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西遊記》中的沙僧形象

摘要:《西遊記》以其特殊的情節,神奇的人物,獨特的風格,長期以來為廣大人民群眾所喜愛。小說以唐代高僧玄奘西天取經為線索,以取經人物的活動為中心,逐步展開情節,塑造了眾多的藝術形象。在取經集團中最不為人們注意的形象就是沙僧。但沙僧身上既集中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又體現了奴性這一國民劣根性,是封建時代普通民眾的人格寫照。

關鍵詞:沙僧 性格特點 地位

要說中國古代四大名著,我第一個想到的是《紅樓夢》,因為裡面到處是中國的古典文化。而要說中國人最熟悉的,當屬《西遊記》。在《西遊記》里,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孫悟空、唐僧、豬八戒,而是大家忽視的沙僧。

沙僧是《西遊記》中最不受人注目的形象。一般文學史與小說史囿於篇幅,對沙僧大抵提其名而不論其事,而大多數的評論家往往關注的是三藏、悟空與八戒。因為在他們看來,沙僧在小說中最沒有個性,屬於那種可以忽略不計的人物。然則確是如此嗎?

  事實上,在西天取經隊伍中,沙僧能吃苦耐勞,忍辱負重,默默少言,不發牢騷,服從安排,聽命師尊兄長,不計名利,美色不能動其心,妖魔未能亂其志。沙僧在小說中露臉的機會不多,這和他謹小慎微,絕不妄加評斷的性格有關,也比較符合儒家所要求的君子「敏於事而訥於言」的道德標準,因而近來的有些學者將其納入「君子」這一範疇,認為「他具有中國傳統文化中君子應有的一切高尚德行」,是「《西遊記》中君子形象的代表」。為了真正認識沙僧,我們最好還是從他的身世入手。

沙僧形象的最早淵源,當為玄奘求法所經歷過的大沙漠。宋代的取經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已經將現實的沙漠人格化為深沙神。元代的《西遊記平話》中,沙僧正式成為取經隊伍的一員,但因為原作已佚,故對其性格難以把握。河北磁縣出土的宋元間的磁枕上,繪有玄奘取經圖,其中最後一人手舉華蓋跟隨在唐僧身後,當即為沙僧。今見比較完整的沙僧形象,當推元末明初楊景賢的雜劇《西遊記》。此劇中沙僧一方面自稱「不怕神明不怕天」,「生為水怪,長作河神。不奉玉帝詔旨,不依釋老禪規」;一方面又說自己「非是妖怪,乃玉皇殿前捲簾大將軍,帶酒思凡,罰在此河,推沙受罪」前後顯然矛盾。但不論怎麼說,都與《西遊記》中的沙僧性格迥異。 其實, 沙僧名沙悟凈,原為天宮中的捲簾大將,因在蟠桃會上打碎了琉璃盞,惹怒王母娘娘,被貶入人間,在流沙河畔當妖怪(塘虱精),後被唐僧師徒收服,負責挑擔。得成正果後,被封為「金身羅漢」。書中又將沙和尚稱為「沙僧」。他使用的兵器是一柄降妖杖,武藝高強,不畏強敵,懂得地煞十八般變化。經南海觀音菩薩點化,拜唐僧為師,與孫悟空、豬八戒一起保護唐僧西天取經。

我細閱前人對沙僧性格的概括,雖有表述方式的不同,卻無根本性的差別。張靜二認為沙僧是「苦行僧的典型」,在取經集團中「經常擔起調和與凝聚的任務」,但他「並不能說是一個積極而成功的調和者與凝聚者」,「取經人發生異議時,他經常保持緘默」,「也並非一味依順附和,了無個性,有時他也會適度地批判是非、表示意見」。鍾嬰將其個性特徵概括為幾點:一、「循規蹈矩,一本正經」;二、「埋頭苦幹,默默無聞」;三、「小心謹慎,明哲保身」;四、「關鍵時刻不失義骨俠腸」。劉士昀認為沙僧是一個「性格內向的」、「更接近社會現實的」人物,是「一個安份守己的和尚」。張錦池認為沙僧是個「唯法是求」、「唯師是尊」、「唯和是貴」、「唯正是尚」的「苦行僧」,「假若把神學問題化為世俗問題」,「沙和尚當是個品位不高的循吏的典型」。結合諸位先生的觀點,我認為沙僧具有以下個性特點:  一、自覺的「贖罪」意識。

沙僧本來是能夠在天宮穩做捲簾大將的,只因失手打碎玻璃盞這個偶然性的失誤,便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因此,觀音菩薩勸他跟唐僧當個徒弟,他當即表示「願皈正果」。西天路上,悟空動不動便神采飛揚地宣揚自己大鬧天宮的神韻風采,八戒動不動便分行李散夥,甚至唐僧也常常表現出鄉關之思,只有沙僧一心一意西天取經,希望以此贖清自己打碎玻璃盞的罪過。文中寫道「紅孩兒捉去了唐僧,八戒和悟空就提出散夥時」,沙僧卻打了一個失驚,渾身麻木,耐心地勸說師兄不能違背菩薩的善果,做事應該有始有終。可見,贖罪意識已經深入到了沙僧的骨髓,而他西天取經的全部行為和動機,都可以從這種贖罪意識中得到合理解釋。    

二、馴順服從,明哲保身。

比起悟空的大鬧天宮和八戒的調戲嫦娥,沙僧失手打碎玻璃盞並不算什麼罪過,可他受的苦難卻最多。但他卻連一點抗爭的念頭也沒有,只是默默忍受。西天路上,他不像悟空、八戒那樣罵唐僧「膿包」、「罷軟」,而是處處對唐僧表現出最大的恭順和忠誠。沙僧對取經集團內部矛盾曾起到調解作用,促進了取經集團的團結,但當矛盾激化的時候,卻又常常緘口不言,明哲保身。當唐僧數次念《緊箍咒》,沙僧除了在號山「苦勸」過一次外,其餘都是「唯師是尊」。特別是唐僧兩次驅趕悟空,沙僧竟然連一句公正話都沒有。悟空就對此十分不滿,沙僧也常常受到悟空的責備 。五聖成真,八戒被授為凈壇使者,還當面表示不滿,可是,沙僧僅僅被授予金身羅漢,卻默默接受,沒有絲毫爭辯的意思。    三,任勞任怨,埋頭苦幹。

沙僧一直是踏踏實實,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從電視劇里他喊「大師兄」那種厚重的聲音和真誠的眼神可以看出來。他不像悟空那樣好名,叛逆,也不像八戒那樣具有不泯的貪慾。自他放棄妖怪的身份起,他就全心全意跟著唐僧,照顧他的起居生活,「登山牽馬」。這些事情顯得瑣碎平凡,但沙僧都將其處理得有條不紊,並且還時常幫助八戒挑擔。遇到妖魔鬼怪時,他一般都是看守行李、馬匹,但一旦直接參加戰鬥,就絕不像八戒那樣臨陣脫逃。「四聖試禪心」時,唐僧要他留下招贅,他表示「寧死也要往西天去,決不幹此欺心之事」。所以,八戒常常說自己「老實」,「若論老實,像師兄就擺一隊,也不如我」。而實際上,取經隊伍真正的老實人卻是沙僧。  

四、秉性善良。

花和尚八戒是「五戒」不持,「六度」不守;取經路上牢騷滿腹、心猿意馬,每遇女色、富貴必醜態百出。孫悟空也不是沒有回花果山「稱王道寡,耍子兒去」的念頭,只因頭上戴著緊箍咒,「恐本洞小妖見笑」未走罷了。唐僧雖無半途而廢之念,但亦常作鄉關之思。只有沙僧任勞任怨地牽馬挑擔,不似悟空桀驁,也不象八戒耍滑;尤其是取經隊伍內部矛盾尖銳時刻,他寡言少語、不貶不褒,彷彿是個沒有性格的空靈人。唐僧雖然也十分善良,但他的善良多表現為是非不分,人妖不辨,總給人做作的感覺,只有沙僧的善良,才是發自性情的真情實感八戒貪色,做了一夜「綳巴弔拷女婿」,「沙僧見了,老大不忍,放了行李,上前解了繩索救下」。悟空被三昧真火燒得火氣攻心,是沙僧跳進水中救出悟空;見到悟空「渾身上下冷如冰」,他便不由得「滿眼垂淚」,痛哭失聲。九頭獅子精拷打悟空,「沙僧見打得多了,甚不過意道:『我替他打百十下罷。』」唐僧被妖怪變成了猛虎,又受到悟空的「揭挑」,是沙僧「近前跪下」,懇請悟空「萬望救他一救」。黃袍怪揪著百花羞來到被捉的沙僧面前對質,沙僧不顧自己生命危險,毅然替百花羞圓謊。這種出自內心的或者說是潛意識的善良,又和他的老實密不可分。  五、世故但不圓滑。

沙僧曾經做過捲簾大將,見過世面,故說話做事都十分得體。悟空要和紅孩兒認親,沙僧就說:「哥啊,常言道: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哩。你與他相別五六百年,又不曾往還杯酒,又沒有個節禮相邀,他那裡與你認甚麼親耶?」。紅孩兒三昧真火厲害,是沙僧提醒悟空「以相生相剋」的道理,用水來滅火。八戒、沙僧疏於防守,地涌夫人趁機擄去了唐僧,氣得悟空大嚷大叫要打死二人。面對悟空的怒火,八戒「慌得走也沒路」,「沙僧卻是個靈山大將,見得事多,就軟款溫存,近前跪下」,說道:「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兄啊,這行囊馬匹,誰與看顧?寧學管鮑分金,休仿孫龐鬥智。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一席話平息了悟空的火氣。 雖然沙僧的個性不突出,從不引起人們的注意,但他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印象深刻。就如中國畫論「實處易,虛處難」那樣,把一個次要的陪襯人物塑造為典型有相當的難度。沙僧的雛形產生於《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名曰「深沙神」,早於為人喜愛的豬八戒,元代雜劇及平話曾作加工,因囿於「次要」,陪而不「襯」,形象一直蒼白無力。迄於明代,大文學家吳承恩在各種有關取經故事的民間傳說、變文、筆記、小說、詩話和戲劇的基礎上,以創造性地加工改造鑄就百回巨著,精雕細刻孫悟空、豬八戒和唐僧等主要形象,同時運用「虛實相生」手法致力於沙僧「形象」的勾畫,且分寸得當,使之不致於喧賓奪主。作為陪襯人物,沙僧的行動是取經隊伍內部矛盾深化和矛盾雙方力量對比變化的標誌;作為藝術典型,他反映了不易被人察覺的社會觀念的微妙變化,為人們深刻認識生活真諦提供真實可感的具體形象;統觀取經四眾之形象整體,沙僧從一個特寫的側面體現著主要人物所置身的社會關係的真實性,是他們的背景與環境的有機構成;這幅人物畫中的沙僧是枝是葉,聯結主要典型,襯托鮮花的芬芳艷麗,沙僧形象增添了孫悟空等主要典型的藝術魅力,加強了《西遊記》深廣的社會批判力量。《西遊記》能成為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史上的重要篇章,其中沙僧形象塑造的成功,也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在《西遊記》中,作者的確是有意把孫悟空和沙僧作為一對對比鮮明的人物形象來塑造的。孫悟空從不將大鬧天宮看成什麼難以饒恕的罪過,動不動便神采飛揚地宣揚自己大鬧天宮的英雄壯舉;沙僧卻有著自覺的贖罪意識。孫悟空傲視一切權威,對玉皇大帝、普天神祇乃至於如來佛祖,都表現出最大的不恭,沒有絲毫的奴顏媚骨;沙僧則對一切權威均表現出最大的馴順。孫悟空敢於鬥爭、善於鬥爭,以「斗」為人生最大的樂趣,以鬥士的瀟洒直面慘淡的人生;沙僧卻以和為貴,缺乏最起碼的抗爭精神。孫悟空身為取經僧,卻是個「闖禍的個都頭」,一路上「專尋人的不是」,把那「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古訓遺忘得一乾二淨;沙僧則明哲保身,不幹己事不開口……。通過這樣的對比描寫,藉助悟空形象,作者重塑了一種富有抗爭與進取精神的全新的理想人格,又藉助沙僧形象,對國民性格中的奴性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  總之,沙僧形象既體現了奴隸文化的本質特徵,又代表了農耕文明背景下普通民眾的基本性格特徵。他的善良老實、埋頭苦幹、任勞任怨、默默奉獻,都表現為中國人民的傳統美德,進行任何一項偉大的事業,這些美德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沙僧身上這些「美德」,又都和他的安分守己、循規蹈矩、馴順服從、明哲保身的奴性不可分割,渾然一體,而奴性又是妨礙我們民族想像力和創造力的根本大敵,是我們事業成功的大敵。因此,表現在沙僧身上的「美德」,只有與強健的個性和富於抗爭與進取的精神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只有「訴之自身意志」,才有可能煥發出真正的光輝。  

參考文獻

[1]張靜二:《論沙僧》,見劉世德所編《中國古代小說研究──台灣香港論文選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2]鍾嬰:《說沙僧》,《杭州師院學報》1984年第1版

[3]劉士昀:《論〈西遊記〉中的沙僧形象》,《思想戰線》1984年第5期。

[4]張錦池:《論沙和尚形象的演化》,《文學遺產》1996年第3期。  

[5]夏敏:《沙僧形名與西域民族》,《明清小說研究》199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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