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一本關於雅利安和古印度文明起源的書

 

  最近在看一本關於雅利安和古印度文明起源的書:

  吠陀雅利安人以及文明的起源

Vedic Aryans and the Origins of Civilization, a Literary and Scientific Perspective

By Navaratna S. Rajaram and David Frawley

  New Dehli press, 3rd edition, 2001

  雖還只看了一部分,已是感想甚多。我非專業人士,不曉得學界對此到底如何反應,但只看開始,便覺得這書頗有點炸彈的威力。我不想揣測作者是否有轟炸的初衷,但是很明顯,他們自己也明白這書會在印度以及印度之外的人類學界引起爭論。但這書短短幾年之間已經出到第三版,我雖不明學界反應,卻也模糊的猜測著必有相當關注。

  我一直以為二戰之後,所謂的「雅利安」人已經成為歷史,現在才知不完全如此。「雅利安」的概念,來自19世紀歐洲學者研究印度梵語的一個發現。確實是個很有趣也很令人吃驚的發現:梵語的語法結構竟然和古希臘語和拉丁語極相似。根據這個語言學現象,歐洲學者們假設,大約公元前2000年左右,有一群發源於中亞的操印歐語系語言的人群開始到處遷徙,漸漸進入安納托里亞、美索不達米亞、印度、希臘等等地方,成為之後創造了印度吠陀文明、古希臘文明的人的祖先。這群遷徙的人被稱作雅利安人。雅利安來自梵語,有高貴、教養良好的意思。在一個不幸的日子裡,那個著名的德裔英國東方學者Max Müller把雅利安人稱作了一個種族,儘管他之後苦苦聲明雅利安人只有語言學和文化上的意義,而非種族概念,甚至試圖闡述種族根本不是一個科學概念,卻仍然無法阻擋旁人的延續。雅利安的概念被希特勒利用,成為他種族滅絕主義的「理論基礎」,造成了如何的災難,便是舉世皆知的了。其實即使在二戰當時,雅利安人沒有人種、種族的意義,已經成為人類學家和語言學家的共識。到今天,「雅利安」僅僅被當作一個語言學概念,用來描述古印度梵語和由它所衍生出來的那一支印歐語言。

  在普遍認知當中,大約公元前2000年開始,有一支操此語言的「雅利安」人,從中亞某處遷徙到印度,成為吠陀文化的創始人,他們的經典自然是《吠陀文集》,而文化中心在恆河流域。不過,由於19世紀英國人在印度的考古挖掘,我們知道在更古老的印度還有一支本土文化,便是以哈拉帕和摩亨佐?達羅兩個遺址為代表的印度河文明,而這印度河文明在公元前2200左右達到高峰後,便逐漸衰落滅亡了;繼之而起的,便是吠陀文明。過去曾經認為,原始的、遊牧的雅利安人侵入印度,取代了那個高度發達的印度河文明。正在看的這本書,便是要顛覆這一種觀念。

  如果這書僅僅想要論述並非雅利安人滅絕了印度河文明,那麼它遠遠稱不上炸彈,甚至對我來說未免有些過時。它真正有震撼力量的,是兩個作者試圖闡述,歷史上根本就沒有一個雅利安入侵、或者遷徙到印度的時期。所謂的雅利安人,源自印度本土。他們不但是吠陀文明的創造者,也是印度河文明的主人,印度河文明同吠陀文明本是一回事;他們非但不是外來者,反而是向外遷徙者:他們從印度出發,遠涉中亞、歐洲,甚至英倫三島,他們是西方文明的祖先!

  這不得不讓我聯想到「印度中心說」。大約直接給它安上這麼大的一頂帽子,實在不大妥當,可確實令我聯想到那本《黑色雅典娜》以及「非洲中心說」。《黑色雅典娜》這書我並沒有看過,只曉得它的中心論述。它第一版出來時也是顆炸彈,因為它論述人類文明(起碼西方文明)源自非洲。作者也有借用雅利安的概念,只不過他認為雅利安人源於非洲。《黑色雅典娜》我是不買帳的,即使他的一些小的觀點,我很贊同。而這本關於印度文明的書,我也覺得作者起碼矯枉過正了。

  具體的考古學證據比較就不列舉了,我只想說說幾個大的方面。這本書的中心觀點之一是要論證沒有所謂的雅利安入侵以及毀滅印度河文明一事,但是據我所知,如今人類學家們並不認為雅利安入侵是印度河文明滅絕的原因。象作者所攻擊過的「最具權威性的大英百科全書」,起碼我看的最新版本並沒這麼說。最近我也看了一本非常好的論述印度河文明的書:

  The Indus Civilization, Gregory L. Possehl, Altamira Press, 2003

  這本書相當詳細的論述了目前的人類學發展,並討論了一些重要的考古證據。我所能推論出來的是,目前被普通接受的觀點是,印度河文明因為某些不可確知的原因衰落和逐漸滅亡,而雅利安人遷徙進入印度後,從印度北部慢慢南移,在南移的過程中接觸到印度河文明的殘餘。這其中也許有局部的戰爭,但是雅利安遷徙和印度河文明的衰落卻是平行的關係。至於這些說印歐語言的人群的遷徙,在中亞、兩河流域的考古學證據,也是有的。我想,倘若大家已經不認為雅利安人是印度河文明的毀滅者,那本書作者抓著這點喋喋不休,是否徒勞無功呢?

  還有一個大的方向,是本書作者試圖論述印度文明作為西方文明的基礎。這個任務是非常非常艱難的。我還只讀了一部分書,尚不知他如何自圓其說。我想,就目前對美索不達米亞和古埃及文明的了解,他們想論述印度文明定基西方文明,恐怕是沒辦法讓人信服的。在這裡,他的主要論據是比較古印度同兩河流域、埃及以及之後古希臘等等的數學(包括天文學和曆法),來說明傳承關係。比如他們認為埃及的金字塔是建立在古印度的一個「數學」模型上。這一部分的具體論述我還沒看,不曉得到底如何,可我總覺得,這種比較是很危險的。獨立發展的文明,彼此之間有巧合與相似,應該是常見的,可是抓住這些東西建立自己的推論,恐怕有強加的罪名。

  這事實上讓我想到我過去就留意過的一個現象。在人文領域裡面,學者很容易過度自信,一面說旁人錯誤的引經據典,一面自己做同樣的事情。比如這本書的作者屢次批評一些西方學者從《吠陀文集》裡面把光明與黑暗的戰爭解讀為印度河文明同雅利安人的戰爭是想當然耳、亂用經典,可是自己又引用吠陀的模糊記載說凱爾特人的德魯伊得巫師是當初從印度被驅逐出去的一群人。這分明是同樣一本書,只是彼此的論點不同,從書裏截了不同的部分來作論據,而引用和解釋的方法本身,卻是相同的。記得當初看顧誠的《南明史》。這本書我覺得從很多方面講都是本好書,可是有一點,他對復社人的態度,左右了他引用和解釋史料的態度。同樣一本書,黃宗羲引用了一部分說明自己的看法,顧誠不肯同意,說他說話沒依據,也就罷了;可他證明自己的觀點時,同樣去引同一本書的東西。作學問,其實也真不容易。

  其實這本書還是提出了很多有意思的問題,而且有些確實尚無法解釋。我不認為作者自己可以解釋,因為他們的解釋無法說服我。比如關於《吠陀文集》,被普遍接受的寫作日期,是大約公元前2000到1500年,那時雅利安人還是個原始的半遊牧人群,如何創造出這已經相當複雜且比較有文學內涵的作品?當然也許今天看到的吠陀文集,已經是經了幾千年不斷修改了的?這大概要好好研究過的人才有話說了。

  另外一個比較有啟發性的地方,是作者討論了18到19世紀歐洲政治文化背景對考古學以及後來人類學的影響,特別是殖民者在印度這塊殖民地上挖掘詮釋她的民族文化所具有的特殊取向。歐洲人最早挖美索不達米亞的時候,自以為挖出了《聖經》的證據,那麼在求知慾等等各種各樣複雜的原因背後的動機就不難理解和想像。但我以前沒有注意過,西方人在印度考古,背後也有把基督文化發揚光大的意圖,他們對文化的解釋,自然有自覺不自覺的歪曲。然而先驅者在考古學和語言學上作出的貢獻,仍然是流芳後世的。比如那位Max Müller,這本書的作者對他的批評應該是少見的嚴厲了,但是仍然說了一句要分開動機和貢獻。即使他的本來目的是要說Max Müller雖然貢獻大,未必動機是好的,不過到底默認了他的貢獻。我同時也在看另外一本書,也是研究雅利安人遷徙的,看起來也是個印度人寫的,不過遠沒那麼激進。如今印度的學者,大都是獨立之後的有民族主義傾向的。這也未必是壞事,最起碼自己的歷史文化還是自己研究起來最容易,西方人再怎麼樣通也隔了一層。不過,在歷史研究上,立場真是微妙的東西,再怎麼謹慎小心,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跳出來咬自己一口,旁人讀來,就自然會給書的有力性打點折扣;更何況是像這本傾向性這麼明顯的書。象前段時間看了一本阿拉伯通史,一個黎巴嫩人寫的,有些部分就不忍卒讀。同樣的情形其實到處都有。比如19時間歐洲興盛的自由主義者的歷史學家。看過一個那時候的法國人寫的歷史,很多是很好的,偏就一些地方,我看著他筆下的東西,就硬是會得出同他不一樣的結論。當然啦,我也有我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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