拍。因為觀眾信任影評人,一個影評人說差,可能是他個人口味問題;所有人都說差,那一定是真差。影評人敢說,影迷願意相信,製片公司就會有所忌憚,不把電影改好的話絕不敢拿出來現眼。到時候票房糟糕,吃虧的是自己。反觀中國,沒有具權威性的影評人把關,電影拍得多爛都敢拿出來放。等第一撥看過的觀眾大呼上當之時,製片公司已經回本了。因為電影上映的首周票房會佔據總票房的30-50%,一致的差評反而還會激發觀眾前往影院「我非得看看這片究竟有多爛」的願望。很多爛片就在這種上映前忽悠,上映後審丑的畸形運作下,取得了相當不錯的票房成績。…[詳細]中國電影生態:食物鏈底層的文字工作者上面描述的中國影評人困境,大致可用如下流程圖顯示:影評人養不活自己——不專業——不獨立——受困於人情、紅包——寫軟稿——影迷不信任——製片公司拍爛片——更加輕視影評人——影評人更養不活自己。越來越多的影評人轉行其他工作,使得中國影評人制度還未出生,已經瀕死。如果把中國電影生態比作一個食物鏈的話,文字工作者無疑處於底端。
美國編劇協會曾在2007-2008年間進行了長達100天的罷工。中國編劇境遇尚不如美國同行,中國影評人則更不如編劇近幾年頻頻曝出編劇罷工的新聞。編劇作為電影製作的重要一環,歷來收入遠低於導演和演員。中國觀眾在選擇進電影院的時候,一看導演,而看明星,而幾乎不會關心劇本的好壞。編劇行業對此是敢怒敢言,卻又無可奈何。饒是如此,每年仍有為數不少的影評人被招募撰寫劇本,很多養不活自己的影評人也通過成為編劇而過上小康生活。僅從這個人員流動就可以看出,影評人在中國電影生態中處於食物鏈的什麼位置。除了成為編劇之外,影評人另一大流向則是成為「水軍」。自從陸川導演的《王的盛宴》製片方公開承認僱傭「水軍」為電影宣傳後,電影宣傳發行環節的亂象算是被撥開了冰山一角。所謂水軍,乾的無外乎是兩個事:說自己電影好,說同檔期的競爭對手不好。帶著這樣明顯的傾向,評論自然不會客觀。被收買的影評人往往會在「水軍」中充當意見領袖和宣傳排頭兵的作用,不斷地干著抬高自己,貶低別人的工作。…[詳細]透過影評人這個小小的行業,我們看到的是在中國隨處可見的現狀。在紀念羅傑·伊伯特的同時,有件事也該明白:我們或許不缺有伊伯特那樣才華的人,缺的是催生伊伯特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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