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鏡錄》略講(南懷瑾)(7)
一個名相很難!禪宗祖師有一句話:「一句合頭語,千古系驢橛」,一個人如果說一句很對頭的話,建立一個宗旨,完了!「千古系驢橛」,等於搭一個石椿子或木椿子。過去農業社會長途旅行,騎馬或騎驢,途中休息,怕馬跑掉,就搭個石椿或木椿拴馬,從此以後,凡是經過此處休息的人,就把馬拴在椿子上。所以,建立一個東西後,大家的觀念就向那裡頭抓。等於剛才講佛法談空,大家學佛打坐拚命找空,這在理論上多冤枉!問他:「幹什麼打坐?」「想證空性。」「那你坐在這裡幹嘛?」「求空啊!」聰明人只好對他笑一笑!這不是背道而馳嗎?空就是空,用那麼大一個力量去找一個空,結果坐了半天都不空。中觀的道理也是一樣。
緣非緣 物非物
中觀論偈云:無物從緣起,無物從緣滅,起唯諸緣起,滅唯諸緣滅。故知萬法既不從緣生,亦不非緣生。
這些邏輯觀念真要命!據我幾十年經驗,中國人的個性對這種用邏輯方法說明的論述,不大歡迎,因為太費腦筋。如唯識、法相不容易發達,而《金剛經》、《阿彌陀經》因簡單明了,很容易流傳。
「無物從緣起,無物從緣滅」,佛經講形而下的世界萬有的現象,皆是因緣和合而來。象我們聚在這裡也是緣起,因為諸位都是緣,很多緣湊攏,我也湊這個緣上來吹牛。換句話說,你們想找一個人亂吹,象我這樣肯吹的這個緣也很難啊!必須要有我這個緣,大家蜞在一塊聽我吹,這都是緣起。一幢房子的建築,鋼筋、水泥、砂子、木料、木工,統統是緣起和合。佛法不承認有一個萬物之主,世界上沒有一個主宰,萬物皆是因緣所生。但這個因緣怎麼來?不是自然來。如果自然來的話,泥土裡自然生出稻穀,穀子自然裂開跳進我們嘴巴,這是不可能的。必須把米磨去糠,合水、火、電鍋而煮成飯。所以,沒有一個東西不是因緣生。
佛法講一切都是因緣,但是到了《中論》,他叫我們進一步認識,不但沒有主宰,不是自然來,連「緣生」這個道理也是方便,沒有一樣東西真的從緣生。比如十個指頭是十個因,十指合併是一個形狀;八指合併又是一個形狀,這個形狀是從因緣來,但是只要變動一個因緣,隨時沒有,一因緣湊攏的東西,非散、非變去不可,從生滅中,我們了解「無物從緣起」,那麼你說沒有了嗎?沒有不是唯物論的沒有,它又有因緣所生的假象。
「起唯諸緣起」,一切萬有生起是靠因緣湊合而生。
「滅唯諸緣滅」,一個物質構成後,也不大容易滅,要一切的緣都散掉才滅,不是一下子就完了。茶杯因各種因緣物質而製成,摔破後完整的杯形雖沒有,玻璃碴子還存在,從破玻璃渣磨成粉,變成竊,還要經過許多階段,等一切緣散盡了才滅掉,這個道理很清楚。
「故知萬法既不從緣生,亦不非緣生。」有一年打七,提到《楞嚴經》「本非因緣非自然性」,既非因緣也非自然,有幾位大居士,年齡老大、資歷也久一點,所謂老大就是老化。當然,他們對我客氣,當面不講,背後說我講錯了,「既非因緣又非自然」那是什麼東西?人家問我,我也忙,懶得理,錯了就錯了,反正我一天到晚說錯話,已經把它說錯了嘛!沒有關係,說錯就好了嘛!後來這位問的同學緊跟著屁股後面轉,我說你怎麼那麼笨?自己不去找《楞嚴經》看看,又不是我講的,「本非因緣非自然性」,我說錯了,佛也說錯了?!
誰知道佛有時講因緣所生,為什麼在這些經典上,又把因緣的理論推翻了?因為講因緣所生,是指現象界而言,形而下萬有的存在與生滅都是緣生緣滅。形而上的本體,不是因緣能生,也不是因緣能滅,所以叫「不生不滅」。所以說「本非因緣非自然性」,很自然的道理。可是這些老大,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教育上很痛苦。孟子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我說人生有三苦,得天下笨才而教育之,一苦也。
龜跡能卜空有迷
萬法既不從緣生,不是因緣能生萬法,這句話已經令人摸不著頭腦,跟著又說「亦不非緣生」。佛經的說法,能建能離,建立一個東西,馬上就掃掉,所以禪宗有一個比方:「靈龜掃跡」。通靈的烏龜在地上爬,爬過的地方留下印子,烏龜尾巴立即把印子掃掉,使你找不到。等於高明的小偷戴上手套、套上塑膠襪,偷完東西後,連手印都不留。
因緣不能生法,如果因緣能生法,生出應該永遠存在,但是生出馬上就不存在,所以說「既不從緣生」,說了「既不從緣生」,馬上又說不對,「亦不非緣生」,也不能說不是緣生,也是緣生,即生即滅,即滅即生,不知講些什麼?其實已經把形而上的道理講得很清楚了。
那麼,永明壽禪師已經引用了兩段經文,一段是《大智度論》,一段是《中觀論》的偈,說明生滅與不生滅的理由,還沒有說完。
「又不空亦不生,空亦不生。」
諸位做功夫,求證佛法的人更要注意了!永明壽禪師告訴我們「不空亦不生」,真正的形而上、至性的本體不是空。那麼,不是空就是有嗎?也不是有。「生而不生」、「空而不空」、「有而非有」。有,不是世俗的有一個東西。有,硬是有,大家看到有;我說現在這裡有一枝筆,大家看到沒有筆,可是在觀念里有,這個觀念是空的。所以不空也不生。雖然生出萬有,生而不生等於沒有生。
第二句話更要注意!「空亦不生」,如果有一個空的存在,生出一個空來,那不對的。學佛修道的人,打坐修了半天,「唔!今天很有進步,坐到空了。」那應該說:「恭喜你,你象生小孩生出一個空了。」你看這不是犯了錯誤!既然空,怎麼還有個境界?空也不生,連空也沒有,空也空。
第四十三章 身是泡沫心同海
何者?若一切法是不空者,即無有生,以無自性空故,方能隨緣成諸幻有;若一切法是空者,亦無有生,以無自體故,無有生相,既無有生,亦無有滅。
要解釋這些理論很麻煩,這些理論都是高度的邏輯思考論辯,透過智慧的正思惟,了解本體的道理,真正了解透徹、明心見性了,就見道了,不是眼睛見到,而是心眼開明、豁然開朗。因為理就是事,事也就是功夫。換言之,理就是學問;學問就是功夫,功夫也就是學問。
現在繼續申訴理由。「何者」,什麼理由?
「若一切法是不空者,即無有生」,一個實在的東西就不能化生其它的東西,由於它是空靈的,不是死的,所以能化生一切。
「以無自性空故」,因為任何東西都無自性,這句話是嚴重的問題。唯識學經常提到「無自性」,一般研究佛學的就搞錯了!認為禪宗或其它般若經典,講「自性」都是錯的。佛經講「無自性」,怎麼又有一個「自性」呢?這是中國文字古代翻譯辭彙不夠的毛病。「無自性」是說一切法沒有自己永恆存在的性能或性質。譬如毛巾無自性,它是由於因緣而生,當毛巾製成成品那一天,就是毀壞的開始,毛巾沒有固定的自性,不可能在幾萬億年以後還是毛巾,它一定要變去。所以說一切法本身沒有自性,沒有自己永遠存在的性質。「無自性」指的是這種無自性,與明心見性的「自性」——見性不見性的詞不相干。可是後世許多著作把不相干的關係,一看到「無自性」就扯到「見性」上了!如果要扯的話,光拿一個性字就有得扯呢!此即說明,研究佛學要有絕對智慧的頭腦,而且絕對要注重邏輯推理的清楚。當然,讀佛經更要非常淵博,三藏十二部融通後,還要正思惟、去參透。
空與有的奧秘
所以說:「一切法以無自性空故,方能隨緣成諸幻有」,譬如毛巾因沒有固定的性質,才能隨緣,隨什麼緣?現在有人需要一條帶子救命,找不到帶子,用剪刀把毛巾裁成幾段結成帶子,這條毛巾不叫毛巾,而叫帶子,它隨緣成諸幻有,這條帶子是假借毛巾、剪刀、人工剪接等因緣變化而成。諸法如此,人也如此,為什麼?無有生。當嬰兒一出娘胎「哇」一聲,大家高興地說好,男孩子,實際上好嗎?今天第一天生,換言之,今天就開始死亡,明天死一點,後天又死一點,如果活一百年,剛好死一百歲,最後由有歸到沒有,它無自性,不能永恆存在。
我們這個生命存在,也是隨緣成諸幻有。我們一般人的緣是什麼?每天白米飯、麵包、青菜、蘿蔔、牛肉、豆腐、魚加進去,然後新陳代謝,維繫此生。有些人頭髮變化一點花樣,嘴巴抹點口紅,再換些衣服,幻有成這麼一個人。把外緣一脫,象我,再把皮、肉一剝,就變成白骨,一副骷髏。一切法成諸幻有。
那麼,照上面所說,一切法就空了嗎?本來沒有,何有空來?
「一切法是空者,亦無有生」,空就是空的嘛,永遠不會變出個什麼來!我們到殯儀館天天看到哭哭啼啼地抬進去,再過兩天,婦產科醫院一個一個抱出來。空,就不會再生;卻又再生。「以無自體故,無有生相」,因為它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自體存在,萬有只是一種虛幻的現象而已!所以叫「無有生相」,生而不生,生了以後沒有了!開天闢地到現在,我們講五千年歷史太少了,不曉得幾百萬億年,生了多少人。它不存在。現在生到我們這一代,我們在這裡也在做客人,做了幾十年再見了!不過走得沒那麼痛快,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還捨不得再見,最後哦……幾聲嘆息!拉倒!本來沒有,「無有生相」。
「既無有生,亦無有滅」,一切本來無生,生而不生。所以死亡、滅,也是不滅,生生不已!中國文化從生生不已這一頭看,永遠看到它是生出來的。我常講,只有中國文化從生生不已的立場看生命,它永遠站在婦產科醫院門口看;其他的文化,尤其是宗教性文化,永遠站在殯儀館門口看,可憐啊!悲痛啊!完了啊!站在婦產科門口看,有什麼可憐!又出來一個,男的、女的,忙得很。這兩者所站立場不同,看法兩樣。實際上,從這兩頭看的都落邊見。形而上本體是中觀,既非生又非有,能生能有,反正就是亂忙一氣。那個本來無生也無有,比方象天空一樣,太陽落下叫夜晚,傷心人看到夜色非常悲哀,高興的人看到夜景很美。夜晚與白天,只是兩種不同的現象,與虛空不相干。夜晚是虛空,白天也是虛空。
如論偈雲,果不空不生,果不空不滅,以果不空故,不生亦不滅,果空故不生,果空故不滅,以果是空故,不生亦不滅,但隨心現,畢竟無生。
後世悟道證道的大師著論說,「果」,果位,修行證果難,學佛修行要求證果,得到成果。比如念佛的人,南無阿彌陀佛,後世叫凈土宗,實則念佛包括十方三世諸佛。後世所講凈土宗念阿彌陀佛,現生活著有成果,必須念到一心不亂,念而無念,無念而念。至於死後,起碼要能往生西方,其中階級很多。西方極樂世界九品九生。那麼,生西方就算得果位嗎?也算一個果,蘋果是果、芒果也是果、庵摩羅果也是果,西瓜是果、南瓜是果、冬瓜也是果。真正生到西方極樂世界證果,要八地以上不退轉,甚至阿彌陀佛也是果,最後花開見佛,自己與阿彌陀佛一樣成佛,證得大果。拿凈土宗來講,學佛要求成果,當然做人也求成果,例如讀書求學,畢業拿張文憑,辛苦多年不過一張紙,這個成果叫可惜憐哉!果也是虛空,但是虛空又是真的。果是不生不滅的,證到了不生不滅那個果,你就就了!學佛的目的如此。因為果不空,不是什麼都沒有,它的存在不是那生生滅滅的現象,所以不生也不滅。
「果不空,不生」,反面理論,佛法的果的本身就是空,因為空,所以不生也不滅,所以叫「果空故,不生;果空故,不滅」。
「以果是空故」,因為果本身的體就是空,這個空不是虛空的空,虛空也有形相,眼睛所見太空有形相。佛法所講形而上的空,無形相可得,不生也不滅。講了半天理論,最後怎麼辦?假使現在釋迦牟尼佛在這裡,我們跟他老人家說:老師啊!您說的理我都懂,那您叫我怎麼辦呢?說了半天都是您說的對,四面八方,我怎麼說怎麼不對,都給您駁完了,怎麼求證呢?
業隨心現
「但隨心現,畢竟無生」一切唯心,此即《楞嚴經》佛所提出幾句重要的話。研究科學、哲學或各種宗教的要注意!《楞嚴經》第四卷中間,講物質世界構成與精神世界關聯,也就是心物一元論的地方,有幾句話:
「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佛在《楞嚴經》所說的這幾句話,正好說明「但隨心現,畢竟無生」。這是佛法「唯心」的基本道理。這個「心」不是西方哲學所講唯心的心。西方哲學所翻譯的唯心,是把意識思想的心當成本體的心。佛法「畢竟唯心」,是本體形而上的那個東西。例如《楞嚴經》所言「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比方一個空空洞洞的房間,沒有任何人、物,每個進來的人都有不同的觀念。某人進來說可以放電影,某人進來說可以打跆拳,畫家一進來說可以擺兩張桌子畫畫,我們這一班人說,這地方好,可以打坐,有人說念佛好,各人不同,隨一切眾生的心。同樣一個空間,隨個人觀念、需要不同而有不同作用。等於一塊布,不做抹布做襯衫,頭痛的正好做包頭。一切東西隨眾生的心,這個心講的是現有意識的心,不是本體的心。「應」,感應,就是現代科學的話,電感交流。「知」,知道,每個人知識範圍的力量有多大就有多大。等於方才比方的這個房間,有人進來說太大了,隔成三間就好了,一間當睡房,一間當書房,一間當客廳。有人說太小了,隔兩間就夠用了,我要擺一套什麼東西。每個人心量不同,認識有別,此謂「循業發現」。由於個人心念業力不同,立場不同,觀點就兩樣。你看某人難看得很,有人看卻漂亮極了。到百貨公司一看就懂得佛法,買成衣的人東挑西挑,這一件不好,那一件不好,結果不好的都選走了。「循業發現」。等於鄉下人喜歡拜拜,買豬肉拜豬頭,肉攤最後只剩下一個臭豬頭,我小時候看到這個場面,跟老闆熟,問老闆豬頭賣得出去嗎?他說少爺你不要擔心,等一下就賣出去,我問怎麼呢?他說臭豬頭有爛鼻子的菩薩吃,他聞不到臭味的!哈,我那時聽了好好笑,臭豬頭有爛鼻子的菩薩吃,拿去拜拜,不曉得哪個菩薩的鼻子是爛的?這個道理簡單明了,就是「循業發現」。
所以,有些青年男女同學說不結婚,要修道,我聽了只好笑!這叫沒有碰到冤家,碰到冤家自己都昏了頭,老師在後面叫回來打坐,他說等一等,過二十年再回來,好多朋友跟我講過,我告訴他,好吧,我會等你,因為我想不死慢慢等,這就叫「循業發現」。
大家注意這幾句話:「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在古書莊子只用一句話就把這幾句話的意思表達完了!、
「萬竅怒號」。颱風本身沒有聲音,碰到東西才發出聲音,觸物大則音大,觸物小則音小,風本身無聲。不過有人說曠野有聲音,非也!因曠野有泥沙灰塵,積聚多即發出聲音,真空地帶沒有風當然沒有聲音。所以莊子說「萬竅怒號」,竅即有洞之處,這些聲音從哪裡來?「閑即自取」。大洞接受風力大,聲音大。小洞本身力量小,發出的聲音就小。莊子早悟此理,都是自己的搞的毛病。一切眾生煩惱哪裡來?大家打坐不是要去煩惱嗎?修道打坐最怕妄想煩惱,妄想是你去除得掉的嗎?妄想我給你,你去得掉,佛給你,你也去得掉,任何人給你妄想,你都去得掉,為什麼妄想去不掉?因為你自己找的,自找煩惱,自己給自己去掉,所以統統是「閑即自取」。聽到颱風來嚇死了!彷彿天地發脾氣,哪有個上帝、如來在發脾氣?都是「閑即自取」,此即《楞嚴經》所言「循業發現」,業力全是個人自己所造。
接著他又引用《楞嚴經》。
如首楞嚴經雲,佛言,善男子,我常說言,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諸所緣法,唯心所現,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
這一節很重要!大家想求真正的佛法,《楞嚴經》這一段都說完了!不管你修凈土、密宗、止觀、參禪……都在其內了!佛在這裡講「心物一元」的道理,上面引用了那麼多,現在引用《楞嚴經》。
佛說,善男子,我常常告訴你們「色心諸緣」。「色」是物質,「心」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心。以現代話講,我們這個身體、心理、思想、感情等等作用,以及物質世界的作用,就是「色心諸緣」。
「及心所使」,所使,使者使用,在佛學上也叫心所。由我們意識這個心所使的心。我們思想、知覺、感覺的習慣、習氣,佛學名詞叫「結使」,象打了結一樣堅固。譬如有人愛發脾氣,有些人愛小心眼、愛多心,有些人愛自卑,有些人愛貢高我慢、狂妄自大,這是每一個人心理、結使的習氣。結使就是習氣,習氣結使的作用就叫業,業是一股力量。愛發脾氣的人,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自己有時思想,何苦嘛?心裡理智那麼想,脾氣照發不誤,因他的習氣、結使形成一股力量,業力循業發現。
佛說,我常常告訴你們,「色心」,物質世界乃至心理思想,諸緣一切、心理意識等等所發生結使的作用,「諸所緣法」,乃至世界,一切精神世界、物理世界,皆是唯心所現。剛才講過「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都是本體心的功能所呈現。換言之,我們這個物質世界,是這個欲界眾生共同的心理、觀念這股業力所形成的。
這麼說還不大清楚,比方這裡二十多年不到三十年的時間,高樓林立。當年來此,到處一片荒田,為什麼會變成今天的情景?二十年前建三層樓還要但心地震、颱風,哪敢建高樓!現在再蓋三層的樓,人家說這個傢伙落伍、神經。你看物質世界的變化,是一切眾生共同心理唯心所造成,大家認為這樣才對,恢復到以前不對,此即心理結使共同的業力所造成。這是地層表面的世界。那麼,我們心理、精神背面那個功能,因為欲界中的芸芸眾生共同業力而構成這個地球,這一層就更深了!研究起來包含的學問就太大太大了!所以佛說這一切是唯心所現。
失心自欺
接下來佛吩咐:
「汝身」,你要知道你的身體。「汝心」,你的腦子哪些會思想、有知覺、有感覺、有妄想的那個心。
身跟心看起來好像是兩個東西,實際上是一個。五個指頭實際上根根就是一隻手。所以你的身體、心理作用,統統是一個真心的作用。我們把那個心另給一個名叫真心,而把感覺、知覺、想的心叫假心。
「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你的身心就是真心(本體心)變出來的。這幾個字翻譯成中文,個個字都有作用。
「妙」,不可思議。
「明」,永遠是光明、明白的。
「真」,真實不變的。
「精」,不能當成精華、精神、精蟲的精。此精無法言喻,好得很!
「真精妙心」這個心的作用之大,有神通、有智慧,我們大家都有。
我們現在這個生命存在,有身體、有思想,不算什麼!都是「真精妙心」中所呈現的東西而已!
佛吩咐我們要認識清楚。這麼一來,我們仔細一想,上當了!怎麼上當!大家閉眼打坐,坐在那裡又念佛、又轉圈子、又練呼吸、又聽聲音……,在黑桶子里亂搞。佛告訴我們「這一桶」以及你心裡與腦子裡的思想,不過是一個大本體心裡的一點東西,是大本體的心的功能所變現。
所以佛罵我們:
云何汝等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認悟中迷,晦昧為空,空晦昧中,結暗為色,色雜妄想,想相為身,聚緣內搖,趣外奔逸,昏擾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
這一段佛把我們罵得很厲害,如果變成白話,當時他一定瞪著眼睛辟里叭啦一連串罵下來,整個就是一句:「你們都是昏頭」。他怎麼說?
首先,我們的身心不過是本性本體功能所呈現的一點。
「云何汝等遺失」,為什麼你們那麼笨!把自己本來妙不可思議,又圓又妙又明的本心丟掉!佛用各種好話來讚歎這個本心,又是寶貝、又是光明、又妙不可思議。這個本心你們掉了!
「認悟中迷」,一切眾生本來開悟,哪裡還另外有個開悟!結果自己自找煩惱,本來開悟不明白。「悟中迷」,個個是佛,現在變成凡夫,就是悟了以後的迷。
「晦昧為空」,這一句話形容得好極了!一提到空,下意識觀念就呈現一個虛空,黑洞洞的,早晨或晚上的天空灰濛濛的,「晦昧為空」,念頭清凈,證得空了,很舒服!這個時候很對!都空了!其實都在「晦昧為空」。
晦者看不清楚,昧者黑黑的莫名其妙。禪宗祖師罵人兩隻眼睛一閉掉入黑漆桶,象關在黑暗的房間里一樣。許多人把這個當成空,然後閉起眼睛在裡面搞鬼。所以我經常問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兩腿一盤,鎖眉閉眼,端起肩,好像在那裡修行的樣子!實際上在幹什麼?「晦昧為空」,在空空洞洞、黑黑暗暗、莫名其妙當中「結暗為色」,然後覺得氣動了,任督二脈通了!實際上哪有什麼氣什麼鬼!「結暗為色」,在黑暗中配合下意識幻想的境界,造出黑暗、閉著眼睛,看到亮光。老師啊!我已經發現光,什麼光?黃光?白光?還不是「結暗為色」!那是什麼?告訴你,坐久了,身體里的血液仍在周流,呼吸還在循環,四大還在動,心念想靜,四大在動,動與靜摩擦久了而發光。好多人說這是菩薩的光,你問我,我說是啊!你相信觀音菩薩?這叫「結暗為色」,也叫「色雜妄想」。把生理上色法的變化加上自己下意識的妄想,看到影子,喲!老師啊!不好也!包他要進精神病院。都在那裡自己搞鬼,佛經罵你「色雜妄想」,在四大的色法上,加雜上你下意識的妄想。
「想相為身」,下意識妄想的念頭,「相」生出了生理變化許多現象,然後感覺身體任督二脈、奇經八脈通了,結果檢查這裡瘤、那裡癌,通吧!通個什麼?「想相為身」。
因此「聚緣內搖」,打起坐來在那裡,佛用「聚緣內搖」罵透了這一班用功的人,耳朵不向外聽,聽自己裡頭,喲!震動、打雷。心臟本來就呼咚呼咚,靜的地方就聽到。再不然眼睛閉了個把鐘頭,偶然發亮,動一下就放光,這很容易嘛!你現在揉兩下閉起來也放光,這有什麼!此皆
「聚緣內搖」,就象賣棉花糖的搖啊搖。我們坐在這裡打坐,,外表看是在那裡打坐,實際上妄念沒有斷,坐在那裡 「聚緣內搖」。
「趣外奔逸」,,「趣」就是跑步,人是坐在那裡,心裡想外面,有時想我坐了半天還沒有得菩提,不如回到山上找師父,再不然找個茅棚,就這樣坐在那裡「趣外」。「奔逸」,向外面跑。
「昏擾擾相」,鎖眉閉眼打坐,裡面是昏沉沉的,昏君一個。
「以為心性」,認為自己在那裡修明心見性。還有些人告訴我已經開悟了!我說你早「誤」了!
你看佛一連串罵下來罵得好吧!每一句話的份量都很重,罵得好極了!「昏擾擾相,以為心性」,這是我們一般眾生的現象。
「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一般眾生,閉起眼睛認為自己清清凈凈很有進步,飯也吃得較少,實際上肚子餓了,沒得力氣打妄想。吃飽了營養好,活力大,妄想多,餓昏了以為自己有進步,清凈了!然後說心定了!「一迷為心」,自己迷惑了這個心。有許多朋友年紀輕輕跑到山上修行數個月,下來跟我講,老師啊!現在想回到那個境界不容易啦!我問怎麼講?他說那個時候感覺一天都是定,心清凈,現在不清凈。當然,到都市中營養又好,事情又忙。那個時候一天到晚,「晦昧為空」,自己在那裡頭搞,「決定惑為色身之內」,自己迷惑了還當究竟。我看天下人,憑我做人數十年經驗,可以下一個結論:人最大的本事是欺騙自己。欺騙人誰都騙不了,尤其現在的時代,一個個高明得很!人第一等的本事就是會欺騙自己,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會笑起來!我很了不起,懂了很多。這就是人的可憐!
身是泡沫心同海
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汝等即是迷中倍人,如我垂手等無差別,如來說為可憐愍者。
他說可憐啊!釋迦牟尼佛把我們人的可憐形容得淋漓盡致!但是他老人家慈悲,告訴我們真話。眾生「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由這個身體為單位開始放大,外洎無量無邊的山、河、大地,整個地球,地球不算數,整個太陽、月亮、無量大的宇宙,不過是我們本體里的一點東西而已!一點什麼東西?
他說為什麼我們用功不上路不能證得菩提?可憐啊!兩腿一盤閉起眼睛就在裡頭搗鬼。他叫我們放開、放掉、放掉,整個宇宙不過是我們本心本性的一個水泡而已!可是這一切眾生「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與本體相比,總合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一切海洋,也不過是一小池而已!《華嚴經》把本體稱為「華嚴性海」,海是形容詞,本性無量大,結果一切眾生把無量大本性的性海丟提了,只認水面上一個小水泡。我們這個身體只是水面上一個浮漚,在大海上一個水泡算什麼東西?可是我們看得很牢,你不要碰我這個水泡,碰我揍你,我這個水泡多重要,你的水泡不重要。而且把自己這一點小水泡當成宇宙,站在那裡,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然後合個掌,你們都要拜我,我最大!好可憐!
所以佛說「汝等即是迷中倍人」,我們個個本來是佛,自己認不清大的,專看小的,迷掉了!現在你們在迷中又來打坐,在迷中找,迷中加迷,加倍地迷。
「如我垂手,等無差別」,就象我的手自然垂下、舉起都是我的手。佛問阿難垂下的叫什麼?舉起的叫什麼?拿起放下都是我的手。但是顛倒眾生就是這樣,隨便我手一指,你就迷糊了!
第四十四章 夢醒夢還真
上次《宗鏡錄》正式介紹到《楞嚴經》「七處征心」,講到明心見性的最高原理。佛的說法是,心物一元的心性之體,涵蓋乾坤、包括整個宇宙。「宇宙」是科學上的名詞,在觀念上可以說是無量無邊的;但也可以說是有量有邊的,因為三千大千世界的宇宙觀念還是有限量的。此處是借用宇宙一詞來說明無量無邊的大宇宙,不過是本體心中的一點浮塵而已!
隨時反照——境惑不牽
所以,我們不需要閉眼打坐,守著屍體般的身體,在那裡做許多幻想,而把這個認為是自己的心性,大的不認,反倒看牢小的。比如,麵粉是麥磨成的,在麥尚未變成麵粉以前,它的能既無形象又不拘於一處,結果我們沒有從這個立場去想,就把一個饅頭當成麵粉或麥子,而且坐在饅頭當中,自己覺得是蓋天蓋地,不知天高地厚,洋洋得意。釋迦牟尼佛提示到這裡,最後他說了一句話:「如來說為可憐憫者」,一切眾生認不清這個原理是最可憐的。
如上所說,見性周遍湛然似鏡常明,如空不動,萬像自分出沒,一性未曾往還。
《楞嚴經》上佛明白地告訴我們這個道理,一切眾生的能見之性無所不在,周遍圓滿如大圓鏡一樣,永遠是清凈、光明的。好比在高山頂上或飛機上看太空一樣,萬里無雲。
「如空不動」,這句話是比喻,象虛空一樣不動。大家看佛經,往往在這個地方上當,虛空在動,整個宇宙都在輪轉,不過動得太大,眼睛的感覺能達的範圍好像不動。讀經典讀到此處要特別留意!比如翻譯「真如」,往往把真如當成死板的東西,「如空不動」,「如」是借用詞,告訴我們這是個比喻,不要上當。
「萬像自分出沒,一性未曾往還」,萬有的現象出沒,即生死、生滅,好像這一下生、那一下死了。所謂百千萬念在一瞬之間,它只是時間、空間中的萬象變化。萬象的本身無自性,它自己分別出沒、生滅,至於能生萬象的自性並沒有離開。生固然不帶來,死也沒有散滅,它是如如不動在那裡。永明壽禪師要我們體會這一點。
但隨生滅之緣,遺此妙明之性,是以一切祖教,皆指見性識心,不從生因之所生,唯從了因之所了。
把萬象之體與用分辨清楚以後,他以告訴我們,一切萬有之起用依他起,「隨生滅之緣」,生滅是輪轉不停,所以叫輪迴,永遠不停地變化。佛學對因緣是言其現象,在中國文化《易經》的觀念叫變化,萬物皆是變化。他說我們被生死迷惑,跟著生死的現象跑,忘記回來找自己,因此拋棄妙明的本性。
「是以一切祖教,皆指見性識心」,所以一切祖師教育的方法,只是指出要我們如何見自己生命本來的本性,認清楚此心起心動念的作用。那麼,如何叫悟道、成道、了道呢?以教理言,兩句話:
不從生因之所生,唯從了因之所了。
在座學佛修道做功夫的要特別注意這兩句話。一般人坐下來做功夫,下意識都是求「生因之所生」。比如有些朋友這兩天多用了點功,有時多坐一點,好像又多生出一個道了。
我們在璀上總認為多用點功夫,道就來了,此謂「生因之所生」,如果真如自性能修得成功,那就跟世間的房子一樣,蓋好要修,不修就壞,那怎能叫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呢?那豈不是有增有減!所以此是現象界之事,做功夫今日做得好、明日做得不好,是境界變化、是生滅,而能使你做好與做不好的那個本體沒有動過,那個本體不是「從生因之所生」,只是「從了因之所了」,一切完了,一切了了,了不是沒有,講個了字早已不了!換言之,所謂一切空,不是你去空它。你說你坐得很好,心境很空,那是意識、境界,是假空,你那個意識是「生因之所生」,非「了因之所了」,自性本空。千千萬萬記住「不從生因之所生,唯從了因之所了。」
相粗易辯,性密難明,隨轉處而莫知,在照時而方了。
現在講到「了因之所了」。要怎麼樣去了它呢?注意哦!
「相粗易辯」,相是外在境界的現象,「相」是現象、境界,是很粗的,一般人學佛修道喜歡被現象所騙。比如昨天有位朋友來辭行,他說在國外講這個東西非常困難,他現在六、七十歲,看了幾十年,多數人學這個東西有兩個目的:一是想身體健康,求長生不老;二嘴裡說求真理,不要神通,結果只要一玩神通就高興,個個在追求神通,這都是在「生因」、「相粗」這方面走,因為「相粗易辯」,容易搞得清楚。
「性密難明」,明心見性,了因了道,這形而上的本性是怎麼樣?是非常奧秘的,但不是秘密,人的智慧不夠,也懶得去推究它,搞了半天頭大不搞了!所以說「性密難明」。
「隨轉處而莫知」,一般人跟著現象轉。例如普通人一天到晚跟著自己的思想、情緒轉,或者今天有點感冒,身體不舒服,脾氣大,佛法也變成大脾氣。你講他,他說怎麼不好,金剛怒目也是佛法。他是跟著轉處而莫知,隨境而轉。有時候肚子餓一點,胃腸消化系統清理了一點,精神也舒服一點,心境很清凈,頓覺大有進步,菩薩加被,再不然是功夫用得好。這些都是跟著現象而轉,自己沒有智慧搞不清楚,一般人也懶得用智慧,只要境界好、現象好就認為是道了,等到一生病,上了氧氣,境界全垮,跟著氧氣去轉了,雙淚悲啼,一下掉在害怕中,前路茫茫,此皆隨境而轉。
那麼,怎麼去了呢?
「在照時而方了」,隨時反照自己,也就是反省自己。我經常跟大家講,隨時要反省自己的境界,是生理影響還是心理影響?有時生理幫忙,影響你這兩天精神愉快、飽滿,然後覺得自己儼然有道之士。其實那是那兩天生理比較健康一點,使得心境好一點。有時心理上偶然瞎貓撞到死老鼠,撞到一點道理,影響生理也輕鬆一點,如此而已!並非真見道。所以,學佛要隨時反照自己,「在照時而方了」。《心經》講到用功的關鍵,「觀自在菩薩」,告訴你「照見五蘊皆空」,是智慧的朗照,不是把兩隻眼睛閉起來,拚命往裡面照,照到五蘊皆空,你在那裡很吃力地玩,玩累了以後照樣起煩惱,這不是照。
如今不見者,皆被三惑心牽,六塵境換,不知境元是我,翻成主被客迷,但能隨流得性之時,自然無惑。
永明壽禪師寫這本《宗鏡錄》時是在宋朝,那時同現在一樣,一般人為何不能明心見性成道呢?
「皆被三惑心牽,六塵境換」,統統被貪瞋痴三毒的心理作用牽著跑,雖然用功修道,沒有反省自己為什麼搞這個玩意?或者年輕人好奇,好奇屬貪瞋痴的痴,愚痴;有些人對這個世界恨透了跑來修道,這屬瞋;有些人為神通、長生不老修道,貪。我們要反省自己的動機,究竟為什麼?要檢查清楚,這就是照。
他說現在一般人為何不能明心見性成道?在動機上,其來因就不正,「皆被三惑心牽」。
其次被「六塵境換」,有些人坐得好好的,功夫境界,看到光,那不是跟張開眼睛看電燈光一樣嗎?那是境,是外相,都被外面的境界轉變了自己,換言之,都在著相中,被現實的現象所牽引。
在理上不透徹,「不知境元是我」,一切境界都是你變的。譬如曾有位同學很誠懇謙虛討論這一件事,因為他知道,現在打坐境界都有,比方念頭轉一下,轉到菩薩界馬上見到菩薩,如果菩薩相是黑的,他知道這個很嚴重。也就是說,生理有障礙,會發生這種現象;或者在心理方面,有無始以來憤怒的心情,或很不好的心理形成,憤怒過重,自我過多,就發生這類境界。
有些人打起坐來看到紅光,當心你身體內部有炎症;看到綠光那更要留意有大問題。這些紅光、綠光、黑光……等等都是生理內部反應,我常常告訴大家不要稀奇這些。看到光,以為自己有眼通、神通,我看到很多人,這個也有通,那個也有通,最後都通到沒有了,通到某一個地方,死亡了!當然每一個人都要死亡,但被迷惑死亡太可怕了!何必去玩這個東西!
其實那些境界「境元是我」,都是因為心理與生理互相蹭磨而來。譬如靜坐,心裡想靜,但是身體內血液的循環、氣機的變化、心肝脾肺腎的毛病照樣在。心裡靜,而身體內部本能有變化,血液流動,甚至流得更好,因為平常用心,血液被思想障礙;不大用思想時,血液流得更順暢,當它通過身體某一部分時,或者腦細胞、腦神經,或心臟某部分有毛病,血液象水管的水流到該處,通一下通一下,心裡意識感覺此外摩擦而發光。
還有些人覺得神妙,沒有點香,卻聞到香味,這些在宗教的教育上也有好處,可以鼓勵人。「唔!很好,了不起!你好好去修,菩薩有感應」。實際上香味何處來?人體內部有香、有臭,以醫學道理來講,如果人體不太有病,當然沒有一個人是絕對健康的,真健康的遺體不臭,是香的。口水也是香的,因為張口接觸空氣中的細菌而變臭。汗也不一定臭,與空氣中的細菌接觸而發臭。所以人體內部,象胃、脾臟慢慢修養好了,到了某一段時間,反聞到內部香氣。人體本來很香。所以,如果講人體臭,也滿髒的,並不高明,其中道理很多。
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勁說明「境元是我」,一切境界都是我自己的變化。
剛剛講過,一般人學佛用功,喜歡被境界欺騙,境界一來,認為自己有道,好啊!清凈啊!好好保留。下午再來,掉了!東西掉了去找回來就是,可是並不簡單!大家學佛修道都有此經驗,不要自己被自己騙了!那都是瞎貓撞到死老鼠,喲!這是道!不是的。但是在教育方法的誘導上可以用,我們告訴他對啊!好啊!努力下去,那是教育上的誘導,慢慢把你哄進來,再跑兩步、跑三步……那等於驢子吃胡蘿蔔。在北方趕驢子長途跑路,驢子喜歡吃紅蘿蔔,趕驢人就用竿子把紅蘿蔔吊在驢子前面。這是教育的誘導法,不要被境界騙走。
如果被境界所騙呢?
「翻成主被客迷」,主觀的被客觀的轟跑了,把客觀的境界當成主觀的,大家都是在這樣瞎搞。那麼,要如何呢?
「但能隨流得性之時,自然無惑」,順其人性而之天性,順其天之性,而之諸佛自性,一切眾生的自性,順流明心見性的時候,徹底地大徹大悟,才算是大智慧的成就沒有迷惑了!否則都在迷惑中,修道被道迷惑。
密顯本不分
復有雲,般若唯以心神契會,以心傳心方成密付,不可以言跡事相而求者,此是為未入人顯宗破執,恐取相背心,情求意解,故有是說。
也許有人講,大智慧的成就「悟道」唯以「心神契會」。以中文形容悟道,中國先輩、鳩摩羅什等的著作怎麼說?
「心神契會」。中文的神字有好幾種解釋,以哲學解釋就是本性、明心見性的「性」。心與神「契」,所謂契,是一點也不差,完全合攏。心與神二者妙會、融會,沒有一點缺陷、缺漏,所以古人說得道時「以心體心」,只有心傳心。心與心怎麼傳?不用嘴巴。有個榜樣,釋迦牟尼佛拈花示眾,迦葉尊者破顏而笑,長相莊嚴,臉破了還得了!這是說把臉鬆開一下,那裡沒有講話,彼此心裡了解,此謂以心傳心。他說古人悟道時,「以心傳心方成密付」,這個就是秘訣,道家等有些外道師父傳道,六耳不同偉,即三人不同偉,兩個徒弟在一起就不偉,這叫以心傳心,真不曉得講些什麼鬼話?真正的密,顯教也是密,佛經這些就是密,都告訴我們心是那麼在!說了半天,我們還是認得那麼小,明明白白告訴我們,我們悟不到,這是無上的大秘密,所以說「以心傳心方成密付」。
「不可以言跡事相而求者」,你怎麼寫此文字講說佛法?
「此是為未入人顯宗破執」,這些文字是為沒有悟道、初學佛者,姑且表達佛法的宗旨是什麼。破除他的執著,恐怕他把現象、境界當成佛法,違背了心性之體。
「情求意解,故有是說」,因為一般初學佛者,乃至求學,都在「情求意解」,感情化地,不是理性化地追求一個東西,而且一聽到道,想盡辦法把他想通。想得通的是意解,不是證道,此仍是意識境界,佛法變成思想的範圍。一般人學佛都犯了「情求意解」的錯誤。那麼,宗教徒們,宗教徒是指廣義的,佛教、道教、天主教,包括我的「睡覺」。人問我信什麼教?我說什麼教都不信,我信我的「睡覺」。宗教牽涉到情緒,你的教、我的教……,然後在那裡生煩惱,宗教徒煩惱多,為什麼?情感化。情感化太恐怖。任何宗教,廣義地說,是智慧地求真理,不是鬧情緒,尤其佛法,是無上智慧成就。可是一般人犯的毛病是「情求意解」。為了這些普通人「故有是說」,需要解釋得很清楚。
若融會而論,則隨緣體妙,即相恆真。且如正見相時,是誰見相,以六塵鈍故,名不自立,相不自施。
真的悟了道的人,那就不然了;或者沒有悟道,能把學理融會貫通,那也不同,那就達到「隨緣體妙」的境相,乃至不看佛經佛法就懂了,對一切人事一看就懂了。譬如宋代無名比丘尼參禪幾十年,怎麼都悟不了,突然悟道後寫了首偈子:
竟日尋春不見其,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手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就是這個道理,看到梅花也可以悟道,但是不一定要看梅花,看到狗屎也會悟道。「隨緣體妙」,跟著一切外緣,哪裡都可悟道。
「即相恆真」,真明白悟了道的人,假的也就是真的。數十年前紅學流行,一般年輕同學見面,不隨口念出兩句《紅樓夢》的詞句,好像現在不講兩句英文不時髦的味道一樣,比如:「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物質世界一切萬事萬象,你說是假的嗎?等於做夢;你說夢是假的嗎?夢中清楚得很!叫醒了才知是夢,才覺是假。要注意!我們現在活著,瞪著眼睛做夢,算不定有一天不做這個夢了,那幾十年在那個世界上做夢,還夢到有個傢伙在樓上亂吹,你們覺得那是自己以前在做夢,蠻好玩!然而究竟林是假夢、醒是真醒嗎?很難講,假假真真,假外是真,真處亦假。
「且如正見相時,是誰見相,以六塵鈍故,名不自立,相不自施。」現在,我們要體會了!此是哲學中的科學。「正見相時」,我們現在張開眼睛,我見的相,跟你們見的不同。我看到滿堂菩薩,男女老幼在我前面;你們相反,看到有一個瘋子穿著長袍,不今不古、不老不少、不男不女、不高不矮,站在那裡亂說一頓。你們看的相和我看的相不同,「正見相時」。注意第二句話:「是誰見相?」眼睛瞪著,心裡迴轉,誰在看?眼睛看到了嗎?把意識拿掉,想到後面,眼睛看不到了,睜開眼都看不到。所以我說這是哲學中的科學,做實驗的。
「正相見時」,你要找一下是誰見相?比如有些同學是張著眼睛睡覺,其中有一位外交官,當年在大學時,一位女同學準備嫁給他,帶他來看我。那位同學一直看我,談話兩個鐘頭沒有眨過眼睛,走之後我又找女同學和她的父親談。我跟她父親說,你那位女婿樣子看起來蠻有前途,奇怪他的眼睛……?
哈!老師您發現啦!我說我很注意他的眼睛,我素來認為自己的眼睛很有定力,看到東西不動,那是功夫,難道他的「夫功」比我好嗎?我是功夫,他是「夫功」嘍!那女同學說:「老師!他連睡覺都不眨眼睛。」
怪不得小說上寫張飛是開著眼睛睡覺的,真有這種人!這種人很好,當他要睡覺,觀念一拿,眼睛還是張著,睡覺「照相機」從來不關的。你們把照相機後面的意識拿掉看看,當我們見相之時,要找一下自己,這就是真功夫哦!這就是學佛。那麼永明壽禪師告訴我們,閉起眼睛看不大好找,閉起眼睛再向後找,永遠在黑漆桶中,找不到的。接著講理由:
「以六塵鈍故,名不自立」,什麼叫六塵?色、聲、香、味、觸、法,也就是光、聲音、氣味,法即是思想、感情、情緒。即物質世界與吾人關聯的、相對的,大概歸納為六種與我們有密切關係的作用,佛學名詞叫六塵。換了名詞,以現代觀念言,物質世界,與我們生理、心理一切相關的作用,大概歸納為六種。
我們生命的工具就叫六根,佛學的說法是眼、耳、鼻、舌、身、意,以現代語言來說,叫視覺、聽覺、嗅覺、味覺、感覺、思想。如果你跟學佛久的人這麼說,他說你不懂佛學。
六根本身是物質、物理的變化,沒有靈性,很遲鈍。譬如光的本身沒有思想、沒有靈性,它只是功能作用。人是利的,很鋒利,一看到光,感想就來了,此光柔和不柔和,再添點綠的,氣氛就更好了!如果把燈一關,這個道場點一千支蠟燭,那才有點青燈古剎的味道,這就是人的根利。
他說「六塵鈍故,名不自立」,光不會說自己的名字叫「老光」,它沒有建立一個名詞;聲音也不會說它的名字叫「老聲」,它只是個作用而已!沒有思想、沒有觀念,它本身無有性,因此說「六塵鈍故,名不自立。」
「相不自施」,另一個理由,光不自動,多半是物理作用,再不然是人為的。現在燈開著是亮的,關了變黑暗,黑暗也是相。光的本身不自施,即不起作用,作用是人為地施,設施。施即現在所說的設計,所以說「名不自立,相不自施。」
以六根利故,強自建立,而為緣對。
「以六根利故」,我們的六根反應非常利,因為人有智慧。「強自建立,而為緣對」,剛才我叫大家看兩方面,看的相不同,學佛用功夫就是這樣用,不一定盤腿,你碰到一切,馬上反省一下,或者看到一個人非常生氣,你把自己生氣的觀念拿掉,心裡的思想拿掉後,你瞪著眼睛看看,看不見人,無所謂生氣不生氣了!所以一切唯心造。
由於人勉強建立這些現象,「而為緣對」,因此產生因緣相對,這個因緣產生也是唯心所造,自心在那裡冤枉地造作,冤枉生氣,我相信大家都有經驗。有一次有位同學氣另一個同學,氣了三天,忍不住告訴我對方罵他。我說:沒有啊!這個同學我保證不會罵你的!我問:他怎麼罵你?他說:他罵我是混蛋!我問生氣的同學那天有沒有戴眼鏡?他想了想說:好像沒有。我說:我記得那天你一早起來沒戴眼睛,你進來,人家在拿掃把打貓!嘴裡念著:「你這個混蛋」,你剛剛跑進來,以為在罵你。他說:這樣啊!白氣了三天,氣得幾乎要吐血。人都是「強自建立,而為緣對」,一切都是唯心自己造的。
第四十五章 天地一耳聽無盡
若能了境本寂,識自無生,則入平等真空,方稱究竟見性耳。故云見性周遍,非汝而誰。
前面徹底告訴我們「不從生因之所生,皆從了因之所了」的道理,所以假如能了境本寂,徹底地「了」了,了怎麼了?無法解釋,了就是了。真的此心一了,了了一切境界的本身本來清凈,換句話說,我們對境起念的這個本身也本來清凈。我們及一切境(外物)都是本自清凈,所以古人說「萬法本閑,唯人自鬧」,意指一切法本來都是清凈的。鬧就是亂,一切的亂象都是人為的。因此了境本來就是清凈,不要你去空它,認識了自己起心動念一切處本自無生,生而不生。
舉個例子來說:自從母胎出生以來,我們思想感情的念頭生生滅滅不知有多少次,其實生過了就消失,本自無生。幾十年如一日,我們儘管長大了,變老了,但是和當年孩提時的童心是一樣的。只是一般人怕人家笑他不懂事,所以添加了一些修飾,反而使生活變得更複雜、更麻煩。體會了我們生命各種情緒的生滅變化,用過了就沒有,生而不生,本來如此。所以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了境本寂,識自無生」,這八個字是學佛法的要點,假如智慧的理解及修養的功夫能切實進入這個情況,在佛經的學理上稱之為「平等真空」。「方稱究竟見性」,可以說是明心見性了,見了佛性。雖然這些道理都懂了,假如心仍在發狂,還是生生不已,還在生滅中,那就不是本來清凈,本自無生了。
「故云見性周遍,非汝而誰」,這是引用《楞嚴經》的原文,佛告阿難:所以說能見之性無所不在,這就是你的本性呀!
一間圓通千萬門
聞性者,即今聞性具三真實。文殊簡出,現證可知。觀音入門,圓通立驗。非從行得,不墮有為,豈假功成,本來如是。首楞嚴經偈云:譬如人靜居,十方俱擊鼓。十處一時聞,此則圓真實。目非觀障外,口鼻亦復然。身以合方知,心念紛無緒。隔垣聽音響,遐邇俱可聞。五根所不齊,是則通真實。音聲性動靜,聞中為有無。無聲號無聞,非實聞無性。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二圓離,是則常真實。
這一節引用了《楞嚴經》上說明修行觀音法門的殊勝處。「聞性者」,前面從眼根下手,這裡則從耳根入門。「即今聞性具三真實」,耳朵能聽聲音的功能具備了三種真實法門。「文殊簡出,現證可知」,楞嚴會上二十五種圓通法門,文殊菩薩一一做了評判,特別推薦最適合這個世界眾生的是觀音菩薩的修行法門。「觀音入門,圓通立驗」,觀音菩薩從耳根來修持的法門,很容易進入圓滿而無所不通達的自性境界。「非從行得,不墮有為」,此法門不同於一般靠點點滴滴的善行,積功累德而成的有為法,它乃是清凈無為之道。「豈假功成,本來如是」假就是藉的意思,此觀音法門不但不是靠有為的用功而成就的,而且很現成,個個都能修到。
「首楞嚴經偈雲」,這裡引用楞嚴會上文殊菩薩稱讚觀音法門的偈頌。「譬如人靜居,十方俱擊鼓。十處一時聞,此則圓真實。」例如一個人很寧靜地待在某一處,此時十方八面一起敲鼓的話,他能同時聽到這些鼓聲,這證明了我們聽聞的能力是圓滿而真實的。「目非觀障外,口鼻亦復然」我們的眼睛只有正前方的東西才能看得清楚,左右兩側面就不太清楚了,至於背後根本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存在。而且前方一旦遇到障礙物就看不過去,不能看到障礙物後面的東西,嘴巴和鼻子也同眼睛一樣,受到許多的限制。「身以合方知,心念紛無緒」,身體要接觸到才有感覺,有距離就不行。至於我們的思想心猿意馬,把握不住。
「隔垣聽音響,遐邇俱可聞。五根所不齊,是則通真實」,雖然隔著一道牆,遠近的聲音依然聽得到。其它眼、鼻、舌、身、意五根,則各有缺陷。只有耳根最好,不會受到阻隔及距離的限制,所以是通真實。
「音聲性動靜,聞中為有無」,聲響叫動,無聲響叫靜。相對於能聞的功能而言,聽到聲響稱為有,聽不到聲響稱為無。「無聲號無聞,非實聞無性」,雖然有時聽不到聲響,然而能聞的本性卻永遠存在。「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二圓離,是則常真實。」有聽到是生,沒有聽到是滅。換句話說,有聽到是動相,沒有聽到是靜相,把動靜二相拿開了,能聞的本性還是擺在那裡,它永遠不變,所以叫常真實。上面引用《楞嚴經》的原文說明聞性具有圓、通、常三真實性。
釋曰:此是直說,如今一切眾生,日用現行聞性三真實之理。一圓真實,二通真實,三常真實。一圓真實者,以聞性遍一切處。十方聲塵,應時無有前後,以同時周遍一一皆不出自性。如水起波,波不離水。以聲處全聞,聞外無法。即是本聞,自具圓通之性。非待證聖,方有斯事。故法華經偈云:父母所生耳,清凈無瑕穢。以此常耳聞,三千世界聲。又云:持是法華者,雖未得天耳。但用所生耳,功德已如是。
「釋曰」,從這裡開始是永明壽禪師說明觀音法門的殊勝。「此是直說」,觀音菩薩用耳根聞、思、修而證果,只有這個法門是直截了當的。「如今一切眾生,日用現行聞性三真實之理。一圓真實。二通真實。三常真實。」就是一般凡夫,日常生活中一天到晚誰不用到耳朵。現代科技昌明,噪音特別多,是噪音的圓真實、通真實、常真實。因此之故,身心不得安寧。如果真懂了觀音法門的修持要領,第一,耳朵就不再受到噪音的影響,耳朵不會聾;第二,無論是如何恐怖的聲音都不會怕;第三,就是整個地球爆炸了,心念也不會動。
「一圓真實者,以聞性遍一切處」,所謂圓真實者,因為我們能聞之性無處不在。「十方聲塵,應時無有前後」十方八面的音聲一響,立刻同時聽到。「以同時周遍一一皆不出自性,如水起波,波不離水」,能聽聞十方有聲響,是依自性而起的作用,就好像水上起了波浪一般,波浪本是水變的,所以波不離水。「以聲處全聞,聞外無法」。由此可知,聲音來它完全聽得到,除了能聽的聞性之外沒有第二個東西了。「即是本聞,自具圓通之性」,以人來講,能聞之性的本身具備了圓通的功能。「非待證聖,方有斯事」,並不是要等做功夫證到聖人的果位了才有這個本事。
「故法華經偈云:父母所生耳,清凈無瑕穢。」佛在法華會上說,父母所生給我們的耳朵,自性生來本自清凈而沒有雜質。「以此常耳聞,三千世界聲」,如果人的心能夠寧靜下來,所能定力功夫訓練好了,就憑父母所生的肉耳,就能聽到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切音聲。
「又云:持是法華者,雖未得天耳,但用所生耳,功德已如是。」真依《法華經》來修持佛法而進入法華境界的人,雖然尚未得到天耳通,就憑我們現有的耳朵就有那麼大的功力,可以聽到三千大千世界的一切音聲。換句話說,可見我們的生命原本具有這個功能。但是這個生命無限的功能一輩子都沒有發起來過,只有靠修佛、打坐靜定到極點的境界,與生俱來的功能才會復活起來。
二通真實者,且眼根見性雖即洞然,能觀前而不觀後。鼻舌身等三根,皆以合中知,因能所而生起。若意知根,所緣不定,念念遷移,故五根所不齊,唯耳根圓通無礙。聽響之際,任隔礙而遠近俱聞。妙應之時,無揀擇而大小咸備。故高城和尚歌云:應耳時,若幽谷,大小音聲無不足,十方鐘鼓一時鳴,靈光運運常相續。則處凡身而不減,居聖體而非增。常現常通,塵勞不能匿其神彩;非間非斷,天魔不能挫其威光。不壞緣生之耳根,圓具一靈之妙性。
這一段是永明壽禪師說明耳根聞性具通真實的部分,內容大部分我們在前頭已解說了,就不再贅述,請大家自己看。至於高城和尚則是宋代以前的禪師。
萬法如谷響
三常真實者,音聲性動靜者,動靜是音聲之體,性於聞中似有似無。若無聲時號無聞,非實聞無性。以聞性常在,若聞性隨聲塵滅,則前聲滅時,後聲不合更聞。故知聲塵自無,聞性非滅。聲塵自有,聞性非生。又非唯聞性無生。返觀聲塵,亦無生滅。以從緣而起,自體全無。如華嚴論云:一切諸法,猶如谷響。
我們選重要部分再做一次說明。「以聞性常在」,耳朵聽到外來的聲響時叫動,沒有聽到時叫靜。無論是否聽到外來的聲響,聞性的功能常在。「若聞性隨聲塵滅,則前聲滅時,後聲不合更聞。」假如我們認為外來的聲響沒有了,耳朵聽聞的功能也就消失了。那麼在前面聲響消失後,我們就不應該會聽到後來的聲響。這就說明了我們耳朵聽覺的功能是永恆的存在。「故知聲塵自無,聞性非滅」,由此,我們應該能了解,聲音來了耳朵反應就聽見了;聲音沒有了,耳朵還是聽見了,聽見沒有聲音的境界。所以聲塵本身沒有自性,而我們能聽聲音的功能——聞性,並沒有隨著聲音的生滅而起變化。「聲塵自有,聞性非生」,聲音的本身沒有自性,生是自有,滅是自滅;而耳朵能聽的功能則生而不生,應而不應。
「又非唯聞性無生」,再說並非能聽的聞性本身不起作用。「返觀聲塵,亦無生滅。以從緣而起,自體全無。」我們進一步地來觀察聲音的本身,聲音從有到無本身並無生滅,只是能量的轉換而已。這個原理現代的物理科學探討得很清楚。聲音的產生是由因緣和合而有,因此它沒有裨的本體存在宇宙間。「如華嚴論云:一切諸法,猶如谷響」,由音聲的道理推而廣之,來看宇宙萬有一切現象的產生都和聲音一樣。好像深山的幽谷中循環振蕩而起的迴音,雖然有現象,有作用,但是卻沒有真實的本體存在。
《宗鏡錄略講》下《宗鏡錄略講》下
第一章 帝都繁華猶谷響
在說明觀音法門的修持之前,我們必須了解一個前提,那就是假如想超凡入聖。換句話說,一個普通人想訓練自己變成一個特殊的超人,必須要有一個訓練自己的方法,這個方法在佛學的名詞叫做修持,而中國道家稱之為修鍊。
今天的主題是利用音聲來修持的觀音法門。談到利用音聲的修持就牽涉到念咒,如中國寺廟早晚課誦的唱念。我們研究寺廟的早晚課誦本,其內容自唐宋以後有大半是顯教的經典,有一半則是密宗的咒語。在經典上咒語又稱為陀羅尼,陀羅尼的意思是總持,總持就是可以做為中心領導的。例如,扇於的頭部或是衣服的領子,換句話說,就是指只要抓住它就可掌握全體。
所謂修鍊,就是把普通的材料訓練成特殊的東西。這個訓練的過程必須給它一個工具,這個修持的工具哪裡找呢?不是靠外來的,而是我們現有身體的眼、耳、鼻、舌、身、意,佛學上的名詞就叫做六根。例如:凈土宗的念佛及密宗的念咒,就是利用意根及耳根
來修持的;而道家的許多修法中,感覺有氣機發動打通任、督二脈及奇經八脈是利用意根及生理來修持的。六根配合起來產生了許多方法,佛說有八萬四千。
全才好修行
反觀現在的社會,在七十年初,密宗念咒的修行方法特別流行,尤其是在國外。由於印度教文化的復興,現在有些印度教的人師專拿咒語來教打坐,在歐美一帶很流行,傳到中國叫做超覺靜坐。但是要注意,咒語念久的人,耳朵里自己會聽到聲音或者聽到菩薩或佛跟你講話。很多朋友就是因這樣而慢慢導致精神崩潰,其實咒語本身沒有問題,而是學的人不通教理。
修學佛法必須要通因明,所謂因明即是辨析宇宙現象存在的真理,它相仿於現代哲學邏輯論辯的精神,而真正發心修學大乘菩薩道的人,更要懂得五明:一、內明:即明心見性。二、因明:要懂得邏輯推理;換句話說,即要懂得東西方文化的哲學思想。三、聲明:即音韻學或是任何一種的外國語文。四、工巧明:泛指一切的科學技術。五、醫方明:指一切的醫藥都要懂得。所以,真正學佛好難啊!不要自以為會念經、會念咒就是學佛了,不通五明就不夠資格稱為學佛。這五明相當於中國孔子所建立的六藝,禮、樂、射、御、數、術。換句話說,一個人要全才,才有資格說學佛。
有一次,我和幾位學密宗咒語的朋友聊天,大家都有同感開玩笑說,看到兩眼直直的,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這個人一定是學佛的,一天到晚神秘兮兮、小偷不象小偷、大盜不象大盜、神經不象神經,這一類一定是學密的。把外形塑造成這樣是嚴重錯誤的路子,要自我好好反省。我們看看佛,那種超凡入聖,胸襟是何其偉大、態度是何其開朗,那真是如道家陳摶老祖所說的:「開張天岸馬、奇逸人中龍。」
曾經有位常來這裡的朋友,他老兄一天到晚都在求咒語。我逗他說,你下個星期來我傳你咒語,不過你現在要先買一本因明的書來看。買來了,我要他看某一節的某一段。下星期他來了,他說:你要我看的,就是「聲音是無常」這一段嗎?我告訴他,這句是佛說的,是最高的咒語。不是一天到晚「嗡嗎呢唄咪吽」就是佛法,那是在玩弄音聲。一切音聲都是無常,是靠不住的,這是第一等咒,但他不太信。我要他再找一部密宗的大經典《大日經》,這部經告訴我們「一切音聲皆是陀羅尼」。很多人學咒語,好象上百貨公司買東西一樣,千挑萬選看哪一個咒子,修了以後,第一能發財、第二能長壽。這種發心與見地早是背道而馳了,又如何能與佛、菩薩感應道交呢?
我說這些,就是要提醒學過靜坐的青年朋友,如果教理不通,如《金剛經》所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話不體會,沒有不變神經的。至於念咒或喜歡學音樂的人,耳朵里很容易聽到音聲,這是什麼道理呢?這是個大科學,因為我們講話發音時的振動,耳通氣海的原因。例如,老年人耳聾,是因為元氣的地方阻塞了,不是腎虧。如果因為耳聾而吃補藥,那就要早死了,會聾得更厲害。因為裡面已經閉塞了,進補下去更是把那個地方給封閉了,更難辦。普通念咒,耳朵聽聲音把元氣提上,慢慢把某部位的聽覺神經給震裂開了。因為聽覺神經被破壞了,再加上潛意識的作用,就會聽到講話或是念佛的聲音。這是個病態或是元氣失了,如果要詳細研究還很多。所以千萬注意,佛法是真正科學的,不可盲目去搞,否則非糟糕不可。
帝都繁華如谷響
因為要講觀音法門,所以先把前面的道理跟大家探討清楚。而且在《宗鏡錄》,永明壽禪師所引用的,也跟我剛才所提的一樣,有個前提的文章放在這裡。
現在我們看原文一如《華嚴論》云:「一切諸法猶如谷響。」我剛剛所講的,等於在解釋這一句話。這個意思是說一切事、一切理都象空谷的迴音是空的。例如,我一拍手就發出聲響,因為空。一拍才發聲猶如谷響,假如是實的就拍不出聲了。雖然產生了聲音,但它存在嗎?聲是無常,它本來是空的。不只是聲音的本質如此,就是天地萬物人間諸事,儘管百態繁華,都如聲音一樣,猶如谷響、本來空。
楞嚴疏鈔雲。如谷中無聲。無聲即無響。法界中皆無聲。一切聲皆是妄心。妄心不動時。皆無妄想。以有差別心,執受即有聲,四大如枯木,即本無聲。皆緣執故。諸大菩薩。不以音聲聽法。是知聲塵本無。皆因執有。情消執喪。萬法本虛。有無既虛。生滅何有。則知我性與如來性無異。一切世間法即是佛法。
「谷中無聲」,山谷中本來沒有聲音,除非有人喊一聲,空谷中才會產生迴音,因此山谷中的聲音是我門人力的。「無聲即無響」,既然無聲就不會產生音響。「法界中皆無聲」,實際上,法界中本來是沒有聲音的。舉例來說,颱風來了,雖然風很大,但沒有聲音。颱風來時的聲響,是因為氣流碰到了東西,有阻礙摩擦而產生的。所以,學佛做工夫若覺得菩薩在跟你講話,那就糟了。因為法界中本來無聲,又哪裡來菩薩的聲音,跟你講話呢?那你說有沒有菩薩?有呀!但是菩薩是如我們人一樣的方式跟你講話。「一切聲皆是妄心,妄心不動時,皆無妄想。」例如,我們大家都睡過覺,但睡覺不能說是不動心,而是昏沉。昏沉也是不動心.不動心時沒有妄想,妄心一動才有妄想,動了妄想音聲就來了。「以有差別心執受,即有聲四大」,一起分別心執著了,就有地的聲、水的聲、火的聲及風的聲,四大類。「如枯木即本無聲」,如果心如枯木的話,一切音聲就起不來。「皆緣執故」,所以一切的聲音還是起因於你心裡的執著。
「諸大菩薩,不以音聲聽法」,因此一個學佛的人不著聲塵,不以音聲來聽佛法,而是掌握說法者所傳達的義理。「是知聲塵本無,皆因執有」,一切的聲音是外塵,它是本空的,因為執著了才會覺得它是有。「情消執喪,萬法本虛」,學佛若能做到情消執喪,那就表示成功了。此時一切心境的妄想、情感都空了,自然一切都不執著。萬法都不執著,就不要所求個空了,因為它本來就空了,所以說萬法本虛。「有無既虛,生滅何有,則知我性與如來性無異,一切世間法即是佛法。」這個時候不管它是空或是有,就是「有無既虛」。到了這個境界,一切世間法都是佛法。
故經雲。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如僑陳那因聲悟道。妙音密圓。
這是《法華經》的要點,而《法華經》是上上乘的法門。見其自隋唐以後,《法華經》與《金剛經》和中國文化就已經結合為一體了。曾有多少文學歌頌了《法華經》,但平當我們去讀它、去研究它,會覺得沒有味道,好象它都在說些神話故事。但是歷代修學佛法的大師為何對它如此尊崇呢?因為這部經有好幾個地方是畫龍點睛,把佛法的要領給點出來。如這兩句話就是點睛的地方。
「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是法」,指這個法。這個佛法在哪裡呢?就在佛法的本位上。翻成白話只能這麼翻譯,但是你會覺得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因為一般人學佛總希望找到希奇的、奇特的,其實世間一切都是佛法。記得年輕時,我們常到四川青城山山腳下的靈泉寺,這座寺廟是怫的弟子阿逸多尊者所建的。寺廟後面有個大岩石,在那岩石上不知是哪個朝代的人留字在上頭,寫得真好!上面的字是這樣寫的:「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這是世間法.也是佛法。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就是佛法。所以佛法在哪裡呢?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因此,正法是永遠都存在的,除非世間萬有都沒有了,佛法才會消失;否則它永遠在這裡。六祖也告訴我們:「離世覓菩提,猶如尋兔角。」
「如僑陳那因聲悟道,妙音密圓」,僑陳那尊者是釋迦牟尼佛早期的五大弟子之一,是修聲聞乘的。何謂聲聞乘呢?那就是一天到晚跟著佛一步也不離開,喜歡聽佛說法。靠著聽佛說法來修行用功,聽了就懂一點,不聽就不懂,所以僑陳那尊者由於聽了佛說法而悟道。「妙音密圓」。由於懂得音聲的奧秘而達到圓滿的境界。
第二章 心海潮屏音回吼
古釋雲。若有能所。未得名密。悟四諦理。推能聞及所聞。皆是自心。心即是本覺光明。圓照法界。始覺智心亦圓照法界。即是因聲得悟。一切眾生依此觀亦得解脫。
這段開始是中國古代大德所說的內容,說明了由小乘的修法,因聲悟道而跳上大乘的境界,其內容是要我們修佛法的人一定要認清能所的道理。實際上,能所的關係從哲學、邏輯的道理可知。譬如說,不管你是念佛、參禪或是修止觀,當你寧靜到一個念頭都不起;非常清凈時,這是什麼境界呢?也是心所所呈現的意識境界上的清凈狀態。在學理上來講,這也是心所境界。用功修持到這個境界,不屬悟道,但也沒有走錯路,能修持到有這個功夫是很不錯的。
然而悟道是智慧,當你修到心所呈現清凈的意識境界時,你那個知道現在清凈的,不著於清凈境界上,而你知道這個清凈是心所呈現的境界,那個「知」即屬於般若,屬於悟道的悟。進一步再去找能使意識呈現清凈的能,在什麼地方?當你在找時你會發現它不在內、不在外、也不在中間,它無在無不在。找到了那個能,就知道這個清凈只是個變相。雖然它只是變相,但是不管你是在家、出家或是什麼職位,以什麼方式謀生,假如在日常生活當中,你的修持功夫能隨時隨地心境念念都在清凈上,自然可以證果。
「若有能所,未得名密」,假如不了解能所的問題,就不能了解真正佛法的奧秘。
「悟四諦理」,聲聞眾跟著佛聽聞佛法,而悟苦、集、滅、道四諦之理。人世間一切皆苦,人為什麼那麼苦?那是人甘願的,自己去「集」,抓來許多的苦,把它當成人生,一天不抓些苦,就好象活得沒有意思,活得不起勁。這個苦、集就是凡夫的境界。什麼是道呢?一切的苦痛沒有了,煩惱沒有了,滅了一切苦、滅了一切集,這就是道的境界。學佛的人都知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苦。尤其這二十幾年來佛教雜誌大量發行,幾乎都是繞著這個四諦、八苦的主題在討論。許多人往往都在理上搞,從沒有在現實生活中去切實反省,改正心行。
依我看越是學佛的人,越是巴不得求這個苦給自己受,所以這「八苦」就變成「巴苦」。就好比曾經有個讀書人所說的:
四十年來公與侯,縱使是夢也風流。
就是這股味道。明知道人生如夢,但是能做做這個夢也不錯呀!這就是人,這是很糟糕的。其實你知道是苦,只要不求就無苦,這是很簡單的,這中間並沒有什麼方法。雖然講起來那麼簡單,但是常常有學生來問我說;「老師呀!我打坐什麼都好,就是妄想去不掉,有什麼方法可以使我不妄想?」其實,妄想也沒什麼難辦,只要你不會八苦,巴望著苦,不去自找煩惱,妄想自然不生。由此可知,四諦理也不好懂。
本覺與始覺
這個懂了以後呢?「推能聞及所聞,皆是自心」然後你用智慧去推理,心裡頭平靜下來了,再進一步用邏輯去分析這平靜的意境,知道它不是究竟。假如你認為它是究竟,這又掉入「八苦」裡頭去了。因為這個平靜的意境會隨著生理的變化而變化,到時候,你又煩惱,你的佛法掉了。其實這個平靜的意境,任何人突然間都會碰到。尤其是體力勞動者或是愛運動的入,在累到極點時隨便坐在一塊石頭上喘口氣,當下馬上清凈。所以,中國古人說:「勞者善心生」,一個人體能上的勞動很重要,一勞動善心就起來了,社會風氣就可以得到改善。象現在生活在城市的人,營養吃得好、日子又安定,大家舒服得很,因此壞事就多了。
假如你知道了這個意境的清凈不是道,而只是境界、只是功夫。你就會「推」,就是分析。「能聞及所聞」,就修觀音法門則言。「皆是自心」,就會發現能分析、能呈現清凈意境的能與所都是本體的心所造的。你只要一認清這個本心就悟道了。
「心即是本覺光明,圓照法界」,這裡的本覺光明,圓照法界,只是文學上的形容詞。它的意思是,心就是道,心就是佛。在教理上,這時的悟境叫政「始覺智心」。與始覺相對的另一名詞是「本覺」,即指眾生本有的佛性。意指眾生本來都是佛,都是清凈的,一迷了才成凡夫.所以我們的自性是「本覺智心」。什麼情形叫始覺呢?禪宗常講:「他開悟了!這下子他明心見性、悟道了。」悟了就是開始覺悟了。所以,諸佛菩薩剛開悟時叫做始覺菩薩。始覺,覺個什麼?就是覺本覺。所以,悟到底悟個什麼?就是悟到本覺智心。今天剛剛明白就叫始覺。
「亦圓照法界」,這個始覺智心亦無所不在,所以說圓照法界。「即是因聲得悟」,這是由於修觀音法門而開悟的。「一切眾生依此觀亦得解脫」,這個「觀」不是你打起坐閉起眼睛在裡頭看來看去的觀,而是指觀念。一切眾生只要這個理到了,就可以得到解脫。所以,佛法很容易,你明白了就得到解脫。
心聲之辨與觀音法門
若聞聲可意不可意生憎愛。便被聲縛。但觀心海中是聲出處。以心海元無有相。心雖含聲,聲亦無相。無相即於一切聲中而得解脫。
「若問聲可意不可意生憎愛,便被聲縛」,比如拿耳朵聽聲音來講,假如聽到合己意的生貪愛心,不合己意的生討厭心,就被聲音給綁住了。這個時候如何求解脫呢?「但觀心海中是聲出處」,我們要曉得聲音也是心理行為的一種作用,因此迴轉來返觀念頭的出處。「以心海元無有相」,因人心的本身就是空的,其實也無所滯空,也無所謂有。「心雖含聲,聲亦無相」,心裡頭雖然有聲音的影像留下來,實際上聲音的本身是無相、本來就是空的。「無相即於一切聲中而得解脫」,你懂得聲音是無常、無相以後,就不會再讓聲音給騙去了,自然在聲音中而得解脫。
故知無法不心。無心不法。如是明達。則於一切諸法。不合不散。無縛無脫矣。
由此道理,我們就知道「無法不心」,這是由外而影響內,也就是一切的客觀環境會影響你而形成主觀的。心理行為。「無心不法」你自己主觀的觀念隨時會影響你客觀的環境。「如是明達」,人要是懂得這個,通達了。「則於一切諸法,不合不散,無縛無脫矣。」這是佛法修持的重點了。「則於一切諸法」,你的修持已能對於一切萬法,聲音也好、色相也好。「不合不散」,不會被粘縛住,也不需要解開它。因此不要入世、也不必出世。「無縛無脫矣」,根本就沒有受束縛,何須再求個解脫,本來就在解脫中。理論聽起來很容易,但是真要達到這個境界是很困難的,真能做到這樣就不是人,而是佛了。
故佛告阿難。汝學多聞。未盡諸漏。心中徒知顛倒所因。真倒現前。實未能識。恐汝誠心猶未信伏。吾今試將塵俗諸事。當除汝疑。
《宗鏡錄》到這裡又引用《楞嚴經》的原文,還是佛跟阿難的辯論。
當時佛跟阿難講,你隨我出家那麼多年,「汝學多聞」,阿難學問非常淵博,而且記憶力超強,是眾生中的第一人。當時沒有錄音機,但是佛每次說的話,阿難每個字都記得,所以叫多聞第一。「未盡諸漏」,雖然學問淵博,但是在妄想尚未清凈之前都是有漏的。
「心中徒知顛倒所因,真倒現前」,雖然藉由聞法你知道了顛倒的道理,然而在生活上、行為上卻無處不顛倒。「實未能識」,而你卻不知道。「恐汝誠心猶未信伏」,我現在就怕你誠心不夠,因為理上雖然懂了,然而在功夫上、行為上還沒有到,這不是佛法。「吾今試將塵俗諸事,當除汝疑。」我現在把普通世間的道理跟你做個試驗,使你在佛法上能建立正信而不再起懷疑。
即時如來敕羅候羅擊鐘一聲。問阿難言。汝今聞不。阿難大眾俱言我聞。鍾歇無聲。佛又問言。汝今聞不。阿難大眾俱言不聞。時羅候羅又擊一聲。佛又問言汝今聞不。阿難大眾又言俱聞。佛問阿難。汝云何聞。云何不聞。阿難大眾俱白佛言。鐘聲若擊。則我得聞。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聞。
「即時如來敕羅候羅擊鐘一聲,問阿難言,汝今聞不」,佛命令羅候羅去撞一下鍾,鐘響後佛問阿難,你現在有聽到嗎?「阿難大眾俱言我聞」,大家都說有聽到。「鍾歇無聲,佛又問言,汝今聞不」,過了很久不再有鐘聲時,佛又問:現在你們有聽到嗎?「阿難大眾俱言不聞」,大家都說沒有哇!「時羅候羅又擊一聲」,當時羅候羅跟佛很有默契,不需佛的指示又撞了一下鍾。「佛又問言,汝今聞不」佛又問說:現在你們聽得到嗎?「阿難大眾又言俱聞」,大家都說我們聽到啦!
「佛問阿難汝云何聞,云何不聞」,佛問阿難:怎樣你叫做聽到,怎樣你叫做聽不到呢?「阿難大眾俱白佛言」,文字上雖然是大家一起講,但在當時應該是阿難代表大眾起來回話的。「鐘聲若擊則我得聞,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聞。」阿難說:這個道理很簡單嘛!鐘敲時,我就聽到了。等音波散開後。「音」是鍾所發出來的聲。「響」,是我們所聽到的鐘聲。這個音跟響都沒有了,就叫做聽不到。
如來又敕羅候羅擊鐘。問阿難言。爾今聲不。阿難言聲。少選聲消。佛又問言:汝個聲不?阿難大眾答言:無聲。又頃羅候羅更來撞鐘,佛又問言:爾今聲不?阿難大眾俱言有聲。佛問阿難:汝云何聲?云何無聲?阿難大眾俱白佛言。鐘聲若擊則名有聲。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聲。
佛又命令羅候羅撞一下鍾,問阿難說:現在有聲音嗎?阿難回答:有聲音。「少選聲消」,過一陣子聲音消失了。佛又問說:現在有聲音嗎?阿難和大眾回答:沒有聲音。「頃羅脈羅更來撞鐘,佛又問言,爾今聲不?阿難大眾俱言有聲。」佛又命令羅候羅撞鐘,再一次地問:現在有聲音嗎?阿難回答說:有聲音。「佛問阿難:汝云何聲?云何無聲。阿難大眾俱白佛言:鐘聲若擊,則名有聲,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聲。」佛問阿難:怎麼樣叫做有聲音?怎麼樣叫做沒有聲音?阿難回答:撞鐘時就有聲音;過一陣子,鐘不打了就沒有聲音。
佛語阿難及諸大眾。汝今云何自語矯亂。大眾阿難。俱時問佛。我今云何名為矯亂。佛言。我問汝聞。汝則言聞。又問汝聲。汝則言聲。唯聞與聲。報答無定。如是云何不名矯亂。
「佛語阿難及諸大眾:汝今云何自語矯亂!」佛就說:真奇怪!你們簡直在亂說話,不合邏輯嘛!「大眾阿難,俱時問佛:我今云何名為矯亂?」阿難就說:我們剛才講的話沒有錯哇!怎麼會是亂說話呢?「佛言:我問汝聞,汝則言聞;又問汝聲,汝則言聲。唯聞與聲,報答無定,如是云何不名矯亂?」
佛說;在第一次、第二次敲鐘時,我問你們聽到嗎?你問就說聽到了。沒有撞鐘時,問你們聽到嗎?你們說沒有聽到。在第三次。第四次撞鐘時,問你問有聲音嗎?你們說有聲音。沒撞鐘時,問你們有聲音嗎?你們說沒有聲音。我問什麼,你們就跟著我的嘴上轉什麼?這不是亂說話嗎?拿現在話來講,就是一點頭腦都沒有,不合邏輯。
主客之間
阿難。聲消無響。汝說無聞。若實無聞,聞性已滅,同乾枯木。鐘聲更擊,汝云何知。知有知無。自是聲塵或無或有。豈彼聞性為汝有無。聞實雲無。誰知無者。
阿難!聲音消失沒有音響了,你把它叫做聽不見。假如真的聽不見。「聞性已滅,同於枯木,鐘聲更擊,汝云何知」,假如聽的功能隨著聲音的消失而喪滅。那就象一根干木頭一樣的沒有生機,起不了作用了。鐘聲再打時,你為何又聽到呢?可見你那能聽的功能並沒有隨著聲音的消滅而喪失。
「知有知無,自是聲塵或無或有」,有時聽到有鐘聲,有時聽不到鐘聲,那是客觀環境有的時候有聲音,有的時候沒有聲音而引起的。「豈彼聞性為汝有無」,那個能聽聞的功能,不屬於有聲或無聲,而是本來就存在的。「聞實雲無,誰知無者」,那能聽的功能,如你剛才的回答:「沒有了」。假如真的沒有了,斷滅了,你怎麼曉得沒有了。因為曉得沒有了這個功能和那能聽到的功能是同一個作用。佛用各種教育的手法,只是要告訴人們,無始劫來我們本覺的自性從來未曾變動過,個個都是佛,只要你找到了生命功能的本性,你就成佛了。
是故阿難。聲於聞中自有生滅。非為汝聞。聲生聲滅。令汝聞性。為有為無。汝尚顛倒。惑聲為聞。何怪昏迷以常為斷。終不應言。離諸動靜閉塞開通。說聞無性。
佛在這裡繼續跟阿難講。在聞性的功能中,聲音的現象是客觀的,它有生滅,而我們自性的主體並不在聲音的生滅上,所以不能說它是空或是有。因為這個道理你搞不清楚,所以修行起來不能進步。「汝尚顛倒,惑聲為聞」,你現在最嚴重的錯誤便是把現象界的聲音抓得牢牢的,當成真實。這八個字很重要,尤其是修凈土宗念佛或密宗念咒的朋友。有的人迷信咒語的力量大得很,其實咒子本身是對的,音聲也有無比力量的作用,但它仍是心所,是物理的,客觀的現象,不是主體。
「何怪昏迷,以常為斷」,因為你不懂這個道理,所以現在迷了。其實我們的本性永遠是不生了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清凈的,而你卻把它當成隨著聲塵的消失而斷滅。比如:年紀大的人,老化了,記憶力差了,其實你的本性一點也沒有差,只不過是由於腦神經老化,因此記憶力變差了。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做人而成佛或做鬼,那時所有或許多記憶力都會恢復,因為那時不會受到生理機能的限制。
由此可知,若修定得力把生理機能轉化過來,記憶力和悟性都會大大恢復。因此,要求智慧,求博學多聞,需要修定,有了定力生理機能一轉,智慧的現象就開了。「終不應言,離諸動靜、閉塞、開通,說聞無性」。拿聲音來講,聽到聲音叫動相;聽不到聲音叫靜相。「閉塞」,例如加了隔音設備使音聲不得傳遞。「開通」,撤掉了隔音設備,使聲音流暢。不要以為離開了動靜、閉塞,開通這些作用,就找不到聞性的功能。
如重睡人。眠熟床枕。其家有人。於彼睡時搗練舂米。其人夢中聞舂搗聲。別作他物。或為擊鼓。或復撞鐘。即於夢時。自怪其鍾為木石呼。於時忽寤。遄知杵音。自告家人。我正夢時。惑此舂音。將為鼓響。阿難。是人夢中,豈憶靜搖開閉通塞。其形雖寐。聞性不昏。縱汝形消。命光遷謝。此性云何為汝消滅。
佛為了說明聞性永恆存在,不會因為離了動靜、閉塞、開通而失去它的功能。在這裡做個比方:有一個人睡著了,他的家人在他睡時舂米,那個睡覺的人在夢中把舂米聲誤以為是打鼓或敲鐘。「即於夢時,自怪其鍾為木石響,於時忽寤,遄知杵音。自告家人,我正夢時,惑此舂音,將為鼓響。」醒過來時,才知道是杵舂米的聲音,於是告訴他的家人,原來是你們在舂米喲!我剛才在夢中還以為是擊鼓的聲響哩!「阿難!是人夢中豈憶靜搖開閉通塞,其形雖寐,聞性不昏。」
這些故事暫不管它,重點在於當我們在睡覺時,旁邊有人做事(真熟睡時有時聽不見)萬一聽到了我們會做夢,而把聲音當錯了。雖然聽錯,但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人的形體雖然睡著了,但是能聽的功能卻是始終存在的。「縱汝形消,命光遷謝,此性云何為汝消滅」,佛說:就是死了、肉都爛了,變成白骨頭了,然後化成灰了,形體消失,那個能問的本性卻沒有生滅。這說明本性是不增不減、不垢不凈、不生不滅,學佛修道就是在於如何找到這個本性。
第三章 萬籟還天觀音耳
楞嚴疏雲。擊鐘以辨真妄者。即聞性而可真。舉聲塵而辨妄。若因聲有聞。此聞不離聲。若離聲有聞。此是真聞。汝今但執隨聲之聞。此間不離於聲。只合是聲。不合是聞。若真聞性如水不滅。聲塵如風。鼓水成波、故有聞相。聲塵不起。聞相即無而聞性不滅。以性不滅。聲塵若來還有聞相。如水不滅。若風動時,即有波相。如色真性遍十方界。隨心感現。則有色相。此之間性。亦復如是。
這段《楞嚴經》的註解提出,佛指示羅候羅擊鐘為阿難辨別真妄的方法。這個方法「即聞性而可真」,就在能聽到聲音的這個地方,體會自己能聞的作用與所聞的聲音之間的目性功能,在這個地方可以辯證出來而參透能聞本性的真實作用。「舉聲塵而辨妄」,聲音就和我們心中的妄念一樣.它本身只是個現象,這個現象是無常、不實在的,至於能聽到聲音的功能,自己要找出來。「若因聲有聞,此聞不離聲,若離聲有聞,此是真聞。」我們能聞的自性要如何去找呢?如果因為有聲音而聽見,這是外在現象的作用,要離開聲音找出自己能聞的功能,那麼「此是真聞」,這裡的「真」字,不是指明心見性的那個真;而是耳根能聽聲音的那個「能」的作用。
「汝今但執隨聲之聞」,他說,我們一般人聽到聲音的時候「執隨聲之聞」,聽到有聲響就以為自己聽到了。「此聞不離於聲」,這個聽到的作用不離於現象。因此沒有聲音你就會覺得沒有聽到。「只合是聲,不合是聞」,這種情形之下,你所知道的是所聽的現象,不是能聽的真聞。
「若真聞性如水不滅,聲塵如風,鼓水成波」能聽的作用象清凈無波的水一樣「不滅」,它永恆存在。「聲塵如風,鼓水成波」聲音是外界的現象所以叫做塵,它猶如風吹一樣,使平靜的水變成了波浪。因為外界的音聲來時,找們依他而起,因此有聽見的作用。
「故有聞相」,因此我們聽到。「聲塵不起聞拍即無」,如果沒有外界的音聲,我們能聽的功能不起作用就沒有聽見的那個現象。「而聞性不滅」,可是能聽的功能本身存在。「以性不滅」,透過能聞後面,一切眾生的那個本性始終是不生不滅的。「聲塵若來還有聞相」,再打一聲鍾還是有聽到的現象。「如水不滅,若風動時即有波相」,就好象水不起波浪時,水還是水,風一吹它又可以起波浪。
由這些道理反覆地說明聲音及我們能聽的作用。由此而推究到一切物理的色塵也是一樣。「如色真性,遍十方界,隨心感現則有色相,此之聞性亦復如是」,如我們眼根所看到一切物理現象的作用,當眼睛沒有看到時,這個能見的本性還是無所不在的。聞性的道理也是一樣的。下面是永明壽禪所下的一個結論。
故知不認自體恆常之聞性。卻徇聲塵生滅之聞相。遂乃聞贊而生喜。聞毀而起嗔。以迷本聞。故隨聲流轉。
由此道理,我們知道一般人平常的生活習慣,並沒有體認「自體恆常之聞性」,即沒有返回來尋找生命最初的那個本源。「卻徇聲塵生滅之間相」,卻跟著外界音聲的生滅在流轉。因此在日常生活的行為上就形成了「聞贊而生喜」,別人恭維你就高興。「聞毀而起嗔」,聽到別人說我們的不是,就恨不得想殺掉他。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都跟著現象在轉,這就是凡夫。「以迷本聞」,迷失了本性能聞的作用。「故隨聲流轉」,因此聽到外界的音聲,心就跟著跑掉了,這是一般人。
還源去!
故文殊云:眾生迷本聞。循聲故流轉。阿難縱強記。不免落邪思。豈非隨所淪。旋流獲無妄。又雲旋汝倒聞機。返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圓通實如是。
這裡又引用《楞嚴經》的原文。眾生因為迷失了能聽後面的本性,「循聲故流轉」,而跟著聲音的現象輪迴。「阿難縱強記,不免落邪思」,興趣廣泛什麼東西都看叫「博聞」;真有頭腦把看過的東西都能記得注叫「強記」。但是博聞強記還不是學問,只能說是學識不錯,這在中國古文叫做「記問之學」。在中國文化里「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充其量不過只是個書櫃;其次就是辭章之學,這是文章寫得好;還有一種是義理之學,等於哲學,這是真正的理透過修養應用在待人處世上。拿中國文化來講,義理之學的完成也就是內在修養的成功,還必須辭章也好,又能博聞強記,才有資格稱得上是一個知識分子或稱為一個儒者。
阿難雖然強記,學問淵博,文殊菩薩仍把它許為邪思。因此學問越好修道越不容易成功,因為執著名相多,因此妄想多,這在佛法就叫做「所知障」。「豈非隨所淪,旋流獲無妄」,不管學密、修禪或念佛,坐在那裡總是打妄想。因此第一個困難就是妄想不能去。這是什麼道理?就因為不能「旋流獲無妄」,我們的思想習慣就象電風扇開了一樣,這個旋動的流轉太快了。修道的道理就是把這個流轉先緩慢下來;然後再返回來,回到本位上不動了,達到真如不妄想的程度。這個過程就叫做「旋流獲無妄。」
「又雲旋汝倒聞機,返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圓通實如是。」
這裡文殊菩薩下了結論,說明了修觀音法門如何悟道成怫。「旋汝倒聞機」,假如修觀音法門把耳朵都塞起來,還是聽到心跳及血液流動的聲音,仍然在能所對待的境界。要把心靜下來聽,聽到內在及外在的聲音都與你毫不相干,等於沒有聽見一般,就是「倒聞機」。
例如,明朝的《憨山大師年譜》記載,當年他在五台山住茅蓬時不能入定。於是他就找到底是什麼原因?原來是五台山的積雪融化成水流到溪流嗡嗡作響。他想想沒辦法,於是他拿起圃團在那橋上一擺,索性坐在最吵鬧的地方讓它去吵。忽然什麼都聽不見,等他一出定已經過了七天了。什麼都聽不見,這是功夫,不能說是他悟了道,這就是「旋汝倒聞機」。那個能聞的作用不聽聲音了而回到能的本位上。
進一步要「返聞聞自性」,什麼都不知道也是一個定的境界,有了這個基礎後,能夠在入定以前、出定以後或是功力再深在那什麼都聽不見時,再用靈敏的智慧推究:這個現象是如何變來的,後面是個什麼東西?這就叫做「返聞聞自性」。在這個地方一悟,悟道了就「性成無上道」,也就是明心見性,證得菩提。因此,隨時隨地六根六塵要關閉就能關閉才可以談「定」,有了定以後,才由定生慧而開悟。所以「返聞聞自性」的「聞」不做耳朵聽聞的聞來解釋,我們勉強把它換個字叫「返聞追自性」,即一直追究下去看看自性在哪裡?見到了自性才是性成無上道,就證到了耳根圓通。「圓通實如是」,耳根圓通的道理在這個地方。
混元與圓通
如今以聲為聞。背心循境。豈不是倒聞之機。若能旋聲塵之有流。複本聞之無妄。則是返聞自性。得本歸原。內滅翳根。外消塵境。能所既脫。本覺道成。寂照圓通。真實如是。
這裡永明壽禪師自己再做結論:他說現在我們聽到的聲音是所聞的現象,如果跟著聲音走就「背心循境」,違背了你的本心。有許多年輕同學告訴我:老師,我打坐時聽念佛的錄音帶好不好?我說:為什麼?他說:聽念佛錄音帶越聽越清凈。這裡就告訴你,那就是完全跟著聲塵在流轉。你覺得有點清凈,我是承認,但那是你心影裡頭的假象。是妄覺。例如,聽到高雅的音樂情緒會被引到有些飄飄然,這是意境的境界,是大妄想境界。對普通人來說是對的,但對修道求證的人來講則是錯的,這就是「背心循境」。因為你的心已經動了,跟著音聲的現象在跑了。
「豈不是倒聞之機」,這個機關開顛倒了,不但沒有關閉反而打開了跟著流轉了。
「若能旋聲塵之有流」,打坐起來聽錄音帶好不好呢?好呀!要能做到旋聲塵之有流,開始聽得很悠雅,聽到後來什麼都沒有。乃至打雷或原子彈的爆炸都不受動搖。
「複本聞之無妄」,能聞的功能迴轉來,回到本位上,這個境界上沒有妄想也無所謂能聞。道家的思想就用「混元一體」來形容它。是人與宇宙混然一體,心眼物來混然一體,「是近聞聞自性」,這個時候,你那靈敏的作用自然迴轉來聽那個能聽的目性。
「翳」,就是眼睛得了白內障的毛病,好象有一層薄薄的紗把眼睛給障住了。「內天翳根」,表示能聞的翳還障在那裡,要把它拿掉。「外消塵境」,一切外境都不相干了。「能所既脫」,所聞的聲塵及能聞的作用,這兩種都解脫開了。「本覺道成」,本來是佛的本性就現前了。「寂照圓通」,這四個字是形容詞,形容自己的本性是永遠寂滅的,如果到達了這個境界就是到最熱鬧的西門町或是最吵鬧的地方,他的身心內在的感覺都是寂滅的。雖然寂滅,然而一樣能照見一切,不但自己起心動念的絲毫習氣都知道,乃至外界一切眾生的心理行為也都清楚。「圓」,就是圓滿。「通」就是通達。不能把這四個字看成一個概念就帶過去了。「真實如是」,真如自性就是這樣或是真實的佛法就是這樣,到這裡又是一節。
法眼清凈時
所以佛告阿難。以諸眾生從無始來循諸色聲。逐念流轉。曾不開悟,性凈妙常。不循所常。逐諸生滅。由是生生。雜染流轉。若棄生滅。守於真常。常光現前。根塵識心。應時消落。想相為塵。識情為垢。二俱遠離。則汝法眼。應時清明。云何不成。無上知覺。是以若了聞性。即成正覺。於是心境雙融。動靜俱認。
這裡又引用了《楞嚴經》的原文。佛對阿難講,一切眾生從無始劫以來眼睛看到外色、耳朵聽外聲,念頭都跟著外界在跑。「流轉」這兩個字形容得非常好,流就象流水那麼流,「轉」就是輪迴。有許多人問有沒有輪迴?這個道理就好比課堂天花板上吊著的電風扇;剛啟動時慢慢動,轉到後來就分辨不出扇葉而只看到中間的那一點。還有,我們的地球也在轉動,但是我們並不覺得;習氣也一樣,因為每天都以這種模式生活,習慣了,因此不覺得它在動。所以輪迴的道理你怎麼能體察的出來?因為轉的太快了。
要在什麼時候才知道呢?在開始啟動時就知道。
因此,諸佛菩薩起心動念,念念分明、觀照自在,無明一啟動,習氣一上來,覺察到了就馬上把它關掉。所以說:「菩薩畏困,眾生畏果。」真正用功修行的人有一天把電源關掉了,解脫時才知道自己的心念轉得那麼快。因為電風扇把電關掉以後,要慢慢地轉半天才會停下來。看了電風扇你就會懂得用功凈化習氣的道理也是一樣的。
「曾不開悟,性凈妙常」,因此永遠不能開悟,證入妙不可言、不生不滅、乾乾淨淨的本性。「不循所常,逐諸生滅」,可是一切眾生不跟著自己不生不滅的自性走,反而跟著外面的生滅法在轉。「由是生生,雜染流轉」,因此生生世世就在摻雜了後天壞的習氣,染污了壞的心住在輪迴里滾。
「若棄生滅,守於真常」,假如有一天,我們能夠拋棄了生滅法,安住於不生不滅的境界。「常光現前,根塵識心,應時消落」,靈光一現前,六根都起不了作用,外界的色、聲、香、味、觸都與你不相干了、意識不起了、妄念也不動了。「消」,猶如把油滴在大火上頓時化去一樣。「根塵識心,應時消落」,這句話是形容禪宗頓悟的境界。
「想相為塵,識情為垢」,然後返過來告訴我們,凡夫眾生被思想模式所構成的意識形態給困住了,因此老是看別人不順眼、不合己意。就是這個看不到的灰塵(想相即意識形態)把我們給障住了。第二種是意識所變成的感情作用,這種情緒會影響到生理作用,這就是垢。例如,衣服穿了好久不洗它就會髒得變成衣垢。一個內向、憂鬱、多煩惱,一點事情就想不開的人,要小心肝病、小心癌症。因為他幾十年積下來就會變成這種垢。照中國的醫理,病都是由心理來的。
「二俱遠離」,修行的人想相與識情這兩種都要遠離。「則汝法眼、應時清明」,那麼你的法眼就開了。所以一個人要得到智慧的法眼,必須具備上述的條件,想相的塵勞沒有了、識情的污垢去掉了。這時才能法眼清明、把智慧的眼睛打開。此時雖然能認識佛法修持的路,哪一條是對,哪一條是不對,但還沒有悟道。「云何不成無上知覺」,法眼有了知道該走哪一條路,慢慢去修一定成功。
接著又是永明壽禪師自己的說明。「是以若了聞性即成正覺」,所以說,由觀音圓通法門的返聞自性進入,一定可以成佛。「於是心境雙融」,到達了返聞聞自性的程度,由於心平等而歸到真心,真心也空了,一切的音聲也空。音聲空廣,一切境界跟著皆空,此時心與境自然相互圓融。「動靜俱泯」,因此,聽到音聲的動相與沒有聽到音聲的靜相,這兩種相都平靜了。
第四章 夜來千詩由病禪
如觀音言。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初於聞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瞭然不生。如是漸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現前。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
觀音菩薩報告他當年修持的經驗是走這個路線進來的。「從聞思修入三摩地」。聞,是返回來聽自己念佛的音聲。且一邊參究,這是思,晝夜二六時中如此修去,這是修,就這樣進入了最高定慧等持的三昧境界。
「初於聞中,入流亡所」。比如,修念佛法門的人,每一字、每一句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乃至不出聲地念,自己迴轉來聽意識境界念佛的音聲,一字不漏都聽得清清楚楚。如此持續下去念一百句、一千句都一直不亂,就差不多要「入流」了,進入法性之流,順流而去。久而久之就「亡所」,外界的音聲聽不見了乃至念佛的音聲也沒有了,自己就安住在那個境界上,這個就是「入流亡所」。
因此,修凈土法門的道友也應該這樣走才比較確實,你心中在念佛,一直迴轉來聽聽聽,自然不聽外界的音聲,即使外面有人罵你,你也不理他,慢慢地就聽不見了,只有心中這個念佛的聲音;或者是聽外界的音聲來修也可以,古人喜歡在水邊林下修道,依我的經驗,在松樹林最好,風一吹那個聲音特別美,你慢慢地聽聽聽就入流了,接著就可「亡所」。由此自然就可進入到下個境界。
如果說這個境界你無法保任,又迷糊了,那又變成凡夫了。好比天天求黃金,有一天黃金到手了偏偏又把它搞丟,那有什麼辦法呢?因此,你依舊照著原先用功的方法用功下去,若干時或是剎那間「所入既寂」,那個時候我們修持的境界會更進一步地深入到寂滅的狀態。「動靜二相,瞭然不生。」到了這時候外界的一切音聲都瞭然清楚,但對你毫無妨礙。此心如如不動、生而不生,一切都清楚,那怕是風吹草動,甚至此時,有一隻螞蟻爬過,你也能聽到。因此,當年達摩祖師在嵩山少林寺面壁時「聞蟻斗如雷鳴」,聽到了螞蟻在地上打架的聲音,就象我們聽到的打雷聲一樣大。修到這個程度時動相、靜相都瞭然,如果不瞭然就不算數,這個了是明明了了之了。在這個時候你想找妄念也找不到,所以說,動靜二相瞭然不生。
這個樣子到家了沒有?還沒有。「如是漸增」,再求進步。「聞所聞盡」,能聞與所聞都沒有了。「盡聞不住」,什麼都聽不見,連聽不見的也聽不見;一切聽見、聽不見及動靜瞭然的那個境界也不住。就如《金剛經》所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雖然有那麼好的境也不住、不理,順其自然。
接下來的就不是由音聲來的聞;而是知了覺性的覺,禪宗的說法就是悟了。但是,如果你覺得自己開悟了,那個「悟」就變成耽誤的「誤」。「覺所覺空」,悟到了覺性,能覺的與所覺的也空了。「空覺極圓」,空了以後有空的境界,空與悟境都不住,悟了以後當然是空,真空了以後自然就悟,無論是空也好,悟也好,都不住,這個時候就圓融了。「空所空滅」,所以能空與所空都沒有了,談不上空不空。因為空而自性自然起妙有,因此能空與所空都滅了。
「生滅既滅、寂滅現前」,一切生滅輪迴也自然地解脫。此時寂滅的自性現前,二六時中行、住、坐、卧都在寂滅自性中。觀音菩薩把修持的功夫境界都切切實實的告訴了我們。如果我們還不懂那就只好慢慢地持誦觀音菩薩的聖號,求他老人家的加被。不要認為這是迷信,因為你虔誠持誦佛號的關係,使得你的心與菩薩的心越來越接近而相應,他一定會來度你。
「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忽然」即頓悟了道理,突然之間你自己悟了,不但跳脫了世間也跳脫了出世間,無所謂在家或出家。「十方圓明」,在這個時候也無所謂空間及時間的觀念,圓滿清凈,在一片的智慧光明中。「獲二殊勝」,獲得兩種特殊的、講不出來的好處。
是哪兩種好處呢?「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修持到了這個境界依禪宗祖師的說法是,與三世十方一切佛同一鼻孔出氣,即你已修證到了佛果與諸佛合流了。合什麼流呢?慈力,即法界慈悲的心愿;就象觀音菩薩一樣對一切眾生無比地慈愛。慈下面還有一個力,有這個力量;我們凡夫發慈悲心沒有這個力量,心力發不出來。修持到家的人,那個力量發出來有影響力,他坐在那裡無形中就把你給影響了,可以使你的心念都平靜下來。
「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有人開悟了,到了這個境界,心裡有無比的悲心自然流露,慚悔自己以前為何如此愚蠢。再看看一切眾生都是在解脫的境界里自找煩惱,真是好可憐!因此,與未成就的眾生同一悲仰,這裡不用悲力而用悲仰,意指仰慕悟道的人是多麼解脫、平靜,而發出了無比的悲感。
離妄法眼凈
是以初從聞性入時。先亡動靜聲塵之境。次亡能聞所聞之心,既心境俱亡。又不住無心境。及能覺所覺之智。則覺智俱空。此空亦空。方成圓覺。故云空覺極圓。空所空滅。始盡生滅之原。到寂滅本妙覺心之地。
到這裡又是永明壽禪師所下的結論:「是以初從聞性入時,先亡動靜聲塵之境,次亡能聞所聞之心。」
從聞性進入的觀音法門,第一步先亡去動相、靜相的聲塵境界。第二步再亡能聞及所聞之心。「既心境俱亡,又不住無心境」,「心」,此心念的體相,「境」是外面空的境界,「俱亡」,都沒有了。但是他不住在無心的境界。所以古人說:「莫道無心便是禪,無心猶隔一重關。」若到了無心境界便要當做是道,將來會變成白痴。「及能覺所覺之智」,翻過了無心境界,你的智慧會突然開發,即使從來沒有讀過書的人也會變成什麼都懂。
例如,《憨山大師的年譜》記載他年輕時修行經驗,在他用功的過程中,有一天夜裡,突然文字智慧的境界打開了,就在半夜之間毫無思考地寫下一千首好詩,想停卻停不下來,此時才知道是禪病來了(楞嚴經里的五十種陰魔都是禪病)。
他回想起曾經參訪過一位老前輩談到禪病的問題,那位老前輩告訴他,得了禪病只有靠睡才能治好;睡不著就得靠喝酒把自己醉倒大睡一番。後來他老人家大睡一覺才把它給脫開。所以修道用功到這裡,智慧爆發開來無所不通,有時候好象整個地球都被你看透了,好是好,但若著了相就會落入魔障。所以永明壽禪師告訴你「則覺智俱空」,連悟道的智慧境界都要空掉。「此空亦空」,連這個空的境界也要丟掉。「方成圓覺」,才能到達圓滿覺性的境界。
「故云空覺極圓,空所空滅,始盡生滅之原」,到了這個時候才不起生滅心,所以大家在問:如何才能不妄想?你若修到這個時候自然沒有妄想,生滅心不動了。生滅心不動了,不是什麼事都不知道,而是什麼事都更清楚。什麼是我們心理現狀的生滅心?我們眾生為一片無明所障蓋,猶如身處黑暗。我們修行用功的人就彷彿拿了一把手電筒在找,有時候好境界來了,亮了一下境界又掉了,那是因為電池用幹了嘛!這就是生生滅滅的狀態,當然不是圓覺。
無生滅是什麼?就好比陽光出現普照大地一樣,即使你不用力,也是無所不照。因此,這個時候你不起生滅心的作用,但是天地萬物你無所不知、無所不照。「到寂滅本妙覺心之地」,這是菩薩成道的境界,在這個時候寂滅自性現前,到了本性妙不可思議的覺心地位。這是永明壽禪師所加上的結論。
如起信論雲。一切諸法。皆由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境界差別之相。故知妄念空而根境謝。識想消而塵垢沉。則法眼應時清明。常光瞭然頓現。見聞本性既爾。諸根所現亦然。
下面他又引用馬鳴菩薩所著的《大乘起信論》來說明這個道理。「如起信論云:一切諸法皆由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境界差別之相」,這句話的意思,即心生則一切法生,心滅則一切法滅。「故知妄念空而根境謝,識想消而塵垢沉,則法眼應時清明,常光了圓頓現。」妄念空了以後六根與外塵自然清凈了,自然對境心不起,業識所造的妄想消滅了,則身心內外的塵垢都會消失,擇法眼立刻就清楚了,這個時候智慧之光頓現,不加任何力量豁然開朗。「見聞本性既爾,諸根所現亦然。」話說回來,這段話是說明觀音菩薩從耳根為工具聽聲音入手修行,返回到聞性的結果。其實不只是觀音法門,用任何一根來修行,如眼根或是鼻根呼吸來修止觀,最後到達的境界都是一樣的。
眼前三千界 猶如一夜夢
故經雲。六自在王。常清凈故。又首楞嚴經偈雲。一根既返原。六根成解脫。見聞如幻級。三界若空華。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凈。凈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但以未覺悟前,於染凈中有一毫見聞取捨之處。皆在三界無明長夜生死夢中。才得見性。便同覺後。自覺覺他。故名為佛。
「故經云:六自在王常清凈故」,我們凡夫六根被外塵牽著鼻子走不能稱為自在王,要六根都清凈了才能自在。因此《心經》一開始就是觀自在三個字,要我們回頭來找自己的那個東西得到自在,六根都非常自在自然在清凈中。「又楞嚴經偈云:一根既返原,六根成解脫。」《楞嚴經》上也說,一根修成功了,六根同轉自然就解脫。「見聞如幻翳,三界若空華」.這個時候眼睛所看到、耳朵能聽到的作用,猶如清凈目性的澄清虛空中所起的象一層薄膜一樣的幻翳。看欲界、色界、無色界就象虛空中的花朵一樣虛無縹緲。
「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凈。」返聞聞目性,本性找到了,那一層薄膜的障礙就沒有了。一切外境的六根、六塵消失了,本覺自性圓滿清凈、真正的凈土現前。「凈極光通達,寂照合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真正悟了由自性的定.不用到西方,西方凈土就現在眼前。這個時候凈極的心光通達了,寂照遍合虛空,三千人於世界如在目前,再迴轉來看的一切就好象是夢境一樣。
「但以未覺悟前,於染凈中有一毫見聞取捨之處,皆在三界無明長夜生死夢中。」這個夢和上一個夢不同,這幾句話是永明壽禪師加的,他說一般人在未悟道以前,自以為的凈不是真凈,因此染凈二法都是染污。假如有一毫的分別這是染法、這是凈法而有取捨,老實講都還在三界無明中,在長夜生死的大夢當中。
「才得見性便同覺後,自覺覺他故名為佛」,反過來說,假如從人生的大夢中覺醒成佛了,還是在做夢,這個夢是瞪起眼睛故意做得夢,這是佛夢。如何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呢?只要你能見性,心光顯現時即同請佛。雖然尚未達到古佛的程度,但是這一見性和古佛成佛的第一步完全相同。這時菩薩發心了,自覺以後覺他,弘法利生,這個樣子就叫做佛。
又此自心之性。遍一切處。隨處得入。非獨見聞。或意消香界而入圓通。或心開塵境而證法忍。或入水觀而達性。或審風力而悟宗。或刺足疼痛而純覺遺身。或了心無際而入佛知見。或觀暖觸而成火光三昧。或演法音而降伏魔怨。當此大悟之時。終不見有一境可生。一言可執。
「又此自心之性遍一切處,隨處得入,非獨見聞。」
這是永明壽禪師對《楞嚴經》中二十五圓通法門的歸納。再說此心之性遍一切處,隨處得入,不是只有在眼睛或耳朵上玩。「或意消香界而入圓通」。如,香嚴菩薩聞到沉水香味就開悟。「或心開塵境而證法忍」,有的只在思想念頭上觀心,心一打開也到達這個境界。「或入水觀而達性」,有的則修水觀而悟道。「或審風力而悟宗」,有些是聽呼吸修止觀,呼吸是依風大而修也可悟道。
「或刺足疼痛而純覺遍身」,有的因為光著腳走路被刺流血,痛的要命!他想痛因哪裡來?腳痛?大腦痛?還是心在痛?就這樣一參悟道了,疼痛不見了,身體也沒有了。「或了心無際而入佛知見」,直接由觀心法門,了解心是本空的也可以悟入。「或觀暖觸而成火光三昧」,有一位火頭金剛修氣脈而覺得全身發暖,得暖相而後進入火光三昧。「或演法音而降伏魔怨」,有些菩薩就走弘法利生的路子,為人解說佛理的同時,自己也悟道了。
「當此大悟之時,終不見有一境可生、一言可執。」開悟的時候沒有一個境界可談,若有一個境界早被這個境界束縛而耽誤了,也不再執著任何經典的一言一句。
例如:雲門祖師開悟了以後,把八十八佛的名字都貼在褲頭上,表示都不需要了。可是別人跟他學,雲門祖師嚇死了!有人看到雲門祖師可以把諸佛的名字貼在褲頭上,他也想學學開悟人的樣子,於是把諸佛的名字也貼在褲頭上,結果全身都爛了。雲門祖師把諸佛的名字貼在褲頭上是恭敬及無上的慈悲,告訴我們修到這個時候就無一境可生、無一言可執,你沒有到這個境界而學這種狂態,果報就立刻呈現。
今只為迷性徇文。背心求道者。假以言說指歸自心,從此一向內觀。舍詮究理。斯則豈不是因言悟道。籍教明宗。為此之人。不無利益。遂使初心學者。信有所歸。便能息外馳求。回光反照。頓見自己。了了明心。如正飲醍醐。親開寶藏。方悟隨言之失。深慚背己之愆。
永明壽禪師寫這部大作是在宋朝,當時全國都籠罩在學佛的氣氛之下,佛學是那麼興盛然而修行求證卻慢慢衰落,他看到佛法的機運下去了,所以作了這部書。「今只為迷性徇文,背心求道者」,一般人只知道研究佛學跟著文字在轉而不懂得修證。「假以言說指歸自心」,你們念了佛學以為自己通道理,但是我們現在用的方法就是把佛經上有關修證道理的要點抓出來,使大家能迴轉來求證。「從此一向內觀」,你懂了佛法的文字、學問好有什麼用?學問好了以後要把學問吃進去,向內去觀心。「舍詮究理」,拋棄了理解,參究真理的境界。「斯則豈不是因言悟道,藉教明宗」,所以我寫這部書的目的是藉此懂得佛經的理,你來求證而有所悟人,真正懂得佛法的宗旨。「為此之人不無利益」,我作這本書就是沒有悟的人看了也會得到利益喲!「遂使初心學者信有所歸」,初學的人看了將來會成就。「便能息外馳求,回光反照」,能放棄向外追求稀奇古怪的心理,不會讓你精神的光明向外浪費而走上真正用功的路。「頓見自己。了了明心」,立刻可以悟到自己的本來面目,明心見性。「如正飲醍醐,親開寶藏,方悟隨言之失,深慚背己之愆」,讀了這本書好象是喝了無上的醍醐妙品,打開了佛法全部的寶藏。那個時候才知道跟著佛法的文字跑,而不知修證返回自己的本地風光是錯誤的。
故阿難等。因世尊開示自性之後。發自慶言。消我億劫顛倒想。不歷僧祇獲法身。故能不動塵勞。現身成佛。祖佛言教有如是不可思議之力。為是廣大無邊法利故。所以具引全文佛語為證。云何反有背己之言論文之誚乎。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
「故阿難等,因世尊開示自性之後,發自慶言」,阿難因為佛給他講了這個法門以後很高興,就說了一個偈子來說明《楞嚴經》的偉大。「消我億劫顛倒想,不歷僧祇獲法身。」使我無始劫來顛倒妄想的觀念沒有了,不需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就可悟道而獲得法身。
「故能不動塵勞現身成佛」,懂了這個法以後,不論在家或出家就是在塵勞煩惱中也可成佛。「祖佛言教有如是不可思議之力」,永明壽禪師此時語重心長地說,佛經祖師的話有如是不可思議的力量,大家為什麼不看佛經。
「為是廣大無邊法利故,所以具引全文佛語為證」,因為佛經有如此廣大無邊的法利,所以我具體地把佛經里有關修證的部分整個給抽出來。「云何反有背己之言、論文之誚乎」,結果你們還譏笑我,說我不懂還當文鈔公抄了一大堆。「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不管是講經的法師、講戒的律師或是打坐的禪師,如果沒有真正地用功就有十種毛病。
第五章 尋物多害喪心病
上次我們談到有關於永明壽禪師的評論。首先我們要知道,他所提的是中國唐宋以來佛教界里宗教與學術爭論的重大問題。如果往上推,這個問題自從釋跡牟尼佛涅槃以後就一直存在著,因為佛涅槃以後他的弟子們對於佛法的修持與見解就分了很多派別,而且彼此間爭論得很厲害,經過大約一千年的演變,就成了般若宗的談空與法相唯識宗的說有,這兩家在爭論。當佛法傳到中國時與中國的固有文化儒家、道家又發生了爭論,到了隋唐間十個宗派的興起,彼此間又是爭論!唐宋以後又有出家人與在家居士的爭論。
如果推開了宗教立場,光是從人類文化的立場來看,不論東方或西方都有以爭論為尚的情形,學術界千古以來都是爭論不息,這也是人類的一大弱點、一大丑陋面。因此使我想起了古人的幾句話,在明朝時有人在南嶽衡山上刻石碑,人生只有三條路,千古來所有的人都陷在這裡,是哪三條路呢?那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另外在寫字方面,古人說剛開始寫字時「恨自己不入貼」,就是恨不得能寫得象字帖一樣;然而書法寫得高明的,則「恨自己不能出帖」,不能自創一格,永遠困在裡頭。我們學佛也一樣,剛開始學佛就怕自己不入佛,學了佛以後則拿了一宗一派的方法,看別人都不對,就好象拿了雞毛當令箭,而不能出佛,跳出這個範圍。要能出入自由才能成佛。這是今天這堂課開始前的序言。
自心不明是已大敵
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如象法決疑經雲。三師破壞佛法。略各有十過。一法師十過者。一、但外求文解。而不內觀修心。釋論雲。有論而無慧。所說不應受。二、不融經息諍趣道。但執己非他。我慢自高。不識見心苦集。三、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住。非佛弟子。四、經雲非禪不慧。偏慧不禪。一翅一輪。豈能遠運。五、法本無說。說破貪求。名利弘宣。寧會聖旨。六、貴耳入口出。何利於己。經雲如人數他寶,自無半錢分。七、無行而宣。何利於他。八、又多加水乳,無道之教。教誤後生。九、四眾失真法利。轉就澆漓。十、非但不能光顯佛法。亦乃破於佛法也。
「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永明壽禪師是極力地提創真正地學佛,一個學佛的人不管在家或是出家,目的都在求證佛法,自己要悟道、證道成佛。要想悟道、證道成佛只有四個字一「觀心內證」。不管是哪一種法門都要力求觀心內證,一個學佛的人如果沒有達到現心內證,不管他是法師、禪師或律師都會產生十種毛病。永明壽禪師的批評是很客觀的,他引用了釋迦牟尼佛在《象法決疑經》的話來批評。「三師破壞佛法,略各有十過」,法師、禪師、律師破壞佛法,簡單地說各有十種過患。
這個問題不但是宗教,就個人的事業而言也是如此,你的事業成功了,最後失敗的因素是什麼人?嚴格反省起來還是你自己。外來的宗教或其他力量想來打擊一個宗教,那是不可能成功的,破壞的是自己內部;一個政治、社會、企業,甚至一個家庭也是如此。所以中國文化有句名言,「物必自腐,然後蟲生」。一個水果擺在那裡是不會生蟲的,除非內部爛了,蟲就出來了。「人必有自侮,然後人侮。」一個人一定是先把自己搞失敗了,然後才會招來外界的侮辱。所以,佛在臨死前問已經皈依的魔王,我走了以後你怎麼來破壞佛法,魔王說:穿你的袈裟、讀你的經、吃你的飯,然後在裡頭破壞你。佛說,你真偉大,我鬥不過你,這樣做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因此佛講了一句名言:「獅子身中蟲,自食獅子肉。」獅子是百獸之王,誰都對它沒辦法,但是獅子本身生病生了蟲,蟲便會把獅子給慢慢吃死。將來佛教也是這樣,這是佛在《涅架經》上所說的話。因此我常告訴青年同學,將來做事業時不需去防範別人,你真正的敵人很可能就是你最親信的左右手,而且最嚴重的是,你自己的心破壞了你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自己的慾望,最可怕。法師、禪師、律師是佛教最主要的台柱,但是一不小心很容易破壞佛法,簡單地說各有十種過患。
法師弘法的歧路
「法師十過者」,什麼樣的出家人才稱為法師呢?必須是研究經教,佛經的大小乘、三藏十二部都通的人。以佛教的戒律而言,大法師是佛,其次的法師最起碼是通一部經或一部論。破壞佛法的法師的十種過患有哪些呢?
「一、但外求文解而不內觀修心。釋論云:有論而無慧,所說不應受」,只曉得研究佛學,文字的解釋很有道理,但自己沒有內觀修心做真正的功夫。所以解釋這段文字說:有理論但沒有真正的功夫所發出來的大智慧,他所說的不應該接受。
「二、不融經息諍趣道,但執已非他,我慢自高,不識見心苦集。」,第二種過患是,不能融會各種經典的道理,平息爭論趨向修道,結果學問越高了,自己主觀的成見也越來越深,堅持自己的理論而批評其它的理論,因此我慢也越來越高,然而卻認不到「見心苦集」,換句話說,學識越高煩惱越大,自己的心念都平靜不了,平息妄念是學佛最基本的功夫。有些哲學家到了最後只好自殺,因為到處都看不慣、到處都不對。
「三、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住,非佛弟子。」第三種呢?就是法師們光是研究經典而不遵循佛的遺教來修行,不依佛所教的三十七道品的四念處來入道。木叉的翻譯就是戒,小乘的戒律又稱別解脫戒,不依佛所制定的戒律來生活,所以佛說這不是佛的弟子。
「四、經雲非禪不慧,偏慧不禪,一翅一輪豈能遠運。」第四,佛經告訴我們要想修證只有一條路子,那就是修定修慧,打坐不是修定而是練習修定的基本,所謂定,不一定要盤起腿來打坐,真正的佛法若真得了定,不論是行、住、坐、卧乃至跑步、跳舞都要在定中,這才是定。由定而生慧,達到大智慧的成就。
有人常問:佛法的成就是什麼?佛法的成就是大智慧的成就,而不是功夫。但是真正的大智慧一定要功夫到了才能成辦,所以佛經上講:非禪不慧。不修禪定則不能得到真的智慧。「偏慧不禪」,如果只是光通學理的干慧,就沒有真功夫的禪定。「一翅一輪」,定與慧就象鳥的一雙翅膀、車子的兩個輪子,缺一不可。「豈能遠運」,一個出家的法師假使不能定慧等持,哪裡能夠遠大地弘揚、運轉法輪。
「五、法本無說,說破貪求,名利弘宣,寧會聖旨。」第五,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說,因此佛在《金剛經》中說,他沒有說佛法,明明說了四十九年法,有三藏十二部經典紀錄下來,卻說沒有說得一個字。因為真正的無上佛法,一切本空的境界不是文字言語所能到達的。所以說,法本無說。為什麼法師們或是居士的佛學家們要說法呢?「說破貪求」,那就是為了破除一般人貪求世間的名與利。「名利弘宣,寧會聖旨」假如有人說法的動機是為了這兩個字。名與利,那怎能合於佛法聖人的宗旨呢?
「六、貴耳入口出,何利於己,經雲如人數他寶,自我半錢分。」第六點,一般研究佛學的人「貴耳入」,比如我們同學們常說:老師找個時間講什麼課給我們聽,好不好?一天到晚在貴耳入,然後耳朵聽過來,嘴巴就販賣出去了,就會吹了。就這洋「耳入口出」,心中沒有正念。「何利於己」?佛學很熟,但碰到事情就過不了,這樣對自己又有什麼幫他呢?這也是我常講的:「看得破、忍不過;想得到,做不來。」佛經上說這種人整天雖然很辛苦、很用功,但都是在替人家數錢財,自己一點本事也沒有。
「七、無行而宣,何利於他。」,第七種,自己沒有真地修行就隨便信口開河亂講,沒有真正在宣揚一個東西,這樣做不能利己更不能利他。
「八、又多加水乳無道之教,教誤後生。」第八種,有些在講的時候,牛奶里滲了水,不是真牛奶,而且可能還發酵了有酸味,聽進來吃進去可能就腸胃不適,這就是無道之教。「教誤後生」,真正的佛法越來越變質了,而耽誤了後一代。
「九、四眾失真法利,轉就澆漓。」第九種,佛的四眾弟子,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到了後代,因為真正的佛法沒有了而越搞越糟。
「十、非但不能光顯佛法亦乃破於佛法也。」第十種,凡是研究佛學的不管在家或出家,假如沒有觀心內證。非但不能使佛教弘揚而有前途,而且他自己也在破壞佛法。
這在宋朝時就提出來,有那麼嚴重的情形。然而不只在宋朝,就是在佛在世的晚年已經親眼看到發生這種情形了,這隻要研究戒律就看得到,佛在世時就已經吵了不得了。以上是專門批評搞佛學的人。以下則是批評專門講功夫又未能觀心內證的禪師們。
禪家修行的陷阱
禪師十過者。一、經雲假名阿練若。納衣在空閑。自謂行真道。好說我等過。二者、恃行陵他。不識成取苦集煩惱。三、無慧修定。盲禪無目。寧出生死也。四、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非佛弟子。五、無慧之禪。多發鬼定。生破壞佛法。死墮鬼道。六、名利坐撣,如扇提羅死墮地獄。七、設證得禪,即墮長壽天難。八、如水乳禪,教授學徒,紹三塗種子。九、四眾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漓。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一、經雲假名阿練若,納衣在空閑,自謂行真道,好說我等過。」阿練若指的是清凈的道場,這裡引用經文的話說,有些禪師們號稱清凈僧。「納衣在空閑」,納衣有兩種意思,一個是袈裟又稱福田衣;另外禪師的衣服又稱補納衣或是百家衣。有些人一天吃飽了沒有事,光是兩腿盤起來打坐,實際上在那裡無事忙。「自謂行真道」,自認為把兩腿盤起來就是修道。「好說我等過」,而且還批評這個不對、那個不對。雖然把腿盤起來了,但是心裡頭還在打妄想。
「二者。恃行陵他,不識戒取,苦集煩惱。」第二,自己認為我在修行,有一點點功夫了就看不起人家,實際上他犯了見惑裡頭的戒取見,認為這樣才對,不是這樣就不對。例如,我吃素才是學佛,他不吃素理都不願意理。又如:鴨蛋教的人只吃鴨蛋不吃雞蛋,戒取見就使他抓住鴨蛋才可以吃,其它的蛋不能吃。因此更增加了他的煩惱。
「三、無慧修定,盲禪無日,寧出生死也。」第三,道理沒有搞通,沒有真智慧就跑去打坐修定,不管是用哪種方法,都不可能成功。我經常告訴同學們,佛法是個大科學,因此先要把理論弄清楚了再來實證。理論都沒有搞清楚就來盤腿,學佛是修行不是修腿,盤上腿就有佛法,放下腿就沒有佛法,這就叫做無慧修定,等於盲禪,瞎修而沒有法眼,這樣就想跳出生死,那是不可能的。
「四、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非佛弟子。」這第四種過患是同法師的一樣,這裡不再贅述。
「五、無慧之禪,多發鬼定,生破壞佛法,死墮鬼道。」第五,沒有智慧就去學打坐修禪。「多發鬼定」得定了沒有?是得定了,也曉得些什麼事情,也看到一些什麼。這就是鬼定,其結果輕一點是神經衰弱、重一點則神通的兄弟就來了而變成神經。這種人活著在破壞佛法,死了則墮在鬼道。
第六章 大千眼開好識塵
對於教理不通,光是做功夫,也是一種偏差。並非修禪不對,而是沒有智慧的禪,很可能發生鬼定。鬼定就是五陰境界的定,我們對《楞嚴經》所言五陰境界要搞清楚。再來講第六種病。
「六、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墮地獄」。佛涅槃後也有位弟子叫扇提羅,打坐工夫非常好,一定好幾天,實際上不是定,那叫「熬」定,硬撐來的,「名利坐禪」,給人看的。過去在大陸也碰到很多這種情形,記得年輕時初學佛,聽到杭州某某廟子有人閉關,那時沒看過人閉關,不知閉關幹什麼?你喲喝了半天進去一下,看了要供養,人坐在裡面打坐,四周圍著玻璃,給人看的。當時雖然沒有深入佛法,卻覺得不是味道。
另外還有一件也是我親眼所見,我經常拿來跟出家同學說笑。抗戰勝利,從峨嵋山下來一個和尚,自南京到杭州,抗戰八年未到杭州看西湖,第一個願望,萬事不管,先看看西子無恙乎!西湖廟子不多,大家都曉得峨嵋山來了個大和尚,有道,問之不知其名,戴頂斗笠,一天到晚雙盤坐在那裡,座前鋪塊毛巾,擺個洗臉盆。晚上回去,嗬!一臉盆的錢。我心裡納悶會是誰呢?一定是熟人。我一去看果然是個認識的和尚,他閉著雙眼,我們兩個講話,知道他為蓋廟子而來,他問我怎麼也到杭州了?我說我家鄉在這兒,回來要先跟地頭蛇打個招呼,這是玩笑話。我問他搞了多少了,他說不少了。我告訴他趕快回去,他問為什麼叫他回四川?我說你再不回四川來不及了!出家人不懂時局變化。這是真實之事,我不講人名。
然而你說那人沒有佛法嗎?的確有一點,他是修凈土的,我們雖然說說笑笑,開他玩笑,但對他還是很恭敬,他在峨嵋山,的確有一套。峨嵋山有座捨身崖。萬丈懸崖,有許多人為祈求父母病癒而許願從捨身崖跳下去。捨身崖靠西康大雲山,西藏人帶肉必用布覆蓋。否則就被紅嘴老鷹叼走。紅嘴老鷹專吃人肉,在捨身崖下等人往下跳。這個和尚做了很多好事,在捨身崖沒有路走,他想一個人慢慢走下去,有一次一不小心失足滑下去,結果還是沒有捨身。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他也不知道,好像有人抬著,到了下面都是大岩石,走了三天路才回本廟,你看多高啊!他還是有一套,盤腿坐在那裡,多少有「名利坐禪」之嫌,若真為了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後墮入地獄。
入定不易莫陷定難
「七、設證得禪,即墮長壽天難」。要注意!這是真正坐禪,雖然沒有學理,真坐禪入定絕對可以長壽。不過,在佛法來講,學佛是求解脫,不求長生不老。佛法講三災八難,長壽即是一種災難,一個人活得老不死是災難,還有坐禪坐得好,「升天」也是災難,升天福報大,福大即是災難,「貧窮布施難,富貴發心難。」在佛法言,長壽天、福生天、廣果天,都是八災難之一。但話說回來,真能坐禪得定,長壽不是問題,如果諸位只求長壽,要多打坐,此話絕不假。「設證得禪,即墜長壽天難」,假設證得了禪定,便墜在長壽天,三災八難中之一難。話雖如此,如果你真有本事有工夫到達長壽天,一轉而證得菩提而解脫,我並不反對。
「八、如水乳禪,教授學徒,紹三塗種子」。譬如念咒子、聽聲音,以各種各樣的工夫,本是權巧方便,卻當做是真禪,這是「水乳禪」,牛奶加水,走了樣的禪,拿這種方法來教授學生學禪,結果種得是三塗種子,地獄:俄鬼、畜牲下三塗。
「九、四眾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洗漓」。自己沒有真正去作修證的工夫。
律以心戒為宗
律師十過者,一、但執外律,不識內戒;故被凈名訶。二、執律名相諍計是非,不識見心苦集。三、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四、弘在名譽,志不存道,果在三塗。五、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六、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而障大道。七、師師執律不同,弘則多加水乳。八、不依聖教傳授,誤累後生。九、四眾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漓。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律師十過者」,此「律師」是佛教中戒律的律師,不是法律上打官司的律師。律師所犯的十種錯誤有:
「一、但執外律,不識內戒;故被凈名訶」,一般講戒律的人,只知外形的條例,好比學法律不研究法理學。換言之,不研究法律哲學。例如四書五經、漢律、唐律,乃至宋元明清律是中國的法律哲學,建立在人倫道德上;而《禮記》等於中華民族五萬年的一部大憲法,也是最重要的法理學,所以我經常鼓勵學法律的人研究這本書。一般學校念的法律,不是大陸法系就是海洋法系的西方法律系統。我們的法律是參考日本演變而來,而日本則是學西洋法律,吾人自己的漢唐宋元明清所構成的法律系統,則無人研究。把自己的法律系統研究廣,再配合禮記和佛教大、小乘的律學,一定是一部非常偉人的法律著作。這是講到戒律,順便一提人類道德重整的問題。
那麼,他說一般守戒律的只注重外形。譬如吃素,有許多解釋,可以說不在戒律範圍內,也可以說在戒律範圍內,因為生病時可不必,為什麼呢?因這些問題是偏於外在的,那研究起來多了!戒律最主要的是內心的起心動念,心滅了,菩薩戒律八萬四千法,都不犯,一切都在起心動念,動機有一點錯誤就犯戒,此是菩薩戒律。拿普通話說,「居心何在」。
所以他說一般講戒律的只曉得執外律而不識內在的戒律,內在沒有定力,一起心動念就犯戒。真講戒律,大乘戒律,妄念不斷等於是天天在犯戒,不管什麼妄念,甚至善的妄念也已經犯了禪定戒——根本菩提大戒。
「故被凈名訶」,「凈名」即維摩居士。佛的十大弟子持戒第一的優波離尊者也被維摩居士訶責。有兩個比丘犯戒,其罪應墮無間地獄,兩個比丘煩惱得要命,心理受自責自譴的壓力快要死了,後來被維摩居士痛罵一頓,連優波離律師也罵過去。結果兩個比丘聽了維摩居上的話後,當下悟道證得菩提。這是內律的道理,心念的關係。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諍不如共識
「二、執律名相諍計是非,不識見心苦集」。只抓到戒律的名相,名即是觀念,邏輯的概念;相即是現象,戒律的條文是戒相。他說一般研究戒律的,只曉得抓住戒律外表的名相,因此沒有變成守戒,反而在心理上專門觀察別人的是非善惡,這本身已經犯了戒。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那個人眉毛打個結,他為什麼不開心……,一天到晚觀察人家,這是錯誤的!守執戒律的名相,因而變得「諍計是非」,在是非心上計較。
我經常告訴同學,善惡之心的分辨就是是非。人類社會一切道德教育、法律、法治、民主等等人倫之道,就是明辨善惡是非,這是人道,很好。但是講形而上道,明辨善惡的觀念太厲害,即是非心太切,搞得嗔念太大,並且有許多是執在自以為是的善里,便很有問題。「厚善薄惡」也是一種嗔念,對壞人看不慣,無法包容,沒有慈悲心,也是一種錯誤。
這是戒律內在的範圍,真正研究起來非常難,它不像普通人世間的法律,人世間的法律是比較刻板的,碰到了這個行為,以這個行為的事實來做判斷;戒律是除了事實,更重進一步追究心理動機。至於佛法究竟的戒律,管你心理善惡是非動機,任何一個動機都是錯,都是比量,都是非量,這就嚴重了!所以說起心動念都是犯戒。
「不識見心苦集」,他說只知執著戒律的名相,諍計是非,善噁心分別過激,自己不能反省,執著了見取見、戒禁取見,心理充滿了苦,要滅掉一切苦,達到滅道,就得道了。等持三學心在道。
「三、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戒定慧是三位一體的。曉得持戒,持心念之戒;曉得修定,做工夫;曉得參慧,戒定慧三樣,平等平等,不可缺一,而且要真誠,不可輕忽。「才能進道」,戒定慧等持,才可以談進入修道的範圍。「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光曉得成律,智慧沒有,功夫也不到,如何開悟證道?
「四、弘在名譽,志不存道,果在三塗」。動機在標榜持戒,不要等毀謗人家,其實已有毀謗他人的犯意。為了名譽而遵守戒律,真正的動機、發心並不是為修道,這個果報是墮落三惡道。外表看起來是做善事,實際上,善的外形會招來惡果。
「五、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不管禪師、法師、律師,三種各異有所偏差,所以我常告訴大家修四念處,不凈觀、白骨觀、安那般那數息,都是四念處的範圍,(註:四念處又名四念住,即身念處、受念處、心念處、法念處。身念處是觀身不凈;受念處是觀受是苦;心念處是觀心無常;法念處是觀法無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不管你修哪一個宗派法門,都是在破壞佛法,不是真正的修道,你看有多麼嚴重!
「六、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而障大道」。戒律沒有研究清楚,專門抓住細行來否定一切大行為。這點尤其青年同學要特別注意!不但學佛如此.一個人幹事業也是如此。據我自己的經驗,人,做任何偉大的事業,有個最大的弱點,喜歡在小事情上表現自己的精明,而且往往喜歡把自己的聰明用在小地方上。因此人很少有大英雄、大豪傑。大英豪小地方他一定知道,不知道那叫大胡塗蛋,不叫大英豪,但是知道了根本不在意,這是最難的,細行都知,而見地、著眼在大處,那才是大丈夫之行。
這句話,請青年朋友注意了!不但學佛如此,就是在世間做一個了不起的人,也應如此!我們讀史書經常可以看到「小人」,秦漢以後不大用「小人」,漢朝歷史叫「抽入」,閩南話也叫「細人」,一點也沒錯,在小地方計較。我們學做人,尤其學佛,要把心胸、氣度放大。不過,我經常有經驗,某人本來蠻好,一學佛、一打坐,一下子變得大概踉找一樣越來越小了!最後變成「人扁」了!
這裡《宗鏡錄》說不要執律小教的方便,以為是正理而障礙自己的大道,應該在小處要知道,而在大處著眼。
「七、師師執律不同,弘則多加水乳」。佛法從佛弟子以後,各個宗派、祖師,戒律規矩每個廟子不同,佛法變成牛奶加了水。「師師執律不同」.每個老師所執戒律不同,雖然在弘揚戒律,若是加進自己主觀的意見,那等於滲水入乳。
「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法師、禪師、律師,每一種都有十種毛病。永明壽禪師非常客氣,實則從佛說的經典中全部節錄下來並不只十點,他老人家已經筆下留情,只列舉十點叫我們反省。
永明壽禪師為什麼要提出這十種過失呢了?因為上面引用《楞嚴經》直接告訴我們怎麼明心見性?從這一段開始,要慢慢告訴我們修持方法以及悟道。
「是知若不觀心,具如上之大失」。這是永明壽禪師的話。所以要了解,真正修行,若不向心念上觀心反照,就會發生上面所講三十種偏差的過失。
如大智度論雲,菩薩摩訶薩,若欲不空食國中之施者,當學般若波羅蜜。
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講,走大乘道的人,要不空吃人世間一口飯,你就要研究如何智慧成就、超凡入聖。摩訶即「大」,菩薩摩訶薩翻譯成中文即「大菩薩們」。菩薩梵文是菩提薩埵,簡稱菩薩,中文不好翻譯,勉強翻譯即是有道、成道、得道者為菩薩。中文剛開始也有翻成大土,後來覺得不恰當,又翻成開土。後來又認為這兩個翻譯仍不夠圓滿,乾脆音譯原文,叫做菩提薩埵。
菩薩摩訶薩假使要不空食人世間一粒米,換言之,沒有成道以前,消耗了人世間生活的米糧,都還是欠債,將來要還的。尤其出家有一句話:「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帶角還」。要想不空食國人的布施,應當修學般若波羅蜜大智慧成就,要求大徹大悟。
又寶梁經雲,若學大乘佛法者,受施主摶食如須彌山,受施主衣可敷大地,如不學者,若未墮僧數,十方無唾地處。
這裡講,你們要修大乘佛法的人,不管在家出家,自己專門去修持,接受別人的布施,受施主的一摶食就有如須彌山那麼多。佛法中關於飲食分為好幾種。人吃的飯叫摶食,又叫段食,一天三餐,加宵夜四餐,再加點心五餐,若再加喝茶信仰就六、七餐了,分段吃。中國人吃飯用筷子;西方人用刀叉;印度人吃飯用手抓;新疆人吃抓飯,一手捏起一團飯叫一摶食。段食以外有思食,思想是一種飯食。欲界眾生靠段食;天人境界是思食;入定的人吃什麼飯?思食,真正入了定,舌識不動,鼻識不呼吸,《八識規矩頌》提到「眼耳身三二地居」,與這個道理有關。佛說修大乘佛法接受人家一碗飯、一摶食的布施,就像須彌山那麼多。你要曉得吃一口飯很不容易,那都是社會上許多勞苦功高者的付出,我們才吃得到,你不修道沒有成就,欠的都是帳。「受施主衣,可敷大地」,受施主布施一件衣服,甚「如不學者」,修道人不好好學,即使接受一件衣也還報不了,因為這都是社會大眾功勞、血汗的成績,我們憑什麼該享受?學佛的人要曉得這個道理,如果你悟了道,可以還,那還的方法很多。
「若未墮僧數」,所以出家要真正做一個僧,什麼僧?要證果悟道,做個賢聖僧,那可以。不然,「十萬無唾地處」,換言之,不修行不成道,空過一生,儘管這個世界土地這麼大,連吐一口口水那麼丁點大的地方,都沒有你的份,你非墮落不可。有那麼嚴重!
「無唾地處」是佛在印度形容而翻譯成中文的文字,假使不用梵文詞句翻,直接以中文翻譯就是他生來世「無立錐之地」,站都沒有你站的地方。換言之,沒有人身給你變啦!這塊土地你還有資格站嗎?沒有資格在地球上站,因為你再變出來就不一定是人啦!這都是佛說的,不是我說的,不要搞錯了。
學問之道
維摩經亦云,敬學如師,才起學心,便有為人天之分。
《維摩經》也說,真正學佛修道的人,要發起真正的恭敬心。對任何一種學問知識,尤其佛法的見地,要敬它,不是敬老師,這個學問本身就是老師,就是佛在這裡也一樣,會「敬學如師」。只要真正發起對人、對法、對學問的恭敬心的人,你發起這種修行、學習的心,便有人天的立定點甚至已經天人合一,超越人世間了!
大家求學,往往因為好奇、喜歡、興趣,問他為什麼學?有興趣,這個話拿學佛來講。先打三百下手心,趕出山門外。這個「興趣」很難聽,其動機不是一種恭敬的追求心追求真理。所以《維摩經》告訴我們,求佛法一定要發起恭敬心。
「或聞宗鏡一句,定成佛無疑」。這是真的,《宗鏡錄》所輯全是佛經的精華,抓住其中一點,決定可以成功。
故法華經雲,若有聞是法,無一不成佛,唯除未聞者,盲冥不信人。
《法華經》說「唯信能入」。這個不是迷信之信,要正信,要自己證進來的信。當然正信前總有迷信的一段過程。我經常跟朋友講,你不要搞這個玩意,搞這個要問自己發瘋沒有?硬發瘋摸進來,還必須具備一個肯上當的心情,發瘋要上這個當,你把它抓一下看看!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其實不但學佛法,任何一門學問,不發「瘋」不會成功的。你說你聰明,這個東西研究研究,一副專家很懂的樣子,戴個厚厚的手套,表現得很聰明,實際上這種人反而是個大笨蛋,百無一成,因為他自以為聰明。
所以要誠敬心,以誠敬心由肯放手投入的「迷」信而進入正信,無有不成功的。
一個儒生的佛緣
若已聞者,皆是曩因既受衣珠,曾親佛會,不可放逸,須志披尋。
這是告誡我們的。假使已經聽聞到,也都是過去生的因緣,不是這一生的因緣,「曩」即過去。佛家講三世因果,不是這一世的因緣,而是多生的因緣。譬如昨晚找資料,偶然翻到二百多年前清朝人寫的一本書,很有意思。他說明朝末年滿清入關時,有個讀書人,不信佛的。過去的儒家不得了!對宗教觀念很排斥,看到和尚道士,理都不理,認為是妖魔鬼怪。哪像現在獎勵大專青年研究佛法,沒有這回事!年輕人搞這一套事,老一輩的人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麼大,斥之為邪門、異端,門口貼張條子:「僧道無緣」,不要來化緣。這個人也是如此,學問、修養好,又有功名,明朝亡國,滿清入關,他也不出來做官,意志清疏,行止瀟洒。有一天跑到一個廟子的小庵堂,有二、三個比丘尼在那裡,他無聊隨便翻翻經典,看到《金剛經》,站在那裡不動。看完了講一句話:「我這個一生幾乎錯過了!」也不曉得怎麼了。此人回來以後就開始打坐,六年以後圓寂了!玉津雙垂,頭頂放光。儒家一般都不信的也都親眼看到。「玉津雙垂」,死時鼻孔流出來的不是鼻涕水,而是白玉一樣的筷子插下來,比燒的舍利子還高一點,玉津散掉就燒出舍利子。整個村莊風雲雷雨,異香三天。這是一個讀書人反對佛法,到了晚年幡然覺醒,最後得到這個成就。這就是正信的道理。這種人不是一生的因緣,「皆是曩因既受衣珠」。貧子衣中珠,《法華經》的比喻。這個「衣」不是我們身上穿的衣,把衣服脫了還有一件衣,是媽媽給我們用皮做的,不要本錢,是爸爸媽媽給的本錢,穿了幾十年,這件衣服里就有無價的寶珠,你找到就成佛了!這是《法華經》上的形容。
「曾親佛會,不可放逸,須志披尋」,親自見到過佛說法,所以這一生有這個因緣,絕不可放逸,要立志把經典翻開、披開去找、去研究,不要買了經典放在那裡陳設給人看的,沒有自己去披尋。
忽遇緣差,空無所得。所以瑜伽論雲,不緩加行中,又能如是勇猛精進,謂我今定當趣證,所應證得,不應慢緩。何以故?我有多種橫死因緣,所謂身中,或風、或熱、痧痰發動,或所飲食,不正消化,住在身中,或宿食病,或為於外,蛇蠍蚰蜒,百足等類諸惡毒蟲之所蛆螫,或復為人非人類等之所驚恐。因斯夭沒,於如是等諸橫死處,恆常思惟,修無常想,住不放逸。
莫等閑 白了少年頭
他告訴我們大家,尤其年輕人,既然知道這條形而上的路,是為自己而學,為自己找生命的根源而學佛,就不能夠慢慢來。其他為謀生、為職業而學的知識也應該學,但是為形而上道,《瑜伽師地論》說:「不緩加行中」,拿上話講就是「慢不得」,不能說今天沒空,等到明天再來,要勇猛精進。他接著又說,人隨時可能死亡,你不要認為自己還年輕,人有種種的死法,身體里或者一下風動,氣不對,或者高燒使你死;或者痰塞塞使你死;或者飲食中毒、胃潰瘍、消化不良,各種壞食殘積身中;或者在身外被蟲咬傷等等,有各種死亡。譬如前兩天媒體報導有個小孩在屋外棚架下被豬咬死,才幾歲的小孩,本來有七、八十年的未來,誰知道會被豬吃了指腳而致死。生命是很脆弱、最靠不住的,求真理、自己生命來源的這個學問,本可以遲疑。你說等等,兒女結婚,沒事再來,等一下又抱孫子……,來不及的,要趕快啊!
第七章 誰堪與佛共指彈
本書作者永明壽禪師是在宋朝初年,看到當時的佛法、佛教已經分道揚鑣。宗教修持的人與研究經典的人,彼此不能夠融通,換言之,大家對學佛如何求證的功夫沒有了!因此永明壽禪師對當時佛教佛法這種普遍的情形作了一番批評。批評以後又勸大家學怫要切實修持。那麼,講修待,同時要知道修持不是那麼簡單,不管凈土宗、禪宗、密宗哪一種修法,必須把學理、教理融會貫通,配合修持方法切實求證。
現在繼續講永明壽禪師教我們如何修持,怎麼修止觀。
由住如是不放逸故,恆自思維,我之壽命,償得更經七日六日五日四日三日二日一日一時半時須臾,或經食頃,或從入息至於出息,或從出息至於入息,乃至存活經爾所時,於佛聖教,精勤作意,修習瑜伽,劑爾所時,於佛聖教,我當決定多有所作,如是名為不緩加行。
這一段不作字句分析,注意前後兩句話:「由住如是不放逸故……名為不緩加行」。「加行」是佛學名詞,就是現代名詞「加工」的意思,如棉紗加工成布;布再加工染色成花布。學佛的人要趕緊加工,加工的道理就是「不放逸」。
佛學上有兩個名詞:「精進』,、「不放逸」。看似意近,但兩者還是有別。「精進」是非常努力地用功,好比做生意賺錢,晝夜苦思如何把別人口袋裡的錢哄到自己口袋裡。晝夜努力叫精進。
「不放逸」就是不馬虎,與精進不同,一般人總是原諒自己,原本今天想要修持、打坐、念經,因為吃得太飽消化不良,先睡一下,等消化完了再念佛,這個就是放逸。原諒自己,對自己很寬鬆,或者今天有一點不舒服,馬馬虎虎先休息,明天一早起來努力。第二天鬧鐘響了又覺得太早,再睡半個鐘頭,一睡三個鐘頭又過去了!這個就是放逸。精進是積極的;放逸是消極的。
這一段告訴我們真正學佛用功的人要不放逸,「不緩加行」,不可慢,不可縱容自己,要努力加工。下面提出一個問題:
有宗有教名「宗教」
問:義學多樂聽讀,禪宗唯精內觀,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若但觀心而不尋教,墮暗證上慢之愚;若但尋教而不觀心,受執指數寶之誚,有不達者遞相是非。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請為微細開拆,以決深疑。
在中國佛教,講道理、研究佛學理論的叫「義學」。過去講經的法師叫「義學沙門」,專門研究經典。
義學的人「多樂聽讀」,喜歡研究經典,或者喜歡讀經、聽經。禪宗一般修法不管這些,專打坐、內觀,參究用功,也不管經教不經教,懂一點《六祖壇經》,好像已經很對得起六祖了,只管自己用功。一個是宗,一個是教,兩個合起來叫「宗教」,也叫做「教觀」,教是研究佛經教理;觀是反觀、反照自己。
「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真正學佛的人,研究佛經理論與修持,少一樣都不可。
「若但觀心而不尋教,墮暗證上慢之愚」,他說假使只觀察自己內心修持,而不研究佛學經典的理論,容易墮落在昏暗傲慢的愚昧中,未證言證。研究經典理論是要找出自己怎麼修持的方法,並不是只求學問好,寫佛學文章給人家看。「暗證」是求證不到,譬如我們都曉得佛法言空,我們空得了嗎?什麼都空不了!脾氣來的時候,一邊曉得空,一邊脾氣照發不誤;有煩惱來了,明明知道空,煩惱空不了;肚子餓了,說空會不餓?做不到的。那麼,可見這樣一來,佛法就變成理論,不是一個實際的東西。實際上真空得了,這些事情做得到,不是做不到的。「暗」是看不見,「暗證」是永遠達不到,閉起眼睛來黑洞洞的,沒有用。
「上慢」,自以為有點功夫就愈傲慢,看不起別人,看每一個人都不是佛、不是菩薩,這隻能說是墮落,不能說是上進。
「若但尋教而不觀心,受執指數寶之誚」,光研究教理而不觀心,抓到指月亮的指頭當月亮,抓住經典的理論當佛法,自己內心一點也不受用,那叫「數寶之誚」,等於為別人管帳當會計,每天經手幾千萬,自己一個月不過拿三千塊,還不夠用。他說這樣不行,均有所偏。可是一般研究教理與講修持的,兩方面不能圓通、融會。要佛學好,功夫也好,那就圓融了!研究了佛學理論,自已在修持上都證驗過,這才是真正的佛法。可是社會上要找到這樣的人不容易!
「有不達者,遞相是非」,於是平研究佛學的人,批評光用功、不懂教理的人什麼都不懂,是錯誤。反之,用功的人看到光研究佛學,兩條腿盤不了,盤起腿都發漲的人,則取笑理論有什麼用!這兩種人皆不能通達另一方面而「遞相是非」.互相指摘對方不對。
「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請為微細開拆,以決深疑」,現在你寫《宗鏡錄》這本書,廣泛搜羅了祖、教(教、觀)的意見,足以把教、現這兩方面的是非貫通起來,請詳細地為我們剖析說明,以解決我們深深的疑惑。
答:教觀難明,須分四句。如雲,一、教門非理門,教是能通,理是所通,能所異故。二,理門非教門,吾聞解脫之中,無有言說故。三、教門即理門,文字即解脫故。四、理門即教門,解脫即文字。
「答:教觀難明,須分四句」。這是綱要。他回答,研究佛經的理論,與實際修持現心的法門,有四方面的理論必須要懂得。
「如雲,一、教門非理門,教是能通,理是所通,能所異故」。比方說,佛經經典上所講的道理是教門,教門不是理門。譬如《六祖壇經》所引用佛經的名詞非常少,直接告訴你這個就是道,此仍講理,是屬理門,不是講教。講教的人,譬如講「金剛般若波羅蜜」,他會解釋什麼叫金剛;什麼叫般若;什麼叫波羅蜜;這些解釋是講教,所以教門不是理門。「教是能通」,教是佛法根本的依據:「理是所通,是講理。禪宗許多祖師的語錄是講理,他自己悟道,隨意用普通的言語講出自己悟道的道理,此是所通。而教是根據佛經講教理。教門、理門是兩樣,好比一個是麵粉,一個是成品。佛經所有的教義是麵粉;禪宗祖師悟道以後講出來的話變成饅頭,由麵粉做成饅頭;凈土宗法師講出來的話也可比做是麵粉做成的麵條;有些宗派的修法,是把麵粉做成了餅乾,反正麵粉是一樣,作法不同,可是樣樣都吃得飽。能、所二字差別在此。現在跟大家講的也是理,這麼一比喻,大家就懂了,否則只在文字上解釋又變成教了。
「二,理門非教門,吾聞解脫之中,無有言說故」。第二,理門不是教門,悟道的人,不一定通教。譬如唐代了不起的大和尚馬祖道一禪師,馬祖未出家前俗家姓馬,是四川人,悟道以後回到四川城都,父親家中並不富裕,以賣竹篩子為生,四川俗語叫「畚箕」。家鄉人聽說從江西回來一位大禪師,同鄉列隊歡迎。結果一看是馬畚箕的兒子,他會悟道?大家都不信。所以馬祖感慨地說:「修道不還鄉,還鄉道不香」馬祖的嫂嫂非常相信他,但是沒有讀過書,怎麼辦?馬祖教她把雞蛋吊在床頭,天天用耳朵聽,等雞蛋開口說話就悟道了。這個嫂嫂因為信他,就相信了,果然設法做了一個網袋把雞蛋掛在床頭天天聽,聽了三十年,吊線氧化,有一天晚上正在聽時,雞蛋的線突然斷了,雞蛋「叭嗒」一聲掉下地,她開悟了!開悟以後什麼都會了,這是理門,道理懂了!得了理門,即得解脫。
理門不是教門,理門是解脫之道,解脫之道「無有言說」,什麼叫般若?不需要了!金剛不金剛都一樣,都可以,悟了就是悟了。這是第二種。
文字即道體
「三、教門即理門,文字即解脫故」。那麼,一定只修道,不要看經典而悟道嗎?不一定。有許多禪宗大師或凈土宗大師,看經教經典開悟的很多。理通了一定會開悟,讀書後發智慧,啟發到最高處,自然靈性也就啟發了。
第三種,教門就是理門,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我們解脫,有時在一句話上、一個字上可以得到解脫。譬如宋朝有位大師是拜《法華經》的,佛教中有這種人,非常誠懇,字認得很少,靠拜經開悟,念一個字拜一拜,香花燭果布置莊嚴,站在佛前拜《大乘妙法蓮華經》,念一聲「大」拜一拜,有一天念到「屎」,要拜下去的時候,突然反問:大便拜它幹什麼?一下開悟了!所以說教門是理門,也就是這個道理,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你解脫的。
「四、理門即教門,解脫即文字」。第四種,如果不研究佛經而自己用功,或者念佛、參禪、念咒子,真的開悟了,所有經典俱通,沒有讀過的書也會了!所謂一了百了,一通百通。所以說理門就是教門,因為真得道就解脫,解脫本身智慧就出來,自然就有文字。
這四種不是呆板固定的,所以不要抓住某一邊。
四種宗教徒
故又以門對教,四句分別。一、得教不得門,文字法師是。二、得門不得教,觀慧禪師是。三、得門復得教,聞慧法師是。四、門教俱不得,假名阿練若是。
「故又以門對教,四句分別」。所謂「門」就是走一條路,用一個方法,走這一門。所謂「教」即佛說的所有三藏十二部經教。以「門」對「教」來講,也有四種區別作用。
「一、得教不得門,文字法師是」。光曉得研究佛經,講經也講得天下第一,自己沒有修持的功夫,這叫做文字法師,研究文字佛學的法師而已!
「二、得門不得教,觀慧禪師是」。第二種,只知用功,用功到了某一種程度,境界也有,功夫也有,但是一問教理,不是一竅不通,大概三竅通半竅,講得差不多,但是不對。等於會修水電器的工人,水電器修得很好,問他電機是什麼?沒有讀過電機學,不懂,他是懂得實際功夫,不懂學理。如果叫一個電機學博士修理一個小機器,可能搞半天還修不好,還不如叫一個工人來修。博士懂理,不一定有實際功夫,要功夫與學理兩樣都到,才是學佛。
所以「得門不得教」者,有技術、有境界、有功夫,然而學理不通,也只是打坐、修禪的「觀慧禪師」而已!
「三、得門復得教,聞慧法師是」。第三種,學理也通,功夫也證到,這是真正大智慧的多聞法師。
「四、門教俱不得,假名阿練若是」。第四種,門也不通,教也不懂,是假名的佛弟子出家人,阿練若是僧道道場。(註:漢譯阿蘭若為寂靜處,是出家眾所居住的寺院總稱)
方法和目的之間
又或隨方便之詮,則執權害實,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執權則教觀兩分。了實則人法一旨。人法一旨,則境智俱冥。教觀兩分,則信法雙現。信法雙現,則有觀有聞。境智俱冥,則無內無外,斯乃隨根利鈍,有此開遮。
「又或隨方便之詮,則執權害實,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佛法有二種:一者「權便」,方便的說法;二者「真實」,真正的佛法。
《法華經》講得很徹底,真正的佛法是什麼?我們在這裡研究的不是真正的佛法,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講,個個都是佛,只要曉得此心是佛,已經到了,而講這句話也已經多了,那是真實。所以《金剛經》上佛說他說法這麼多年沒有說一個字,佛不是當面扯謊嗎?這些經典都是他說的,他說沒有說一個字。因為佛所說的都是方法,亦即方便。《金剛經》有一個比方:「如筏喻者」,方法像過河的船一樣,人過了河,要棄船上岸,如果過了河還背著船走路,那多笨呢!
一切佛經所說的方法,大部分是「開權顯實」,權者方便;實者真實,開方便以顯真實。
「又或隨方便之詮」,詮即詮釋,跟著佛經以文字詮釋道理的方便。「則執權害實」,抓住佛當時權宜、方便所說出的一種教育的方法,而當成了真實,那豈不是「以權害實」嗎!
「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如果真正開悟,懂了以後,不需要佛經一樣成佛,這就是圓滿頓悟。此謂「了實開權」,徹底了了,便能以權便的方法教人。
「執權則教觀兩分」。如果不曉得這個道理,看佛經,抓到雞毛當令箭,那就糟了!教觀兩分,教理不通,功夫也不到。
「了實則人法一旨」。佛法真正告訴我們就是一句話:「心就是佛」,如果真正悟進去、懂了,則「人法一旨」,無所謂人我,心佛眾生三無差別。
「人法一旨,則境智俱冥」。曉得心就是佛,何必向外面找什麼佛法呢?此心就是佛,此心在哪裡?此心就在這裡。你說此心要空,你空他幹什麼?它根本要空你的。你說此心留不住,怎麼留不住?昨天與今天,今天與明天都一樣,都在這裡。能在這個地方悟進去,則「人法一旨,境智俱冥」,無所謂境界,也無所謂大智慧,兩樣都清凈了!
「教觀兩分。則信法雙現」。因此。一般人沒有悟道,把佛經教理,與修持止觀的方法分齊,分開就產生一個問題:信佛法與修持佛法變成兩條路線、信佛法與修佛法一分為二,變成兩樣。
「信法雙現,則有觀有聞」。「信」很難,稍後再討論「信」。信與法兩條路線呈現,沒有辦法,只好以種種方便來告訴我們修行的辦法。「有觀」,怎麼觀?「有聞」,耳朵聽到道理,怎麼理解這個道理?「有觀有聞」是修行的方便過程。
「境智俱冥,則無內無外,斯乃隨根利鈍,有此開遮」。假使真相信「心即是佛」這句話,無境界也無煩惱。無所謂內也無所謂外,不管鈍根利根,就在這個地方都可了悟。此乃隨著根器的利、鈍而有此方便說法。(註:開是允許的意思;遮是禁止的意思)
剛才提到信,我們先作廣義的解釋。
任何一個宗教,都是要人們信,信就進去了!甚至旁門左道的,也要你信,才進得去。其他宗教也一樣,信則得救,不信不得救。我說我不信。為什麼?因為太不慈悲不博愛。真仁愛真慈悲信者得救,不信者更要救。
那麼,這種信普通叫迷信,尤其現代知識分子,一看學佛打坐信宗教的,就斷言為迷信。這個話不是現在才講;幾十年來我都如此告訴人家。我問他懂不懂?不懂怎麼知道人家不對?你才迷信,因為迷者不懂也,莫名其妙就說別人迷信,你本身就迷信。譬如現在是科學時代,有許多人動不動就說你這個不科學,你要先問他學哪一種科學?沒有學過,那你懂什麼科學?這種人叫人不要迷信,就等於街上有一家原子理髮店,他叫你千萬別進去,當心頭爆炸!他懂不懂原子。原子是個什麼東西?這是跟著科學迷信的人。當然也有迷信宗教的,開個菩提店賣波羅蜜,什麼叫菩提?波羅蜜是鳳梨嗎?
所以,宗教叫人信,本身可能是迷信,但是要人不迷信的,他自己也不見得不迷信。這都不是佛法的信,佛法叫我們求正信。
什麼是正信?很難講。譬如這裡有杯茶,我喝了一口,告訴各位很燙,你們信了就是迷信,因為你們沒喝過呀!沒喝過怎麼被我騙呢!
這個就不是正信。什麼是正信?我說過這杯茶很燙,必須要你親自拿到手喝了說燙,這個時候才叫正信。所以真正的信要證得、求證到,在沒有證到以前,皆非正信。
還有,信是信這個理,真理所在。譬如拿佛法來講,心即是佛,翻開大乘小乘經典都有這個道理,這句話,在坐大部分學佛的人能不能信得過自己這個心呢?例如講中國文學時提到過,唐朝一位名詩僧貫休和尚有兩句詩:
禪客相逢唯彈指,此心能有幾人知。
表面上一看是開悟的詩,結果他去看一位當時開悟的大善知識。悟了道的人得了解脫,文字自然很清楚。大善知識說,你詩作得很好,我問你,你說:「此心能有幾人知?」怎麼樣是此心?此心即是佛,怎麼樣是你的心?貫休答不出來了!光玩文字,沒有真正開悟、沒有真正證道,答不出來就是障礙!那位禪師說,你照原話問我。貫休說,請問大師如何是此心?禪師答:「能有幾人知啊!」將就他的話打他一耳光,都是你說的嘛!自己做的詩,碰到大禪師、開悟的人就這麼教育你,這個就是剛才說的「開權顯實」的權,佛法教育,信手拈來都對。信要正信,真正正信進去。《華嚴經》佛有一句話:「信為道源功德母」,信心最重要。等於做一個人或做一番事業,對自己、對事業沒有信心就垮了!如果一個人活著對自己沒有信心,立刻可以死,現代心理學許多事實可以證明。所以探視一個有病的朋友,尤其危急的病,要增強他的信心。像我有許多例子,我說你一定會好的,活下去,大概他對我有點迷信,聽我講話更有作用,我說我早看到你活得很長;你壽命起碼還有二十年,有信心,活下去,結果真的好起來。
如果看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怎麼得這個病……那你不是咒他早死嗎?這就把他信心擊垮了!生命的力量依傍信心非常大,千萬注意!普通人要信心,學佛的更要信心。學佛乃至念佛也好、修禪也好,為什麼大家用功不上路?老實講,沒有信心,一邊阿彌陀佛,一邊心裡嘀咕修不修得好?許多人來跟我講,老師啊!你教是教,我恐怕不行哦!我火大了!你既然不行何必來找我嘛!那不是花我時間、開我玩笑嗎!找我一定行,為什麼人對自己那麼沒信心,一邊念佛一邊疑惑不曉得有沒有西方極樂世界?臨死時不知道會不會往生?阿彌陀佛有沒有把入境證開給他,沒有把握!
學佛第一要信心,信心非常重要,信心成為正信,沒有不成的。信的相對一面即是疑。佛法講根本煩惱貪嗔痴慢疑。人是最多心的,懷疑這樣、懷疑那樣,人的疑害了自己一生,學問不成功、道德不成功、做事不成功、學佛不成功,大都因為自己對自己缺乏信心,尤其一般做功夫的人,道理懂了,到了境上,喲!這個不曉得是不是?說空,有時想想覺得空很好;有時想了發抖,這個空恐怕不是空吧!很多人跑來問我,我說你這個不是空,是什麼東西?空當然有大小,大空是空,小空也是空,對空還要起懷疑!你說這樣笨到什麼程度?這個理論都不懂,你說我空得太小。那你放大一點就是了,很簡單嘛!佛法是非常簡單的,之所以求證不到,就是缺乏「信」,理論上搞不清。疑的害處很大。
所以學佛要從「信」著手,用懷疑心念佛能夠一心不亂嗎?說一心不亂已經一心不亂了!若說有時候還有妄想,妄想沒有關係,慢慢練習慣了就化得了!不要懷疑,一路下去很容易的,要有信心。我就是怕一般年輕同學,越是佛學學得好,信心越喪失,東一下、西一下,都是自己在搗亂,這個疑會害了自己。
禪宗的信心
再來,就法來講。一般人有個最大的毛病——好奇。總認為找個老師傳一點秘訣,偷偷在耳朵邊上講一聲,然後明天就成功了!人類生來就有這麼一個劣根性,對自己沒有信心。
所以古代禪宗祖師有一些教育方法很不同,像宋朝的慈明禪師,了不起,悟了道的,就有這種教育方法。慈明禪師連佛、祖師都罵,罵到晚年嘴巴歪了!徒弟說:師父啊丟臉啊!慈明問什麼事?弟子說:「你一輩子呵佛罵祖,現在果報來了,大家都在笑你。」禪師一摸嘴:「正起來!」嘴就正了,他就有這樣大的本事。
我們現在中風一定嚇死了,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有個徒弟跟著慈明禪師幾十年未開悟,有一次向他辭行告假,禪師問為什麼?徒弟答說跟著師父出家學佛要悟道,可是出家這麼多年,師父教我做這樣做那樣,也沒有傳個法,所以沒有開悟。慈明說;你要開悟啊!來來我告訴你。徒弟聚精會神把耳朵湊過去,「啪」一耳光,這一耳光真把徒弟打得開悟了!你想他那個信心多具足!全副力量都在等師父秘密傳法,多誠心啊!當他的誠心達到極致時,「啪」一耳光,什麼念頭都打光了!他就等這一下,這是禪宗的教育法,研究禪宗這些教育方法很妙的!而那徒弟以為他師父要傳他密法的信心,是迷還是正呢?大家分辨看看!
慈明對另一個徒弟楊岐禪師也是如此。慈明實在很高明,楊岐信心不夠,最後這一關過不了,心想老和尚總是不告訴我,有一次發了狠,學小太保,曉得師父晚上從小路回來,他在路口等著。一看到師父,立即趨前抓住師父問:「師父啊你要告訴我,不然我要揍你。」師父笑一笑說:「夠了吧!」大概他練過功夫,把他一拉說:「你過來,我要過去」,一拉過來,師父過去,楊岐開悟了!所以你們學佛打坐的妄想,妄想有什麼關係!你過來,我要過去,把妄想一拉開就是了嘛!
第八章 面目悔向鏡底討
若能就旨圓融自無取捨,則塵塵合道,信行同法行之機,念念歸宗,教門等觀門之旨,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執觀門,無一法可聞,孰論教道,方入宗鏡與此相應,未達斯門終成隔礙。
這一段是說,若能把佛法的宗旨與教理完全圓融了,自然沒有取捨分別,那麼也就能「塵塵合道」,人世間世俗上的事,都合於佛法的道理。信佛法的行為與佛法本體的功行都是同一個東西,念念皆歸到佛法里,無所謂教理,無所謂方法,教門與觀門的宗旨都一樣。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來執著觀門?無一法可聞,如何論教道?如此方人宗鏡,與之相應,如果未能通達這個道理,終究還是有障礙阻隔。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因聞入者,是為信行;因思入者,是為法行。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佛告訴我們的教理中,關於修行的正路有兩條:一是「信行」,由信念而修行;二是「法行」依佛法而釋迦牟尼佛涅槃後,佛弟子分成很多派,對修持方法各有不同看法,這裡提到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
「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薩婆多派的理論認為,光從信行而入道,或依佛教教法而悟道,這兩種人初步的程度在「見道位」。懂了這個理,或見到空性,是見道,然見了空性,破了我見、邊見,但思惑沒有斷。貪嗔等習,以及習慣性的思想殘餘這個力量還沒有達到空,換言之,空只切掉了一半障礙。古代有一位悟了道的人去見一位大師,他對自己有點懷疑,雖然見了道,還是有困擾。這位大師告訴他,這就好比把窗子戳破一個洞看天空,空是空,但只是一小孔,要慢慢把窗子打開,房子也拆掉,在高山頂上、半空中看空又不同,這還得靠功力慢慢增加。一般人修持,為什麼有困擾呢?因為教理不通,不去研究經教。我經常拿一個比喻告訴大家,你們看過點蠟燭了嗎?(也許千百年後看不到了)蠟燭雖然在燃燒,黑煙也同時不斷地冒。懂了蠟燭燃燒的道理,你有一點定力,如同燭火的亮光,煩惱猶如黑煙儘管讓它冒,沒有關係,你只管亮光,不管黑煙,慢慢使它消掉,此所謂漸修。但漸修與頓斷、頓悟又不同了!
薩婆多派認為這種信行是法行來的,位在見道。
「因聞入者,是為信行;因思入者,是為法行」。因為聽到、看到佛經而進入這個境界,這叫信行,因信而修行。因參話頭、或念佛、或修止觀法門而來的是「思入」,這個叫法行。這是佛涅染後小乘說一切有部——薩婆多派的看法。
見道是菩薩行的序曲
曇無德雲,位在方便,自見法少,憑聞力多,後時要須聞法得悟,名為信行;憑聞力少,自見法多,後時要須思惟得悟,名為法行。
曇無德派認為,見道有信入的、有法入的,只能說還在「方便位」而已。曇無德派給這兩種位階的評價並不高,換言之,只是預備生或旁聽生,還沒有成為正科生。什麼理由?「自見法少,憑聞力多」,自己悟到的少,多半憑籍佛或祖師悟道的理論的幫助,而又懂了一點,那是靠人家、靠老闆那裡借來的錢,這老闆是釋跡牟尼佛,自己真賺到的本錢太少。那麼,這一類人,以後還要慢慢用功,將來「聞法得悟」,忽然聽到善知識的指導,或者看到佛經某一句話,突然徹悟了!才談得上是信行。
假使「憑聞力少」,經典看得少,聽善知識指導的機會少;「自見法多」,靠自己悟過去這一方面道理的多,那麼,這一類路線的,將來還要「思惟得悟」,自己必須好好地參究,才能真正徹悟,這一種人謂之法行。
曇無德派是律部中的一派,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如此。然而曇無德又認為,即使到了此一境界,也不過進入菩薩方便位而已!所以,學禪宗的要明白,何況沒有真悟,就算是悟了,也不過是「方便位」而已!還只是行菩薩道的前奏,不要以為悟了道,就顛狂起來,最後只是一個嘴巴厲害,變成言字旁誤,要曉得此時還在方便位上。
薩婆多與曇無德兩派理論,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看似有差別,其實並無多大差別。「見道位」,並非見道就行,譬如我們看到銀店裡的金剛鑽,難道「看到」了這個戒指就是我的嗎?不是的。此在「見道位」,我們還得一毛一毛賺,賺夠了幾十萬再把戒指買回來套在手上。即使套在手上也還不屬於你的,算不定明天被小偷偷走了,也會掉的。所以,見道位也等於方便位,還不是你的,教理要搞清楚。
因此自己用功的人,自己到了什麼程度?何必隨時要老師!有時我被問煩了,什麼老師、老師,我死了你怎麼辦?你也要活下去,自己走路,為什麼不把教理搞清楚呢?
以上所講是印度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的看法。那麼,現在講到在中國方面,天台宗智者大師創立的「止觀」派呢?
止觀雲,若論利鈍者,法行利,內自觀法故;信行鈍,藉他聞故。
在中國佛法,天台宗修止觀的智者大師對法行、信行又另有看法。智者大師是中國的小釋迦,他等於當時中國的現代佛。智者大師的判教說,人的根性有利根、鈍根。所謂利根,是絕頂聰明的利,像快刀一樣快。利根的人是可愛!你叫他向後轉,他不轉,後面一定有人打我,倏地他走了!叫笨人向後轉,挨了耳光還莫名其妙,怎麼有人在後面打他呢?利、鈍之人差距懸殊。
智者大師說,法行人利,靠自己內在參究用功,觀心進來,信行人鈍,靠佛菩薩、善知識幫忙指導,不是自己參悟來的,問一點懂一點,不問則不懂,這就是鈍根。所以禪宗祖師馬祖有時候罵弟子「鈍根阿師」,就是這個道理。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曆法觀察故。或俱利,或俱鈍。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已上且約三師所說。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禪。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曆法觀察故」。但反過來說,真的利根的人,信行不同,一聽說空,一句話,已經到了!空嘛!就空下去了!禪宗有一輩子就說一句話的,隨便什麼人問他,他只答「莫妄想」,很多人因這句話而開悟,不妄想就不妄想了嘛!可是我們都是鈍根,兩腿一盤,師父叫你莫妄想,你還反問怎麼莫妄想?此即鈍根。莫妄想還盤腿幹什麼?站著也好、躺著也好、坐著也好,莫妄想就是了嘛!
所以說「信行利,一聞即悟」,這是真信。如果聽了以後,還要打坐三十年修到不妄想,那就是「法行鈍」,「曆法觀察敵」,靠這個方法慢慢研究觀察才達到。
「法行利、信行鈍;信行利、法行鈍」這是兩種相反的說法。
「或俱利,或俱鈍」。另外,有信行、法行俱利,也有信行、法行俱鈍的人。這是講人的根器各有不同。佛法叫「根器」,用現代心理學名詞叫「性向」不同;用醫學來講,頭腦不一樣,有些人冬瓜,有些人西瓜,有些人南瓜,各人腦瓜子不同。
他說有些人「或俱利」,信行與法行兩者皆利,悟性非常高。譬如昨天跟同學討論到,有些人記憶力非常好,大概現代青年的腦子都訓練到這種程度,很會考試,那我真是佩服。老實講,現代的聯考,叫我考,我寧可不讀書,一定考不取。現代許多年輕人,腦瓜記憶力之好,沒有話講,當然是死記的,聯考過了問他,什麼都忘了。雖然記憶力好,悟性卻差得很。有些天才悟性特別高,你叫他記一樣東西就不行,記性差。腦子前後左右的部分不同,用處不同。
有些人兩樣都利,又有信心,修行又好。然而往往有些人,修行好,信行沒有了,看到佛滿不在乎!認為自己與佛差不多,這是信行差了!有些人盲目地變成迷信,不研究佛法。有些人兩樣都鈍,鈍得氣死人,像用一把鈍刀裁紙,很麻煩。
「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再分析,有些信行的人聞慧利,一聽就懂,但是功夫證不到。有些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叫他住茅棚閉關打坐,本事大得很!叫他講經說法,結結巴巴講不出來,般若講成「菠菜」;真如講成「斤如」(台語),這就沒有辦法!
全心是三藏
「已上且約三師所說」。以上舉出佛弟子印度兩派和中國天台宗智者大師等三種說法。
「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禪」。
後世學佛的人,不可偏執某一方面,或者認為只要修行,不看經典才對;或者執著只要看經即可開悟,不需修禪,有所偏執就錯!
「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
如果真正明心見性,悟到了一心,那麼這些偏差沒有了。「則何心而非教」,這個時候一切教理自然通達,這是真的,現在大家流行講禪宗,不是那麼容易啊!禪宗真正悟了,所有經典,沒有看過的,拿上手都看懂了,不要人家教的,如果你相信自己有點道理,千萬不要這裡悟了,那裡看經卻「誤」了,那就更糟糕!真正悟了,所有經教的道理,世間一切學問拿上手,人家要學五年,你幾個鐘頭就會了。智慧的靈光自然顯現,這是真的,什麼理由?心的力量,真正悟道,心就有這個力量,所以說「若得一心萬邪滅矣」。懂了一點,其他千百樣都懂了,「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一切世間學問、出世間學問,總綱抓在手裡。
「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心與教兩面都說了。真地悟道、明心見性,什麼道、什麼法,你統統徹底了解了。所以說何心而非教,何教而非心,沒有差別!
以上是一段。接下來又是另一段,也就是修止觀的要點,比如大家念佛一心不亂就是止,如何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就是觀。乃至坐禪的人,一念清凈、一心不亂即是止;如何開悟就是觀。又等於修密宗的人,如何念咒子觀想開悟?觀想成就即是生起次第,包括了止,然後由生起次第達到萬緣皆空的圓滿次第就是觀。如果拿止觀二字言,一切佛法大乘、小乘、三藏十二部都是止觀,沒有不修止觀而能成道的。止觀是因,果是定慧,定慧等持.自然能成就、得道、了生死。
這裡引用智者大師天台宗的止現法門,學禪不要輕視天台宗止現法門。第一、先了解小釋迦智者大師;第二、止觀法門包括一切佛法的修持。譬如西藏密宗黃教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廣論》的修持方法,全是止觀,止觀是一切佛法的正統修法。
但是有一點要搞清楚,我們修天台宗止觀,坐在那裡打起坐來,呼——吸——呼,然後聽聽鼻子,問他修什麼的?「修止觀」,笑話!這樣就叫止觀?那不過是呼吸、調氣,是修止觀法門開始調整的步驟而已!
然而後世的人就把那個抓著當止觀,於是乎幾十年打坐,一天到晚聽呼吸、觀鼻子。你觀這個鼻子做什麼?鼻子兩個煙囪,等斷氣後,不過是一塊臭肉。而且你猛觀氣幹什麼?氣是你管得住的嗎?那個氣被鼻子吸進來,一定要出去,出去又吸進來,你管它幹嘛!你想把氣管住不吸、不呼,不可能的。
所以為什麼大家修止觀不能成就?都是拿到草紙當公文、雞毛當令箭。現代人很好玩,問他修什麼?修止觀,接著不要問了!他坐在那裡搞鼻子呼吸,還以為這個就是止觀。還有些人問他打坐幹什麼,「守丹田」,肚子修得大大的。女孩子尤其不能注意丹田,注意丹田非出毛病不可,要人命的!至少變得月經不正常。有些人一打坐,喲!氣脈通了,任督二脈通了,結果一臉烏黑,搞得肝臟發炎,神經緊張;再不然紅光滿面,血壓高,真的,不是跟你們開玩笑。所以不管止觀不止觀,必須先把教理搞清楚,才來談修持,不要亂搞。
以前我經常提到,有一古人說人生只有三件事,不是自欺就是欺人,再不然被人欺。一般人一輩子就是做這三件事,自己還認為很高明。有時自欺,天大、地大、我大,我最了不起;再不然欺人,有一點雞毛蒜皮的功夫,氣通了,告訴大家這樣通、那樣通,害別人生了病都不知道;或者被人欺,人家靠近你耳朵秘密傳你一個方法,你把它當寶貝,不能講。佛法是公開的,凡是道是天下的公道,是大家的,沒有什麼可以欺人的地方。現在我們來談這個道理。
這是倒霉大團圓的地方?
更約智者大師對法行二人,以止現安心,隨四悉檀意,以逗機宜,俱令人道。
佛法到了中國,天台宗智者大師把信入、法入兩種人的修行方法,歸納為止現法門,修習止現法門可以得到四悉擅。悉擅是梵文,很難翻,我們不講教理,不然又是一大堆理論,聽起來很麻煩。
智者大師歸納出佛法修持的方法,達到了四種很高成就的境界,使任何一種根器的一般人皆可入道。
師即問言,汝於定慧,為志何等。
這是智者大師的教育方法,等於一個學生來報名學佛,先要問他為什麼學佛、打坐?為什麼要求智慧、修定?「為志何等」,為什麼學佛?
幾十年來的經驗,我也常感覺到,第一句話很重要,有些人很乾脆,我說年輕人好好地人不做,來學佛打坐幹什麼?他說想練功夫,噢!我說這樣啊!那你到功夫館去,佛法里有個什麼功夫?就是給你坐好也要四、五十年工夫,你頭髮都白了!父母養你二十幾年,結果你來學這一套連吃飯都吃不飽的事,你學了幹什麼?學佛是學空的,不要負了親恩又負了佛恩。如果說我想成佛,那還差不多,但是幾十年來沒有聽到一個敢說這種「狂話」。
從某一角度來看,這種「狂人」,很值得欣賞,其狂亦可觀也!但是沒有這樣氣魄的人。再不然問學佛幹什麼?「人生沒有什麼意思」,人生沒意思跑來學佛?學佛就有意思啦?你的觀念是人生沒有意思才來學佛,難道學佛都是倒霉來學的。我這裡本來有一幅對子;
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
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
人家說老師這幅對子好,我說這幅是掛在外面做招牌的,裡面有幅真對子:「發財不相見,倒霉大團圓」。有錢得意之時不見人影,人生沒有意思才跑來學佛,你說那佛家是什麼呢?這不成了倒霉大團圓的地方嗎!
這都不是佛法的道理。還有一些人,唉呀我想了生死,我說你對生死有沒有經驗?當然沒有死過,那你了個什麼生死?講得恍恍惚惚。我這個話不是在跟諸位講笑話!換言之,在坐諸位要弄清楚為什麼研究這個?晚上的日子好過得很耶!買一張電影票去修止觀,隨便到哪裡玩都很好,跑到這裡來搞這個,這個玩意是什麼?別弄錯了。
所以智者大師問人家「為志何等」?為什麼學佛?你的立志是幹什麼?
其人若言,我聞佛說,善知識者,上四月形光,漸漸圓著,又如梯蹬,漸漸增高,巧說轉人心,得道大因緣,志欣渴飲,如犢逐母,當知是則信行人也。
假定有一種人,智者大師的經驗,你問他來幹什麼?他說我聽佛說的,善知識明師很重要,明師像天上的月亮,漸漸光明,越來越圓。大善知識又像登樓的梯子一樣,讓人漸漸登高。大善知識的善巧說法能轉人心,是使人可以得道的大因緣,所以對於老師我非常仰慕,希望你教我,好像小牛跟著母牛,左轉右轉,老師早、老師好、老師不得了、偉大……一大堆。當知這一類人是信行人。此信行還不是大信行人,往往在某一段時間有興趣而已,或者此信有一點問題,什麼問題?盲目信。
你說老師怎麼樣,老師是人,釋迦牟尼佛也是人耶!看《金剛經》就知道,《金剛經》講得最平實:「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佛化緣回來吃飯,飯吃飽了,把衣服整理好,缽洗好,腳上沾了泥巴洗乾淨,然後鋪好坐墊準備休息……,就是這麼平常。金剛經並沒有說佛出門走路離地三尺、一身放光等等。
若言,我聞佛說,明鏡若不動,色像自分明,凈水無波,魚石自現,欣舍惡覺,如棄重擔,當知是則法行人也。
另有一類人,問他為何學佛?因為他了解一點佛法,或者東聽一點、西聽一點,道聽途說,或者看經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他也許這麼說,如果心裡沒有妄念,一切事相像在玻璃境中一樣,照得清清楚楚;又如凈水無波,水中魚石看得明明白白,討厭自己煩惱、妄念多,腦子不清凈,想來跟老師學打坐,求解脫。這一類性向動機來的,接近法行人,只想從功夫路線來,不想從學理路線下手。
「既知根性,於一入所八番安心」。智者大師的教育,學生跟你學,你要先了解他心理的動機為何?觀察他根器的利鈍,如果是一把鈍刀,你的教育法是找一塊磨刀石,叫他天天去磨;利刀不能再磨了,再一磨就要發瘋了!利刀要想辦法使他鈍;鈍刀要想辦法使他利,這是佛法的教育法。
你知道了此人根性,對於此人要使他自己能夠安心、能夠明心見性。
咄,「善男子」,無量劫來飲狂散毒,馳逐五塵,升沉三界,猶如猛風吹兜羅毦,大熱沸鑊煮豆升沉,從苦至惱、從惱至苦,何不息心達本,以一其意」。
「咄」等於發脾氣罵人。智者大師的教育法多半第一棒就打下去,咄!善男子,你要曉得一個人的生命,從無量劫以來都在飲狂散毒。以佛法看來,世界上沒有一個正常人,都是精神病、狂人,心裡發狂,如中毒一般,追逐色聲香味觸五塵,在三界中升沉,在男女的觀念里滾來滾去跳不出來,像打擺子一樣,今天清凈一點,明天又不清凈,後天又清凈起來。被一股風力吹動,好似猛風吹木棉花,以中國的語言表達,就像三、四月開在楊柳樹的白花,微風一吹,漫天飄散,兜羅毦像柳絮一樣輕。
他又說人身無始劫以來,像在沸騰的熱油禍中煮豆子,上上下下翻騰不已。唱京戲的有兩句話「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比滾油煎」倒是很恰當地形容了這個人身。人身在滾燙的油中還跑得滿快樂,「從苦至惱,從惱至苦」,由痛苦到煩惱;由煩惱到痛苦,不要看成玩文字,苦和惱兩樣,煩惱是輕微的痛苦;嚴重的煩惱就是痛苦。
「何不息心達本」,何不把心念休息下來,「狂心頓歇,歇即菩提」,就回到生命的本來,即佛的境界,一放下就息心,回到本來面目。禪宗祖師這句話了不起,「本來面目」——中國禪宗祖師所創,此話用了幾千年,很簡單,仔細一想真厲害,人活了一輩子,自己面孔長得什麼樣子?不知道。我是沒有看過自己長得什麼樣子,不曉得諸位看過沒有?世界上真正準確的鏡子很少,就算準確,鏡中影像左右相反,鏡子里看的也不是我們本來面目。我們活了一輩子,本來面目看不見,因此「生不認魂,死不認屍」,人活著,自己靈魂什麼樣子,沒有看過;死了以後靈魂迴轉來看自己屍體,不認得。
最近有位同學翻譯了一本有關投胎研究的書,西方心理學家做實驗,以催眠術使人回憶投胎的過程,內容牽涉很廣,頗有研究價值.催眠回憶時敘述媽媽前生是他什麼人,爸爸前生是他兒子,投股成為雙胞胎時兩人吵架,一個要紅頭髮、一個要黃頭髮,各人搶「屍體」等等,很妙的一本書。
「生不認魂,死不認屍」,眾生自己的本來面目沒有看過,所以要息心達本,認識我們心性的本體。
「息心達本」就是明心見性。「以一其意」是方法,在沒有明心見性以前,修持止現只有四個字:「以一其意」,把意識專一起來。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專一意識,沒有事情辦不成。觀心也是意識專一,佛經八萬四千法門,真正修持方法就是一句話:「繫心一緣」;釋跡牟尼佛告訴我們:「制心一處,無事不辦」,若能心念意識專一,身心便有轉機,只看大家能不能專一!
譬如現在很多同學學佛、學打坐,為什麼沒有效果?因為不能「以一其意」。有的也是偶然瞎貓撞上死老鼠,撞到一下子而已。一些人學佛好些年,外表看起來在打坐,裡面熱鬧得很!又要聽呼吸!又要念佛;這裡有思想、那裡又腿痛;這兒腳發麻、那兒又有聲音來,吵死了!一會兒又討厭人家從你前面走過、一會兒又怕風,你看你那個意在那裡鬧得厲害!真一心,或者一句佛號,專一其意,沒有什麼困難,就是一句話:「以一其意」。總之沒有境界、沒有效果,是因為你的意不能專一。
第九章 無花休怨春
上次提到止觀是定慧之因;定慧乃止觀之果。修道學佛基本上要先能做到定,要得定則先要得止。而且世界上所有宗教凡求出世法的,都必須要修止、修定。像現在各位的打坐乃至凈土宗、密宗、禪宗的方法,拿止觀的道理來講就是要求止。「止」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譬如大家靜坐,不管功夫做得多麼好,內在的思想、意念能否永遠停在某一處呢?做不到!比方拿念佛來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就已經是兩個念頭了,再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已經是四個了。這個念頭總歸不止。不止的道理何在呢?套個佛學名詞乃因為我們用的是生滅心。我們的思想、念頭一個一個來,就像波浪似地此起彼落,而且還是不連貫的,中間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隨時會插進來,這是讓人很討厭的事。
不管哪一宗,哪一派,用哪個方法,當你覺得自己坐得很好時。嚴格來講,這個自己覺得坐得好,都是屬於生理感受的狀態。因為人都是忙亂慣了的,一旦上坐,腦神經及身體的肌肉都休息下來,當然會有一種很輕鬆、舒服的感覺。很多人卻以此種感覺而覺得修道很有用處。其實我們仔細想想,這是生理在一個休息狀態所得到的必然結果。換句話說,即使你不盤腿打坐而是躺在床上穩穩睡上一覺,精神也會很好、很舒服。至於內在的思想、念頭不管你功夫做得怎麼好、它幾乎沒有停止過。所以,世界上學佛修道的人那麼多,不管哪一宗、哪一派,意念從來得「止」的究竟有幾個呢?
止不了就空不了
這個止在禪宗而言就是「截斷眾流」,因為我們的思想就像一股流水一樣永遠地流下去,要如何才能把它給截斷呢?當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未來的念頭還未來的中間,這個念頭就是空,止於這個空上面,就把它給截斷了。不管修哪個法門,意念若無法做到止於專一,那麼所有的工夫都是白費的。想要了生死那是不可能的,想成仙、成佛也不可能,只能說是在玩弄自己。以這個道理來看就不難發現世界上所謂修、做功夫的人往往難免在自欺、欺人,不然就是被這個法門所欺。
要再次提醒大家的是,不要把靜坐上一點寧靜的感覺當作是功夫、是佛道。懂了這個原理之後再來研究如何使意念專一得止。
以我們現代醫學的道理來說,意念不能止就是腦波不停地在跳動。假如意念專一的話,腦波跳動的就呈現不一樣而變成平靜得多。然而對初學靜坐的人而言,生理上的障礙會把意念給牽走,如腿痛發脹等感覺,雖然一邊在念佛或持咒,但心裡頭卻在叫痛,這都是意念在波動,因此無法專一。
若不能得止,學佛都是空談。四禪八定都達不到就想著要開悟,大有問題。然而我們大家在道理上卻都是悟了的,凡是中國人都知道四大皆空,人生如夢,大家在勸人家時都是如此慰藉對方的。但是當事情真正降臨自己頭上時,卻是半點也空不了。為何空不了呢?只因為意念不能止。因此真正的修行,釋迦佛告訴我們是:「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上次我們也曾提到過。今天有位同學問:何謂無事不辦?只要心境專一能夠做到,要入定就入定、出定就出定。要智慧開發智慧、求神通會發神通。出世也好、入世也好,都可以做到,問題就在於我們無法做到制心一處。
這個道理我們知道了!再來看永明壽禪師的原文。
他老人家首先讚歎修定的重要。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苦集得一。則不輪迴。無明得一。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六弊得一。則度彼岸。唯此為快。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這同我剛剛提到的「制心一處,何事不辦」是同樣的意思。「苦集得一,則不輪迴」,這苦集二字乃四聖諦中苦集滅道的苦集。一切凡夫在未得道前都在痛苦中,如生老病死等苦。佛說一切眾生以集苦為樂,就好像我們把吃苦瓜當成是好味道。若不集苦為樂就是滅道,得了道滅一切苦。「苦集得一」雖然是凡夫,苦能修到意念專一,「則不輪迴」,可以避開生死不入輪迴。「無明得一,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拿十二因緣來說,無明煩惱若能得到定境,專一了就不會有後面的十二因緣而了生死。
「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得了止,意念專一以後不起無明了,因為無明在專一中,因此叫「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有許多禪宗祖師悟了以後,他們描述自己的生活是「隨緣消舊業,更不造新殃。」把過去的業力,善、惡的債都還光了,現在連一毛錢的賬也不賒欠了。悟了道的人如何能做到只還舊債而不欠新賬呢?必須要做到專一。所以說「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
「六弊得一,則度彼岸」,六弊即六根。得止專一以後六根自然不違越,甚至空了,就得道了而登彼岸。
「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一切經典上,佛用各種善巧方便的方法,用種種因緣、種種譬喻說了那麼多教理,無非是讓我們認識清楚了,很高興去修定、修止,這在佛學名詞上就叫做「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符咒的奧密
我們在這裡先插一個故事,大家都知道有畫符念咒之事,比如喉嚨被魚骨頭刺到了,拿個符這麼一畫,這杯水喝下去就好了。這是小事情,還有許多大的也很管用。這種咒語畫符很容易學,但是多半都不靈,為什麼不靈呢?因為精神意念無法專一。尤其是我,學了這些一定不靈,因為我不信嘛!其實不是符與咒語靈到什麼程度,而是每個人的精神力量就有如此偉大。只要你專一,隨便怎麼畫都靈!學畫符念咒的有一句老話:「不會畫符,為鬼所笑」。畫符降鬼,符不會畫,鬼都笑你。有些符字很多,而且還有上古時代的字,術者都要認得會寫,他一枝筆拿來哈一口氣,呼吸閉住,一口氣就把這符給畫完,而且中間還不能有第二個思想,必須全神貫注在這枝筆上來畫符,這張符才靈。我們誦經、持咒的道理也一樣,所以以止安心有如此的重要。
如何開發記憶力與智慧
又善男子。如天元旱。河池意干。萬卉焦枯。百穀零落。婆伽羅王。七日構雲。四方淫雨。大地沾洽。一切種子皆萌芽。一切根株皆開發。一切枝葉皆郁茂。一切華果皆敷榮。
這裡說明修止是學佛的第一步,等於夏天大旱到處一點水都沒有,得了止以後就好像天上有甘露降下來,乾枯了的百草都會重生。婆伽羅王,就是佛經上的大龍王,以七天的時間興雲施雨。得了止後有什麼好處呢?下面就是它的形容:一切種子皆萌芽,一切根株皆開發,不但此生的記憶恢復,就是很多劫以前的事你也都會清楚。假如過去讀過書的,得了定以後智慧開發了,詩也會作,文也會寫了。因為在阿賴耶識田中,我們過去的種子還在。我們過去的種子不起作用,那是因為我們不在定中,因此無法發生作用。
「一切枝葉皆郁茂,一切華果皆敷榮」,譬如大家學佛都想得神通,其實神通是修道的枝葉,悟道才是根本。
無花休怨春
人亦如是,以散逸故。應生善不復生。已生善還退失。禪定河干。道品樹滅。萬善焦枯。百福殘悴。因華道果。不復成熟。
我們一般人為何變成普通人而不能得道,因為自己「散逸」,散是散亂,逸是放逸。所以應該生的善根沒有發起。不能說我們全都是壞人,我們前生也曾做過好事,可是我們沒有定力,以致於前生的善報發不起來。而且人因為散亂、放逸而嚴重到「已生善還退失」,這一生一些善根剛剛萌芽的,因為你散亂、放選,這點善根也退失掉了。「禪定河干,道品樹滅」,禪定之河也幹了,得道也沒希望了。「萬善焦枯、百福殘悴」,放逸、散亂的果報會使得我們的萬善焦枯那麼嚴重,而且所有福報因為沒有得定也都憔悴了、凋零了。「因華道果,不復成熟」,修定是因,成道是果,因為不修定,所以不復成就。
若能閑林一意。內不出。外不入。靜雲興也。發諸禪定。即是降雨也。功德叢林。暖頂方便。眼智明覺。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
「若能閑林一意」,我們打坐做功夫,不管念佛或是空觀也好,假使能做到只有這一念,就叫做閑林一意。「內不出、外不入」,我們的念頭不向外攀緣想東想西,外面的境界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做功夫。「靜雲興也」;這就是初步達到靜的境界。
「發諸禪定,即是降雨也」,靜的境界不是定,而是定的前兆。他比方說,我們修定的人若是意念專一了,而內不出、外不入時,就好像在下雨前天上起雲了,這個形容得非常好。明白一點地說,各位學靜坐的,一上坐兩腿一盤、手一擺準備靜的時候,此時最靜,你把握這一刻就對了,再過一下子就不靜了。真的是不靜嗎?其實不然!雖然坐到後來腿脹腳麻腰酸,其實正是靜雲興也。就好像天之所以會下雨是由於地上的水氣經過蒸發上升,碰到冷氣團就凝結成雲霧。
其實只要心理靜到極點,念頭一定,生理的變化就是靜雲興也。只要這一點認識清楚了就可以慢慢做功夫了,而一般人所謂的打通任、督二脈、三脈七輪,其實在教理上都是屬於靜雲興也。
然而一般我們做功夫,由平靜使生理起變化而裡面的念頭就跟著跑出來了,而覺得這裡酸、那裡脹,因此無法做到內不出、外不入,往往功夫就到此為止而無法再進步。
假如你能認識這些現象不過是定的前兆,靜雲興也。進一步才可以談到如何發諸禪定,到了這個定境界就轉入意念的境界了,不要被生理轉著走。一轉入這個境界「即是降雨也」,頭頂上慢慢清涼而有甘露水下來,也有一個名詞叫醍醐灌頂。甘露下降,頭頂清涼是開發定的境界的前兆。在教理上還未到初禪而是輕安,「輕」是身體變得輕巧,走起路像樹葉在空中一樣地舒服;「安」是安詳,所有的病痛都沒有了。所以叫輕字,而且一定是從頭頂上發起。跟著下面得到定了以後,「功德叢林」,佛教育我們要修功德,到了定的境界一切功德才能成就,就像原始森林一樣的茂盛。「暖頂方便」,「暖」以密宗而言,就是發起拙火,得暖的話打坐腿就不會麻了,慢慢地全身發暖,暖了以後就柔軟了,不管是九十幾或一百幾,得暖以後原本硬化的老骨頭都會變成像嬰兒般。「頂」,是開頂,到達了頂,氣脈就全通了,有一天身體機能壞了,就可以很瀟洒向親朋好友道別而來去自如,只有很輕微的不適而不痛苦。若功夫只到暖位想生死來去自如是做不到的,腿還發麻的就差得更遠。「方便」,就是方法,在修行的過程中不同的程度要用不同的方法,到了四加行的暖頂位後,所有修行的方法才會清楚。
「眼智明覺」,智慧的眼睛打開了,一打開書就知道這是正法或是邪法;或是明了它是講哪一種漸次所用的方法。「明覺」,是自己悟了。「信忍」,因為對於佛法有了真正的體悟,因此生起堅定的信心得以安住,而不會被自己心理上偶爾現起的煩惱所干擾。「順忍」,乃至於有人無理地打罵也不會動氣,而是自然地寬宏大量及無限的慈悲。「無生寂滅忍」,萬緣不起,一念不生。這是講到由靜到定的初步就能生起那麼大的功德力量。
第十章 一瞬光衣送夜穿
乃至無上菩提。悉皆克獲。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生其善糧。是名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上次講到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乃至由定而達到「無上菩提」,即大徹大悟,「悉皆克獲」。「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不管大小乘的經典所講的道理,都是它的善巧方便,用種種因緣來比喻。總而言之,經上所讚歎的是修止修定的重要,由止而生出一切的善根。由這些善巧方便歸納起來的叫「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又善男子。夫散心者。惡中之惡。如無鉤醉象蹋壞華池。冗鼻駱駝。翻倒負馱。疾於掣電。毒逾蛇舌。重沓五翳。埃藹曜靈。睫近霄遠。俱皆不見。
「又」,再說,「夫散心者,惡中之惡」,人的犯罪行為都是由於心亂而引起的,因此散亂心是罪惡中的罪惡。我們犯罪的動機都是在於自己心念的錯誤,即散亂的關係。「如無鉤醉象蹋壞華池」,這裡說散亂心的罪過很大,就像那個發瘋的象。尤其是在印度、泰國,神經病的象發狂了隨便就把人用鼻子一圈,隨時都可以殺死人。「冗鼻駱駝翻倒負馱」,等於北方的駱駝,駱駝疲勞了,它的鼻子變相了,這個由它的呼吸可以看得出來。背上馱的行李馱不動了,都掉下來。「疲於掣電,毒逾蛇舌」,這個散亂心一來,壞得不得了,破壞一切事業快得像閃電一洋。就像毒蛇吐舌頭一樣。所以一切犯罪的。心理就如此產生。「埃藹曜靈」,它使你看不清天上的星星。「睫近霄遠,俱皆不見」。它是形容散亂心是最大的無明,把一切都遮蓋住了。心不能專一就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得定之利
若能修定如密室中燈能破巨暗。金篦抉膜。空色朗然。一指二指三指皆了。大雨能淹囂塵。大定能靜狂逸。止能破散。虛妄滅矣。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破其睡散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
假使能從散亂心中修定,打坐只是修定練習的初步,並非打坐就是定,定指的是意念的專一。假如能修定,等於暗室中的一盞明燈照破了千年黑暗。佛經上比方,我們之所以不能明心見性是由於被一片無明所遮蓋,無數劫來都是一片黑暗。只有智慧的明燈,這一點亮光才能照破幾千億萬年的黑暗。「金篦抉膜,空色朗然」,中國古代的針炙,可以用一支銀針把瞎子的眼睛給治好,瞎子都看得見了。「一指二指三指皆了。」瞎子本來什麼都看不見的,因這一施針,一個指頭、兩個指頭、三個指頭都看得見了。
「大雨能掩囂塵,大定能靜狂逸」,這是兩句名言,比如有些城市的空氣污染灰塵瀰漫,一陣大雨下來空氣都整個乾淨了。真正得了定,一切狂心,無始無明一概都拋掉了。「止能破散,虛妄滅矣」,修止可以破一切的散亂心,一切的虛妄煩惱心。因此修道的第一步,要先能做到止。所以佛經上許多地方用各種方法,因緣比喻,無非是讚歎教導我們如何修止。「破其睡散」,普通一個人的生命,不睡眠會死人,失眠精神會崩潰的。但是一個真正的修道人是沒得睡眠,因為睡眠是大昏沉。有時打坐用功到相當的程度,你的睡眠也會相對地減少。因為我們普通人睡眠的習慣有晝夜的概念,是對立的。而做功夫的人往往把這種對立的習慣給破解了,能拉長了。有時說不定三天三夜不用睡,如果躺下一睡三天三夜也可以睡得著。甚至功夫到了,根本不需要睡眠。所以,財、色、名、食、睡,只是習慣。至於它的原因,拿科學的道理來說是很簡單的,因為睡眠是為了休息,而一個真得定的人隨時都在休息中,因此他可以不需靠睡眠來休息。人之所以要睡眠,是因為日常生活中散亂心太厲害,精神消耗很嚴重,所以需要睡眠,由這個止的定把它補充回來。「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歸納起來這個叫對治法門,對治散亂、睡眠(包括昏頭昏腦)。
尤其是年輕的同學都有一種通病,雖然年輕但頭腦是昏的,經常覺得後腦就像一塊硬板一樣灰濛濛的,年輕人之所以看書看不進,是因為腦子被蒙住了。但是為了考學校便拚命地用被蒙住的後腦看書,因此眼睛就近視了。其實,此時要休息一下或看不懂的地方跳過不看,把一本書來回看幾次就自然看懂了。如果在看不懂的地方硬是盯著一個字一個字看,眼睛不近視、頭腦不崩潰才怪哩!年輕時腦子便大半都在昏沉中,這是什麼理由呢?是生理問題。因為年輕人的腦子尚未成熟,人的腦袋要在六十五歲到七十歲之間才真正地成熟,才長得健全。所以為人父母的要清楚,孩子「笨」一點好,慢一點成熟也算是後福嘛!不然就像水果一樣早熟早凋謝,這是人類的悲哀。如果年輕人想把腦子早日充實,使智慧開發,除非修定。這是講到睡、散亂聯想起來告訴大家的。
一瞬光衣送夜穿
又善男子。心若在定。能知世間生滅法相。亦知出世不生不滅法相。如來成道。猶尚樂定。況諸凡夫。有禪定者。如夜見電光。即得見道。破無數億洞然之惡。乃至得成一切種智。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即會真如。是名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
一個人真得定了,「能知世間生滅法相」,這是佛學的名詞,換句話說一個得定的人看社會上一般的學問一看就會,都看得很清楚。而且對於宗教,哪個有問題,道理對與不對自己很清楚不需問人。因為自己有了智慧,因此對於出世間不生不滅的現象都知道而不需求人。以下是永明壽禪師語重心長的話。「如來成道,猶尚樂定」,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都是已經成了道的人,他們現在一天到晚在做什麼事呢?都在定中,成了佛的人「猶尚樂定」,還在入定。「況諸凡夫」,何況是我們未得道的人,更應修定。
「有禪定者,如夜見電光」,得到禪定的人,好像夜裡看到電光。「即得見道」,電光一閃什麼都看清楚就頓悟了,這個智慧的亮光一動就破除了無數劫來的惡業。「乃至得成一切種智」,禪宗所謂的開悟或明心見性也是得到一切種智的成就;所有世間、出世間的智慧叫做差別智。所謂一切種智,指萬法都是從這個種出來的。換句話,即一了百了、一通百通。悟了道以後一切學問、一切經典不用人教都看懂了。以這個來做為自己是否已開悟的一個測驗標準。不然很多人有一點小境界都說自己開悟了,結果是誤盡天下的蒼生。「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即會真如」,經典上像這類的方便說法就歸納為「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第一義,就是明心見性,不可說、不可說,至高無上的道理。
牛馬狗猴的人生
其人若言。我聞寂滅。都不入懷。若聞分別。聽受無厭。即應為說。三惡燒然。駝驢重楚。餓鬼饑渴。不名為苦。痴暗無聞。不識方隅。乃是大苦。
有些人生來個性不同,他說,你講佛法我聽不進去,不過聽著玩玩可以,腦袋裡卻始終進不去。「若聞分別,聽受無厭」,假如講別的東西,如世間一般學問,這種分別的道理卻越聽越有味道。碰到這種性向的人,就應該跟他講「三惡燒然」,三惡即貪嗔痴。「駝驢重楚」,人若被慾望困住了就像駱駝或驢子一樣,拖著一大堆東西。另一種漂亮的名詞叫責任感。拿佛法來講,很對不起,責任感就是駝驢重楚,把痛苦掛在屁股後面一道走。然後再說,你看我多偉大,拖著那麼多責任。
以前我曾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人死後去見閻王,閻王一查他上輩子做得還不錯,還可以投胎做人,但是壽命只有二十年。這個人一聽就向閻王講,拜託我不去了,你叫我去投胎做人,才剛長大,就在二十幾的黃金時代就要死了,這有什麼味道呢?無論如何求你老人家給我加點壽元。閻王說:我沒辦法,幫不上忙。但是這個人拚命地要求,閻王很討厭而且公事又忙,就講:你吵什麼呀!羅嗦!你在旁邊等著,看有哪一個不要命的再把他的分一些給你吧!最後有一個傢伙一來,閻王一查說:你不行啊!你很壞!你要投股做馬二十年。那個人一想做馬那麼苦,因此搖頭說:故然我已經錯了,但求你老人家給我減一點吧!閻王說:不行啊!這個我做不了主。但是他拚命要求,閻王一看說:你覺得壽命太長,他覺得壽命太短,你倆私底下商量,跟我沒有關係。
要做馬的跟那人商量:老兄我把十年馬的壽命給你,我去做十年馬,你去做三十年蠻好的!這個人已經有三十年的壽命了,還站在那裡等。
等一下有一個人來,閻王一翻薄子說:你這個人壞極了,要做牛二十年,最後還要被絞成碎肉包餃子。這個人一聽說道:我懊悔啊!能不能讓我少做十年牛。閻王說:你去找那個人商量看看。這個牛說:老兄我給你十年,我做十年牛。這個人已經有四十幾的壽命了,閻王說:你可以走了。這個人說:我做人四十幾才到中年就要死掉,我在這裡不妨害你辦公,讓我多等一下,看有沒有不要命的再給我來一點。
又有一個來了,閻王一看:不行!你壞得很,變狗二十年。做狗的也要求分十年給他。最後來了一個,閻王一看:這個人愛動腦筋、心思多,但沒有大好也沒有大壞,變猴子二十年到山上吃果子去!這個猴子想想也不好玩,也要求分了十年給他。閻王說:你已經有花甲子年大壽了,可以滾蛋了!於是就把他給趕走了。
所以,我們真正做人二十年;後來結婚是做馬的階段,給人騎在上面拿鞭子趕;三十到四十歲,孩子生了一堆是做牛的階段拖著走;四十到五十歲,兒女長大了變成給兒女看門,是做狗的階段。到了五十到六十歲時,連看門都不要你,只好在公園晒晒太陽、抓抓癢,就是做猴子的階段。
在坐的各位很多都是在做牛、做馬的階段,這就是駝驢重楚。人生就像駱駝、驢子及牛一樣,後面拖著一大堆,然後就覺得自己很偉大,人生責任如此。這個「楚」,就是苦楚。「餓鬼饑渴」,你告訴創建人生的境界,現有的就有駝驢重楚這些痛苦,而死後的果報就是餓鬼饑渴。「不名為苦」,他說這類人,真正的道理聽不進去,但是你跟他講其它的知識他很有興趣,你要告訴他上面我們所講的世間上的苦都不算苦。
「痴暗無聞,不識方隅,乃是大苦」,沒有真正的智慧,沒有頭腦,「無聞」,沒有學問。「不識方隅」,人生的方向都認不清楚,這個才是真正最可憐的人生、最痛苦的人生。
勸君會得真止觀 無上佛道彈指間
多聞分別樂。見法法喜樂。以善攻惡樂。無著阿羅漢。是名為最樂。從多聞人。聞甘露樂。如教觀察知道。遠離坑陷。直去不回。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
「多聞」,即學問淵博,融會貫通。「分別樂」,知識多了本會妨礙修道,但是能融會貫通則萬法歸一不會妨礙修道。「見法法喜樂」,看到一種法即能馬上得到佛法的法喜。所謂法喜,即得到法的利益。「以善攻惡樂」,以善業攻擊了心理上行為上的惡業。最後達到空的境界,一切無著、無住。無著、無住即是阿羅漢境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阿羅漢境界,是名為最樂。
「從多聞人聞甘露樂,如教觀察知道,遠離坑陷,直去不回」,他說若想修道做功夫,必須先把修道的理論、方法先搞清楚,因此要從多聞而得到甘露。「如教觀察知道」,把佛經上的道理研究清楚。「遠離坑坎」,那麼去修行做功夫即能脫開魔障。「直去不回」,順著這一條直路就可順利地到達目的地。「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
上一段是講修止的重要,這段開始告訴我們定中要有慧,是講觀的重要。因此要研究、要觀察,因為沒有慧的定是屬於外道定,這是定與慧的差別。他說,經典上有一類用各種善巧方法、比喻來讚歎於觀,即在定中自己要清楚這是什麼樣的境界。若不在止的境界上所理解的,就不叫慧觀而叫生滅妄想,是沒得用的。
因此,止與觀相當於一部車的兩個輪子,缺一不可。例如,為何不能心念專一而得止,這個道理要研究出來,若真研究出來,懂得那個理,就馬上可以得止。
大家也許會問,你為何不直接講出來?其實早就講過了,是你們沒有聽懂,聽了等於沒聽。因為你們沒有慧觀,沒有把所聽到的道理會之於心,沒有在自己的心地上用功。要透過別人的語句、文字,直接把語意會之於心,就會聽懂了。以上是觀的第一種歸類。
又善男子。月開蓮華。日興作務。商應隨主。彩畫須膠。杯不遇火。無須臾用。盲不得導。一步不前。行無觀智,亦復如是。一切種智。以觀為根本。無量功德之所在嚴。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生其功德。是名隨便宜以現安心。
「月開蓮華」,在古書上記載,有一種蓮花是在月亮圓滿的時候開花。「日興作務」,太陽出來了,我們出來活動謀生活。「商應隨主」,到遠方做生意要跟對一個好領隊。「彩畫須膠」,作畫的顏料須要膠合調色。「杯不通火,無須臾用」,如果做陶器的東西沒有用火燒過,它仍是泥巴所作成的模型,被雨一淋就壞了。被火鍛煉過後才能起作用。「盲不得導,一步不前」,瞎子沒有人領路就寸步難行。「行無觀智,亦復如是」,心理的行為,起心動念的是非善惡,乃至做功夫的對與不對,自己也要有智慧來觀察,光靠老師來指導是不夠的。因此修定做功夫沒有慧觀的智慧是靠不住的。「一切種智,以觀為根本」,因此若想開悟得一切種智則必須(需)以觀慧做根本。「無量功德之所莊嚴」,前面講修止有無量功德,這功德要讓它莊嚴則需觀慧。
比如說一塊塊的黃金譬如功德,但要把這些黃金材料變成了戒指、項鏈等,才算是把它莊嚴起來。同理,止是功德,要把功德莊嚴則需智慧。「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生其功德,是名隨便宜以觀安心。」這是觀的第二種歸類。
第十一章 遠峰不近看
《宗鏡錄》第四十四卷,正式談到「止觀」的問題。止觀是一切學佛修道用功的基本道理,不論用何種宗派,何種方法,都包括在止觀中。止觀的成果是定慧,由止得定生慧。
上次根據《宗鏡錄》的文字,把「止」講完了,文字上立刻轉到「觀」的部分。老實講,把止觀的作用、修持的方法,在理論上完全認識清楚了,不管修顯教凈土、密宗、禪宗,乃至修外道法門,都有辦法了!問題是一般修持者對止觀的正見不太容易把握。
我們首先說明止。
「止」的梵文是「奢摩他」;「觀」的梵文是「毗缽舍那」。有些唐代翻譯的經典,認為中國文字用「止觀」二字,意義表達不清,因此直接翻譯梵音奢摩他、毗缽舍那。不過,這麼一翻,大家又更不容易了解!
止,以中文意義而言,就是如何把心念思想靜止下來。今天很多同學跟我討論到這個問題,所以再提出來仔細研究。
大家學佛或做功夫都想得定,如果認為打坐就是修定,基本觀念就錯誤!打坐不過是修止現初步練習修止的一種方法而已!並非打坐就是定。什麼是定?不一定打坐能得定,站著講話、跑步、在空中翻筋斗都可以定。並非打坐心入定。如果把打坐、或者打坐睡覺叫入定,那真是自欺欺人!坦白講,打坐也不能跟「止」劃等號。
大家打起坐感到最困難的,就是思想意識停止不了,因此想盡辦法停止思想意識。這在基本上就犯了極大的錯誤!我們要曉得,人的思想意識停止不住的,世界上第一等笨蛋才幹這些事,連第二等聰明人都不做,何況第一等聰明者。要把自己思想意識定住在一點,做不到的,這是什麼道理。我經常跟大家說,心理作用同力學原理是一樣的。譬如捏拳,捏的愈緊愈痛愈難過,就想趕快放鬆。因為向心力過強,離心力必隨之而起。為何一個東西捏緊會爆炸?向心力到達極點,離心力便起而爆炸。所以,想要把念頭空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愈阿彌陀佛,陀佛阿彌的事情就跟著多了!一下子想到茶葉沒有買、那件衣服沒有洗乾淨、那個人欠我十塊錢……什麼都想起來了!你如果不想把心念壓緊,什麼都想不起來。然後,你有時候想,認為自己方法很高明,什麼都不用,既不念佛也不念咒、也不做什麼,只是靜坐、空啊!你哪裡空得了?愈空,離心力一大,向心力集中,你越想空,越空不了,什麼事都想起來。你真空了,一定看得很清楚。譬如大家看房間里的某樣東西,被桌椅擋住看不清楚,搬開桌椅,房間一空,什麼都看清楚了!哪裡有一點髒的、黑的,清清楚楚,那是必然的。
所以,不明白此理,拚命用功壓心念,想得止得定,如何靜得下來?佛法叫我們莫妄想、不起分別,沒有錯,但是大家搞錯了!以為不想是把念頭壓下去什麼都不想,註解錯了。註解錯誤與佛法沒有關係。如果把念頭壓下去叫不妄想,豈非死人!那何必修佛,修死不就什麼都不想,再不然變石頭人,石頭、木頭不會想。
所以,基本上這個道理要弄清楚。佛叫我們不妄想,而我們想求得定、想求靜下來、想求空就是個大妄想。因此大家盤腿用功,可以說此人在那裡打妄想,想成佛、得定的妄想擋住了一切。
那麼,如連這個妄想都不想,我們如何能得止呢?佛經只叫你止,修止入門;至於怎麼樣修止,查遍了佛經也沒有對止多作定義。
這剎那不就是止嗎?
中文對止的解釋就是停止,其實止很容易達到。譬如大家盤腿打坐,兩手放好,這樣子就已經是止了嘛!為什麼?兩條腿不跑步,兩隻手不再玩花樣,嘴巴不講話,眼睛開也好,閉也好,不隨便張望,不要理自己的思想,你感覺一下,已經止了!你要認識這個境界,就在這個情況下就是止!佛罵人頭上安頭,人本來有個頭,頭上安頭,豈不多餘!一個頭已經夠累,兩個頭很辛苦耶!你說思想還沒有澄清,佛經說譬如一杯濁水,剛開始擺好,水仍然晃動,只有慢慢等它靜,泥渣沉底,水乾淨了!
一般人念咒子,或者用現想、念佛求止,往往是自已在擾亂,止不了,這個道理要認清楚。
初步學止,先求身的止,五根不動,而意根未停,慢慢轉過來。大家注意!身心不是止得了的,是觀,唯有觀才能止。不管修密宗或顯教哪一宗、哪一派,學佛修道者多,成道者少,是理上不清楚,因此功夫用不上路。大家坐起來都忙得很!忙著與心意爭鬥,想把心意搞下去,於是越搞越忙,修了六十年,你忙了六十年,看起來很清靜,在那裡打坐,實際上也夠忙了!
注意!念頭不是止止得了的,念頭是靠觀來破的。老實講,全部佛法就是一條路:「止觀」。
第三個問題來了。
什麼叫「觀」呢?觀心法門,梵文毗缽舍那,即中文「觀」的意思。據我幾十年經驗,走了不少路,也接觸不少學佛修道的人,大多對觀的理論始終搞不清楚,一看到觀,瞪起眼睛修觀。
修密宗的修「觀想」,不曉得密宗教理,觀是觀,想是想,兩者絕對不同。而密宗的觀想與止觀,在理論上是一個,但方法兩樣。
講到修觀,許多學打坐的強調眼觀鼻,鼻觀心,一般人打坐,除非鬥雞眼可以看到一點鼻尖,則絕看不見整個鼻子。不過,眼觀鼻還勉強可以,鼻觀心怎麼觀?鼻子又沒有眼,如何看心啊?這種人很多,坐起來像雞蛋一樣。
此外,還有些道家的修法,那厲害了!眼觀鼻、鼻現心、心觀尾,打坐練功彎頭,鼻子差不多要碰到肛門,這叫太極,修道家的稱為龜息。在道家龜鶴象徵長壽,鶴頸長,立睡,頸子彎曲,鼻子插到屁股,呼吸與肛門相通。鹿也是站著睡覺。因此,有人練習打坐,眼觀鼻、鼻現心、心觀尾,把身體捲成圓拱狀。你們所見有限,我們在大陸湖北宜昌親眼看到一家人如此修道。外面宣傳這一家人都有道,快要「拔宅飛升」,這還得了!我趕緊親自去拜訪。聽說這一家人修的法,千古失傳,喲!那更要學啊!管他要多少錢,叩多少頭都要學。他們家中沒床、沒椅,地上鋪的全是席子,一家大小兩夫妻、兒子、女兒全打坐,快要修到拔宅飛升。漢朝淮南王拔宅飛升,全家成道,雞犬升天,萬一雞飛到半空中掉下來,至少還可再活一千年。那家人本事真大,從老頭子起,到七、八歲的小女孩,打坐慢慢轉,頭硬對到下部,像個圓球,房間里就看到好幾個球在那裡滾。我想這一道我大概學不到,沒有那麼軟的身體,可見人體很妙。還有,為什麼房間全鋪席子?半夜子時陽氣一發動,身體內氣動,開始「滾球」,妙的是一家七、八口打坐滾動,怎麼也撞不到一塊兒,這樣滾上一個時辰。
看了這種情形,我說我不修了,我心裡有數,這個與大陸一種道家的打神拳一樣,站著先學韋馱抱杵,念「嗡嘛呢叭咪吽」,咒音的力量壓久了,全身慢慢抖起來,閉著眼睛就打起拳來,這叫神拳,沒有路線,愛打什麼拳就打什麼拳。如果旁邊有人暗示打猴拳,過一會他就像猴子一樣打起猴拳;暗示他來段天女散花,他立刻打一段天女散花。一般人學佛對這些很迷信,我們到底見過,也學過一點科學常識,這是心理作用,人體壓緊,氣一振動,加上神通的弟弟——神經的觀念,喲!氣動了!菩薩、神到我身上,要我這樣動、那樣動,就抖起來了!
所以,我看了肉球打滾,叫它肉球道,不修了!這個我懂,何必跟你修!道理就是眼觀鼻鼻觀心,現出來以後,心觀尾,而害成這樣,可以說是受害者。
遠峰不近看
眼觀鼻是肉眼觀看的觀;止觀的觀是觀察之觀,觀察即是反省,也就是後世禪宗所講的「參」,一般用「觀心」,不是用眼睛看,用你的意識觀察這個道理。其實一個人隨時在止的境界,你一盤腿,一靜,要它靜下就靜下來了嘛!
至於有沒有得定,是觀的作用。譬如這一堂坐得不舒服,心煩意亂,你怎麼知道?意識上知道就是觀的作用。所以我們現在產生一個矛盾,你禪坐修觀,把觀的作用冤枉地用力,拚命求達到一個止,全把工具和道理搞反了!永遠不會得止觀,也得不到好處。譬如大家隨處一坐就已經得止了,這個時候不需要起觀,不必刻意再進一步去觀,止當中就有觀。舉個例子,不一定打坐,眼睛一閉,就感覺跟普通活動不同了,那個感覺就是觀,你那個不同已經來了嘛!觀也來了,止也來了,就在那裡很現成的,別再鑽牛角尖。
然後要它慢慢寧靜,進一步寧靜,你進一步體會,進一步體會,進一步寧靜,這樣止觀雙運,兩者同時並進。
那麼,怎麼才能達到空呢?止觀中本身就是空的。當我們理解到,一開始盤腿到現在寧靜的階段,所有的動相靜相過去,自然就空了!大家打起坐來在止觀的境界犯了一個錯誤,用意識另外求一個空的現象,把自己害了!沒有一個另外的空。
這是第一節說的四點。
第二節再說明止觀的道理。
那麼,照這麼說,我們平常都走錯了?也不盡然。一般學佛,小乘修法止在一念。我們假定把凈土宗的「南無阿彌陀佛」一句佛號拿來當小乘的修法,用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的念頭來止住其他所有的念頭,一句佛號好比濕的麵粉桿,所有雜念好比灰塵紛飛,行住坐卧皆以濕麵粉桿沾粘飛塵。唐朝白居易原來修止觀、修禪,最後修凈土,有一首偈子:「行也阿彌陀、坐也阿彌陀,就是忙似箭,還是阿彌陀」這個就是小乘修法,一念一念……,有些人心念老是提這一念,提久以後睡不著羅!普通人准嚇住,糟糕!念佛念得失眠,只要你唉呀這一下,走火入魔。其實本來沒有魔,也沒有火,沒有這句話,因為最近幾年小說亂寫,寫多了走火火魔,哪有魔?哪有火?還不都是自己。這是因為念久、念緊張,自然睡不著;大家習慣睡眠,看到自己睡不著,嚇慌了!實際上沒有關係!如此止在一個念頭上,那一個念頭,抵一切念頭,以一念粘住雜念,即小乘的一念修止。
止觀與開悟
大乘的一念修止不走這個路線,走什麼路線?因為本來就止。比方,現在拿一個說話音聲止的境界給大家聽聽春,注意喔!(靜默)我沒有講話,你注意個什麼?這一段沒有講話不是很寧靜嗎?這個時候就是止了。你那樣止也可以,這樣止也可以,不一定打坐,很寧靜就止下去了,因為這個念頭自己不停留。大乘境界不走特別意念統一的路子,就是自然地擺平,它就止了!
剛才叫大家注意,我不是故意開玩笑,注意我說話,要聽到,然後沒有講,你在注意沒有講、很寧靜這一段,止當中就是在觀嘛!因為你在注意嘛!我們平常所講的觀,就是普通所說的「注意」,那個注意力就是觀的作用。拿現代的觀念來說,觀就是那個注意力;止就是安詳、寧靜,非常簡單!人只要外界不起作用,自然很安詳,也就是止。同時你把注意力集中觀察自己當時的心理狀況就是觀,是這麼一個作用。
所以,從止觀,到最後悟道成佛,不是止的功夫喔!完全是觀。在中文,觀的作用就叫悟,但是在理論上的悟,而沒有止的觀,不算開悟,止的功力到了的觀,叫開悟。這是一個道理,補充第二節的。
思想的分界
現在補充第三節。
密宗所講的觀想,觀是觀,想是五陰色、受、想、行、識中的第三個。
學佛要了解「思想」這兩個字。本來這二個字是佛學名詞,想是想,思是思。粗的叫想,細的叫思。譬如諸位坐在這裡,心裡想到樓下或者想到家裡。或者另有一件事掛在心上,或欠人家錢、欠人家感情的人,坐在這裡,《宗鏡錄》每一句都聽得進,可是跟人家約會,或明天要還五百塊錢,身上只有三十元,不曉得怎麼辦!心裡煩得很,佛經也不大聽進去,那個念頭去不了。打主意怎麼樣做,那個是想。
思,則沒有想的成份。譬如身體不舒服,你坐在這裡聽《宗鏡錄》,樣樣聽得進,但是,下意識覺得身體不舒服,那個可沒有去想,那是思,很細。所以,白天所想,夜裡做夢,是思的作用。
想會構成一個東西。譬如寫一篇文章、畫家構圖起畫稿,影像一想,意識境界已經有了,這個是想。所以說觀想,想是這麼粗的東西。修密法想不起來不談觀,開始想是外層,粗的,慢慢迴轉到內在,這個時候進入觀的情況。
那麼,由觀的情況進入思的境界呢?想的東西變成一個現實。等於精神病的人說某人要抓他,我們看不見,但在他是真實的,在他的意識狀態,的確看到這個境界。所以我常跟大家講,如果在精神病院住久了,很難下定論,究竟我是精神病,還是他是精神病?兩個搞不清楚,我們說他們是精神病;他們看我們絕對不正常。大家在這個世界上本來都在精神病狀態中,不過那一種病與我們的病兩樣而已!我們現在這裡也是精神病。
這是在繼續止觀法以前,綜合答覆這幾天中同學們的研究。
所以止觀這個法門要搞得很清楚,才能談學佛。一般人錯認,多走冤枉路而修。順便再告訴大看到一位道友在這裡想起來,一般人學佛做功夫,可憐的是什麼?被感覺、感受牽著走。坐了幾天,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五天頭痛,八天血壓高,實際上他真在用功,毛病出在哪裡?他跟著感覺狀況在跑。
一打坐,腿發麻,唉!空的嘛!空是空,腿還是麻得痛,然後坐不住,背發脹,發脹是什麼道理?該不要走火入魔出毛病?那是不是在修止觀?那叫凡夫止觀。
他是在修止,因為天天打坐,修靜下來,萬事不管,如果講那樣不算修止,那又冤枉他了!那麼他在修什麼觀呢?我給它一個名詞,修感覺痛苦觀。他用萬年的功夫也沒有用,這不是修智慧的慧觀(修慧),什麼理?他沒有反過來想,感覺到痛苦這一點意念作用,怎麼把這一點意念作用突破就對了,那就恭喜他了。否則,浪費費時間、浪費米糧,坐在那裡玩這個幹什麼?
接下來看永明壽禪師的話:
止觀兩帖葯 知時並知量
又善男子,智者識怨,怨不能害;武將有謀,能破強敵。非風何以捲雲?非云何以遮熱?非水何以滅火?非火何以除暗?析薪之斧,解縛之刀,豈過智慧?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使其破惡,是名對治以觀安心。
文字大家都懂,意思是,善男子啊!一個聰明人認識了害他的冤家,曉得某件事做了會受害而絕不接受,那麼冤家就不能害他。一個真正智勇雙全,有思想、有才氣的大將軍,能破強敵。「非風何以捲雲?非云何以遮熱?」。沒有風,如何吹散天上的雲、空中的霧?反過來說,沒有一片雲,烈日當空,又如何遮蔽炎熱?所以,有風捲雲,令人神清氣爽、意態閑適;有雲遮日,使人消暑解熱。頓覺清涼。
「非水何以滅火?非火何以除暗?」水能熄火,而火能除暗。每一句話都有正、反兩面的說明譬喻,說明什麼道理呢?沒有水無法滅火……,沒有火不能照明、炊飯……,這是講觀的道理,破一切惡的念頭。為何要兩邊說明?有兩個作用,在止觀的道理都告訴你了。人要修定打坐,完全空念頭什麼都不想,念頭空久了不曉得起觀,空久了變昏沉,愛睡覺。用定來修止對治散亂心,止是一包葯,病好了卻還繼續吃藥,葯吃多了不又變成病了嗎!所以這個時候得了止定,下去主要起觀了,就要拿智慧用心觀了。用心觀,你說懂了,又亂想想了半天,觀久了坐不住,又起散亂。所以止觀要平等等持,這就是教我們打坐做功夫修寫,與智慧觀察必須兩者並行。
至於如何並行,又有人問:「老師,哪個時候該用止?哪個時候該用觀?」唉呀!我常為這些問話火冒三丈。釋迦牟尼佛比我們本事大,佛在禪定修法的經典上告訴你,自己要「知時知量」。問我何時用止、何時起觀?怎麼不來問我吃幾碗飯會飽?你肚子曉得嘛!吃了這餐,下一頓什麼時候吃?你餓了就吃嘛!餓了就吃,飽了就停。結果我們學佛的人做功夫,禪也好、密也好,既不知時,又不知量;既不起觀,又不曉得修止,那樣不統統變成盲修瞎練嗎?
第十二章 諸仙猶羨凡里閑
接下來這一段文字偏重於「觀」,我們略微帶過,不作詳解:
又善男子,井中七寶,暗室瓶盆,要待日明,目既出己,皆得明了,須智慧眼,觀知諸法實,一切諸法中,皆以等觀入。般若波羅密最為照明,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今得悟解,是名第一義以觀安心。如是八番,為信行人說安心也。
「等觀」,等是平等之意,止觀二者同時並進是為「等觀」「般若波羅密」:智慧到彼岸。
「第一義」:就是等觀。
「八番」:上次是講止,正反八次;這次是講觀,八番明觀。
《楞嚴經》上有七處征心、八還辨見。這一點我常常跟學哲學的同學說明,西方哲學,尤其黑格爾的辯證邏輯正反合,影響這個時代兩個多世紀。辯證法,了不起,任何事都是正反合,肯定、否定、否定的否定……等等。
有許多研究中國文化的人說,《易經》好,也合乎邏輯。此話真是糟糕!《易經》是三千多年前的文化;邏輯辯證只有幾百年。你們現在常說佛法有些與西方心理學差不多,這就好比祖父與孫子站在一起,人家說祖父了不起,很像孫子,這真是混帳話!等於說爸爸了不起,與兒子一樣,罵人罵透頂!可是有許多人就是這樣罵自己的文化。這並非文化界線的偏見,事實上兩者歷史年代差距懸殊。
那麼再問,《易經》如何與辯證法一樣?答言陰陽嘛!也是正反合,你以為《易經》的辯證是正反合?《易經》的辯證法是講十番辯證,不是正反合三重,《宗鏡錄》這裡還只講八番,因為大家不懂,認為陰陽就是道,正反就是合,那真是笑話!西方文化的辯證法與東方文化各有其本身的價值,兩者硬是放在一起作比較,難免會失之偏頗,好比矮子與高個子,高的就是高的,矮的就是矮的,各有各的價值和型態,沒有什麼差不多。這一點如果發揮,牽涉極廣。這是講到八番順便引伸的,現在是講佛法。
這一段有一個名詞「等觀」,是佛經一個重要名詞,佛藏有一部著作是《等不等觀論》。等是平等,定與慧到了家,這個時候,空與有雙融,無所謂有,無所謂空,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空有雙融,這個是「定慧等觀」。所謂「悟解」或「解悟」是理上的開悟,還不是真正的禪宗,真正的禪宗是「證悟」,身心都求證到。等觀才是禪宗的悟,要求證。你說身體是空的,你空空看,肚子餓了就空不了!至少要做到肚子餓了也能空得了,不會餓;肚子飽了能馬上消化空了,否則全是空洞的理論,不求證不行的。這是重點說明等觀的作用。
加法和減法
接著,關於止觀,他再作結論:
其人若云:「我樂息心,默以復默,損之又損之,遂至於無為,不樂分別,坐馳無益。」此則法行根性,當為說止。
這裡所講的,涉及到現代教育的性向問題。他說,有一種人來說,我什麼都不想,只要讓我坐在那裡安安靜靜,「我樂息心,默以復默」,含默不語。「損之又損之」是借用老子「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的話。學問是天天讀書,慢慢加上去的,是加法;修道是減法,所有的東西都要丟,丟到空,最後連空都要丟掉,「遂至於無為」,到達無為,就是道。兩者看似相反,然而又不相反,在佛家來講,大菩薩兩者皆會。在為學方面,益之又益;在修道方面,損之又損,此即大乘菩薩之難修也!小乘是「為道日損」;大乘菩薩到了成佛境界是「等觀」,為學時日益;為道時日損。所以不要以為中國佛法是講大乘,你大到哪裡去?要有這樣大的本事!一般人為學日益是在妄想上加妄想,禪宗祖師叫「屎上加劍」,再加一點更尖的東西。做學問是精細又精細;修道是減之又減。所以大家不要動不動要修大乘道,大到哪裡去?慢慢來,一個人權太大,孤苦零仃很可憐!
「我樂息心,默以復默,損之又損之,遂至於無為」,只想無為,什麼都不管。譬如同學在一起久了,很容易看出每個人不同的個性。有些人的個性是,最好什麼恭維的話都不要到他身上,阿彌陀佛,我管我的。有些人不然,樣樣都想管,管不了也要管,各人個性不同。
「不樂分別」,有些人什麼都不想管,以至於無為,心裡不起分別。「坐馳無益」,坐馳二字出自《莊子》,罵一般人打坐,看似修道,其實內在思想有如開世界運動會一樣亂跑。這種人認為坐在那裡打坐亂想無益,這類人的性向是「法行根性」。「當為說止」,法師們尤其要注意!這是教化眾生的教育法,這類人要為他說修定、修止的路子。
「汝勿外尋」不要用別的方法。現在教你們修止的方法:
但內守一,攀覺流動,皆從妄生。如旋火輪,輟手則息。洪波鼓怒,風靜則澄。
「但內守一」,這一類喜歡走個人路線的人,個性比較內向,也比較以自我為中心,偏向小乘管自己,那麼你要教他不要向外面追求什麼佛法,只要內在守一。這個問題大了!守那個一?「守一」思想出於《老子》,老子曰:「神得一以寧。」佛也說過「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但內守一,」只要守個清凈的境界,眼睛一閉覺得清凈,只要抓住這個清凈境界就守一不變了。「攀覺流動,皆從妄生」,攀覺是兩個觀念,攀是攀緣心;覺是妄覺心。人喜歡攀緣,譬如由老張認識其友老李,由老李認識老王……一路攀下去,由這一件事想到那件事皆是攀緣。攀緣心與妄想心不好,這兩種心理現象的流動性很大,「皆從妄生」,這個就是妄想,看清楚,這其中就是觀,你要看清楚,妄念怎麼停?妄念是假的。
「如旋火輪」,譬如於暗室旋轉一支香,不只看見一點亮光,而是看到一圈火光,實際上並無圓圈,因為轉動大快速,一點小光變成一圈火光。留意這個道理,我們打坐,感覺自己妄想不斷,其實妄想沒有那麼多,千點萬點就從這一點來,就是這麼一點妄念,因為這一點妄念在裡面攀緣得太快了,使我們害怕,覺得自己思想多,其實並沒有那麼多,你只要把這一點妄念突破,整個就破了!這個道理大家要搞清楚,所以說妄念如旋火輪。
「輟手則息」,輟是停掉,把手一停,不轉圓圈,那一點火光不動,就沒有火輪。
「洪波鼓怒,風靜則澄」,如颱風海面上的浪濤高及十幾層樓,海水本來平靜,因風而起浪。所以坐在這裡,認清楚而突破這一點念頭,實際上千點萬點就是這一點,當下突破,它就寧靜了!這個時候,不會起波浪,不管外境界的風,外境界風不動,風靜則澄。
接著他又引用佛經證明。
應無所「得」而生其心
《凈名經》云:「何謂攀緣?謂有三界;何謂息攀緣?謂心無所得。」
《凈名經》就是《維摩經》,維摩居士是在家佛,釋迦牟尼佛是出家佛。
怎麼叫攀緣?我們的心在三界里,總想抓一個東西。人生來就要抓東西,要發財啦!要這樣要那樣,抓慣了。有些人學佛以後,說什麼都不想,就只是學佛,我說唉呀!你了不起啊!看空啦!想空,你看看,他說不想?照樣想。再不然說什麼都不想,只想修道、想解脫,那還是想。說不想,談何容易!攀緣的習慣永遠在抓。
那麼,怎樣息攀緣心呢?「謂心無所得」,只要此心無所求,無所得。打坐想求清凈,犯了一個基本的錯誤,已經在有所求了。應無所「得」而生其心,有所得已經錯了!為什麼不得?《維摩經》告訴你,因為你是以有所得的心,求無所得的果。白居易的一首詩:「空花哪得兼求果,陽焰如何更覓魚」就是這個道理。
又引用佛經。
去邪滅罪在一心
《瑞應經》云:「其得一心者,則萬邪滅矣。」
佛說只要達到一心不亂,則萬邪滅矣!什麼是一心?無所得、無所住,不是有境界,也不是沒有境界,現在就是一心,不要另外求個清凈。得到一心的人,萬邪就停止了!這是佛說的。
再引用龍樹菩薩說的:
龍樹云:「實法不顛倒,念想觀已除,言語法皆滅,無量眾罪除,清凈心常一,如是尊妙人,則能見般若。」
龍樹菩薩可說是佛教中第二個釋迦牟尼佛,是中國大、小乘佛法的八宗之祖,嚴格講是十宗之祖。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告訴我們修法,真正的道,是明心見性的實法,不是顛倒心。那麼,不顛倒就是悟道的境界。這個時候既沒有心意、觀想,也沒有文字。
如果能夠究竟達到這個境界,無始罪業立刻消除,這個境界就是清凈心,清凈心若能保持永恆一致,就是了不起的見道的人,當然能得般若到彼岸。
仔細研究永明壽禪師所選擇引用的經典譬喻是很妙的!包含了入世、出世,先選用維摩詰的居士經,再選用釋迦牟尼佛的《端應經》和龍樹菩薩的論。最後結論。
諸仙猶羨凡里閑
夫山中幽寂,神仙所贊,況涅槃澄靜,賢聖尊崇。
他告訴我們清凈的重要。既不告訴你修定,也不叫你修現,一念清凈就是止觀雙運,就是定慧,你不要另外去求個定慧。這句話說到底了,一念清凈,定慧在其中。不過不要搞錯了!經常有些學佛修道的人,把「一念清凈」當成沒有、空掉,又解釋錯誤!這裡頭沒有跟你說「有」,也沒有跟你說「沒有」,只叫你一念清凈。
他說山林中幽然寂靜,一切神仙都讚歎山林中的清凈。但是山林中、太空中的清凈還是有相,不及自性涅槃的清凈。如果一個人得到涅槃,澄清寧靜到極點,那麼,涅槃澄靜境界,是一切賢聖所推崇的。
《佛話經》云:「比丘在聚,身口精勤,諸佛咸憂;比丘在山,息事安卧,諸佛皆喜。」
《佛話經》是佛所說戒律方面的經典。聚者聚落,都市村莊中有大眾的熱鬧場合。一個出家人在大眾中,有忙不完的事,講不完的話,沒有話也要找話講,身口皆忙於應酬,即便他身口精勤,諸佛看到這種情形,都要憂愁得掉眼淚。如果比丘在山,息事安卧,寧可沒事規規矩矩睡覺,不打妄想,至少少造業,諸佛也會歡喜。真得定,行住坐卧都在定中。
況復結伽束手,緘唇結舌,思惟寂相,心原一止,法界洞寂,豈非要道,唯此為貴,余不能及。
不要說修道,一個出家人能在山中安卧,更何況盤腿打坐,雙手結印,不說話。
「思惟寂相」,內在思維寂止。「心原一止」,此心在止定的境界上專一。「法界洞寂」,自然擴大到整個宇宙在空的境界。「唯此為貴,余不能及」,地位高,有錢不是貴,唯有清凈、有道才是最珍貴,非其他所能及。
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心,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
這是因材施教,你看此人是修定的性向,你要叫他修定;此人是走修觀的路子,你要叫他修現;此人修密,你要叫他修密;此人走凈土的路子,你就要叫他修凈土。想用一包葯、一粒八卦丹、一瓶萬金油治百病,做不到的。所以法帥要懂八萬四千法門,你要什麼有什麼,此謂「隨樂欲以止安心」,乃至他喜歡邪門左道,你暫讓他走邪門左道,一引導他就歸入正途,那就在於法師本身度入的善巧方便,法帥的方法、法門要多。
欲行真願 必具止力
其人若云:「我觀法相,只增紛動。」善法不明,當為說止,止是法界平正良田,何法不備,止舍攀緣即是檀。
「我觀法相,只增紛動」,有一種人性向與前者不同,雖然兩者都愛清凈,拿心理學來講,根本兩樣。前面所說第一種人,天生內向愛清凈,碰到事情不耐煩,你叫他做什麼事都不幹,你要他做事,叫他拿回家慢慢做,做好拿來,那勉強可以,有些人天生如此。第二種人也愛清凈,但與前者不同,他由經驗來看清凈,人生煩得很,觀察一切現象「只增紛動」,只會增加自己的紛擾。那麼勸這一類人立刻修佛走最高的路線不對。
「善法不明」,他只求自己的安心、清凈,搞不清什麼是善法、惡法。「當為說止」,這一類性向、根器的人,你應該告訴他怎麼修定,要讚歎止,當然賣瓜的要說瓜甜;賣花的就說花香。這個時候你要對他說修定好啊!打坐有什麼什麼功德!盡量讚歎。
「止是法界平正良田,何法不備」,本來如此,大家想修神通,不得止不得定,哪裡能發神通?那隻能發神經,定一得,何法不備?
「止舍攀緣,即是檀」,佛真會說法,拿一個定套上一切。佛在教我們怎麼當法師,出去弘揚佛法就要知道善巧,修定好啊!你一修定,六度萬法都修啦!怎麼說呢!「止舍攀緣即是檀」,修定要丟掉一切妄想、攀緣。檀就是布施,梵文叫檀波羅密。
止體非惡即是戒。止體不動即是忍。止無間雜即是精進。止則決定即是彈。止法亦無,止者亦無,即是慧。因止會,非止非不止,即是方便。一止一切止,即是願。止止愛,止止見,即是力。
「止體非惡即是戒」,他說修定好.人一定,不起壞念頭,不妄想,自然得戒。
「止體不動即是忍」,一得定後,萬緣不起,別人罵你混蛋,混蛋跟雞蛋差不多,你也不管、不生氣了!止體不動就是忍辱波羅密。
「止無間雜即是精進」,一得定,在止的境界,沒有雜念,一路下去就是精進。
「止則決定即是禪」,得了止、定後,一切功德隨之而來,這就是真禪。
「止法亦無,止者亦無,即是慧」,最後,由定生慧,無所謂止,無所謂定,一切皆空,就是般若波羅密,你必須從這個路上引導。
「因止會,非止非不止,即是方便。一止一切止,即是願」,一念一停,止在那裡,一切念都具備,這是願波羅密。
「止止愛,止止見,即是力」,力波羅密一修成功即成佛,力波羅密有如此重要。力波羅密是十種波羅密的第九位,入佛之位靠力波羅密。所以諸位學佛修道,雖然沒有什麼心得,不要談心。反過來講,大家都有點影子,但是這點影子力量不夠,這個力量是要功德智慧修來的。所以力波羅密成就就成佛。譬如大家發願,救天下、國家、救人類,在坐許多青年常對我說:「將來要跟著你的思想救人類、救世界。」我說:「我是開萬和牛肉店的,你開的牛肉店比萬和還要大一點。」你說他對不對?對啊!有這個願,為什麼達不成?功德達不到,其力未充。所以庵提遮女問文殊菩薩,明知生死是幻,還是被生死這股力量轉走,其理由何在?文殊菩薩回答四個字:——「其力未充」。你說看空了生死,但是生起病來還是害怕的。你看空了那一點沒有用。為什麼念佛、念咒子不能起作用?其力未充故,力量不充實。力是十波羅密的最後一位,力充實就成佛了!
力要如何充實?普通講定力、願力、智慧之力。譬如打坐腿發麻,硬是狠心定下去做不到,其力不充。我常說你不會真受不了,如果現在來個歹徒在旁邊威脅你,起來就槍斃你,你的腿不會曉得痛,一定坐下去,充其量兩條腿死掉,人還活著。所以坐不下去被腿動搖,也是力未充。
當然,你不要硬幹,我是講理論,不要認為我那麼講,自己拚命熬腿,受了傷找外科,然後埋怨我,這也是其力未充。
了生死的下手處
「止止愛,止止見」,愛與見是三界生死的根本,為什麼不能了生死?智慧力量未充。為何智慧力量未充?愛與見轉不了。悟了道,拔出慧劍斬情絲。為什麼割不斷?因為是鈍刀,今天割一點,明天割一點,割了後面,前面長出來。生死沒有斷是愛見未斷,這是廣義的愛,不只男女之愛,愛見不斷,生死不能了。修道、證道要斷九十八位結使。前年我在佛光別院特別提出這個問題,結使的根本是愛,廣義的愛有很多。你說你願意度眾生,好聽的講是薩埵,薩埵者有情也。古人說得好:「人若有情,天下太平。」每一個人真有情,整個天下太平,但人不是菩薩,做不到。人對什麼人最有情?對自己最有情。你說你愛太太、愛兒女,到必要時,還是自己先跑。等到自己生病,腫瘤不割掉會死,你不會愛它了,你真正愛的是「我」。「我」是個什麼東西不知道?結使。愛是很厲害的,愛斷了,超出了欲界升色界。
第二個最難斷的是「見」。見是什麼?意見。每個人的觀念,裕老子我認為對嘛!這就是意見。每個人都有意見,意見不得了!我經常跟同學們說笑,譬如同學說:「某個同學對你沒有話講。」我說:「我知道,你對我也沒有話講,都很服氣,我也討厭你們服從,為什麼不提意見?有意見要提,光是服從有什麼用?」其實服從就是意見,他那個意見變成服從。「見」就是這個東西,你說他「無我」?服從也是我。
見,比愛還厲害,見就是思想。解脫三界,愛與見兩樣斷了最後才能解脫。你不要認為對付思想那麼容易!要教化一個人,轉變他的思想,據我的經驗,自己對自己還轉不過來呢!如何去轉別人?不曉得你們自己能不能轉過來?你們號稱自己已經轉過來了,我聽了非常佩服,都是萬和牛肉店的朋友,吹牛吹大了!
愛與見這兩個基本結使不解脫,生死不能了。要解脫愛與見,只有拿「定」來磨練,定力充實了,「止」能止愛;「止」能止見,此即力波羅密。
此止如佛止,無二無別即是智。止具一切法,即是秘藏。但安於止,何用別修諸法?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生善根,即是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此止如佛止,無二無別即是智」,修到了最後,我就是佛,佛就是我,佛與我無二無別,沒有分別,此謂智慧解脫。所以說,打坐修定,止是那麼重要。
「止具一切法,即是秘藏」,修密宗,止就是大秘密,你止得住嗎?止不住當然找不出秘密。六祖悟道後,師弟惠明在後面追趕而問:「師父究竟有沒有秘密傳給你?」他說:「有啊!秘密在你那裡,不在我這裡。」秘密在每一個人自己那裡。所以說止具一切法,你得了定的時候,自然一切都明白,這個是大秘藏。
「但安於止,何用別修諸法?」只要你得了定,何必修一切法!何以不用修一切法?因為一切法自然明白,都證到了。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生善根,即是隨便宜以止安心也」,所以佛經有種種善巧方便,用各種不同的教授法教導不同根性的人,隨他的便宜讚歎止的重要以安其心。人都愛貪便宜嘛!就給他便宜撿,由這個路線使他走上正修佛法的道路。
第十三章 落紅偏愛作痴泥
現在繼續講修止,即打坐如何才能入定的階段。不過,有個觀念必須要了解,打坐並不就是修定,而是修定的初步練習的方法,真正的定不是要坐著才能定,不管走路、做事、睡眠,無處而不是、無時而不是,這是心地法門,並不是有個定的境界。至少大家不要搞錯,以為整天坐在那裡傻傻地什麼也不想叫做入定,如果這樣叫做入定,我看大家不需要修這個玩意,因為修了變成一個無用的廢物,那有什麼意思。
人生不在散亂中,便在睡夢中
我們都知道入定必須要先做到止,那麼什麼是止?不要誤以為一切都停擺了才叫止。那樣止是邪道,是不對的!而是作意地把心定在某處而能做到超越時間與空間,超越生理與心理,這個才是止的道理。譬如念佛是我們有意地把心定在佛號上,不去管其它的雜念,這樣心會變得更活潑,但是在活潑當中心並不是亂想的。
若言我觀法相。散睡不除者。當為說止。大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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