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賭場大案背後的中國豪賭客

2013年6月23日,一位男子從澳門一家賭場貴賓廳前路過。 (REUTERS圖)

8月12日,48歲的澳大利亞人傑森·奧康納出現在上海浦東機場。他長著典型的西方面孔,有點謝頂,長臉,戴著一副眼鏡。旁邊,跟著上海的公安人員。他們是執行驅逐奧康納出境的公務人員,根據相關規定,他們要監督奧納康直到他登機為止。

去年十月,奧康納剛飛抵上海不久就被捕了。在看守所里監禁了八個多月後,6月26日,他和另外17名同事站到上海寶山區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他們最終當庭認罪,奧康納也成為獲刑最長的員工之一——有期徒刑十個月,從被羈押進看守所之日算起。刑滿之後,他還要被驅逐出境。

傑森·奧康納是澳大利亞皇冠集團負責國際貴賓廳業務的執行總經理,負責集團下的賭場業務。這家賭場此前一直在中國非法活動,招攬中國權貴賭客,到澳洲賭場賭博。這個案件令一個潛伏在中國大陸的神秘群體浮出水面。

過去二十年里,無數海外賭場或者派遣自己員工,或者依靠中介人,在大陸編織起一張籠絡權貴的巨網,為境外賭場輸送客源。他們善用技巧,洞悉人性,憑藉五花八門的「誘惑術」引導人們坐到賭桌旁邊。然而,賭場沒有永遠的贏家,中介人也常敗於自己的「誘餌」。

外界將此案視為中國政府發出的一個嚴重警告。隨著中央反腐力度的加大,一些高端賭客放棄澳門,轉戰新加坡、菲律賓、韓國、澳大利亞等周邊國賭常為應對新局面,2015年初,公安部就公開表示,中國正嚴打海外賭場吸引本國居民出境賭博的行為。時任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副局長華敬鋒更是稱,「一些國家把我們國家當做一個大市場……這也是打擊的重點。」

賭場:「澳門奇蹟」

傑森·奧康納不定期會到中國來,設在中國辦事處的員工會陪著他去見一些VIP客戶。很多客戶都希望能見他。為皇冠提供諮詢的專家蘇迪爾·凱爾說,出手闊綽的中國富豪希望能和賭場高管見面,他們覺得這很有面子。

皇冠賭場是澳大利亞最大的酒店賭場之一,和很多海外賭場一樣,他們在中國大陸開設辦事機構,推廣其賭場業務。賭場通過安排旅行等方式,把這些有錢人送到自己賭常皇冠會為這些賭客提供免費住宿,甚至高額信貸額度。

蘇迪爾·凱爾向媒體披露,皇冠賭場的200名頂級玩家絕大多數來自中國大陸。皇冠集團的文件也顯示,2016年6月份結束的財政年度里,皇冠年收入達28億美元,近三分之一收入來自中國大陸客戶。

一般賭場,分中場和貴賓廳兩類場所。前者多供散客投注,人流大,賭注較小,更像是旅遊景點,供遊客感受氣氛。後者則是特供高級賭客的私人空間,以玩百家樂為主,玩法簡單,賭注大。貴賓廳的裝修和服務也是整個賭場的頂級配置。

最早依賴貴賓廳收入的,是澳門。亞洲責任博彩聯盟創設主席蘇國京接受本刊採訪時說,「如果沒有貴賓廳,就沒有澳門博彩業。」

《澳門日報》也曾指出,美國拉斯維加斯貴賓廳收入只佔其賭博總收入的四成,在新加坡占約四至五成,而在澳門,貴賓廳收入卻高達總收入七成以上。

澳門賭王何鴻燊

貴賓廳的崛起,源於澳門賭王何鴻燊。在多年獨家經營中,何鴻燊的賭場都採用中介人制,這些中介人掌握著大量富豪賭客名單。2002年,賭權開放後,終結了何鴻燊對澳門賭場長達30年的壟斷經營,澳門賭場更是重視與中介人合作,吸引高級賭客。

由於外匯管控,大陸賭客無法攜帶大量資金進入澳門。而讓賭場為每一位賭客提供高額貸款又不現實。這時,中介人就順理成章承擔起向富豪賭客提供籌碼的工作,也就是放貸,並負責後期討債,在澳門有個專業術語叫「洗碼」。那些洗碼的中介,也叫「疊碼仔」。

2002年,澳門特區行政會通過《中介人行政法規》,獲得資質的中介人受相關法律法規保護。

憑藉中介人制度,貴賓廳業務實現井噴式增長,澳門賭場收入在2006年超過了拉斯維加斯,成為世界第一賭城。到2013年,澳門博彩業總收入達3600多億,當地政府財政收入近80%來自博彩業,澳門也成為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地區之一,創造了「澳門奇蹟」。

其他國家賭場看到這種情況,開始向澳門學習。張豫冬發現,2009年左右,很多國外賭場人士到澳門,吃飯時常會說,想引進澳門這套中介人制度。

46歲的張豫冬有很多身份。生於革命幹部家庭,他早年在老家江蘇南京做過偵察兵、國土系統公務員,後從商,做過文化公司,也在菲律賓做過生意,但他更為人知的身份,是澳門賭場中介圈裡小有名氣的「南京冬」。2000年,張豫冬初入澳門,從賭場中介最底層做起,最終成為澳門三家貴賓廳的股東。

賭客:「我要去國外」

2016年10月之前,傑森·奧康納把皇冠貴賓廳的工作做得紅紅火火。被捕前的上一個財年,在他運作下,中國赴皇冠賭博的客戶,增長了16%。皇冠也因此給了他75萬澳元(約合397萬人民幣)獎金。

奧康納和他的團隊每年都會給中國的員工下達業績考核指標。法庭文件顯示,皇冠集團把中國市場分成五個區域,最大兩個區是上海所在的華東區和以武漢為首的華中區。2015年7月1日至2016年6月30日,上海和武漢地區的業績指標為64億澳元,但兩個地區最終完成了150餘億澳元(約791.5億人民幣)。按比例提成,該地區幾名員工獲得了40多萬至200餘萬人民幣不等的收入。

賭場的大陸客源,確實會因地域而有所不同,這和經濟形勢有關。「以前溫州炒房團全世界跑,現在不見了」,蘇國京說,賭客區域是呈波段性的,一個省一個省的來,「這段時間可能地產做得特別好,另一段可能IT做得特別好」。

張豫冬也感受到這種變化。「早期可能是房地產商、炒股票的人非常多」,張豫冬向本刊回憶道,「2009到2010年左右,山西的煤老闆會比較多。當然一直不斷的還是演藝圈明星或者各種老闆。」

有段時間,一些腐敗高官也熱衷賭博。澳門一位賭場中介接受《中國經濟周刊》採訪時稱,官員在賭場里消費,經常比很多富商還要闊綽,「真正出手狠辣的都是企業出面招待的(官員),反正輸了也不是自己的,一把下去就幾十萬」。

2015年2月,原農業銀行執行董事、副行長楊琨因受賄罪被判處無期徒刑。楊琨就好賭,只和有身份且熟識的人打牌,常有地產商陪其去澳門「度假」。官員涉賭的案例早期就有,2001年,瀋陽市原副市長馬向東因貪污受賄、挪用公款、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死刑。據報道,他在中央黨校學習期間,都隨身帶著《賭術精選》、《賭術實戰108招》等書籍,並多次赴澳門賭博。

這些官員賭客,甚至還成為國外情報機構的獵物。新華社「新華國際」客戶端引述外媒報道稱,中國有關部門表示,有證據表明「美國特工」利誘並設圈套,將前來賭博的內地官員拉下水,迫使他們與美國政府合作。

中國掀起反腐風暴後,這種情況才得到遏制。澎湃引述外媒報道稱,政府已經採取嚴格措施,確保所有前往澳門的官員身份都會被發現。

據張豫冬(右)介紹,貴賓廳內是不允許拍照的,這是他在電影拍攝期間,仿照澳門賭場貴賓廳布置的拍攝現場。 (張豫冬圖)

由於早年在國土系統工作,張豫冬認識很多官員。不過,他有個原則,不拉官員進賭場,「我更多是通過這些官員資源,認識一些商人,通過這樣的關係把那些商人帶到賭潮。

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地賭場開始借鑒中介人制度後,「澳門的疊碼仔直接去這些國家了」,張豫冬說,尤其是中國加大反腐力度,很多權貴客戶覺得「澳門可能眼線比較多,會有人監視他的行蹤,為了更安全,就跟疊碼仔說,我要去國外」。

每次回大陸,張豫冬就開始聯繫官商朋友,組織旅遊或飯局。「我只有出很多錢才能碰到那些比較高端的人,這些人都是通過朋友再結識,再擴大。」張豫冬說,憑經驗粗算,一百個飯局,可能才收穫一個優質客戶,但他明白,一個客戶的收益,就遠遠超過很多人工作幾十年的報償。

6月初,張豫冬收到一位製片人妻子的微信。兩人是在不久前一次影視圈飯局上互加微信的。她問張豫冬:澳門還有洗碼的嗎,她想去澳門賭一賭。

眼看一筆新生意送上門,張豫冬卻放棄了,他話鋒一轉,開始勸對方賭博不好,不要沾,「想去澳門遊玩,吃喝玩樂什麼的全包我身上」。話題就此結束,對方聽了還挺高興,覺得「冬哥」夠意思。

疊碼仔:「戰略合作夥伴」

5月29日,當傑森·奧康納還在上海的看守所里等待法院開庭時,中國又發生了新的賭場風波。新加坡濱海灣金沙娛樂城把孔令輝告到香港高院,追討250多萬港元欠款。

陷入賭債風波的前中國女子乒乓球國家隊主教練孔令輝

當時孔令輝還是中國女子乒乓球國家隊主教練,那天晚上十點多,孔令輝發布聲明,否認自己賭博,他說「親朋好友進去娛樂,我在旁邊觀看,期間幫他們去取籌碼並留下相關私人信息」。

擔心賭客拖欠賭債,正是張豫冬沒有當即答應那位製片人妻子的原因:「我們不熟,她是不是一個好賭客?她經濟上有沒有能力賭?賭了能不能還?我都不了解。我要是答應了,萬一她玩大了還不起怎麼辦?如果我拒絕,又把話說死了,也不禮貌,萬一她是有潛力的人呢?」

為了更準確判斷潛在客戶的信息,張豫冬有時會雇私家偵探,甚至動用老家政府系統熟人了解客戶家庭、財務狀況,比如對方近期有沒有大筆資金收不回來。必要時,也會在對方公司安插眼線,監視其經營情況。對中介人而言,優質客戶的可掌控性至關重要。

中國大陸地區明令禁止宣傳賭博行為,皇冠賭場在大陸開設辦事處,是以推廣度假村的名義開展活動。張豫冬知道有一些賭場老闆,可能會辦夜總會、俱樂部,「明著是比較高端的娛樂會所,把當地有名望的人聚在一起,以此來增加人脈」。

一般貴賓廳會給疊碼仔幾百萬到幾千萬不等的信用籌碼。疊碼仔則根據賭客身價、償還能力決定借出多少籌碼,等客人離開後,賬房算出客人借出的總籌碼量,不論賭客輸贏,疊碼仔都會從該數額中抽千分之十到十五的傭金。

「很多人誤會,覺得疊碼仔是壞人,就是騙賭客輸,以此賺錢,實際上不是這麼回事。」張豫冬對本刊說,他其實更希望客人贏,越贏的客人,才會下注越多,自己賺得也越多。「疊碼仔不想榨乾客人,我們和賭客是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與人交談中,張豫冬態度和善,經常笑眯眯的,給人一種脾氣溫吞的感覺。他說話也慢條斯理,經常問對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懂可以再解釋。在講述疊碼仔賺錢機制時,張豫冬高舉雙手,手心相對,從桌子的一端移到另一端,好似手捧大把五顏六色的籌碼,往返於賭桌和賬房之間。

「賭桌是走流水的,賭客有輸有贏,一般而言,流水可達到賭注的5到10倍。」蘇國京也向本刊證實了這個說法,如果客人拿700萬去賭,流水大概能達到3500萬,這個過程一般最長兩天。這樣不管賭客輸贏,跟著他的疊碼仔一次可能賺35萬。「你說疊碼仔是不是會跟打了雞血一樣給賭客服務好?」

疊碼仔不但為大賭客提供直升機、豪車接送、頂級酒店住宿等奢華服務,還要幫賭客端茶倒水、伺候吃飯,甚至在賭客吐痰時,要用衛生紙接祝賭客輸錢急眼,扇疊碼仔耳光解氣他們也得忍著。

追債:「美好世界」

賭客欠債的情況,並不少見。皇冠賭場也經常遇到。2014年,這家賭場將一名中國賭客訴至墨爾本高等法院。據賭場提供的資料,這名賭客名叫李昭,常住中國。2011年10月份,靠著賭場提供的信用額度,他在賭場里豪賭十三天,最終欠下賭債800萬澳元(約4660萬人民幣)後失蹤。

另據澳大利亞媒體報道,當地犯罪團伙甚至利用這些欠債的中國人從事違法活動。一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因為欠下8000萬澳元(約合人民幣4.61億元)的巨額賭債,被迫運送毒品,結果被捕。

對比之下,孔令輝欠下的250萬港元並不算多。據媒體報道,孔令輝後來通過朋友與身在澳門、同游新加坡的友人交涉,還清賭債,同時也支付了利息和律師費用。

「我們同行之間都很了解,孔令輝這個案子不是說他跟賭場借錢,這一看就是跟中間人,跟我們疊碼仔一樣」,張豫冬說,以他的經驗來看,大型賭場賭客的資金需求非常龐大,賭場不可能直接借錢給對方,「這就是為什麼一個貴賓廳,比如有十桌的話,可能會有100個中介人。就算是李嘉誠一個人,都無法承包這麼一個廳,因為現金流量是巨大的。一個貴賓廳就是一個團體,像一個企業,不是一個人能幹的事。」

理論上,賭客向中介人借錢,需要簽一個協議,上面規定好歸還時間,否則就要支付利息。「但大部分人不願意簽,特別高端的人不想留下簽名,擔心以後不好處理」,張豫冬說,賭場也是如此,一開始進澳門賭場是要掃護照的,以此來換一張類似工作卡入場,「但後來取消了,賭客會覺得不舒服——你這事兒這麼多,我去別的地兒了。」

張豫冬的大部分客戶,都是熟人或熟人介紹,知道對方的償還能力,也不用簽那「生分」的協議。「但如果你對這個人不太信任,這時候就可能會簽合同。有點像孔令輝這個案例,如果賭客還不上債,賭場可以拿這張紙到香港法院去告這個人。」

據蘇國京介紹,按規矩,賭客欠款簽字,貴賓賭客可以有一個月的時間還錢,但賭場會給每位賭客同樣的賬期,能現場還清就現場還。針對有賬期的賭客,疊碼仔會在期間多次提醒。若賭客過期沒還,賭場會把責任轉嫁給疊碼仔。

疊碼仔這時就會加息,或勸說,或威脅。一些疊碼仔也會採用暴力等違法形式追債。這些手段,張豫冬現在是看不上的。但年輕時,他也曾讓小弟配合演戲,假裝打人,以此嚇唬欠債賭客。

如果賭客第二月還沒還錢,雙方會追加二次協議,規定利息、還賬時間等細節。在此環節,賭客必須想盡方法找個擔保人出面協調。也就是說,如果賭客還不了錢,擔保人要負責。法外之地,往往需要憑人情解決問題,擔保人也是這種環境下特殊產物。

張豫冬舉了個例子,老張介紹朋友借錢參賭,這時候,老張就是對方的擔保人。如果他朋友賴賬,實在追不回來,老張就要付欠款。「有時候欠款的賭客會以自己的房產作抵押。當然很多時候是口頭上的,也是靠信譽,並沒有什麼法律效應。」

張豫冬感覺,早期討債,通常很順利。「那是一個全民借貸的時候,恨不得家裡老頭老太太都會把錢拿出去放高利貸。當時經濟也好。」張豫冬說,當時很多人把外面放貸的利息要回來就能頂債了。但到2011年左右,賭債就不好追了。

近兩年,張豫冬和同行相聚,討論最多的就是誰有更多的錢沒收回來。「在坐的都是討債行家,但經常是誰一說自己有多少錢收不回來,另一個馬上說自己還有更多壞賬。」

如果三個月到半年都還不上錢,賭場就扛不住了,就會採取法律等非常手段。

2013年底,多位澳門博彩業人士創辦了追債網站「美好世界」,專門公布輸錢不還的內地賭客名單。一年多的時間,名單里的「老賴」就從70人漲了10倍。

針對一些官員「老賴」,也有疊碼仔寫匿名檢舉信的情況。

最狠的一招是「殺數」。這是賭場造假的一種手段,可以讓一些數字永不出現。張豫冬介紹,一些不正派的疊碼仔會和一些緬甸、越南的小賭場合作。疊碼仔騙「老賴」說自己在澳門沒有籌碼額度了,但在東南亞的廳里有。在不正規的小賭場里,疊碼仔做局,讓自己人假裝賭客陪對方賭,賭場通過作弊保證賭客一直輸,以此變相收賬。

最高級的,也是出於無奈的一招,叫「幫你東山再起」。 張豫冬說,賭客和疊碼仔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前一陣,張豫冬聯繫上一位還不起錢的賭客,給他介紹了一些房地產項目。希望藉此幫助他創收。「當賭客窮到只剩一身肉的時候,那是誰也沒辦法了。」

打擊:多省抓捕

香港電影《賭神》

2016年10月14日晚,傑森·奧康納的中國僱員姜玲(音譯),正在家中和丈夫一起看香港電影《賭神》,忽然聽到敲門聲。5名警察進門,對姜玲進行了一些簡單查問後,將她帶到警局繼續調查。在此前後,傑森·奧康納和其他16名員工也陸續被捕。

奧康納和皇冠賭場早已經注意到,大陸對待海外賭場在華業務的態度,變得嚴格起來。被捕前,他們甚至收到過來自中國方面的警告。據外媒報道,中國有關部門此前已經要求皇冠暫停在中國吸引賭客的行為。

就在奧康納等人被捕一年前,中國還破獲了韓國賭場在華非法開展業務的案件。央視《焦點訪談》對這起案件進行了詳細報道。

並不清楚皇冠內部是如何應對這一系列警告的,但奧康納仍然飛到上海來見那些富豪客戶,隨即被捕。

「在所有的那些事例中,你讓賭場銷售人員四處去放貸、談論收款……這可不謹慎,」澳門賭場大亨何猷龍接受外媒採訪時表示,「這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就像『見鬼,你們是故意往我們臉上吐唾沫呢』。」

何猷龍是澳門賭王何鴻燊的兒子,與皇冠賭場的老闆詹姆斯·帕克是很好的朋友,一度也有業務上的往來。

據《焦點訪談》報道,早在2013年,公安部代號為801的專案中,就曾抓獲4名到中國大肆拉客的韓國籍賭場經理,摧毀了韓國濟州一家賭場駐華的犯罪網路。「『801』專案後,境外賭場在中國活動有所收斂,」公安部治安局行動處處長張曉鵬接受採訪時稱,但同時,境外賭場的行動,也變得更加警覺更加隱蔽,「他們會定期把派到國內的一些外籍人員頻繁進行輪換」。

韓國這些賭場也會為賭客提供免費旅遊、免費食宿等服務。同時,針對貴賓客戶,這些賭場還會提供「色情服務」。一份韓國某賭場的協議書上就明確註明:換籌碼10萬,專業按摩服務一次;換籌碼20萬,韓國三線明星名模服務一次;換籌碼50萬,韓國三線明星名模三天兩夜24小時陪同。

張豫冬也了解到,在越南等東南亞國家,會有一些賭場雇高級妓女,穿著工作服,假扮荷官(賭場發牌員),招待賭客,她們還會變相提供色情服務攬客。

同皇冠賭場一樣,韓國賭場也把中國分成幾個大區並設大區代表。大區代表並不會貿然直接發展新賭客,而是物色中國籍代理人為賭場拉客。

「從前年(2013年)開始,中國市場是盈利最好的」,韓國一家賭場華中區代表安某在央視畫面中說,「中國經濟發展條件好,中國人喜歡玩,玩的時間也長。」

2015年6月17日,公安部再次部署抓捕行動,指揮北京、河北、上海、江蘇四省市統一行動,抓獲韓國籍賭場經理13人、中國籍代理人及團伙骨幹34名。四個月後,澳大利亞皇冠賭場在中國的辦事網路也遭到摧毀。

據中國最高法院與最高檢察院頒布的《關於辦理賭博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組織中國公民10人以上赴境外賭博,從中收取回扣、介紹費的屬聚眾賭博罪;以營利為目的,在計算機網路上建立賭博網站,或者為賭博網站擔任代理,接受投注,屬開設賭場罪。

為了吸引中國富豪,傑森·奧康納的老闆、皇冠的實際控制人詹姆斯·帕克曾斥巨資裝修了賭場貴賓廳,他投入2.12億澳元(約合人民幣11.26億元)將皇冠賭場的39樓改建成4間獨立博彩廳,內部裝修極度豪華。

現在,這些貴賓廳里,人聲稀少。失去中國業務網後,貴賓賭客也相應減少。曾經一夜擲千金的日子不再。詹姆斯·帕克也開始收縮其對華業務,不但將持有的澳門地區一些股份出售,也決心將發展重心回歸澳洲市場。

現實:三更富,五更窮

對於澳門博彩業的未來,蘇國京表示中央對澳門賭場的政策愈發收緊,「觀點叫『經濟適度多元』,所謂多元也就是說,澳門的博彩收入不能超過50%,這是一個硬指標,如果博彩佔了49%,其他的51%分了很多行業,可以勉強說多元,如果你要佔50%,再怎麼著也不叫多元,還是一家獨大。」

與賭場互為依存的中介人,已經感受到市場的寒冬。老許是張豫冬的王牌客戶,二人相識第一年,張豫冬就在他身上賺了近千萬傭金,常年的合作使二人成了朋友。

2011年8月27日,老許找到張豫冬,稱剛接了兩個建築項目,幹完後能掙兩三個億,但招投標缺錢。據張豫冬說,當時老許已欠他1.6億賭資。想到萬一生意成了,也就能還上錢了,當天,張豫冬幾乎將自己賭廳賬上的全部現金借出。三天後,老許跑路去了美國。張豫冬多年積累的現金流斷了。

而這只是開始。從2011年下半年開始,張豫冬身邊接二連三出現大陸豪賭客跑路的消息,當時他還不知道,這些政商大佬躲避的不只是賭場的高額賭債。

2012年開始,中央颳起了新一輪、力度更強的反腐風暴。《南華早報》2015年底報道,自從內地政府開始反腐,限制內地資金非法流入澳門後,澳門博彩行業已出現長達18個月的螺旋式下滑。2013年以來,高端賭客的下注金額已大幅下降至少70%,貴賓廳賭客人數驟降,賭場中介可借出資金規模也逐漸萎縮。

皇冠賭場收縮業務的同時,它的競爭對手澳大利亞星耀娛樂、新加坡、柬埔寨等東南亞地區賭場的中國富豪客人數量,也在大幅下滑。據新加坡亞洲新聞台報道,新加坡兩大賭場都出現盈利下滑,賭場VIP玩家收入2016年比2015年同比下降30%。

2014年4月,澳門「金牌疊碼仔」黃山跑路,捲走澳門各賭廳近100億港幣。「黃山事件」如同地震,致使澳門賭場收益連續六個月下跌,一些小賭廳一夜倒閉,疊碼仔破產,知名貴賓廳也面臨資金周轉困難,收緊放碼額度。

「疊碼仔的無度、惡意放貸是澳門博彩行業斷崖式下降的根本原因。」蘇國京對本刊說。

疊碼仔會根據賭客財力決定放貸多少,理論上,放10%的碼是比較安全的。假設一個有5000萬資產的賭客獲得了500萬籌碼,最不好的情況下,賭客可拿房子抵押。然而,現實中,賭客輸了就想翻本,很可能會再向疊碼仔簽500萬的碼。當疊碼仔放20%以上額度時,就有可能出現風險。

一些疊碼仔開始亂放額度。不管輸多慘,賭客總能找到願意給他洗碼的疊碼仔,甚至有5000萬資產的賭客被放了5000萬的碼,此時,賭客就算賣房子抵押,也無力還債,這5000萬就成了死賬。而疊碼仔還需要更多資金。他們或拆東補西,或變本加厲地放貸,這種長期的惡性循環,終使行業自食其果。

鑄就澳門博彩業輝煌,引得其他賭場效仿的中介人制度首次面臨存亡考驗。

經歷澳門賭場的輝煌和動蕩後,張豫冬在2016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說《澳門往事之孤注一擲》。幾次重創後,中介人們也學會了「雞蛋不能都放一個籃子里」的道理,開始多項投資。張豫冬創建了影視公司。7月,由他自己小說改編的電影也已殺青。

「這是個『三更富,五更窮』的行業,」 張豫冬無奈地笑了一下說。就像那些站在牌桌旁的賭客,三更時候,贏得身家千萬,到五更,又輸得精光。但他們會覺得「永遠都有希望」,所以,「做這行的,很少有人能徹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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