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扎龍濕地每年數萬鳥喪命 打獵成交際方式|扎龍濕地|鳥類|獵殺
在一次野保行動中,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人員一天收繳鐵夾子1200多個,其中400多個上都有死鳥,一個鐵夾子上竟然還有一對愛情鳥。 吳殿峰 劉為強攝
中國環境報記者 吳殿峰
黑龍江省臨甸縣是扎龍濕地的主要區域,是世界五大鳥類遷徙通道之一,然而亂捕濫殺野生鳥類行為不止,導致每年有數萬隻鳥兒死於捕獵。
面積達21萬公頃的扎龍濕地,其核心區大部分位於黑龍江省臨甸縣境內。在這裡生活的鳥類多達260多種,每年在遷徙季節,都會有上百萬隻的鳥兒途徑這裡。
然而就在這個本該是鳥兒「天堂」的地方,許多鳥兒的遷徙路就此中斷。在一些人的大肆捕殺下,很多鳥兒或者被關在了籠子里,或者在集市中被販賣,有的甚至擺在了人們的餐桌上。
在臨甸縣,有一群專門捕獵鳥兒的人,他們開著高檔越野車,身著迷彩服,佩戴高倍望遠鏡,手持獵槍,在廣闊的扎龍濕地周邊追逐著獵物,死於他們槍口下的鳥兒究竟有多少只,已經很難統計。
5月17日,這夥人被黑龍江省大慶市警方一舉拿下。此案系近年來黑龍江省破獲的最大一起非法持槍案件。經過公安機關兩個月的細緻偵查,目前已將此案偵結,不日將移送司法機關起訴。
上傳打鳥照片
獵鳥組合被一窩端
4月中旬,黑龍江省大慶市公安局卧里屯分局民警在網上巡邏時發現了一張很酷的照片。照片上一名男子身著迷彩服、手持獵槍做瞄準狀。經反覆審核辨認,警方確認男子所持槍支非模擬槍支,照片也非合成照片。
「這張照片出現在候鳥北飛的季節應該不是巧合。」偵查員王長慧斷定,這是「真人真槍真打」的影像。那麼上哪裡去找照片上的人呢?
經過一番細緻偵查,警方確認照片上的男子為呂某,綽號「呂大成子」,38歲,大慶市林甸縣人。
接著,辦案民警開始秘密對呂某的行蹤進行跟蹤調查,發現此人愛好打獵,經常與林甸當地一些生意人結伴到野外打獵。由此推斷,呂某持有槍支,網上照片應該為打獵時拍攝的。
獲得初步線索後,大慶市警方成立專案組進駐林甸縣,展開了進一步調查。
在偵查中,專案組發現有7人與呂某接觸頻繁。經過半個月的工作,發現呂某等8人有分有合,經常結伴駕車到扎龍濕地周邊縣區打獵,所駕駛車輛為路虎、三菱等高檔越野車,所使用的槍支也不只一支。
另據觀察,這夥人打獵裝備也相當專業,望遠鏡、探照燈、紅外線瞄準器等野外作業裝備一應俱全。
對涉案人員的住址、車庫、工作地點、出入場所、駕駛車輛等基本情況初步掌握後,偵查人員籌划進行抓捕工作。
5月17日下午,大慶市警方對涉案人員實施了抓捕,當天抓獲涉案嫌疑人7名,收繳槍支11支。
5月22日,為呂某等人持槍打獵提供獵槍子彈的犯罪嫌疑人李某歸案。至此,涉案8人全部歸案。
經審訊,上述犯罪嫌疑人對私藏槍支、非法持槍打獵、非法販賣彈藥等犯罪行為供認不諱。此案共繳獲各種槍支11支,各種彈藥4000餘發。
犯罪嫌疑人呂某交代,警方掌握的照片是他和同夥在今年4月的一次野外打獵時用手機拍攝的。不曾想,他的一張持槍打獵照竟使這個隱藏在林甸縣多年的私藏槍支、非法持槍打獵的獵鳥組合全軍覆沒。
打獵成交際方式
獵物多用來送禮
據警方辦案人員介紹,此案8名涉案人員在當地都經營著生意,家底殷實,小有成就。對於獵殺鳥兒的事實他們雖不否認,但這20多年間,打了多少鳥、有些什麼鳥,卻都「記不得」或「沒數過」。
「這些人打獵的範圍主要是扎龍濕地周邊和大慶市郊縣。」辦案民警王長慧說,根據季節變化,他們還調整狩獵對象,春天打大雁,夏秋季節天打野鴨,冬天打野雞和兔子。
為了打鳥,他們配備了現代化的裝備,越野車多為進口高檔品牌,車上還配備了絞盤、望遠鏡、探照燈、紅外線瞄準鏡等。
平時,這些人對於獵槍的管護也格外上心,藏槍的地點比較隱蔽,有的藏在了車庫中,有的藏在了廠房裡,有的甚至把槍拆解後裝在布袋裡,藏在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據辦案民警介紹,這些人打來獵物並不是單純飽自己的口福,請客、送禮成為他們消耗這些鳥兒的主要方式。他們覺著送野味「有面子」。
另外,請人一同到野外玩槍打鳥,也成了這些人社會交際的獨特方式。他們「招待」的對象都是至親、好友、貴賓。
據犯罪嫌疑人交代,他們外出打獵時,常常五六個人一起行動,這樣才「夠手」。比如打大雁,一般是在大雁夜間棲息地進行「圍雁」:在搜尋到目標後先點燃一支炮仗扔向大雁棲息處將其驚飛,在大雁飛起五六米高時,大家一起向目標大雁開槍射擊。
玩槍打鳥是一項高消費的「遊戲」。辦案民警介紹,一般情況下五六個人一起行動一次需要兩台車,平均一個人要消耗100發子彈,以一發子彈4元計算,僅子彈一項消耗五六百發,價值2000多元。
大慶警方監控這夥人的時候是4月,正是候鳥北飛的季節。在遼闊的松嫩平原上,在大批候鳥遷徙的途中,不知有多少鳥兒喪命在這些人的槍口之下。
臨甸捕鳥盛行
鳥兒「天堂」變「地獄」
21萬公頃的扎龍濕地,其核心區大部分位於林甸縣境內。最近一次來自非官方的統計數字顯示,這裡有260多種鳥類,其中,繁殖鳥類有56種。在260多種鳥類中,有國家一級保護鳥類8種,二級保護鳥類30多種。
林甸縣還是世界鳥類五大遷徙通道之一,作為鳥類遷徙的重要驛站,每年都有上百萬隻的鳥兒在這裡做短暫停留,來補充體力。
可如今,有關專家經過調查得出結論,近10年來,遷徙的鳥類大軍每年都有不下3萬隻在途徑林甸時死於非命。而林甸境內安家落戶(繁殖鳥)的數量也由10年前的10萬多隻驟減到3萬隻左右,驟減的速度保守統計在70%以上。
從上世紀90年代初,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會長董義就開始關注大慶市的鳥類。「那時大慶的鳥非常多,尤其是林甸。」董義說。
十幾年前,在林甸縣,時常能發現成千上萬個白琵鷺的巢穴。董義說,這種鳥喜歡群居,大窩小窩、高的低的,有的還建成3層,「一眼望去,就像一個充滿生機的村落。」
「那時候,林甸縣境內濕地、田野、森林到處都是鳥兒,沒到遷徙季節就像蝗蟲一樣,鋪天蓋地。」董義說。
國內著名鳥類學家郭玉民曾數次去過林甸,在那裡搞有關鳥類的科研工作。他對林甸鳥兒遷徙時場面記憶猶新:「每年春秋兩季鳥類遷徙時節,數以萬計的雁鴨類、鴴鷸類鳥兒遷經這裡的場面蔚為壯觀。」
郭玉民說,林甸縣之所以成為大型珍禽、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鳥類丹頂鶴、白鶴、白頭鶴、東方白鸛和大鴇等鳥類的重要繁殖地和遷徙停歇地,根本原因是這裡有濕地、草原、人工林等適合野生鳥類棲息的生境。
根據郭玉民的調查,5年前,林甸縣還分布有白枕鶴、灰鶴、蓑羽鶴、白琵鷺、紅隼、紅腳隼、長耳鴞、短耳鴞、鵲鷂等幾十種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鳥類。另外,人工林、農田和草甸等棲息地也是眾多雀形目小鳥取食和繁衍的理想場所,這裡一直是各種鳥類的天堂。
鳥類多了,捕鳥也成為林甸縣廣大農村的傳統技藝。在濕地、林區、農田周邊生活的居民,大都掌握一種或多種捕鳥的技術。
在林甸,用於獵殺鳥兒的工具也花樣繁多。
7月16日,記者在林甸縣市場上看到,鳥夾、粘網等捕鳥工具輕易就能買到。
在一家五金商店,記者詢問是否有鳥夾,老闆看一眼記者,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上到二層閣樓上扔下來一大串足有100個小號鳥夾,1.5元一個,老闆說這夾「打鷸類鳥正好」。
「沒人管嗎?」記者問。
「這陣風聲有點緊。」小老闆回答。
在另一家漁具店,看門的老太太聽說記者要鳥網,指了指旁邊的一家漁具店,「到那去買,我們是一家的。」
「粘網每米1.5元,要多少?」旁邊這家店的男老闆抄起米尺要量。記者推說太貴欲轉身離去時,店老闆笑言,「去吧,別家有便宜的。」言外之意是便宜沒好貨。
根據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調查,除了林甸縣之外,在大慶鐵西市場、肇源等地的市場上,也有捕鳥工具當街出售。
林甸縣濕地與野生動物保護站工作人員付建國告訴記者,一般情況下,一個人一天捕100隻鳥不是難事。
去年10月,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人員與林甸縣護鳥志願者一行多人對林甸縣多個自然村進行實地調查,結果發現,所到之處,幾乎村村有鳥網。遠遠望去,數十隻粘在網上的鳥兒一起拚命掙扎,結果越掙扎就粘得越緊,筋疲力盡的鳥兒只好乖乖就擒。
用鏡頭保護鳥兒
民間護鳥者艱難前行
董義說他「干夠了」。趕上這兩天幼兒園放假,他貓在家裡看孫子。
「阻力太大,干不下去了。」說這話時,老董眼裡露出的是悲傷、委曲,還有一絲絕望。
今年4月底,老董在大慶龍鳳濕地巡查時發現有兩人形跡可疑,這兩人於傍晚撐船進入濕地深處,呆不久空手而歸。
「他們在做什麼?」其實老董已經懷疑他們是在「設機關」捕鳥,不過使的什麼招數,他還沒有把握,「我們跟蹤了3天,發現兩人是在下毒藥毒野鴨。」老董向當地森林公安報了案。
行動當天,老董陪同森林公安民警蹲守一早上,卻見那兩個人劃著空船,大搖大擺地從蘆葦盪中走出,上岸後揚長而去。老董自己划船進蘆葦盪,不久就發現藏匿死鳥的窩點,經過清點發現有147隻被毒死的野鴨。
「你端著相機瞄他的時候,卻發現他正端著望遠鏡瞄你呢!」說起與獵鳥者鬥爭的那些事,老董常常「哭笑不得」。
老董是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辭去政府公務員職務專事鳥類保護工作的。2007年,他主持成立了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並親任會長,將原來300多名鳥類攝影協會的會員吸納入會,帶領他們終日在大慶、林甸地區用手中的照相機與偷獵者戰鬥。
董義的相機里記錄的多是兩種動物——鳥兒和打鳥的人。一邊是鳥兒美麗的倩影,一邊是打鳥人貪婪的面孔。
相機里,那些被鐵夾夾住腿腳、脖頸的鳥兒苦苦掙扎,有的鳥兒頭顱被鐵夾打得血肉模糊;有的鳥兒帶著鐵夾艱難逃脫;還有的鳥兒粘在鳥網上已經風乾成了標本。那些被葯毒死的鳥兒雙翅乍開,眼珠瞪得溜圓,似乎要冒出來……
「開始時,我們的會員是跟打鳥的短兵銜接,面對面干。但接連發生了多名會員被打傷,有的會員甚至被打鳥的用槍口頂住腦門這樣的事件後,我開始改變工作思路。」老董說,「我們只是志願者,人家不服管,我們能咋的?我們300多個會員也頂不住他一桿獵槍啊!」
經過幾年的磨合,老董說他們長了心眼,也有了經驗,「就不和打鳥者直接接觸,用相機拍下他們的惡行和嘴臉,交給有關部門處理。」
2010年,老董把30多個打鳥人的照片發到網上,在網上「通緝」這些人。
「即便是面臨這麼多困難,每年經我們手解救、保護下來的鳥兒至少有1萬隻以上。」老董說,「這個數字與被打死、掠走的鳥兒相比,也只是個零頭。」
這些年,董義帶領他的會員們收繳的鳥網連起來相當於大慶市到林甸縣的距離——「60公里都不止」,鳥夾子數不過來,至少1萬盤,其中有一半是他自己收的。
郭玉民感言,每年春末不法分子開始對覬覦已久的丹頂鶴蛋伸出魔爪,志願者們就在觀察塔上、重要路口日夜守候;夏天黃花菜盛開季節,正是大鴇幼鳥出巢時段,為了不損失任何一隻小鳥,他們甚至與采黃花菜的親朋好友吵得面紅耳赤。
秋天幾千隻白頭鶴聚集到林甸,大量採食老鄉的玉米。他們不辭辛苦一一向老鄉解釋道歉,贏得了人們對白頭鶴的理解,繼而有更多的人參與到保護行動中。
冬天在寒風中看到野兔和雉雞的足跡是他們的快樂,但這種快樂越來越少了。每每看到被打得折翅斷腿的丹頂鶴,他們被氣得捶胸頓足。
董義說,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勸說狩獵人士放下獵槍,拿起照相機,用拍下來欣賞替代打下來品嘗。雖然保護工作錯中複雜、千頭萬緒,但他們一直在堅持。
打20隻麻雀可入刑
林甸瘋狂打鳥咋沒人管?
問現在鳥兒的變化,付建國直搖頭,「現在不行了,濕地里鳥兒叫聲少多了,過去不這樣,像吵架似的。」
付建國工作的保護站全稱叫「林甸縣濕地與野生動物保護站」。從林甸縣城到保護站有50公里的路程,其中快到保護站的6公里路不好走,趕上下雨天,泥濘難行。7月14日那天上午,就差這6公里路,記者放棄了去保護站的念頭。兩個小時後,付建國一身泥水出現在我們面前。
據付建國介紹,1987年,國家、黑龍江省決定在這裡成立濕地與野生動物保護站,以便有效保護丹頂鶴等珍惜鳥類資源。保護站成立之初歸黑龍江省林業廳直管,1997年,劃歸林甸縣管理。由於經費不足,不到1年保護站就放假了。
2004年,保護站重新運轉,每年都查處不少打鳥和破壞濕地的案件。不過,經費依然緊張。
付建民說,2011年5月放假之前,保護站還收繳了粘鳥的粘網200多片,鐵夾子七八百盤,放飛了大約1300多隻鳥,「然而,從那以後到現在一點工作沒幹。」
針對上述問題,記者向林甸縣林業局求證時,林甸縣林業局副局長張軍和林甸縣森林公安局局長兼林業局副局長、保護站站長楊元富均說,「這是鬆散式管理」。
兩位局長解釋說,鬆散式管理就是有事的時候集中,沒事的時候就在家呆著,例如,每年春秋兩季候鳥遷徙的季節,都搞護鳥行動。
不過,張軍、楊元富也坦陳,鬆散式管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原因是經費不足。
採訪時,野生動物保護志願者一致反映,造成濫捕亂殺野生鳥類的根本原因是法律對違法犯罪者過於寬容,打擊不力。
鄧文龍是一位專事環保維權工作的律師,對於野生動物保護,他一直呼籲消滅法律存在的盲點。這個盲點是,被濫捕亂殺的野生鳥類90%以上是國家非重點動物名錄範圍內的動物,這些動物由於不是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因此,亂捕濫殺這些野生鳥類不可能用法律來處罰。亂捕濫殺野生鳥類正是鑽了法律的這個空子。
鄧文龍說,《野生動物保護法》自1989年起實施,至今已經23年。關於這部法律的修改,早在2003年3月召開的十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期間,就有127名全國人大代表提出4件議案,建議修改《野生動物保護法》。時至今日,關於修改此法也沒有列出時間表。
經過各界人士呼籲,2000年8月,國家林業局組織制定的《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價值、科學研究價值陸生野生動物名錄》,成為國家保護一般野生動物的依據,列入此名錄的代表是麻雀。
同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出台司法解釋,指出違反狩獵法規,在禁獵區、禁獵期或使用禁用工具、方法狩獵,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屬於非法狩獵「情節嚴重」的。其中包括「非法狩獵野生動物20隻以上的」,也就是說,獵捕20隻麻雀即可入刑(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罰金)。
「打20隻麻雀即可判刑,而林甸、大慶地區如此猖狂的捕獵行為卻很少有人受到法律制裁,沒人管。」董義說。
董義等愛鳥人士呼籲,請求國家相關部門要加大執法力度,從捕獵、運輸、販賣等各個環節上加強監管,嚴厲打擊非法捕獵鳥類的行為。
「不能讓鳥類的『天堂』變成鳥類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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