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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論詩

  ●「詩言志」

  ——毛澤東論詩

  毛澤東從青少年時代起,便潛心閱讀大量中國史書、古典小說、詩詞曲賦等各種形式的古典文學作品,獲取了豐富的文化素養,有著深厚的國學根基。他的有關詩歌的理論便是從這個根基上生髮出來的。

  作為當代最偉大的詩人,毛澤東對「何謂詩」有著獨特的、系統的看法。

  毛澤東認為,詩必須「言志」

  《講堂錄》擇記了不少有關古代文學現象和文學思想的語錄,從中不難看出,青年毛澤東繼承了傳統的「言志」、「緣情」的詩文觀,認為作家主觀的性情、才識和精神狀態,是寫出好詩的先決條件,「有情而後著之於詩始美且雅」,也是真正領悟詩文精奧所在的先決條件:「性情識見俱到,可與言詩也」。

  「詩言志」,出自《尚書·虞書·舜典》中的「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一段話中。朱自清先生認為這是中國詩論的「開山的綱領」。毛澤東也認為「詩言志」抓住了詩歌寫作的關鍵。毛澤東曾幾次題寫「詩言志」三個字,說明他從青年到老年一直是贊同欣賞這一詩歌創作的觀點。

  毛澤東認為,詩必須要有「氣」、「勢」

  關於「氣」、「勢」,也是我國古代吟詩著文常講到的。自曹丕首倡「文氣」之說,劉勰深研「文勢」之論,歷代詩文家、批評家對「氣」和「勢」多有論述。一般說來,「氣」泛指作者的情態、才質、性格和精神狀態;而「勢」,大體指作品的節奏、結構、義法,以及由此形成的對讀者的感染力度。兩者結合起來便是「氣勢」,是一種創作風格的表現。

  青年毛澤東《講堂錄》中擇記了絕句為「律詩之半」的觀點後,在談到如何截留律詩各聯而又不留縫隙痕迹、獲得渾然天成的藝術效果時說:「惟是識見必高,氣脈必貫,乃能無縫焉」。強調的是主體的「氣」。

  《講堂錄》中同時還講到「文章須蓄勢」;詩文應如大河奔流:

  河出龍門,一瀉至潼關。東屈,又一瀉至銅瓦。再東北屈,一瀉斯入海。當其出伏而轉注也,千里不止,是謂大屈折。行文亦然。

  對此,毛澤東身體力行。在他的詩文中,非常注意氣勢流貫和大氣磅礴。論人論詩文也仍葆有以「氣」為準的習慣。如他稱讚友人周世釗「駿骨未凋,尚有生氣」;讚揚陳毅元帥說「你的大作,大氣磅礴」。

  毛澤東認為,詩必須要有「詩味」

  在《致臧克家等》的信中,毛澤東曾謙虛地說自己的舊體詩詞「詩味不多」;在《致陳毅》論詩的信中,說「宋人多數不懂詩是要用形象思維的,一反唐人規律,所以味同嚼蠟」。

  以「味」論詩,早在五世紀時鐘嶸的《詩品》中就已提出。鍾嶸認為,五言詩的藝術表現力不僅高於四言詩,也高於騷體,並且十分適合於世人的口味(「會於流俗」),所以他說:「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從鍾嶸的論述來看,「有滋味」是他所標榜的詩歌之最高造詣和境界。

  那麼,詩的「滋味」又是什麼呢?概括地說,就是「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就是說,詩歌不僅應該儘可能準確地描摹自然萬物,而且在描寫中要儘可能充分地反映作者主觀的情意,使「窮情」和「寫物」很好地結合起來,做到情景交融。唐代詩人司空圖則在「滋味」說基礎上,又提出並強調「韻味」,即認為好詩必須有「韻外之致」、「味外之旨」,並且這「味」還要妙在「咸酸之外」。

  毛澤東繼承了以「味」論詩的傳統。主張詩要有「詩味」。這也就是要求詩要情景交融,含蓄蘊藉。他特別喜歡唐詩中「三李」(即李白、李賀、李商隱)的詩。尤其是李白的詩,因其氣勢宏大,感情充沛,具有神奇的想像力和高超的藝術魅力,「窮情」、「寫物」的水平極高,「詩味」特濃,所以毛澤東抄錄和背誦過好多首李白的詩。

  毛澤東批評宋詩「味同嚼蠟」,主要是指宋代湧現的道學詩。北宋道學或理學的代表人物如朱熹、周敦頤、程顥、程頤、邵雍、張載等人,其中喜歡寫詩的人也不少,但往往是以理入詩,詩作往往是「講義語錄之押韻者」,「以論理為本」,這正是道學家的詩風和文風。正是鑒於此,毛澤東才說宋詩是「一反唐人規律,所以味同嚼蠟」。

  毛澤東認為,詩要用「比」、「興」

  「比」、「興」,是我國傳統的詩歌表現方法。早在《周禮·大師》中就講到,「太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後來《毛詩序》則把「比」、「興」、與「風」、「雅」、「頌」、「賦」合稱「六義」。

  歷來對「比」、「興」的解釋眾說紛紜。毛澤東獨取朱熹註:「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就是說,他同意把比興看作是詩歌創作的一種技巧和手法,故言「比、興兩法是不能不用的」。毛澤東強調「詩要用形象思維」,就不能不強調比、興兩法,這是避免以理入詩,把詩歌概念化、抽象化的有效方法,這也是保證詩味不被破壞的得力措施。

  毛澤東認為,詩要講平仄、格律

  音韻、聲調、格律對於古典詩詞之重要,有如唱腔曲調對於劇種戲派之重要一樣。沒有特殊的戲曲唱腔,就沒有與其他劇種戲派相區別的特殊戲劇流派;同樣,沒有自己特殊的音韻格律要求,也就沒有格律詩詞。正是本著這種重要性,毛澤東在研讀古典詩詞時,十分注意研討詩詞的音韻格律。在寫詩填詞時,他也十分注意遵守詩詞格律。

  1957年,毛澤東在接見對詞曲很有研究的冒廣生先生時曾這樣對他說:「不論平仄、不講叶韻,還算什麼格律詩詞。」1965年,在給陳毅改詩並復陳毅信中,毛澤東又特彆強調:「律詩要講平仄,不講平仄即非律詩。」

  在毛澤東故居藏書中,有一部上海文瑞樓石印的《詩韻集成》和一部上海鴻寶書局石印的《增廣詩韻全璧》。這兩部書中許多地方留有各種顏色筆跡圈劃的記號,許多書頁都折著書角,顯然毛澤東生前曾從頭到尾翻閱和研讀過兩部書。《詩韻集成》的目錄上,在上平聲、下平聲、去聲、入聲等四聲所包含的各個韻目處,都留有毛澤東用紅、黑兩色鉛筆勾畫的圈記。《增廣詩韻全璧》的目錄後,附作者《論古韻通轉》,毛澤東對它全文作了斷句。

  毛澤東還認真研究詞律。中南海毛澤東故居藏書中有兩部不同版本的《新校正詞律全書》,各留有他許多研讀圈記。《新校正詞律全書》備列各詞各體,計詞牌名660餘種。該書還收入了各種詞牌多種不同的體,並附有著名詞人的作品為體例,注有音韻平仄。它收集的資料比較齊全,且辨正了流傳中的各種謬誤。僅從書頁上留下的標記來看,毛澤東圈讀了其中70多種詞牌,80多首詞。

  然而,毛澤東畢竟不止是個詩人。他有一般詩人所不具的深邃哲思和超凡的歷史眼光。他在研究、熟悉詩詞音韻格律的同時,更注重把握中國古代詩歌尤其是格律詩的發展過程和規律。他曾概括說:「中國的詩歌,從《詩經》的四言,後來發展到五言、七言,到現在的民歌,大都是七個字,四拍子,這是時代的需要。」「一種形式經過試驗、發展直到定型,是長期的有條件的。譬如律詩,從梁代沈約搞出四聲,後又從四聲化為平仄,經過初唐詩人們的試驗,到盛唐才定型。」毛澤東的精闢見解,大體客觀勾勒了舊體詩的發展演變進程。

  由於古典詩詞格律過謹過嚴,它確實束縛人的思想。因此毛澤東素來主張它「不宜在青年中提倡」,他怕這種「束縛思想,又不易學」的舊詩體裁「謬種流傳,貽誤青年」。但他又認為,對於精通此道者來說,舊體詩則是一種很好的思想情感表達的工具。毛澤東非常明確地指出:

  形式的定型不意味著內容受到束縛,詩人喪失個性。同樣的形式,千多年來真是名家代出,佳作如林。固定的形式並沒有妨礙詩歌藝術的發展。

  這關鍵在於掌握格律。「掌握了格律,就覺得自由了。」

  毛澤東對中國詩歌發展趨勢進行了探討。

  毛澤東是在考察詩歌發展現狀的基礎上而對其未來進行展望的。他認為,從「五四」新文化運動到現在,白話詩的發展並不令人滿意。「幾十年來,迄無成功」。這是單就白話詩而論,並不包括其他文學樣式。

  從總體上看,白話詩的成就不大,與舊體詩相比,它是遜色的。毛澤東的這種估計,還是相當符合詩壇實際的。白話詩不論從數量上還是從質量上,與我們這個「詩的王國」並不相稱。與此相對照的是,「民歌中倒是有一些好的」。從這種基本情況出發,毛澤東認為,中國詩歌的將來趨勢,「很可能從民歌中吸收養料和形式,發展成為一套吸引廣大讀者的新體詩歌」。這是毛澤東總結「五四」以來幾十年白話詩發展的歷史所得出的結論。

  總之,毛澤東的「詩論」是從他自己的創作實踐中概括出來的,既有創作體會,也有經驗總結。它紮根於國學的深厚土壤,同時又極富時代氣息,對中國詩歌的發展具有現實的指導意義。這也是毛澤東為後人留下的一份獨特而珍貴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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