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紅樓夢》和張愛玲也深陷抄襲門
張愛玲深受中國古典文學和西方文學的滋養。
《紅樓夢》深受《金瓶梅》的供養。假如這兩部作品的作者活在今天,會不會像那些IP劇一樣深陷侵權風波?或是像張愛玲一樣,被傅雷那樣的大家撰文大肆批評?
文/陳艷濤
《紅樓夢》是現代作家取之不盡的營養庫,從巴金的《家》《春》《秋》到今天的網路作家流瀲紫的《甄嬛傳》,處處可見其影響。
實際上《紅樓夢》也深受《金瓶梅》的供養,從人物塑造、遣詞造句到人物對話、場景描摹,都有很多《金瓶梅》的影子。
《紅樓夢》第十三回脂硯齋有批:「寫個個皆到,全無安逸之筆,深得金瓶閫奧。」自此,對於二書之間的關係,有脫胎、倒影、改寫等說法,都注意到了後者對前者的借鑒和超越。
假如這兩部作品的作者活在今天,會不會像那些IP劇一樣深陷侵權抄襲風波?或是像張愛玲一樣,被傅雷那樣的大家撰文大肆批評呢?
1966年張愛玲定居美國,至1995年離世,期間以十年時間研究《紅樓夢》,此書正是其晚年多年研究的結晶。
張愛玲深受中國古典小說的滋養,她的作品時常能看見《金瓶梅》《紅樓夢》《海上花》等的影子。傅雷寫過一篇文章,批評張愛玲的《連環套》:「西班牙女修士的行為,簡直和中國從前的三姑六婆一模一樣……
她的人物不是外國人,便是廣東人。即使地方色彩在用語上無法積極地標識出來,至少也不該把純粹《金瓶梅》《紅樓夢》的用語,硬嵌入西方人和廣東人嘴裡。這種錯亂得可笑的化裝,真乃不可思議。」
《海上花列傳》全書由文言和蘇白寫成,其中對話皆用吳語,是中國第一部方言小說。後世張愛玲曾將其翻譯為國語,命名為《海上花》。圖為《海上花》劇照。
就像張愛玲本人一樣,以前我對傅雷的批評不以為然,等到重讀《金瓶梅》,才感嘆傅雷眼力之毒。印度商人雅赫雅和廣東養女霓喜調情時的話,竟然和孫雪娥奚落春梅時一樣—「幾時養的姐姐這樣大了?」西班牙修女梅臘妮的口氣也和在西門慶家裡出入的媒婆、尼姑神似。
難怪傅雷說其「措詞用語,處處顯出『信筆所之』的神氣,甚至往腐化的路上走」。《傾城之戀》前半篇,偶爾出現「為了寶絡這頭親,卻忙得鴉飛雀亂,人仰馬翻」的套語,幸而還有節制,不過小疵而已。
《傾城之戀》男女主人公邂逅的浪漫之地。
但到了《連環套》,小疵越來越多——「兩個嘲戲做一堆」「是那個賊囚根子在他跟前……」「一路上鳳尾森森,香塵細細」「青山綠水,觀之不足,看之有餘」「見了這等人物,如何不喜」「他觸動前情,放出風流債主的手段」「有話即長,無話即短」「那內侄如同箭穿雁嘴,鉤搭魚腮,做聲不得」……
假如細讀過《金瓶梅》,就會對傅雷所列舉的這些句子相當眼熟,發生在西門府里的人物對話和情景描述,出現在摩登的殖民地香港,的確顯得突兀。但張愛玲是太好的作家,那些來自《金瓶梅》《紅樓夢》里的話,被她嫻熟地改編成了自己的句子,無縫對接在現代小說里,讓她筆下的每個人都變得人情世故老辣,口齒伶俐。
傅雷認為「文學遺產記憶過於清楚」,對張愛玲這樣的作家來說,是一個危機。但實際上,張愛玲並不只是從中國的「文學遺產」里汲取營養,從西方文學裡她也能相當純熟地抓取養分——她的作品裡埋藏、改造著許多英文金句。
傅雷是中國著名的翻譯家、作家、教育家、美術評論家。
《傾城之戀》里,范柳原在英國生活日久,頗有英人的幽默之風,和白流蘇調情時既有甜蜜的情話,又有深刻的人生哲學或反思,出語如繁花絢爛。
學者錢定平撰文,考據出范柳原那些精彩情話的英文淵源。比如白流蘇說自己是最無用的女人,范柳原說「無用的女人是最厲害的女人」,來自英美人所說的「The useless woman ,the heroine, and the monster」(無用的女人是英雄和猛獸);比如范柳原說自己的情話「不但要背著別人說,還得背著自己」,和英美人說的 「You could talk behind ones back but also behind yourself」是完全相同的意思。
香港淪陷後的轟炸,范柳原感慨「這一炸,炸掉了多少故事的尾巴!」,而英語里凡是談小說寫法的書里,最後總會講解「Story Tails」(故事的尾巴)怎麼處理。在張愛玲的小說里,這種例子極多。
在1984年許鞍華執導的《傾城之戀》中,周潤髮飾演范柳原,繆騫人飾演白流蘇。
實際上,不只是張愛玲會活用,唐宋至今,中國文學裡相互借用的詩詞歌賦極多,很多都已分不清誰才是最初的原創者。但無論是《紅樓夢》對《金瓶梅》的傳承,還是一代代詩人的彼此互用,都是加入了個人的理解和風格之後,純然化入其作品裡,並不是複製、粘貼那樣的低水平抄襲。
也因此,《紅樓夢》仍是閃耀著光芒的偉大作品,張愛玲仍是上世紀40年代「中國文壇最美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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