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身體與心靈的聯接

在醫院心理科進修的時候，我經常會遇到一種癥狀：軀體形式障礙。

通常來說，這些人首先都是到醫院的其它科室就診，主訴為身體各個部位的疼痛及不適。但各種檢查均檢測不到任何異常，於是轉介到心理科。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名中年女士，她和丈夫幾年前離婚。此後她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渾身酸痛，關節無力。更奇怪的是，這種情況到了冬天，本來是應該加重的，但她的癥狀在冬天反而是最輕的。

經過深入的了解後才發現，這位女士二十幾年前隨丈夫嫁到了他的小鎮上。離婚後，她依然在這個小鎮上，開著自己的小鋪。不過，對於他們的婚姻，鎮上的人免不了有些指指點點，而她也從不對此回應什麼，顯得有些孤僻、內向。內心有壓抑的情感，卻又表達不出來，於是身體代替心靈，把這種感受外化了。

而這位女士癥狀冬天好轉的原因也很有意思，原來，平時她都是孤單一人，但到了冬天，她在外面打工的兒子就會回來，和她團聚。儘管天氣寒冷，但在她心中卻是最溫暖的時刻，她的癥狀好轉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中國的傳統社會中，人是相對壓抑的，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對於女性來說尤其如此。內心裡有了不愉快的事情，又沒辦法表達出來，身體就會代替心靈作為表達的通道。軀體形式障礙，多發於鄉村，多見於女性，就是這個原因。

腫瘤科的大夫說，病人患癌的原因很多，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病人普遍都在很長的時間內壓抑自己的情緒。而在患癌以後，病人能夠生存多久，也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們的心態。

像癌症這樣，其發生髮展和個體的心理因素密切相關的疾病，現代醫學統稱為「心身疾病」。類似厭食症、支氣管哮喘、消化道潰瘍等疾病，都和個體的心理有關。而心理狀況的恢復，也能夠促進個體病情的改善。就像那名女士一樣，兒子從外地歸來，就是她關節酸痛最好的藥方。

有一次出差，帶領我們參觀的是我們一位同伴的朋友，也是他以前的同學。在他說話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情況：他眨眼的頻率比平常人要快很多。更重要的是，每次眨眼，他都是非常用力，眼皮重重地合上，再很用力地打開。

出現這種情況，最簡單的解釋當然是失眠。不過，在他如此用力眨眼的動作下，我感覺到了很深的焦慮。

於是，我把這個疑問跟我的同伴說了。同伴點了點頭，說他的這位同學剛剛升職，工作非常忙，而他又是個在工作中非常上進，追求完美的人，所以給了自己太多的壓力。

我和他的這位同學並不熟，也不可能直接給他什麼建議。我只是和我的同伴說，讓他去告訴同學，他內心的焦慮和壓力，都已經刻畫在了他的身體動作上面。

很多時候，我們對於自己的內心缺乏感受，缺少了解。這個時候，身體往往就代替心靈，把壓抑的東西表達出來。

在醫院剛開始諮詢的時候，對於來訪者的痛苦，我總是感同身受，迫切地想要幫助他們減輕痛苦。有一次做諮詢的時候，來訪者突然對我說：「你是不是頸椎不太舒服呢？看你過一段時間，總是要動下脖子。」

有的時候，來訪者也是很有觀察力的。

他這麼一說，我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為來訪者承擔了太多。當然，作為心理諮詢師，我需要幫助來訪者分析，解決他的問題。但是，那也僅限於工作當中。回到平常生活裡面，我就要從與來訪者的關係裡面跳出來，否則來訪者的負面情緒，終究會將我淹沒。

從內心裡，我非常感謝這位來訪者，從那次經歷以後，我開始更加關注自己的身體感覺。人的理智可能會犯錯，但是感覺不會，它永遠是內心最真實的反映。

身體的感覺是如此重要，瑜伽、正念都是在修鍊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感覺和體驗。最簡單的途徑，就是去感覺呼吸，其次就是去控制肌肉的緊張和放鬆，去體驗那種感覺。

表面上，這些方法都是在鍛煉身體，但其實，這是讓我們建立起身體和心靈的聯接。通過這個聯接，我們才能通過身體的感覺，更深入地了解自己。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龍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