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不長 二十年不短
(題記:本文經三土授權,現予以轉載,以表萬分謝意。此文濃縮了那麼多大時代背景下的個人經歷,於浮花浪蕊中回望過去的身影,那是縱橫交錯的歲月。縱然它已在光陰中凋零,卻有我們一生最真切的記憶。)
二十年前這天淩晨,父母、妹妹全起身了,我要去的地方,他們都沒去過。泣別。濃霧,坐在車上,眼前全是朦的,車大燈射出的光全讓霧吞了,一手臂距離,濃霧就那麼牆立著,車似寸行。
捏著機票的我,焦急不已,我拿的是入港「單程證」。
活到現在,再沒碰見過這樣的濃霧。
港英之尾的一天,我過了羅湖,從港英入境處得到一個香港拼音的名字,一個全新的我,以這個同字不同音的新名行走江湖。
香港地界,街頭釋放WXZ,WJS的標語入眼而來,日後搞清了他們是誰。
印象最深,觸動最深的一單新聞是臺灣許佑生的同性婚禮,兩個男人的婚姻。
那是1996年的晚秋。
二十年前,新華社還在跑馬地,老鄧去世,我和朋友跑去掬躬,悼念冊上簽個名,說的是沒他,我們還嫁不到香港。沒趕得上啟德機場搭飛機,可最後和飛過九龍城起落啟德的飛機照過相。
七一前後,大雨傾盆,看查理斯王子筆直地站在雨中,看女王士兵降下大英的國旗,疊得整整齊齊。
後來看到何偉的《江城》,六三o那晚,他和他的中國涪陵的學生也看著香江的傾盆大雨。何偉寫道:「當國家主席江澤民出現時,學生們大聲喝采。他們嘲笑查理斯王子,嘲笑穿著蘇格裙自講臺行經而過的蘇格蘭持旗士兵。時鐘敲十二點,紅旗升起,樂隊演奏中國國歌,學生們尖叫了,慶祝聲響徹教學大樓」。何偉不動聲色的結尾:「午夜過後……回公寓途中,我抄近路穿過球場,那裡有幾對學生情侶正以自己的方式慶祝這個事件,他們利用夜色,在陰暗處親熱。」
六月三o晚,在大雨中坐同事順風車回家的我,路經油麻地,沒來由的只想下車吃一碗熱喳咋。香港幾年,我只是香江過客。
二樓(泛指)書店,奶茶,郊野公園是我的香港至愛。
在二樓書店打過書釘,在港第一年春節,旺角街頭電話中給父母拜過年,掛著淚痕,在洪葉書店看了一下午書,抵擋無處置放的思親之情尖沙咀商務書店,返工後趕著去晚上的讀書會,得益、得意。
電影導演舒淇,在灣仔開過書店,有晚的嘉賓是張艾嘉,聽張艾嘉臺灣國語的恬恬而談,有軌電車在樓下叮叮駛過。
在城大聽過高行健,王蒙的公開課,還有鄭培凱教授中國文化中心(ChineseCivilizationCentre)的校外公開課。
在嶺大聽過白先勇提起餘光中:「今夜的天空很希臘」,張愛玲研討會也去聽講,提問過。那天正趕上上海寶貝衛慧在灣仔一間書店開賣她的《上海寶貝》。
在荃灣劇院看過孫道臨,姚錫娟,劉廣寧的普通話朗誦表演,孫先生一出口:「生存還是死亡,」就是滿堂彩。
在葵湧劇院,趕場于魁智的將相和,借東風,居然碰見趙姓富豪和他當時的小女友,到底是上海灘去港的大戶人家。當年梅蘭芳,周信芳在趙家上海大宅唱過堂會也不一定,趙姓富豪聽得懂「西皮」、「二黃」,可其紅旗下的蛋的小女友勿來哂,半場不到,他們就走了。
2000年,在港人氣還無的馮小剛借葵湧劇院舉辦《一聲歎息》首映及映後座談會,那之前《人間四月天》正火,我提問「馮導,為什麼現在中國男人連徐志摩當年的勇氣都沒有了呢?」馮的回答自是答非所問,以後知道馮與徐的歎息真人版。一聲。
尖沙咀文化中心有次舉辦中國戲劇節,打出的廣告是請了浩亮,滿心期待的去趕場,來的只是劉長瑜,高玉倩。多少年後,看著兒時只在銀幕上看見過的李鐵梅,李奶奶,百般滋味。
也帶著媽咪在這看新版越劇《紅樓夢》,媽咪喜極。
又有自己一個人連著兩晚追看白先勇青春版崑曲《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尖沙咀海邊惆悵,舊夢如煙。
香港號稱水泥森林,可遍佈城市中的郊野公園是健行者享受的聖地,約上三五好友行山,是美事。
奶茶,離港後,茲茲念念的就是這一口。在茶餐廳坐低,叫杯熱奶茶(走糖),一口下去,順滑爽貼。唔,嗯,獨沽這一港味。
淺水灣露臺餐廳,望著南中國海,愛玲女士當年又坐在哪一角落呢?
這感官之歡,每每回港,就去回味回甘。
而香港的精神之暖,展現在普通港人身上。
有一陣,莫名的心口痛,前胸痛到後背,自己屬於血管特細之例。從小到大,每次抽血,少有一針紮中的,每每針頭在皮下都要運作一番。去急診,幾次看同一靚仔醫生,兩三次都需抽血化驗,靚仔醫生再次抽血時,輕聲一句「不好意思,又令你受痛」。那一刻,莫名的心口痛即刻輕退了許多,真的難忘。
那年從澳洲回去辦永久身份證,入境處的阿sir得知我的機票所限時間後,在條例允許的範圍內加急辦理,我得以拿到證件,安心上機。
深水埗街頭,香港的古惑仔們,也會拾起紙皮交給拾荒的老婦,講聲「阿婆,夜了,回家啦」。
每週末的香港街頭,有不少小朋友在「賣旗」(為慈善捐款的一種形式,捐錢到小朋友所持錢箱,小朋友給你一張小小貼紙,其他小朋友看到你的貼紙,就不會來相擾)。有母親陪著孩子「賣旗」的,有父親帶著孩子買旗,香港的行善之心就這樣從小養成。每次無線電視的東華三院慈善捐款,更是TVB全港都參與的重頭節目。每年的毅行者慈善捐款,身邊的港人,多是一家老小全程參與。
全程看到華東水災98年香港捐款,那種經歷是去港之前完全沒有經歷過的。那是如假包換的血濃於水。今天,所有指斥香港的內地文章中,對港人多年不斷的捐助內地,沒有誰提起過一句。
多少年後,有認識的朋友去港後,有言「他們真不把自己當中國人」。我回答:「你管他當不當中國人,香港人把你當人就行,你在香港倒在地上,不會沒人理你。」
初到港時,寫給朋友的信,我說:「真要去到外國,我是異類中的異類,而去到香港,我是同類中的異類。」我這個「異類」,初初和香港同事雞同鴨講,鸚鵡學舌地說著唔鹹唔淡的「鳥語」。午餐時間,爭起香港的水、香港的菜,便是一口一個我們給你們,你們如何。等到了Huang傘時,香港外的人再說香港時,我是我香港人式的回答。
參差百態,相依並存。開埠至令,這就是香港。茶餐廳就是香港的寫照,奶茶有,咖啡有,三明治有,魚蛋面有,百年就這樣走過。他大人不明白,怎就不明白:凡存在的皆可不同,怎一定要削足適履。
很遺憾,如果可以早些來港,一定去九龍城寨探下險,那是清治留存的活標本。之後只能在亦舒的小說中,周星馳的《功夫》電影中一窺城寨風情。
到香港時,最初工作是在調景嶺山上,上去時,原有寮屋己清拆,這是香港一片獨特的土地。平日該區從碼頭到民居,以至學校長年都掛滿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旗海飄揚的密度比臺灣社區看得到的還要多,當時的調景嶺亦有小臺灣之稱。
九七前城寨,寮屋,青天白日調景嶺定格在歷史的夾層中,有心人去翻看,百年掠影,浮光迭現。
最後五分鐘,過了安檢,沖去登機。奇怪的是,那天的大霧只在路上拌腿阻路,機場的飛機正點起飛了……家人迎來的時候,南中國的陽光大刺刺地照下來。手持著「單程證」,跨過羅湖,不同於出生國公安的港英入境處的阿sir遞過蓋過章的證件,我的身份自此不同了。入境處的工作人員給了一個香港拼音的名字後,還遞上一本小冊子「入「香」隨俗」,劈頭蓋臉的先告訴索賄受賄皆是犯法。
不能想像張愛玲當年跨過這一座橋的心境,但是知道她跨過了這座橋,還再走遠。張愛玲寫香港《傳奇》的話:「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牆立般的濃霧阻不了我來港,來港後洗換掉裡外,我再走遠,我只是香江的過客。
回望時,
五十年不長,
二十年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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