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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到底做了什麼?

安東尼·格特裡布著

《啟蒙夢想:現代哲學的崛起》簡評

喬納森·克拉克著

吳萬偉譯

哲學園鳴謝

哲學家到底做了什麼?他們首要進行的是向內看的專業性辯論還是塑造更廣泛工程的革新領袖?在這本文筆優雅、見解深刻的著作中指出,安東尼·格特裡布(Anthony Gottlieb)論證了他精心挑選的思想家在啟蒙思想形成中發揮的關鍵作用。他們包括從霍布斯、笛卡爾、斯賓諾莎、洛克、貝勒(Bayle)、萊布尼茨、休謨、伏爾泰、盧梭。作為竭力讓哲學著作變得更通俗易懂和更受廣大讀者歡迎的練習,這的確是吹來的一陣新鮮空氣。更好的是,本書是他三部曲的另外一部,之前的《理性夢想》(2001)曾受到廣泛好評,我們終於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佳作。不過,這樣的假設性結果可能引起質疑。

天才交流者也有組織框架。在格特裡布的描述中,歐洲哲學的這個長達150年的「斷續爆裂」是對兩大刺激做出的反應:「歐洲的宗教戰爭和伽利略科學的崛起。」這個階段(他宣稱哲學史上的僅有兩個階段之一)是在有人開始批評「古人」和「教會權威」時發生的。這是本書的解釋性框架;但是,若更仔細地觀察格特裡布的思想家,部分與此模式吻合,部分則未必。比如,他對笛卡爾的描述是,對導致歐洲動蕩長達一個世紀的宗教戰爭不置一詞,「對天主教會主要教條的任何懷疑顯然都無動於衷。」

新科學是本書的中心,但是,結果證明既是共同的事業又是爭議的根源。格特裡布寫到,萊布尼茨後來認為笛卡兒的科學方法四條規則「模糊得幾乎空洞無物。」格特裡布引用笛卡兒的話,「在很多情況下,意義的把握模糊不清,令人困惑。」在格特裡布看來,洛克的經驗主義雖然得到伏爾泰的讚揚,卻並非啟蒙中不受挑戰的關鍵。經驗主義者和理性主義者(這種區分本來就模糊不清和令人困惑)至少在康德之前一直爭吵不休,許多哲學家如霍布斯、斯賓諾莎、萊布尼茨並沒有把知識問題視為核心。笛卡兒的知識存在論證依靠的是上帝存在論證,但是,他的「神學論證並不足信。」笛卡兒也不是社會活動家。女性權利像其他政治話題一樣引不起他的興趣。「他關注的焦點更多在普遍的知識本質而非啟蒙產生的社會後果。」

至於霍布斯,笛卡兒則譴責他的教學傾向,雖然霍布斯是「新哲學的支持者」,但他將唯物主義推向遠遠超過笛卡兒認可之地。雖然對政治有濃厚的興趣,但霍布斯並沒有與任何人一起從事政治活動,也沒有多少追隨者(根本沒有啟蒙工程,事實上狄德羅還譴責過他。)格特裡布提醒我們,霍布斯沒有著手提供「對政治的純粹世俗性理解」,雖然他顯然會對格特裡布尋求提供能避免宗教戰爭的措施的評價標準感到滿意。霍布斯認為君主從不犯錯,這是提出了一個「純粹的技術問題」,因為他是從定義中演繹出來的。他在1636年遇見了伽利略,擁抱了「機械哲學」,並將其用於政治模式,但他在這裡的演繹要比他的力學重要得多。

格特裡布認為,洛克和休謨呼應了霍布斯的觀點,雖然他們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雖然並不總是成功的)。比如,洛克在談及自由意志時使用了同樣的術語。但是,休謨的《人性論》並沒有跟隨霍布斯的《利維坦》,沒有後者對宗教的那種關注。我們或許可以補充說,休謨的著作試圖在在宗教的動態衝突而非戰爭中達成和解。在有人指控霍布斯是無神論者時,格特裡布正確地為霍布斯辯護,但是,對休謨就很難做同樣的事。

相反,斯賓諾莎與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人猶太教堂發生矛盾,被人家逐出教門。但是,格特裡布認為,斯賓諾莎的有神論出現在討論他對新科學的依戀的背景下:「斯賓諾莎可以被看作將機械哲學的信息越過物理學的邊界帶入宗教和倫理學領域。」事實上,對在某方面推廣其觀點的笛卡兒哲學,他發表了充滿尊敬的評論。不過,格特裡布認為,在霍布斯和斯賓諾莎尋求複製歐幾里德的幾何學作為哲學展示的模式時,他們給自己造成傷害,雖然斯賓諾莎的傷害程度可能小一些。認為上帝在某種程度上與自然一樣的論證,雖然並非斯賓諾莎說的原話,無論是作為物理學命題還是作為宗教和解的手段都證明是有問題的。斯賓諾莎實際關心的也是與馬拉諾社區(Marrano community中世紀時西班牙和葡萄牙境內被迫改信基督教而暗地裡依然信奉原來宗教的猶太人或摩爾人---譯註)的內部衝突,而非新教教徒和天主教教徒之間的戰爭或路德派和加爾文教派間的神學爭議。雖然鼓吹宗教寬容,斯賓諾莎仍然闡述了維持國教中政治干預的必要性,因為國家要確保「公眾的和平與幸福。」國家宗教應該是「在本質上最具普遍性,」因而應該由國家強制實施。畢竟,斯賓諾莎「認為他已經知道最好的生活應該包含什麼。」

格特裡布認為,洛克對先天知識的攻擊是著眼於「英國經驗主義」的常識性基礎而非政治要點(也就是對保皇黨主張的批判,即對君主忠誠是內在的或天生的義務),他相信「說到宗教問題,洛克的主要觀點是神學教義必須回答理性問題」,卻沒有注意到洛克對宗教的某些形式的先驗性表示贊同,對其他一些形式則不贊同。為此理由,我們或許可以補充說,洛克並不能提供解決宗教衝突的任何辦法。格特裡布告訴我們,「牛頓和洛克常常被推崇為啟蒙運動的兩大先知,」但根本沒有注意到這種情況發生得很晚,也沒有提供支持洛克所發揮作用的證據。

相反,我們了解到從規範術語來說,洛克不過是用「強有力地捍衛政治自由」來抗議查理二世的「天主教絕對主義野心」而已。我們並不了解洛克的政治觀點如何與其認識論或他對新科學的興趣聯繫起來。格特裡布暗示洛克的某些政治觀點(我們不知道是什麼)或許是從他朋友詹姆士·特雷爾(James Tyrrell)那裡偷來的。他還補充說,洛克的理論---政府的合法性取決於原初契約是失敗的,因為用休謨的話說,那將「被政府和君主的千年變化所抹去」。在洛克看來,人類進入文明社會是要保護其財產。但這個觀點遭到格特裡布的反對,美洲土著人並沒有這些東西。

洛克的那些催生啟蒙運動的主張主要建立在他的《人類理解論》,該書「被正確地認為是對伽利略、笛卡兒、牛頓、皇家協會的『新哲學』的野心勃勃的擴展和詳細闡述。」但真的如此嗎?著名的反對意見是洛克的《政府論》依據自然法,但《人類理解論》否認先天觀點(隱含了自然法的意思)。這個反對意見沒有得到考察。這裡並沒有啟蒙工程啊。不是嗎?

用格特裡布的話說,法國懷疑論者皮埃爾·貝勒(Pierre Bayle)認為,無神論不會引起社會的解體,「對異教徒的迫害」也不會造成「血流成河。」但是,貝勒也「對天主教持保留態度」,所以我們可能推斷出宗教和平取決於天主教徒不被寬容。這將不能很容易地保住貝勒的名聲,即「18世紀以及之外的那些自以為是開明者的思想家中的蘇格拉底。」

萊布尼茨在科學上多才多藝,作為新科學的實踐者,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代表了。不過,他也寫過一篇書一樣長的批評洛克《政府論》的文章,雖然沒有發表。他提出這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世界,該論證反過來又引發伏爾泰的嘲諷。萊布尼茨也擔憂新科學將威脅「死後永恆性的確定性」(他的話);他寫了一本反對斯賓諾莎的《倫理學》隱含意義的著作,又寫了一本反對貝勒的神義論觀點的著作,這顯示他很少有共同的事業。在宗教中,他追求的是「普遍和解工程」,但是他的當代人中有多少注意到這一點,我們並不清楚。他的恩主漢諾威選帝侯(Elector of Hanover)成為英國國王喬治一世時不允許他遷移到英國,或許因為萊布尼茨攻擊牛頓的觀點「事實上是對上帝的侮辱。」

萊布尼茨說教會和君主都是迷信的和愚蠢的,這很難與路德派的萊布尼茨與高貴恩主的關係相符。除了這個古老前提之外,本書開始時的場景似乎很少是適合的。格特裡布寫到,在休謨看來,宗教是「用心理學和歷史學術語解釋的現象」。但是,休謨顯然的確認為自己擺脫了基督教迷信的束縛,不過,他不是靠與自然科學結為同盟做到這一點的。相反,在休謨看來,核心議題是「歸納問題」,這裡,他得出結論說,我們不是被理性或科學引導而是被習慣引導的;他寫到,「神靈和學院派形而上學」只是「詭辯術和幻覺」。

格特裡布沒有給出結論而是提供了論述伏爾泰和盧梭的一章。不過,這並非故事的高潮。不錯,再也找不到比伏爾泰更多諷刺挖苦法國教會的反對者了,盧梭只是欽佩「純粹依靠福音書的宗教」。但兩者反對宗教的立場都不是源於他們對新科學的知識有多麼豐富,無論伏爾泰多麼稱讚培根、伽利略和笛卡爾是迷信的敵人。事實上,盧梭譴責科學「在其推崇的對象方面是徒勞的」,「在產生的影響上說是危險的。」技術發明常常帶來危害(如印刷術傳播了斯賓諾莎的『邪惡觀點』)。盧梭繼續說,哲學同樣糟糕,「理性探索和哲學精神。。。悄悄地吞噬了每個社會的真正基礎。」對人類來說,「無知、天真和貧窮」反而要好得多。

盧梭也討厭伏爾泰,他與休謨的爭吵也非常引人注目。那麼,啟蒙工程的共識何在?到了最後,本書的勃勃雄心受到限制。哲學越來越多地強調人類的局限性:這個時代的更準確名稱恐怕不是理性時代而是「試圖變得更加理性的時代」。這個結論實在有些軟弱無力,雖然格特裡布熱情讚美和推崇單數形式的「啟蒙案例」。

那麼,這一大批傑出思想家為什麼寫出那些著作呢?或許這些思想領袖主要關心的畢竟是有關抽象問題的高層辯論:笛卡爾的漩渦、萊布尼茨的單子、洛克的原初契約、化學家普利斯特里(Priestley)的燃素說。或許他們的宗教和政治偏向並非由其哲學方法論所決定?安東尼·格特裡布的精湛技能在於把這些辯論寫得通俗易懂和引人入勝,但它們最後達成了什麼?哲學家真的有用嗎?這個了不起的哲學家隊伍事實上為「啟蒙」提供了思想框架嗎?格特裡布的流暢文筆和智慧帶給我們的懷疑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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