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成鋼與「被代表」

央視主持人芮成鋼「搶問」奧巴馬惹爭議

作者: 綜合 2010-11-14 【南方周末】本文網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52438

據《揚子晚報》報道，12日，G20峰會在韓國首爾落幕，在當日下午的記者會上，央視財經頻道主持人芮成鋼搶奪韓國媒體提問機會，自稱「代表亞洲」向美國總統奧巴馬發問，引起網友熱議。

記者會上，奧巴馬錶示要把最後一個提問機會留給韓國記者，芮成鋼站起來稱「想代表亞洲問一個問題」，奧巴馬說：「公平起見，該輪到韓國記者提問。」芮成鋼說：「如果韓國朋友可以讓我代表他們提問呢，好不好？」

芮成鋼此舉引髮網友熱議，譏諷者有之，喝彩者亦有之。有網友認為芮成鋼的「搶問」有失禮貌，調侃稱「建議芮成鋼以後不單代表亞洲人民提問，還代表奧巴馬回答問題。這樣多好，不用出國，成本降低，隨時都是獨家專訪。」

而新世紀周刊王爍撰文指出「抓住這個機會的記者是好記者」。他寫到，「很明顯地，芮在搶韓國同行的提問機會。記者搶機會是一點顧忌都不會有的。記者來到那個地方，不想辦法提問，難道想參觀？」王爍還稱，「被採訪對象提出一個接受提問的條件，不意味著記者天然要接受。記者要判斷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提問的機率大小。此事與道德無關。」

13日，芮成鋼通過博客披露了當時情景，稱奧巴馬臨時決定增加一個問題，又強調希望韓國媒體提問，「結果等了一會兒全場竟然沒有一個韓國記者舉手，這對奧來說是極少見的，頗有些尷尬。」

芮成鋼表示，「為了圓個場，同時也確實想抓住機會在會上發出新興市場國家媒體的聲音，坐在第一排的我把已放下的手又舉了起來，並立刻提醒他我來自中國。他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一家韓國媒體舉手，於是我們開始對話。」

芮成鋼和「被」代表

作者: 吳澧 2010-11-25 【南方周末】本文網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52863

所謂的芮成鋼自以為是「代表」亞洲，其實有誤傳成分

本來並未在意所謂的央視記者芮成鋼和美國總統奧巴馬「爭奪話語權」的事，記者搶新聞也算新聞？但連著幾位同學問：這件事如何分析？就找來視頻看了一下。發現人們批評最多的芮成鋼自以為是「代表」亞洲，其實有誤傳成分。在當時的英語語境里，他的說法還算得體。

G20峰會後，奧巴馬舉行記者招待會。通常他只回答美國記者的問題，但這次照顧東道國，最後留了個問題給韓國記者。講究論資排輩的韓國人，對這臨時的機會大概沒有商量好由誰「代表」，居然沒人出頭。於是芮成鋼就舉手不謙虛了。被奧巴馬誤認作韓國記者點中之後，他講的「代表」亞洲是這麼句英語：「I think I get to represent the entire Asia。」Get這個英語里的萬能動詞，用法無數。這裡可以譯作漢語的「可以」或「能夠」（代表整個亞洲），但英語的語氣其實沒有中譯這麼強。英語里，get在這裡相當於得到某種資格，而當面對的是總統時，美國人會將這句話理解為「我想我被允許代表整個亞洲」。不管芮成鋼實際怎麼想，他的口語表達，在當時的語境，仍是商榷的、徵求批准的語氣。

這在策略上也是對的。既然是中國人取代韓國人提問，芮成鋼不能問一個只有中國人感興趣的問題，也不能問一個只有韓國人感興趣的問題，他必須問一個亞洲人、至少是東亞諸國都感興趣的問題。

奧巴馬大概就是如此理解的，所以他插話道：「完全可以」（Absolutely）——他同意了，你問吧。

按理講，這時芮成鋼就該提問了：「總統先生，讓我問一個很多亞洲國家非常感興趣的問題……」——應該是要「代表」亞洲的，卻不是非要明著硬硬地代表，你也可以委婉地軟性地代表，把芮成鋼所問的關於美聯儲「量化寬鬆」的問題端出去。

奇怪的是芮成鋼繼續解釋：在世界的這部分，我們是同一家庭。然後氣氛就變了，奧巴馬顯然心裡不高興，芮成鋼的理由對他大概也沒有說服力，奧巴馬批評芮成鋼：我說了讓韓國記者提問，你偏要把手舉起來。他暗示中國和韓國是不同的。

從視頻看，芮成鋼的「代表亞洲」和「同一家庭」是同一語流，看來他是想好了一堆理由急著講出來，沒有及時意識到奧巴馬的插話為他開了個提問的口子。

如果芮成鋼是向白宮新聞官爭取一個參加會議的機會，他需要一堆理由。遇上奧巴馬則未必。下屬官員的職責是按規矩辦事，但最高領袖的「特異功能」就是法外施恩。正如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中所言：「君王的特質是仁慈。」我國民間老話則叫作「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芮成鋼不需要向奧巴馬解釋很多，他只要抓住對話的縫隙將問題講出來。一旦問題出口，奧巴馬必定回答。

奧巴馬答覆了芮成鋼的問題後，抱怨道：我被這最後一個問題粘住了，我還要趕飛機呢。芮成鋼跟他講了一堆「同一家庭」的廢話，逼得奧巴馬聲明他實在想保證韓國記者有個機會。結果原來的「最後一個問題」現在變成了兩個，奧巴馬接著又答覆了一個「代表」韓國媒體的白人。答完後奧巴馬再次說我的飛機晚點了。這似乎有點不必要，這違反了最高領袖的特質是仁慈這一原則，奧巴馬不必跟芮成鋼如此計較。但美國向來沒有貴族，這幾屆總統又都是「平民總統」（小布希並非平民出身，但這一位非常喜歡把自己混同於一個普通老百姓），也不能期待他們真有王者氣象。

假設芮成鋼在奧巴馬說了「完全可以」之後及時提問，他可以做一次完美的亞洲「代表」。但失誤的原因大概還不是技術性的，而是由於我們在國內語境里習慣了過多的自我辯護。任何小摩擦都要面紅耳赤地爭到自己對，很少有人肯在犯了錯誤後直截了當地承認「我錯了」。如果芮成鋼站起來後就說 I"m　sorry（對不起），承認自己取代韓國人是破了規矩，或許他就不會想著那麼多的自我辯護，以致錯過了最佳提問時機。

太謙虛的人，大概做不了記者。奧巴馬和澳大利亞總理的記者會後，有人叫「謝謝總統」！奧巴馬一愣，身邊官員告訴他，這是個澳大利亞記者。奧巴馬說：我知道是澳洲人，我們的記者從來不說「謝謝」。隨行記者皆大笑，齊聲誇張地叫道：「謝謝總統先生！」即使是這樣的美國記者，如果處在芮成鋼的位置，相信他們第一句話一定是「對不起」。這是他們在美國語境內養成的習慣。這次記者會上，在芮成鋼之前，提問的美國記者都一本正經地以「謝謝總統」為開場白。

記者的天職是搶新聞。因此搶了別人的機會，通常也是可以接受的。但破了規矩就是破了規矩，實事求是承認一聲，自己不辯解，對方不追究，大家就節約時間切入正題了。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