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為何投湖自殺?
「他是10年『文革』裡中國作家捨身殉難的第一人。」老舍的骨灰盒中裝著哪兩樣東西?老舍「文革」期間投湖自盡,和屈原的死亡方式比較接近。據說他跳的是積水潭(又有人說是德勝門外的太平湖,看來太平湖並不太平),我每路過積水潭,總要想起老捨。又據說老捨屍體火化後,其家屬胡滌青收到的骨灰盒中沒有骨灰,只有一副眼鏡和一支鋼筆。這都是一些辛酸的傳說。巴金曾經對方殷等說過「老捨死去,使我們活著的人慚愧」以及「我們不能保護一個老捨,怎樣向後人交代」之類的肺腑之言。「老捨同志是中國知識分子最好的典型,沒有能挽救他,我的確感到慚愧,也替我們那一代人感到慚愧。但我們是不是從這位偉大作家的慘死中找到什麼教訓?他的骨灰雖然不知道給拋撒到了什麼地方,可是他的著作流傳全世界,通過他的口叫出來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聲請大家側耳傾聽吧:『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請多一點關心他們吧,請多一點愛他們吧,不要挨到太遲了的時候……」巴金在悼文中總結老捨——「他把最美好的東西留下來了」。縱然如此,老捨之死是北京城的損失,又是一代人的損失。或者說,是20世紀中國文化的一大損失。我曾獲首屆老捨文學獎散文獎,我把老捨茶館當作鬧市中設立的老捨的紀念館,紀念一位仍然在北京城的記憶中活著的死者! 老舍為何投湖自殺? 洪燭偌大的北京,只有一個老捨!說起老捨,就不能不聯想到北京。同樣,說起北京的現代文學抑或京味文化,就無法迴避老捨。老捨給20世紀上半葉的北京創造了平民的神話。他那一系列描寫社會底層市井生活的作品最充沛地體現了老北京的精神。從文學史的角度來看,老捨是當之無愧的現代大師;但是他一生的視線與筆觸,都平等地凝聚於20世紀北京城裡的小人物以及小市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並無屈尊或居高臨下的傾向。老捨的偉大之處正在於此,他以塑造小人物而成為大師。從趙子曰、老張、二馬到駱駝祥子與虎妞,從早年茶館的顧客到後期龍鬚溝的居民……老舍彷彿向來就不曾躲進書房或離開北京城,他自始至終都與筆下的人物生活在一起,他的藝術生命是在身臨其境地重複這些人物的命運中度過並獲得延續的。老舍已經死了,但翻開他的小說,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至今仍在紙上呼吸,堪稱典型的性格魅力仍在和讀者的啼笑姻緣中得以遺傳或擴散。在現實中我跟許多地道的北京人交往,他們那獨特的思路、幽默的談吐乃至豐富得近乎戲劇的表情,都令我下意識地懷疑塗抹有老捨式的文學色彩。而80年代脫穎而出的本地作家王朔,以詼諧的文風再度贏得全國讀者的喜愛,他同樣以老捨之後的京味小說代表自命。老捨的傳人,老捨精神上的傳人從來就不曾斷絕。我不禁猜測:是北京人造就了老捨,還是老捨在影響著北京人?不管怎麼說,老捨與北京城同在,與北京人同在,他的作品給老北京的精神樹立了一塊樸素的文學紀念碑……何謂老北京的精神?林語堂是這樣解釋的:「所有古老的城市都是經歷若干世紀成長演變的產物。它們飽經戰爭的創傷,蘊含歷史的積澱痕跡。它們是已逝的人們夢想的見證……一個城市絕不是某個人的創造。多少代人通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創造成就給這個城市留下寶貴遺產,並把自己的性格融於整個城市。朝代興替,江山易主,可北京老百姓的生活依然如故……城市永生,而他們的人生歲月轉瞬即逝。可見任何城市都要比一時主宰它的人偉大。」真正的老北京精神實際上是一種平民精神,雖然北京自古即是產生貴族、造就帝王將相的地方,但浮華的貴族文化是易朽的,只有百姓生活中歸納的樸素的真理才能達到不朽的境界。老捨的作品,正是努力為已逝的人們的夢想提供佐證,毫無疑問也為北京這座歷史名城留下了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它固執地證明著一個時代以及那個時代裡平凡而偉大的人們。這座城市的性格,就是這些人們性格的組合。再尊貴的城市史詩,從某個方面來說,都應驗著所有市民性格的萬花筒,以及彼此衝撞、融合的結果。老捨深諳此道,所以他從解剖市民性格著手,舉重若輕地給北京城獻上一首平民化的史詩、個性化的史詩……這自然與他的身世有關。老捨遺著《正紅旗下》等於是一部沒落的家族史與哀婉的自傳,追述了八旗子弟在京城衰敗、沉淪的過程。老捨於光緒二十四年出生在西城護國寺附近的小羊圈衚衕,相當於貧民窟,「一個頂小頂小的衚衕裡……一個很不體面的小院。」他的家族屬於滿洲正紅旗,其時已由入關時的特權階級淪落為「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貧苦階層。老捨出生時即是貧民之子,無緣再享受祖輩的榮耀。據老捨自述:「我們住的小衚衕,連轎車也進不來,一向不見經傳。那裡的住戶都是赤貧的勞動人民,最貴重的東西不過是張大媽的結婚戒指(也許是白銅的),或李二嫂的一根根頭簪。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的小衚衕裡……夏天佐飯的菜往往是鹽拌小蔥,冬天是醃白菜幫子,放點辣椒油。還有比我們更苦的,他們經常以酸豆汁度日。它是最便宜的東西,一兩個銅板可以買很多。把所能找到的一點米或菜葉子摻在裡面,熬成稀粥,全家分而食之。」他的這番「憶苦思甜」生怕聽眾誤以為天方夜譚,趕緊又強調:「從舊社會過來的賣苦力的朋友都能證明,我說的一點不假!」梁實秋聽完是這樣評價的:「老捨就是在這樣的破落大雜院裡長大的,其成分可以說是十分『普羅』的了。惟其因為他生長於貧苦之家,所以他才真正知道什麼才叫做貧苦:也正因為他親自體驗了貧苦生活,所以他才能寫出像《駱駝祥子》那樣的小說……老捨從來不諱言其幼時之窮,時常在文章裡敘說他小時候的苦況,但是他不但沒有抱怨的意思,而且也從不『以貧驕人』。貧非罪,但是貧卻是人的社會的病態。所以老捨的為人與作品充滿對窮人的同情,希望窮人的生活能夠改善……這是他的寬厚處,激烈剛腸,但是有他的分寸。」梁實秋對老捨的印象——「我只知道他有一個悲天憫人的同情窮人的態度,他基本上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大意指老捨的作品是無黨派的,非政治的,純粹從人性的角度表現窮人的疾苦。我認為老捨更是個徹底的人道主義者,他將心比心地刻畫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命運,甚至在心理上認為自己也是其中之,做個窮人的作家也是需要勇氣的。在我們以前概念化的認識中,總習慣於把窮人的作家稱為無產階級作家,譬如高爾基對大革命前夕俄羅斯勞動人民所承受苦難的描述。但對於老捨而言,窮人的涵義或許更為人性化一些。在他的感覺中存在著一個平民主義的北京,與貴族化的北京分庭抗禮。老捨是屬於北京的平民主義作家,他畢生都執著於挖掘這座古老城市的平民精神。在形式上,他藉助於運用嫻熟的北平土語,以通俗的風采登台亮相,給道貌岸然的中國文壇注入了來自民間的魅力,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京味。「老捨的小說規模大,用意深,有新文藝的氣象,但是保存了不少的相聲味道。土話在文學裡有其特殊的地位,於形容特殊人物時以土話表達他的談吐,特別容易顯示其個性,在對話中使用土話已成為廣泛使用的技巧,不過老捨的小說是從頭到尾成本大套的使用土語,這就不尋常了。以土話寫小說,不只是白話文學了。因為白話和土話還是有距離的。」梁實秋認為老捨的小說之所以活靈活現、虎虎有生氣,在於他自身的性格已凝注於其中,「我是北平人,特別欣賞他的小說,讀他的文字如見其人,一個規規矩矩的和和氣氣的而又窩窩囊囊的北平旗人。」老捨的小說頗受市民讀者歡迎自不待言,在文人群落中也曾風行一時,幾乎沒有誰不叫好的,除了胡適。我惟獨只聽說過胡適對老捨的作品評價不高,認為老捨的幽默有勉強造作之嫌。這恐怕跟他對北京的市民生活的看法有關。我以為凡是對北京這座城市有感情的,凡是對老北京的民俗沒有牴觸情緒與距離感的,都會愛上老捨的小說。因為老捨的作品本身,就藉助人物之口以及人物命運,隱隱約約包含著對這座城市的一種說不清的又確實是由衷的熱愛。我曾經聆聽北京電視台為紀念老捨而配樂朗誦他的散文《想北平》(估計是老捨於抗戰後應美國國務院之邀赴美遊歷時所寫),可真是一詠三歎,情真意切。當畫面上依次出現老式的衚衕、人力車、城門樓子以及四合院馴養的鴿群,我彷彿感知到一位老人的靈魂在北京城的上空呢喃著:想北平、想北平,我實在是想北平啊……這是一般的文人騷客、凡夫俗子所無法想像、無法比擬的一份博大的愛情。老捨本姓舒。他給自己取了這樣一個通俗的筆名。他實在是太想念北平了,於1950年又從美國返回北京(當時已是新中國的首都)。「文革」期間投湖自盡,和屈原的死亡方式比較接近。據說他跳的是積水潭(又有人說是德勝門外的太平湖,看來太平湖並不太平),我每路過積水潭,總要想起老捨。又據說老捨屍體火化後,其家屬胡滌青收到的骨灰盒中沒有骨灰,只有一副眼鏡和一支鋼筆。這都是一些辛酸的傳說。總而言之老捨走了,卻把他的筆名貢獻給了他所熱愛的這座城市。老捨這個名字永遠是屬於北京的。我在一篇寫茶道的文章中由周作人的苦茶庵提到老捨的茶館。這實際上比較了北京城裡兩種文人的人生。周作人的苦茶庵,怕只在知識階層有所流傳,而說起老捨的茶館,國人幾乎無不知曉。那已是一座超現實的茶館(由商業領域而進入審美範疇),雲集清末民初時期的三教九流:提籠遛鳥、游手好閒的遺老遺少,說書賣藝的江湖浪人,小曲好唱口難開的天涯歌女乃至歇腳打尖的人力車伕……都能在其中尋找到自己的席位。茶館本身已成為舊時代的一部百科全書。紙上的茶館,因網羅了栩栩如生的舊中國眾生相而風吹不倒。士大夫階層顧影自憐的苦茶庵是個人主義的,而老捨筆下平民化的北京茶館則棄雅就俗、返樸歸真,大俗造就了大雅,正如小人物反倒奠定了大師。老捨使北平的茶館出名了,老捨也成了老捨。北京人為擁有老捨而驕傲,就像巴黎的回顧展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他們都分別給自己所置身的城市奉獻了一部平民主義的史詩。老捨生前肯定沒開過茶館,沒當過掌櫃。即使作為順客,也一定謙遜樸實、平易近人。但在他死後,正陽門一帶,確實有一座摹仿老字號的老捨茶館平地而起,吸引外地遊客慕名而來。據說裡面也參照舊式格局安排有位二胡的、唱京戲或說書的,但店面裝修得過於豪華,連招牌都燙金的,我上下班騎車,總過其門而不入。我是怕自己失望。燙金的「老捨」肯定不是正宗。高消費的茶館只會觸傷平民敏感的自尊。況且我們的大師從來就不曾祈望如此的虛榮。那裡面肯定沒5分錢一碗的大碗茶賣了。那裡面更找不到駱駝祥子的影子了。老捨寂寞的時候,會步行來這裡喝茶嗎?他會感到熟悉還是陌生?後來我學會安慰自己:忽略它濃厚的商業色彩吧,我把它當作鬧市中設立的老捨的紀念館,紀念一位仍然在北京城的記憶中活著的死者!巴金在悼念文章中以「不朽」一詞形容這位死者的《茶館》:「今年上半年我又看了一次《茶館》的演出,太好了!作者那樣熟悉舊社會,那樣熟悉舊北京人。這是真實的生活。短短兩三個鐘頭裡,我重溫了五十年的舊夢。在戲快要閉幕的時候,那三個老頭兒(王老闆、常四爺和秦二爺)在一起最後一次話舊,含著眼淚打哈哈,給自己預備下點紙錢,祭奠祭奠自己。我一直流著淚水,好些年沒有看到這樣的好戲了。這難道僅僅是在為舊社會唱輓歌嗎?我覺得有人拿著掃帚在清除我心靈中的垃圾。坦率地說,我們誰的心靈中沒有封建的塵埃呢?」這是一位大師對另一位大師的評價。我甚至猜測:巴金是否由劇情中人物預備紙錢、祭奠自己的獨白聯想到劇作家本人,老捨藉助人物之口預言性地為自己提前唱出了一曲無意識的輓歌?「我出了劇場腦子裡還印著常四爺的一句話:『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呢?』完全沒有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追逐我。我聽見老捨同聲的聲音,是他在發問。這是他的遺言。我怎麼回答呢?」巴金曾經對方殷等說過「老捨死去,使我們活著的人慚愧」以及「我們不能保護一個老捨,怎樣向後人交代」之類的肺腑之言。「老捨同志是中國知識分子最好的典型,沒有能挽救他,我的確感到慚愧,也替我們那一代人感到慚愧。但我們是不是從這位偉大作家的慘死中找到什麼教訓?他的骨灰雖然不知道給拋撒到了什麼地方,可是他的著作流傳全世界,通過他的口叫出來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聲請大家側耳傾聽吧:『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請多一點關心他們吧,請多一點愛他們吧,不要挨到太遲了的時候……」巴金在悼文中總結老捨——「他把最美好的東西留下來了」。縱然如此,老捨之死是北京城的損失,又是一代人的損失。或者說,是20世紀中國文化的一大損失。距老捨之死已有幾十年了,我(代表北京城裡的一代年輕文人)以文字追懷幾十年前一位偉大的死者,權當新世紀一次冗長的默哀吧!這樣的工作不只我一個人在做。另一位我不相識的同志宋炳輝所採取的紀念方式,是把水上勉、井上靖以及冰心、胡風等諸多中外文化名人回憶老捨的文章編選為一冊《老捨印象》,並在序言中傾述:「老捨之死是觸目驚心的。但令人驚悚的還不僅因為他是10年『文革』裡中國作家捨身殉難的第一人,也不只由於他在受辱於盛名之下而作出的毅然抉擇,甚至不在於他的死會令人驚異於其和屈原投江的一幕的何其相似。與2200多年前的屈原之死相比,老捨的縱身一躍與我們近在咫尺……」如果這種聯繫不算牽強附會的話,那麼我作為一個在老捨死後才出生的遲到的忠實讀者,則要沉痛地詠歎:太平湖、太平湖,不僅僅是一位叫老捨的文人的葬身之地,也是北京歷史中的汩羅江,它離我寫作的寓所只有10公里,它離今夜只有43年……但同樣有一點是令人欣慰的:老捨的靈魂從來就不曾離開過他所熱愛的北京,老捨的藝術生命是不死的,他所呼吸著的那個博大而永恆的時空,離我們乃至離後人,都只有一紙之隔。老捨之死固然是北京城的一大損失,但老捨同樣是北京城永遠的驕傲。他以自己的母語濃縮、定格了北京城一段歷史、一個時代,作為一份厚禮饋贈給在這座城市生活過並且還在生活的人民。他是最純粹、最徹底的人民的作家。同樣,這也要感謝北京,北京給20世紀的中國貢獻了一位平民化的大師。老捨的作品不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老捨沒死。老捨不死!就身份而言,老捨區別於同時期大多數作家之處,在於他是滿族人(或稱北平旗人)。寧恩承先生歸納過:「如果作家可以按民族分類,300年中滿洲人有三位傑出的小說作家,可稱為滿洲三傑。第一個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第二個是《鏡花緣》的作者李汝珍,第三個當推老捨。這三個人都是北京滿洲人。第二相同之點是三傑全為窮愁所困。」他指出曹雪匠在被抄家之前至少還有過一段富裕艷麗的少年時代,所以才做得出紅樓之夢,有其記憶方有其夢想?李汝珍和老捨則始終掙扎於貧困,因而三人的題材有別:「曹雪芹寫言情小說,李汝珍寫諷世小說。老捨的題材是窮苦大眾,不寫女人。」這或許恰好概括了大清王朝由繁華到腐敗直至沒落的完整夢境,老捨描述清末民初市井人物的尷尬已帶有總結的性質。可以說他出生於正紅旗下即開始體驗到夢的破碎與現實的步步緊逼,他本人的心態或文筆俱是在對貧困衰敗的窮於應付中變得尖刻犀利的。此情此景,非本世紀初的北平旗人不能體會其酸甜苦辣。「因為從小兒就窮,生活在窮苦人群之中,北京的大雜院、洋車伕、趕驢腳的、拉駱駝的,全是他的朋友,他都有深刻的瞭解。天橋說相聲的、唱大鼓書的、耍狗熊的、賣狗皮膏藥的,他均極熟悉。這群人是他寫小說的資本。」曹雪匠雖然晚景淒涼,畢竟是落難公子,有舊夢重溫;直輪到老捨,才終於洋溢出江湖的氣息。太虛幻境終究被現實主義所代替。寧恩承形容老捨時只用過一個有華麗遺風的比喻,倒也別出心裁:「老捨的文學很像年輕的旗人貴婦,天然的腳不纏足……老捨的小說不用文言,不用詩句,不用典故,不用文白加雜的句子,不受纏足的限制。天然的旗裝是他獨樹一幟的創造。」跟貴族傾向的《紅樓夢》相比,老捨已徹底的平民化,榮華洗盡,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返璞歸真的文風簡直令讀者想像得出百姓炕頭上供奉的窩窩頭的滋味,也堪稱平民樸素的道理。這也是我們的歷史、我們的生活對老捨念念不忘的原因。「老捨屬於北京,就像沈從文屬於湘西一樣……老捨很典型地體現了老北京文化的特點,是語言的,也是道德的、行為的。因為他和他的作品,因為他的悲劇命運,使得後人對老北京的解說,有了一個他人難以取代的印象。」這是李輝的觀點。有一次在東四聚會,我向李輝表達了對他所寫《消失了的太平湖》一文的讚歎,因為他把握住了理解老捨的核心:「不管旅居到世界什麼地方,真正在老捨心中佔據首要位置的從來就是北京,他的所有創作中,最為成功的自然也是以老北京為背景的作品。」老捨實際上是最容易獲得理解的作家,只要你把握住他對北京這座城市的感情。我同意李輝的觀點。我想,老捨若仍然生活在這座城市裡,對此也不會加以否認。他這種與其生命同在的感情是無法向自己乃至別人掩飾的,簡直是赤子之情:「我生在北平,那裡人、事、風景、味道,和賣酸梅湯、杏仁茶的吆喝的聲音,我全熟悉。一閉眼我的北平就完整的,像一張彩色鮮明的圖畫浮立在我的心中。我敢大膽地描畫它。它是條清溪,我每一探手,就摸上條活潑潑的魚兒來……」這種感情是博大的,但又能細微到貫徹於街頭小販的吆喝之中,這並不影響老捨在讀者心目中的偉大。恰恰相反,諸如此類的細節正是老捨之所以偉大的源泉。即使憑借個人的體驗,他也挽留了一座如此重要的城市的一段如此重要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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