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在別處
鄉愁在別處
文-王蔚
我出生在成都,卻一直不認為成都是我的故鄉。
這幾年談鄉愁,大家聊過往,有人說,我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
細細想來,有些在理,尤其對一個常常夢回別處的建築師的我,似乎鄉愁是隔壁山谷的細細澗音,朦朧卻盪氣粘連。
真要說故鄉,記憶中永遠有兩個地方,一是重慶江津的斑竹巷,一是蘇州鄉下的河。
城關鎮斑竹巷一號,是我生下來四個月就客居的祖屋,門口的那條斑竹巷,故事充滿了我的童年。夏天,知了,挑夫,豆腐腦,柳樹,蒲扇,飛奔向江邊洗澡的小夥伴,爺爺,奶奶,卸下的門板,被五花大綁的醉漢,遊街的高帽子,大糧倉,吹谷機,煤球煤塊和煤磚......
這條直直的通向江邊的巷子,滿是各種畫面的故事。
蘇州的鄉下,則是彎彎曲曲。
前門莊稼地,後門是河,一橋連著一橋。四五歲的我,喜歡飛奔出門,在小石橋之間穿梭;冬天,後門出去,坐了大木盆划到河心,敲下冰來,兩三公分厚各種奇形怪狀的大冰塊,要麼啃了吃了,要麼秸稈吹個洞,門前屋檐掛了,睜睜地看它多久能化掉。
鄉愁對於我,就是那條巷子,那座河上的橋。
後來在紐約念建築,再後來在北京聽許巍的歌,研究大都市,原以為城裡人沒有的鄉愁,發現也應該是有的,只是發生的空間不同,故事的人物不同。
紐約是豐富的,北京也是豐富的,雖然在大家眼裡,這已經是一個大到鄉愁無處藏身的都市,可就在這樣的都市,每次駛過毫無詩意的蘇州橋,眼前都會出現小時候蘇州鄉下的橋,一股鄉愁的酸酸的味道。鄉愁對於城市人,是巨大尺度下可以尋找的角落。可城裡已經大得讓人找不著角落,大家都跑回去找爺爺奶奶的故鄉,找鄉愁。
於是,我們做房子從城裡做到村裡,總是想幫別人拾回鄉愁,房子做成小時候的樣子,可是久了,發現其實不是房子,是人,是那些故事,是故事發生的空間。
未來的鄉愁,正在今天發生,在別處,也在這裡。
不久前,跟一個建築師一起望海,水波澹澹,煙波淼淼,藏著無數生命故事的大海上,一座綠色的孤島,被傻傻的人定定地望著,心裡覺得這世上還真會有神仙去處吧。
許久,身邊的建築師猛然說,那個島上可以建好多房子。
我驚了,打斷他道,拜託先生您,咱們做一個不到處修房子的好建築師如何,他笑了。
前三十年的城市化,建築師成了城市記憶的殺手,現在,我們不要成為鄉村的殺手。城市和鄉村,都是我們故事的空間。
西南一處如畫的村子,一處上好的苗寨,差點就被拆毀變成一個商業街區,忘不了當領導舉著高端大氣國際化的效果圖展望前景而我堅定地要求原狀保留時領導驚詫的眼神,現在他們欣喜地發現,留下的苗寨可以成為一個新的文化亮點。一年間觀念的巨大轉變,拯救了一個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承載許多人夢想的地方。
我們不拒絕新的房子和新的場所,我們的鄉村,要生長,也要有積澱,場所的精神才會慢慢凸現。
馮唐不羈,但有句話說得實在,「如果腰纏大把的時間,讓我選擇一個城市終老,這個城市一定要豐富。」
我說,如果能選擇下次生命開始的地點,無論哪裡,一定不是建築師修太多房子的地方,一定是山綠得心軟,樹翠得肝疼,天藍得眼潤,水清得神痴的地方,大自然豐乳肥臀,讓我們生命的記憶盆滿缽滿。
城關鎮的街,蘇州鄉下的河,紐約的大道,北京的衚衕,它們全部都載著鄉愁,對於我,故鄉漸漸變得很大,很大。
故事和人,是鄉愁的所在;故事的空間,卻可能會是沒有建築師的設計。
城市和鄉村,少一些類型,多一些偶然,少一些設計,多一些不經意,就是給它多一點可能性,給我們自己多一些故事不可預料的地方。
這樣的故鄉,就一直都在,不用去別處尋找鄉愁,她一直在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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