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與內地人眼中不同的兩地關係
在過去三年,中港矛盾一直是兩地熱論的話題。
2012年4月,香港醫院管理局停止接受非本地孕婦預約分娩;
2013年3月,香港「限制奶粉出境」新法規生效;
2014年9月,香港民間爆發「雨傘革命」;
2015年2月,香港有團體發動「光復屯門」「光復上水」「光復沙田」等反水客行動;
2015年3月,反水客人士在屯門圍堵一對母女,幼女受驚哭起來……
這一系列的事件一點點地將中港矛盾推向了高峰。有人說,香港光芒不再,對香港印象大減;也有人說,這是一場陰謀,有外國敵對勢力,也有看不見的暗涌。似乎對於這個話題,人們越來越難保持理性和中立,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跳起來指著對方開罵。
我是廣東人,和很多廣東人一樣,我從小看著翡翠台和港劇長大,對香港一點也不陌生。小時候我眼中的香港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那裡經濟發達,人們生活富足,香港人就像港劇裡面的主角那樣,人人講英文,住大屋,吃海鮮,穿名牌。很多年後我的香港朋友告訴我,TVB港劇裡面的大屋都是攝影棚搭出來的。
香港回歸那天,我趴在電視機前看著英國旗降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緩緩升起,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2005年,非典之後香港開放自由行,我跟著朋友第一次去香港,去旺角購物。那時候自由行還是去旺角的比較多,我望著朗豪坊(註:旺角的一個大型購物中心)裡面那長長的天梯,目瞪口呆。
2012年,機緣巧合,我去香港工作,住在新界大圍。就在我在香港工作的兩年,感受著真實的香港基層人民生活百態的同時,也感受著中港矛盾一步步升級。
我在香港租房住,一個不到五十平米的兩房一廳舊房子裡面住四個人。整套房子一個月房租要一萬二港幣。據我同事說,06年她來香港讀書的時候,在沙田同面積的房子也不過八千。每次周末我回家,都會坐東鐵線(註:香港羅湖/落馬洲關口到香港紅磡的一條鐵路,但是跟地鐵差不多)到羅湖過關再坐汽車回家。經過上水站時(註:上水站離羅湖/落馬洲站只有一站路程),總會一擁而上一群人拖著大大的箱子,上面捆著嬰兒尿布或者奶粉,到了羅湖再拖著出關。出了深圳關口,更是有一群人蹲在門口守著,看見你出來就圍上來問高價回收奶粉賣不賣。那時候我面對著日益升級的中港矛盾,我能做的是作為一個內地人,以自己的行動去告訴香港人,不是每個內地人都是報紙上說的那樣髒亂差的。
2014年9月,我離開香港,我哭得一塌糊塗。我愛香港,我也愛我的家鄉,我的祖國。當我看到兩邊開罵,誰也不管是非對錯只求在語言上粗暴地壓倒對方的時候,就像手心手背都被扎。我想盡我的能力,去呈現一個相對較為客觀的事實,讓彼此都先看看對方是什麼想的,為什麼會這麼想。這也是我做這個採訪的初衷。煽情完了就來點乾貨吧。
2015年3月,我採訪了一個香港男生,叫Michael,和一個北京女生,叫Sara。他們都是英國約克大學的本科生,專業都是政治與國際關係,年紀相仿。選擇他們兩個人的原因,一是他們的專業或許會讓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相對比較客觀,會有和普通民眾有不一樣的觀點;二是他們成長背景的不一樣恰恰很像中國內地和香港文化的不一樣,他們的觀點或許會很不同。
我作為採訪者,盡量保持我的立場中立,但畢竟我的專業不是新聞傳媒,這個採訪未必符合新聞採訪的條條框框,也歡迎專業人士指教。
第一部分:香港人談香港
採訪人:元嘉草草Grace (文中縮寫為G) 英國約克大學語言及語言學系學生
受訪人:Michael (文中縮寫為M)英國約克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系學生 香港人
G:你有沒有去過大陸?
M:在2011-12年的時候我去過上海,因為那時候我爸爸在上海工作了一年。更小的時候,大概八九歲,去過北京。
G:那時候對北京的印象怎麼樣?
M:印象是很古色古香,很傳統。但是那時候還沒有很重的所謂「文化」、「政治」的感覺。上海感覺就前衛很多。有的人說上海和香港很像,但我個人覺得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可能我們香港人經常會有一種優越感。
G: 為什麼會有優越感?
M:一來是香港以前是英國殖民地,感覺有一點西化,英文比你好這樣的感覺。二來是文化上也有一些西方文化,加上中國文化。還有一點就是香港人很勤奮,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經濟。雖然說之前是殖民地,但是你不努力其實還是沒有用,八十年代香港經濟起飛也是因為香港人很努力。所以就有一種優越感。
G:除了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你有去過一些二線城市嗎?
M: 很小的時候回過鄉下,鄉下是廣東省三水,長大就沒有回去過了。
G: 你有沒有大陸的朋友?
M:在約克有認識一兩個,也不是很熟,朋友的朋友。中學時候有過一個大陸朋友,但是現在也沒有聯繫了。
G:那你會不會和你的大陸朋友討論一些政治問題,例如問他們的政治立場是什麼。
M:我也想和他們討論一些政治問題,我也想知道他們是怎麼看我們的。我會覺得他們在內地讀書會不會被洗腦,然後對政治、對民主沒什麼興趣,但其實是不是真的是這樣呢?還是他們其實也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呢?這是我想知道的地方。我中學的時候有和我的一個大陸朋友談過這些問題,他是一個非常友好的人,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他覺得共產黨是最好的,你可以看到他表露出來那種愛國情緒。
G:雖然你在英國念書,但是放假也會回香港。那你有沒有感覺到自由行給你帶來的變化?
M:第一個變化是人變得很多,但你說我是不是很討厭人變多,其實也不是,香港一直以來都是地少人多,我又習慣了人多。反而是人多帶來的後果是商鋪變得單一化,永遠都是金鋪和藥房。有時候你會看到新聞報道一些很有歷史的老店,純粹只是賣粥面,但是因為租金太貴只能關閉,然後新開的那家是金鋪。感覺就是我們香港的文化越來越少了,被內地一點點侵蝕了。商家為了取悅大陸人供應給大陸人,開了越來越多的金鋪和藥房。
G:那你小時候的香港,例如旺角,旺角那個時候是怎樣的?
M:我十幾歲的時候,大概07-09年,我很喜歡去旺角,因為那裡的東西比較新潮、比較便宜、多元化。現在我去旺角,沒有以前那麼多東西逛了。港島還好,還沒有看到很多人拖著行李箱在擠。但是在銅鑼灣,特別是sogo後面那些街道也都開滿了金鋪和藥房。
G:你身邊的朋友、親人,談起自由行的時候是怎樣的態度?
M:我挺多朋友住新界的。例如我有一個朋友住元朗邨屋,他說他現在都不喜歡出來逛元朗市中心,覺得沒意思,因為很多人拖著行李箱。我想,應該真的很影響新界居民的生活質量。
G:前一陣子有團體發起「光復屯門 」「光復沙田」等一系列反水客的遊行示威行動,圍堵自由行遊客,言語上辱罵甚至有肢體衝突,你怎麼看?
M:我覺得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個可能性是,自由行開了那麼多年,然後到了一個臨界點,新界的人忍無可忍了,沒有人知道那個點是什麼時候。第二個可能性是,這是2014年一系列政治事件在情緒上的延續。去年的事件演變到現在市民很反感政府的同時,也很反感警隊。香港人的情緒延續到了一個點就爆發了。你想那麼多年也沒有發生那麼嚴重的示威遊行,然後突然去年佔中事件,香港人的情緒就突然爆發。這些和內地有關的議題,自由行、反水客,香港人都混合了其他情緒一起爆發了。
G:這會不會和香港政府的不作為也有關係?因為如果民眾有別的渠道去抒發自己的情緒,也不會採取那麼激烈的方式。
M:老實講,這個政府在某種程度上真的不怎麼做事。它現在說會收窄自由行,可是那麼多年了它也沒做些什麼。但是市民來講又拿他沒辦法,因為這個政府不是我們投票選出來的,它不需要對我們負責的。它不理,我們也習慣了它不理,我們也經常罵政府,罵特首,但他們還是什麼都不做,那還不如我們自己做些什麼,所以才會有佔領中環這些行動。我們已經不期待這個政府可以做些什麼了。
G:為什麼香港政府什麼都不做?
M:一來是政府主要是聽中央的話,二來是自由行和水貨客不是每個人都會受影響的,有一群人是獲益的。而獲益的這些人主要是商家,業主。這些人可能在政治上有一定的影響,有好多事情我們也不知道,梁振英或者香港政府可能為了取悅那一些人而什麼也不做。
G:你提到梁振英,他是繼董建華、曾蔭權之後的第三個香港特首。但好像在他之前,例如曾蔭權時期,很多矛盾並沒有被激化。為什麼到了梁振英時期就激化了?
M:我覺得一來未必跟特首有關,可能是時間點的問題。例如普選問題一直在拖。第一次是說07、08年,第一次你不給我就算了,然後你說11、12年,還是不給。第三次,然後恰巧梁振英上台。你也可以說他運氣不好,碰到了這樣的時間點。二來是曾蔭權是公務員出身,他說話比較謹慎。梁振英經常會說一些激怒香港人的話,你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說,可能有時候他並不是表達那個意思,但是你既然知道傳媒會添鹽加醋你就不應該被別人抓到。還有就是很多問題是日積月累的,自由行從03年開始,到現在都十多年了,就看那些(受影響的)人覺得什麼時候要說出來,這並不是一個事先計劃好的時間點。加上政治改革拖了那麼多年,我覺得情緒爆發是很正常的。
G:有些評論會說,03、04年香港爆發非典,經濟低迷。政府通過自由行這樣的方式,促進香港經濟的復甦。然後現在自由行開放了12年,香港人賺夠了就開始嫌棄大陸人了,過河拆橋。你怎麼看?
M:03年香港經濟低迷,自由行幫助我們走出經濟危機。我不知道確切的數據是怎樣,但我相信自由行肯定是有幫助的。可是,自由行和水貨客是兩碼事,很多人都將它們混為一談。水貨客是對我們經濟有害的,因為他們拉高了物價。自由行確實是對經濟有好處,因為有人來消費。如果完全切斷自由行,就像你提到的,有點過河拆橋,但收緊是必需的。如果到了一個點,因為人多,物價高,香港人的生活質量受到影響,政府就應該採取一些措施去舒緩這樣的情況。就是,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不是只有開自由行,或者完全不要自由行,是可以收緊的。
G:你提到水貨客,有評論說,水貨客不是僅僅是大陸人,也有香港人。還有一些水貨集團背後操控的其實港人。你怎麼看?
M:我不是很清楚水貨客到底是大陸人還是香港人。我知道的是,在上水(註:離深圳羅湖、落馬洲關口較近的香港地區)物價很貴,如果家裡有嬰兒的會買不到奶粉。可能對於不住在上水的香港人來說會覺得幸虧沒有住在上水,但對於上水地區的居民來說影響是很大的。
G:你覺得那些反自由行的青年,只是一小部分人,無法代表七百萬香港人呢,還是其實也代表一種聲音,他們只不過是說了其他人不敢說或者懶得說的一些立場?當然他們那麼暴力的方式肯定是錯的。
M:我同意你說的,有一些人是不敢站出來說,或者沒有時間站出來說。因為年輕人是在整個社會裡面最沒有顧慮的,最有時間的一群人。但是你說他們是不是也代表一部分香港人,我覺得是,但是我不知道那一部分有多大。像我之前提到,還是有人從自由行裡面獲益的。我覺得新界有不少人的看法會和那些激進青年一樣,但是他們未必會站出來、或者出來抗爭。因為香港人傳統來說是不流行「抗爭」的。我們不流行和警察衝突,是去年佔中衝突延續下來,好像現在開始,每個人都覺得說「試一下」。
G:好像現在很小的一件事情都容易引發警民衝突。
M:像沙田那個事件,都要用胡椒噴霧了。現在香港人的表達方式已經變得不太和平了,因為覺得和平表達沒有用。如果你站在中央的角度來看,你有幾十萬人很和平地在街上走完回家,我其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但是如果你一群人堵塞了中環金鐘的一條主要道路,這會很影響香港的運作,這可能會引起一點點擔心。香港人現在是這麼覺得的。
G:我聽起來覺得有點豁出去的感覺。
M:現在是大家已經站在了對立面上,我覺得自從去年佔中之後,香港人不喜歡中央,我相信中央也覺得我也沒有必要跟你談了。可能幾年前中央還會覺得我可以和你談,普選、民生。但是現在就像攤牌了,沒什麼好談的了。關係已經很差了。
G:照這麼說,幾年前中央覺得你香港聽話,不要耍那麼多花招,我可能還會考慮給一點你想要的,但其實聽話了那麼多年也沒有給。
M:應該這麼說,共 產 黨一向都不主張自由、民主啊這些,很多香港人也清楚要從共 產 黨手上拿到這些是很難的。會有那種感覺說爭取了那麼多都沒有,那還不如談攤牌。
G:你是屬於那一派說,算了我跟你攤牌,但有另外一派可能是,算了,我不要了。
M:是的,甚至還有一派會傾向更多中港融合。我身邊也有一些人是比較親中的。
G:他們的立場是怎樣?
M:他們覺得大家都是中國人,沒錯之前是殖民地但本身還是中國的一部分。所以他們覺得中港融合是無可厚非,他們也會覺得其實不是每個大陸人都素質低,有些大陸人都挺好的。但其實更多的香港人是對社會對政治很冷感的,這些人就會覺得,你不給我,那就算了。你不給我投票權,那就算了,無所謂。另外一些人就很關心社會,尤其是年輕人,也越來越多,他們會覺得你不給我我就要去抗爭。我覺得香港人占多數的還是對政治對社會冷感的。
G:你說的香港人對政治冷感,這在之前英國殖民時期會不會也有?還是回歸後的產物?
M:我覺得是一直都有的。殖民地的時候更加沒有選舉,那時候就顯得政治跟自己距離很遠。會有一種感覺,玩政治的那些人都是一些精英,英國人,或者很厲害的香港人,才可能在殖民時期在政府工作,例如陳方安生,曾蔭權。那時候政治是和普通民眾完全無關,因為不可能參與。殖民時期之後,香港是有了一些選舉,立法會,區議會選舉,但香港在教育上面不是很注重公民社會意識,所以即便到現在,香港人依然還是比較冷感。不過近些年有很多很貼近我們生活的一些議題爆發了,才讓更多人關心政治。但大部分還是很冷感的。就好像你問,你要不要投票權啊?他會說,要。你再問,如果沒有的話,你會不會站出來?他會說不會。我覺得很多香港人都是這樣。
G:現在有一部分香港人喊要「港獨」,「港英」,有評論說是因為他們太年輕不清楚殖民地時期的情況,覺得殖民時期就是最好的。但可能殖民時期未必有多好,因為他們太年輕才會覺得現在中國大陸很不好,以前英國殖民就好。你怎麼看?
M:首先,我不認同「港獨」或者「港英」。因為我覺得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我們必須承認在被英國入侵之前,香港確實是中國的一部分。但是中央不能強行要求我們融合。你說的那些支持「港獨」「港英」的青年,一來他們未必清楚「港獨」「港英」未必對香港好。假設讓你「港獨」,你要面對的問題很多,軍事上面,現在香港的軍事是中央派兵駐守的;外交也是中央政府負責,你要面對很多問題。可能那一部分的香港人是「為反而反」。也有可能他們喊的是「港獨」,但其實他們是想增強香港人,或者說民主派的本土意識。他們的最終目的未必是想香港獨立成國,他們是想增強民主一派的本土意識,當本土意識增強的時候,反大陸的情緒就會更強。
G:本土意識強的時候反大陸情緒更強?
M:現在香港激進一點的民主派人士,也有可能是為了選票,就會覺得一定要和大陸有很強烈對比,特別是當香港人覺得自己很香港的時候,就會有很強烈的決心去爭取一些我們應該有的東西,例如普選。所以「反大陸」的情緒就會更強。
G:就是說,是為了激發這種「獨立意識」,不惜去把雙方對立起來,然後利用這種「對立」中產生反大陸的情緒。
M:是的。
G:那你自己對於這種殖民時期的歷史清楚嗎?
M:首先我是回歸前出世的,當然我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回歸了,我對殖民時期是怎樣的我不是很清楚。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香港回歸之後多了選舉權,這個是比殖民時期好的。可能殖民時期比現在好的是英國政府不會幹預我們的文化,會尊重香港本身有的東西。而那個時候中國大陸和香港是切斷聯繫的,大陸人不能隨意來香港。現在是大量的大陸人來香港,抬高了物價,衝擊了本土文化,這可能是回歸之後帶來的不好之處。但像我之前說的,我是不支持「港獨」「港英」的。我覺得香港作為特別行政區,是中國的一部分,但是你要給到我們應有的權力,真正的普選,但我不贊成香港獨立成國。
G:你提到說英國政府不干預香港文化,但回歸後中國大陸對於香港文化卻有衝擊。但會不會是因為英國文化和香港文化差別太大了,融合的速度會慢很多,而中國大陸的文化會更接近香港的文化,當然還是有不同,但是因為比較相似,所以融合得更快,於是在融合過程里便有了衝突。
M:這可能是中央政府的想法,覺得大家都是中國人,應該會融合得更快。我覺得雖然大家都是中國人,但是這個文化差異還是有的。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有時候你看新聞就看到,有些內地人來香港做一些很沒有公德心的事情,香港人不會這麼做,香港人不會抱著小孩在地鐵站的垃圾桶里撒尿,你會覺得,這是我的地方,你來到卻這麼做,會影響到整個城市,這個是文化差異。回歸那麼多年,我覺得大陸人來香港沒關係,但要尊重香港這個地方。我不管你在內地怎麼做,你來到香港就要尊重這裡的文化。反過來說,如果這麼多年內地人來到香港,就像香港人那樣生活的話,中港衝突未必會那麼大。有時候是香港人很不屑內地人在香港做一些不文明的行為,例如排隊插隊,隨地大小便,會增加了衝突。如果內地人來到香港是很有禮貌很守規矩的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反你的。
G:那會不會有這樣的情況,就是當你在看到一個守規矩的大陸人的時候,你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們都是這麼做。但當你看到一個不守規矩的大陸人的時候,缺點就會被放大。
M:我舉個例子吧。這兩年我都會去香港迪士尼、海洋公園玩,上一次去是去年暑假。我看到的是大陸人不排隊的現象還是很嚴重。我幾乎排每一條隊都會看到有大陸人插隊,而且還是很不知廉恥地插隊。
G:那有沒有人站出來說不要插隊?
M:有啊,會有香港的家庭站出來說麻煩請排隊,這裡是香港。衝突可能就是在這樣的事情里發生。然後有一次我和朋友去海洋公園,也是有一個大陸人插隊,但是排在我們前面有一個大陸家庭,他就叫那個插隊的大陸人去排隊。那個大陸家庭看起來也都很光鮮的,像是有文化的大陸人。我們也知道一定有大陸人不是這樣的(插隊),一定有大陸人是比較有文明有禮貌的。我們也覺得,終於遇到一家那麼好的大陸人,有文化的大陸人。這些是比較深刻的經歷。有時候你去海洋公園看到大陸人插隊啊、亂扔垃圾啊真的是受不了,但我們知道不是每個大陸人都這樣。
G:之前大陸這邊有網友說支持取消香港自由行,同時支持廣東取消對港供電供氣供水等。你在香港可能看到更多的是香港人對於大陸人不滿的言論,但當你聽到大陸這邊的一些反香港的言論,你會怎麼想?
M:我不會有特別的情緒。我理解他們怎麼想。其實每個人都有對自己地方的一種歸屬感。我是香港人我肯定是捍衛香港人的利益,你是內地人你捍衛內地的利益,這是很正常的。假設我是內地人,我看到言論說你這個地方的人反我這個地方的人,我肯定有情緒,我要捍衛我地方的人。我覺得他們說這些是很正常的。但是我覺得,他們打經濟利益的牌,我不是很熟悉這些數據,但你是不是確定你不供水供電,我們就不知道怎麼辦呢?我也有看新聞說香港也有供電給大陸。我感覺就像沒事找事兒吵,你真想吵也沒關係,但麻煩拿一些真實的理據出來,不要明明是文化衝突你就拿水電來吵,水電是另外一碼事兒,就好像有點無理取鬧,而且讓人覺得你不是很文明,你恃著自己有水有電,你就可以想怎樣就怎樣,而不是很有理據地和人對質。
G:數據是這樣的。香港有香港電燈,負責供電香港島、鴨脷洲及南丫島,發電設施在南丫島;以及中電集團有青山發電廠(位於屯門),龍鼓灘發電廠(位於屯門)以及竹篙灣發電廠(位於大嶼山)。其中青山發電廠與龍鼓灘發電廠為中電與南方電網共同向埃克森美孚收購。1979年,中電開始與廣東省連網,「透過其132千伏輸電網路供電於該省」(來自維基)。供水方面,香港的原水有兩個主要來源:廣東省東江,以及全港郊野公園和鄉郊地區的降雨積水區網路。除此以外,輔以海水用來沖廁。東江-深圳供水工程,跨越東莞和深圳,水源取自東江。1960,香港與廣東有關當局達成廣東省對港供水協議。根據2011年香港水務處資料,2011年香港支付東江水33.44億元。供氣,西二線全稱為西氣東輸二線天然氣管道,主要氣源為中亞進口天然氣。對港供氣段起自深圳大鏟島,延至香港龍鼓灘發電廠。在2012年香港立法會十二月二十一日參考資料摘要第四頁提到,青電建議與中油國際簽訂為期二十年的供氣協議,青電向中油國際支付合約價格。而三趟快車始於1962年,分別由上海、鄭州、武漢三地始發,每日滿載供港鮮活商品,經深圳抵達香港。從由於高速公路網急速發展,深航港兩地通關進一步便利化,三趟列車逐漸退出歷史舞台,從高峰期每日500車載量,降到如今每月不足50車。其實這些供水供電供氣很多都開始於60年代,那時候香港遠沒有回歸。這些很大程度是中國政府跟那時候的香港政府或者英國政府協商的一個結果,更多的是一個政治行為或者經濟行為,根本輪不到民眾說要不要供,壓根兒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我身邊有朋友跟我坦言,經過這一年多以來在香港發生的這些事情,例如佔中和反水客,他對香港的印象變得很不好。你怎麼看?
M:首先我覺得,香港人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內地人怎麼看香港爭取普選這樣的行動,香港人不是很在乎的。他們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爭取到。內地人不喜歡香港爭取普選,香港人會覺得內地人不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你們未必明白什麼是「民主「,什麼是「自由」。香港人一直覺得兩個地方想事情太不一樣,不可能相提並論。再來是,兩地文化太不一樣,我明白內地人是怎麼想的,當你看到香港人一直在反自己的國家和政府,你會覺得香港人很不聽話,為什麼要這樣。但是同時,我們會覺得內地人根本不明白我們在爭取什麼。因為內地的教育根本不會提到民主,他們會覺得民主不重要,自由也不是很重要。但是香港人覺得民主和自由很重要。
G:那對於下一代香港人呢?像你提到香港現在的教育也很少提到公民意識,對下一代的影響會怎樣?
M:回歸後說五十年不變,現在過了17年,也沒剩下多少年了。沒有人知道50年後會怎樣,中央會對香港怎樣。有一種感覺就是,很多人都放棄了,很多人都會想移民,包括我爸媽都會考慮。我覺得如果你移民了,也就是說你放棄了這個城市,你覺得這個城市沒有希望了。但你從佔中裡面看到,很多年輕人站出來,是不是代表下一代的公民意識會更強?可能是。但也要考慮到,他們是年輕人,他們是沒有顧慮,以後出來工作了,要顧慮的事情多了,要顧慮生計。他們的身份不一樣的時候,還會不會繼續出來?未必會。我自己還是抱有希望的,我是真的很喜歡香港。但是,我是看到很多人放棄了,變得很現實。很多人會覺得中央是永遠不會給你一個真正民主的方案。在某種程度上我也認同,但這是不是代表我們可以坐以待斃,完全什麼都不做,我覺得不是。
G:1997年回歸前後也有一陣移民潮。那時候的移民是因為不知道回歸後會怎樣,現在的移民潮,可能是像你說的,是因為知道,知道這個城市沒有什麼希望了。那你這一代的人呢?是不是放棄了?
M:還是有很多人是對政治很冷感的,像我這樣熱血的也有,親中的也有但是不多。還有就是很多香港人是先考慮「錢」,未必會考慮政治立場。他們覺得只要能賺到錢就可以了,特別是讀商科的人,不會考慮社會考慮政治,會先考慮錢。這個我可以理解。我也沒辦法保證我一輩子都保持我現在的立場,可能將來我也要面對現實,可能我的立場也會變。我的舅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年輕的時候像我一樣很熱血,回歸之後他也是一個民主派人士,現在他靠炒房地產賺錢,他的立場開始變了,因為如果不是大陸人我們的樓價也不會那麼高。他也有跟我說,我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樣,捍衛民主自由,但現在到這個年紀,四十多歲,要面對現實了,生計要緊,你可能會選擇放棄當初的立場。
G:那他有沒有勸你不要那麼熱血?
M:這個反而沒有。他倒是覺得這是年輕人應該要做的事情,他不會因為自己換了立場而強迫我換立場。但他也說你今天不能保證你將來三四十的時候立場會不會改變。
G:那你家人支持你做這些嗎?
M:支持,他們是很堅定的民主派人士。我也覺得很幸運。我認識一些朋友,他可能是民主派,但是他的父母不是,可能是比較親中,會吵架。我全家的立場都很一致。
(採訪結束)
在採訪前我對Michael說,我希望你可以放開來說,表達你真實的觀點就好。他果然放得很開。他的一些觀點可能大部分大陸人都不會認同,甚至聽到某些觀點會很不舒服。但這些讓你不舒服的地方,正是兩地想法差異所在。如果都固執己見而不聽對方的觀點,那就無法理解和溝通。Michael也有他的盲點,但我相信他很願意傾聽各方的意見,就像他說的,他希望知道大陸的年輕人是怎麼想的,只要是有理有據。
第二部分:北京人談香港
來源:微思客 WeThin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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